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娼 （下）

“哦——” 圍觀的百姓恍然大悟，看向吳四維的目當中，立刻涌起了幾分鄙夷。

眼下雖然已經是萬歷二十年，但倭寇逆江而上，殺人放火的形，很多稍微上了年紀的人，還歷歷在目。年青的小商小販，雖然沒看到過大倭寇打到家門口的場景，但在市井當中也經常聽說，有倭人于海上專門搶劫商船。得手之后，男人全部殺，人賣到倭國為的慘烈傳聞。所以，但凡有良心者，都不會替倭寇說話，更不會因為他眼下模樣凄慘，就給與任何同。

“人被你捆著，當然你說他們是什麼，他們就是什麼！” 吳四維被百姓們看得心里直發虛，梗起脖子，大聲強辯，“即便他們真的是倭寇，也應該由府來抓。你，你既不是地方吏，又不是衛所將士，你有什麼資格出手？”

“我呸！” 張維善狠狠朝對方啐了一口，大聲叱罵，“你說得好聽。老子去報告府，老子去報告府，倭寇會老老實實在船上等著？今夜老子如果放走了他們，日后誰能不保證他們不殺到你家門口。還有那滿船的弱子，小廝，水手，艄公，他們的命就不是命？把他們放在倭寇邊，哪個能活過明天早晨？”

“多謝張公子活命之恩！” 掌柜小春姐極為聰明，立刻帶著手下的鶯鶯燕燕，在畫舫二樓大聲致謝。

“哄……” 圍觀的百姓們放聲大笑，看向張維善的目中，充滿了嘉許。看向吳四維的目里頭，則輕蔑之意更濃。

英雄救，是評話里最常見的橋段。接下來，就是人以相許，英雄拜將封侯。大明百姓心腸好，總希好人能有好報。對于沽名釣譽，拿別人當槍使，不分是非胡噴糞的偽君子，則嗤之以鼻。

吳四維被笑得額頭冒汗，先迅速朝后瞅了幾眼，然后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王應泰。把心一橫，繼續大聲咆哮，“姓張的，別以為花錢買通了幾個娼，你就能顛倒黑白。倭寇的帽子，你可以隨便往人上扣。但腳下那些刀槍怎麼解釋？說你蓄養死士，你還覺得冤枉。尋常人家，是出門會帶著大刀長槍？”

這是他最厲害的殺招，絕對可以讓對方不死也得層皮。大明朝優待功勛之后是不假，但是，對于功勛之后謀反，也暗中提防。所以，暗藏兵這個罪名，任何人家都承擔不起。一旦做實，肯定會被殺得人頭滾滾。

“我呸！” 張維善先是一愣，跟著，就明白了為何今晚離開府邸之時，李彤堅持大伙只帶棒、書生劍，而不準帶大刀和長矛。原來，后者心思如此仔細，早就防到了有人會狗急跳墻，逮到借口隨便攀咬。

“姓吳的，你哪只眼睛看到長槍了？” 迅速向前了兩步，他低下頭，像老鷹盯毒蛇般，居高臨下，“小的們，把你們今晚用的東西都拿過來，讓姓吳的瞅瞅，哪一是兵？他要是挑不出來，老子今天跟他沒完！”

“是！” 眾家丁答應一聲，大笑著將“兵”全都了出來，一放在了百姓眼前。

哨棒，哨棒，還是哨棒。上面布滿了被刀刃砍出的疤痕，有幾還從中央被砍了兩截。但是，毫無疑問，這些東西，都跟兵沾不上邊兒。用來“謀反”，更是腦袋曾被驢踢。

“還有刀，還有刀，我看見了，你不要藏！” 吳四維不甘心失敗，揚起青黑的臉，繼續大聲撕咬。

“對，不但有刀，還有弩！” 李彤笑著上前，將幾把倭刀和一支手弩，丟在了眾人腳下。“刀是倭刀，是中原人打造，還是倭寇打造，有經驗的鐵匠看看就知道，做不得假。至于手弩， 你不妨問問窩藏倭寇的王家東，此是從何而來，價值幾何？”

“噢，噢……”圍觀的百姓看不慣吳四維困猶斗模樣，扯開嗓子大聲起哄。

既然俘虜里有好幾個倭寇，那倭刀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總不能將倭寇擊倒之后，還將倭刀放在他邊，方便他割斷繩索，反咬一口。所以，吳四維的指控，本就是污蔑，除非大伙都是瞎子，否則誰也不會聽他指鹿為馬。

“你，你……” 吳四維一敗涂地，卻不愿意認錯。咬著牙，結結地辯解，“東西，東西都在你手里，你，你當然說什麼就是什麼？姓張的，你休要得意。謊言蒙騙得了一時，蒙騙不了一世。吳某回去之后，一定會糾集同年，將今晚的事，查他個水落石出！”

說罷，一拂袖，轉就朝人群里頭鉆。張維善哪里肯放，快速追上去，手拎住此人的脖領子，“站住，污蔑完了我家就跑，沒那麼便宜？咱們今晚仔細說道說道，到底是誰有辱斯文!”

”打人了，豪門公子打人了！”人群后，居然有幾個書生模樣的家伙齊聲大。“大伙看看啊，豪門公子當街毆打新晉的舉人！”

“你這讀過書的流氓……”張維善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舉起拳頭，就準備將吳四維砸個滿臉開花。就在此時，邊忽然沖上來一名看熱鬧的漢子，不偏不倚，用肩膀將吳四維的腦袋擋了個嚴嚴實實。

“住手！” 那漢子接了張維善一拳，跟著晃肩膀，將他撞開。“有人在遠看著！”

“啊！” 張維善和沖過來幫他助拳的李彤楞了楞，齊齊收住了形。

“你打著替災民募捐的由頭，對小尼姑妙玉霸王上弓的事，別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那漢子一把將吳四維推開，大聲斷喝。“滾！老子不拆穿你，是給孔圣人留著臉。再滿噴大糞，有你的好果子吃！”

“啊？！” 吳四維嚇臉慘白，低下頭，像斷了尾的狐貍一般倉皇逃命。人群后那幾個趁機挑事的書生側，也忽然出現了數名尋常市井打扮的男子，或者低聲怒斥，或者直接手，頃刻間，就令書生們化作鳥散。

“小公爺和侯爺請了！” 那嚇走了吳四維的漢子迅速朝周遭看了看，隨即，又向張維善和李彤兩個輕輕拱手，用極低極快的聲音補充道:“我家老爺說，王家的幾倉庫，他都已經派人查過。此案，證據確鑿！接下來想做什麼，兩位公子盡管去做。有人想把水攪渾，沒那麼容易！”

說罷，又一轉，混周圍的人群中，迅速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