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聞舟面上波瀾不驚，只給安素留下一句“我去去就來”，便隨著老板娘的呼喚下樓去了。安素沒得到答復，總是坐立不安，待了片刻，便忍不住也悄悄下樓去。

只見顧聞舟端坐在那群人面前，談的聲音能夠勉強聽清。安素躲在木梯后面，以免打攪他們說話。

“顧相士一手奇門遁甲之名滿天下，當今圣上惜才，特命咱們前來尋您，接您到宮中任職。”

顧聞舟面上不喜不憂，他早已算到會有這一遭，他此生的命運歸宿也將是在宮廷之中。既是命運的安排，便無須為此憂慮了。

“何時啟程？”

“當然是越早越好，若是顧相士方便，即刻啟程是最好。”

見顧聞舟并未表示反對，安素有些急了，若是他即刻就走，君的下落便又了一個未定之數。安素絕不愿找到弟的機會從眼前白白溜走，咬了咬牙，終于大步沖了出去。

“顧相士，方才的卦象還請告知一二。”

顧聞舟正起要走，看見安素反倒又犯了難。他掐了掐右手指尖，臉上蒙了一層霾，但終究還是輕飄飄的吐出一句:“上姑娘若想找回弟，可去宮中一尋。”

同顧聞舟分別之后，安素獨自走在凄清的街道上，不過兩三日的功夫，君為何就與宮中扯上了關系，百思不得其解。對于顧聞舟的話，是抱著幾分懷疑，但思來想去，他實在沒有欺騙的理由，況且他聲名在外，必定是不會隨意誆人的。

安素回到家，和二弟長君商量了一宿，終究決定依顧聞舟所言，去往宮中尋人。長君年歲還不算大，尚無獨當一面的能力，安素便將他托付給林二嬸照管，平日里幫林二嬸家干干活，也算是抵了部分伙食錢。

前些日子安素聽聞長安新皇登基，有意在各地挑選家人子進京侍奉，若是趕得及，自己便可借此機會進宮去。

一旦拿定了主意，事便好辦了許多。參選的過程十分順利，安素平日里雖不甚打扮，但容貌段卻都是極好的，在眾中總能穎而出。挑選的家人子是要直接送進宮去的，故而宦們也是極其小心謹慎，等到最終確定下來，已是半月之后了。

離開清河郡的這一天，亮得刺眼，十五名家人子皆戴上了斗笠和面紗，但仍能到太灼熱的溫度。安素同其他四名家人子坐在同一輛馬車里，彼此隔著面紗，也看不清對方的面容。途中沒有人先開口說話，大家或沉浸在背井離鄉的不舍中，或憧憬著宮里的生活，都各自想著各自的事。

“停——先在此休息半個時辰——”外面宦的尖細嗓音喚醒了馬車里昏昏睡的家人子們，馬車徐徐停了下來。

“清冉，你手臂上的傷該藥了。”一個悉的聲音響起，在這寂靜的馬車里顯得十分突兀。

馬車里的其他三名家人子已經取下了斗笠和面紗，還有一位約莫是出去氣了，車里只余們四人。安素睜開眼，過斗笠往外瞧，果真是先前有過一面之緣的薄初若和姜清冉，還有一位不曾見過，但看起來也像是和們識的。

“啊！藥你就好好，東張西什麼，疼死我了。”姜清冉手拍下薄初若手里的藥瓶。另一名子也見勢幫腔:“一看這丫頭就是笨手笨腳的，也不知姜伯父看中了什麼，竟收做義，這可太抬舉了。”

安素悄悄看著們，姜清冉上的首飾都換了一批，上次安素提到過的贗品都沒了蹤影，想來是鬧過一場了。的手臂上多了一些像是藤條打出的傷痕，姜老爺下手可真重，這傷沒個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

