那笑聲熱烈溫暖，放肆囂張，就像一場席卷漫天遍野的大火，將整個黑夜都照亮了。

歐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城牆之上旗幟飛揚，南蠻老將氣得臉漲紅，卻一時間張口結舌不知道該罵些什麽，反倒歐占了便宜。

“老不死的！沒想到你老來得娘，歐這廂恭喜了！就怕靈堂會給你氣活過來，哈哈哈，快回去藏被窩裏睡一覺，夢裏給你親娘賠罪吧！”

“回去吧！被在這兒丟人現眼了，我們西晉不要你這樣的兒子！”

“就是，滾吧老頭，年紀都這麽大了還出來打仗，你南蠻是沒人了嗎？哈哈哈哈！！”

夏語凝嗤笑，平心而論，老將雖然胡子發白，但看著卻是老當益壯，隻怕力氣比年輕人都要重上幾個度，一掌下來沒準能把人打得口鼻冒紅。

不過人畢竟上了年紀，夏語凝眼珠子一轉，心思突然活絡了起來，心道抱歉，口中卻大聲笑開，“乖兒子，你怎麽還不走，莫非是想給你娘跪安？跪吧！娘回頭給你糖吃！”

又是一陣水般的笑聲淹沒而去。

南蠻老將怒上眉梢，指著城牆的手臂直打哆嗦，那嘲諷放肆的笑聲就像一個個耳，打得他臉上火熱，臉上一圈絡腮胡子被急促的呼吸吹得，“你！你！！你們這群無恥、無恥小兒，逞口舌之狂，老夫定要將你的撕碎！”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了敵方將一句娘親，莫說西晉將士，就是南蠻大軍之中都傳來了嗤笑聲，輕蔑而不屑。

老將居高位，何曾被人如此戲弄，早已氣得眼前發黑，不想夏語凝又來一句，“好你個不孝子，竟敢對你娘口出惡言，你還有沒有家教！哦，我忘了，你這小老頭心黑眼瞎，連你娘我都差點沒認出來，我不怪你。”

“無恥小——”老將陡然瞪大了眼睛，青紅不定的臉驀然一僵，就像是被誰突然掐中了脖子，發出了嘶啞難聽的怪聲，“呃！呃啊！啊！！”

眾人一愣，不約而同地在城牆上往下看。

隨後，眼睜睜地看著那老將軍從馬上半抖，徑自了下去，撲騰一聲四腳朝天地癱在了地上，裏更是不停地冒出白沫，口中嘰嘰哇哇地還在罵著什麽。

城牆之上突然靜了，南蠻大軍也靜了。

好半晌，南蠻大軍中的人哄的一聲了起來，幾個近衛臉大變地蜂擁而上，抬手抗腳將他往營地裏送，大軍也在慌慌張張中迅速退去。

不過片刻，城牆之下空無一人，隻剩淒涼風聲，和那匹甚至沒來得及牽走的南蠻老將軍的戰馬。

歐：“……”

夏語凝眨了眨眼，不敢置信，“不、不會吧？”氣急攻心，中風了？

阿麽角一，見鬼似的看向夏語凝。方木等人更是目瞪口呆，兩邊上的守城將士麵麵相覷，原本還有幾分憤懣憋屈的人都不可思議地愣在原地。

“古有諸葛孔明氣煞周瑜，今見西晉皇後訐攻悍將，”歐反應過來，竟有些哭笑不得，“娘娘，您可是立了好大的軍功啊！”

眾人呆了片刻，也轟然笑開，方木下意識地掌讚歎，“皇後娘娘威武！這就不戰而屈人之兵，兵家上謀也！”

夏語凝被那道道灼熱目包圍，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咳了一聲，“那什麽，眾誌城對抗侵略者，家國大事人人有責嘛。也沒什麽，小場麵，嗬嗬，小場麵。”

臉微紅，颯爽郎突然出幾分怯，姿妍絕麗，如春花般豔可，不人都看呆了片刻。

就這片刻，夏語凝趕將自己畫好的假肢圖給了歐，故作鎮定地走下了城牆，隨後趕快步跑回了將軍府。

雖說是立了功，但怎麽覺得好丟人？

但丟人之餘，又覺得有些啼笑皆非，沉寂的心隨著一路笑聲逐漸火熱起來。

……

夏夜漫長，蟬鳴蛙，清風徐徐，柳枝曼曼。

淮南城下大軍圍困，兩方皆是蓄勢待發，斥候時時刻刻盯著對方異，褚浪與人守在皇帳之外，目冰冷地落在淮南城上，眼神晦暗。

太醫進出兩回，大臣徹夜未眠，皆守在帳篷外，隻等蕭昊乾醒過來。

但蕭昊乾卻始終沒有作，他好像是累極了，把這數月的疲憊都在此刻釋放發，睡得很沉很沉，眉間蹙得很很。

“皇上就像一筆直的弦，時時刻刻神繃，”太醫再次走出帳篷的時候，忍不住長長歎道，“從小太子夭折，皇後出宮，淮南王叛到如今，皇上能夠堅持到現在，已是十分不易了。”

他道：“皇上若是想睡，便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褚浪看著麵沉重的軍，“……皇上這不是睡，是昏迷。”

太醫看了他一眼，“放心。”

放心，他們時時刻刻守在君側，年輕帝王除佞、定軍心，即便阻隔如山，依舊穩紮穩打地走到了今日，再最差的境況下抱住了西晉至今的太平，他們又怎麽會讓他一個人煎熬過去？

沉睡的皇帝聽不見這些，他的思緒與意識被一層又一層的黑暗傾軋，被一個有一個惡夢包圍，他被漩渦和危險包圍，被看不見的敵人摁住肩膀、扼脖子，臉張紅，難以呼吸。

蕭昊乾以為自己上了戰場，以為西晉大敗，以為四麵楚歌，他冷著臉，拿起手邊唯一的佩劍掌兵，獨對千軍萬馬，遍鱗傷也不願後退半步！

然後，他揮刀殺去，不知殺了多久，砍死了多人，聲嘶力竭之時，他看見蕭予又帶著淮南王出現在自己麵前，輕蔑地笑他。

“你輸了。”

雲不傳趴在海中哭喊，“皇上！我們必須贏，你不能退，你不能退！”

然後，他又夢見了夏語凝。

夏語凝在逃，在山野間奔跑，紅如雪，黑發如瀑，卻始終背對著他，任憑他在背後如何呼喚挽留，也不曾回頭看一眼。

他還看見了自己的子民，看見了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拿著刀劍向著紅影圍困而去，有淮南王，有王妃，有蕭秋，甚至有萬宇、褚浪、臨淄王……

他們皆是滿臉仇恨與殺意，喊著“誅殺皇後”，神猙獰地挽起長弓，霎時間，萬箭齊發，心髒驟停！

他抬起手，想要擋在夏語凝麵前，可一眨眼，百姓沒了，箭雨也沒了。

他愣愣地轉，卻看見了被紮刺蝟的夏語凝，一鮮，蹣跚數步，憤怒而怨恨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