“看什麼看！”姜清冉察覺到安素的目，趕把挽起的袖口放了下來。

安素見仍是這般囂張跋扈，心覺到了宮中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也懶得理會，便又閉上眼小憩。誰知那姜大小姐一腔怨氣沒撒出來，心里便堵的慌，非要整出點事來才行。一把揭開安素的斗笠和面紗，正要把氣發到上，陡然間瞧清楚了的模樣。

“上安素，是你！”姜清冉見著更是氣急敗壞，想來挨打之后回過神來，便明白了是誰使的計策。

“是上姐姐！”薄初若也驚訝的出聲來，只不過是驚喜。

“沒錯，是我。”安素見斗笠和面紗都被扯掉，索大方承認，“我郡年滿十二的子都能參與家人子的競選，我現在這里，并無任何不妥。”

“就憑你，也配？”姜清冉始終對安素懷恨在心，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我配不配倒不打，若是姜小姐把隨行的宦吵了過來，怕是咱們這一車人，都要考慮配不配的問題了。”

“是啊，清冉，這兒不比家里，可不能隨意任了。”薄初若謹慎的將車簾揭起一角往外，還好宦的位置離們較遠，暫且顧不到這邊來。

“你一個賤丫頭也敢教訓我！”姜清冉又是一聲怒斥。

“是沒資格教訓你，但外面的宦可有資格。咱們既然已經被選中作為家人子送進宮里，那一言一行就都在隨行宦的管轄之下。若是惹起事端，輕則被斥罵幾句，重則殞命于此。”安素淡淡的瞥了姜清冉一眼，“你若是想找死，便可盡責罵于。”

姜清冉張了張，終究還是將脾氣了下去，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雖從小慣長大，但也并不蠢，其中的利害關系是知曉的，安素說的并沒有錯。

經歷了十幾日的奔波跋涉，十五名家人子總算順利到達了漢宮。這里的輝煌壯闊是們在清河郡從未見過的，們仰著高高的宮墻，對里面的生活充滿了期待。只有安素低垂著頭，時就曾聽說過宮里的險惡，對這個漂亮的牢籠并無多大好。若不是為了尋找弟，是絕不會踏足這里的。

“上姐姐，你好像不太高興？”薄初若不知何時來到了安素邊。

安素對淡淡一笑，順手指向前方:“你看那扇宮門，將里邊和外邊分隔了兩個世界，外面的人拼命想進去，而里邊的人，說不定正拼命的想出來呢！”

“上姐姐說笑了，這可是整個長安最華貴的地方，別人想進都進不去呢！”薄初若揚起天真的笑臉，語氣里帶了些驕傲，“我們可真幸運。”

安素似乎是不想打擊的好心，便也同樣出笑容:“你若是覺得開心便好。”

宦沒有讓們在此逗留太長時間，排好了隊便被出來接應的嬤嬤往里邊帶。們從宮門右側的角門進去，再繞過兩個彎，就到了宮所。這是們臨時的住，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訓誡之后，才會被分往各，為正式的宮。

前來接應們的嬤嬤被喚作勤嬤嬤，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會與們同吃同住，教們規矩。勤嬤嬤帶著們往里走，一路上是不許出聲的。剛進宮的們初來乍到，對許多東西都有著深厚的興趣，總是東西，一不小心誰就踩了誰的腳去。

路過一片花園時，們更是興不已。這里的花朵爭奇斗艷，有許多是在宮外不常見過的珍稀品種，縱使是安素，也多流連了幾眼。若是只看看便好，但其中的一名卻出手去，撲了一下旁的蝴蝶。蝴蝶沒有撲到，人卻一個不穩，直直的往前方撲去。

那本是在最后一個，這往前一撲，便撲的所有人站立不穩，磕磕絆絆的倒在一團，排在隊伍前列的更是摔進了花園里。

“怎麼回事？剛進宮就反了天了！”勤嬤嬤回過頭看著這副景，眉揪了一團，表也凝固在臉上，化作對們的不滿。

“勤嬤嬤，我們錯了，您......啊！！”一個家人子大著膽子向勤嬤嬤認錯，抬起眼時卻被面前的場景嚇得花容失。捂著連滾帶爬的往后退，挨著的兩名家人子也是巍巍，眼淚都嚇得止不住的往下掉。

安素原本排在外邊些，不知們看到了什麼嚇這樣，也無心去理會。但薄初若上前瞟了一眼，又退回到邊，拉著的角，手也有些哆哆嗦嗦。安素不生起了些好奇心，也往前邊湊了湊。

只見那花園里的草叢中，躺著一名穿著宮服飾的人，甚至已經不能稱之為人，說是一尸更加切。那宮的臉還能勉強看得出模樣，但上已爬了許多蛆蟲，比起嚇人，給人更多的覺是惡心。的上臉上多皮呈青紫，脖子上更是有一條明顯的勒痕，像是在生前遭過待，而后又被勒死的。

此此景也震撼到了安素，但不像其他人那樣面懼，而是將恐懼深深的在心底。往后退了兩步，著薄初若的手，隨后將目向勤嬤嬤。

勤嬤嬤在宮中多年，這種事怕是也曾見過，雖說臉上稍有些嫌棄的表，理起來倒還算得心應手。后宮中有專門負責宮生死的宦，一將事報上去，很快便有人來理。勤嬤嬤見好幾個人嚇得，便勒令大家原地休息，這便讓安素得以聽清勤嬤嬤和宦們的談話。

“那宮是否就是前幾天失蹤的那個？”勤嬤嬤嚴肅詢問。

“是啊，就是胡八子邊的菱角，失蹤有兩三天了，怎麼找也找不到，沒想到會出現在這兒。”

旁邊有宦將菱角的尸抬出去，又惹得在場的家人子們一陣驚呼，勤嬤嬤也掩了鼻。

“看這菱角的樣子，怕是為人所害？”

“勤嬤嬤，你可是宮里的老嬤嬤了，這話也能說？是為人所害還是意外，又或者是自戕，那都得看主子們的意思。”

“是，是奴婢多了，不都是主子們一句話的事嘛！”

那宦朝勤嬤嬤點了點頭，便也快步離開了。花園里的那塊地方已被清理過，像是給鮮花松了松土，毫看不出有尸待過的痕跡，菱角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都歇好了？”勤嬤嬤抬了抬手，“歇好了就繼續走吧！前面等著你們的事還多著呢！”

“上姐姐，你說我們有一天會不會也像那樣啊？”薄初若走到安素邊，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方才的驕傲和欣喜，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惶恐。

“說不準。”安素搖了搖頭，“但人總是要死的，所以不必害怕。”

經歷了這麼個小曲，們剛進宮的喜悅和好奇已經被消磨了大半，只剩下滿心的誠惶誠恐，就怕有一天自己也會變那個樣子。

大家在房間里悶悶待了一會兒，勤嬤嬤便命人拎進來一籃子餅。

“這些是落雁夫人賞給你們的，念你們剛來就看到了些不該看的，給你們驚。時候也不早了，吃了就趕休息吧！”

到這個時辰，大家都有些了，那餅很是可口，大家一邊分著吃，一邊念落雁夫人的恩德。安素卻覺得心驚膽戰，此事發生了不過一個時辰，落雁夫人竟就已經得知，還專程命人給們這些剛進宮的家人子送來問。此人要麼過分單純善良，要麼就是心機深沉，顯然這位落雁夫人更偏向于后者。

“上姐姐，你怎麼不吃啊？”薄初若坐到安素邊，遞給一塊餅，“都快被們搶了，我給你留了一塊。”

安素接過餅咬了一口:“初若，你這樣的子，本不該進宮的。”

夜晚，安素過窗子看天上的月亮，長安的月亮也很圓，跟在家鄉看到的似乎沒什麼區別，但看月亮的人卻不同了。弟君幾乎是由安素一手帶大，他更小一些的時候，安素就抱著他看月亮，君糯糯的像個小團子，長君也總是伴在們側，吃父親從郡東巷口買來的糖糕。

安素嘆了口氣，若是父親還在，而君沒有走丟，或許......罷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