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的房子早已破敗不堪，幾張落了灰的竹椅、長凳這會派上了用場。

所有人看著竹椅上干瘦枯癟的老婦人，都在心里說：這胡家老宅，來對了。

整個漁村里最長壽的老婦人，竟然是季老太太兒時最要好的姐妹。

“胡勇，沒嫁人嗎？”晏三合問。

胡勇直搖頭，“這老太婆命不好，嫁出去了，不會生蛋，又給休了回來。”

晏三合：“娘家的兄弟妯娌容得下？”

胡勇歪一笑，“誰敢容不下，這老太婆厲害著呢，你們小心些，隨藏著刀的。”

“家人呢？”

“一個個都被克死了。”

“胡大侄子。”

婦人往里塞了粒黃豆，咬得嘎蹦嘎蹦響，眼珠子瞇一條，“小心下一個到你啊。”

“聽聽，你們聽聽！”

胡勇還要再往下說，晏三合冷冷看過來，他趕老老實實閉上了。

晏三合把竹椅往前挪挪，“老人家，牙口這麼好，酒量如何？”

老婦人乜斜著眼睛，“半斤燒酒沒問題，下酒菜得是豬頭，沒豬頭我不喝的。”

晏三合朝胡勇看過去，“哪里有賣？”

胡勇忙道：“村口就有。”

“我去！”

朱青人已經躍了出去。

晏三合沖老婦人淡淡一笑：“等豬頭買來了，老人家，我陪你喝兩盅。”

“我不和娃子喝。”

老婦人手指著謝知非，嘿嘿一笑，出幾顆黃牙，“這小伙子長得俊，我和他喝。”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謝知非上。

謝知非不怒反笑，“老人家，你很有眼。”

“老太婆我活了七十年，連這點眼都沒有……你走開！”

老婦人嫌棄瞪了晏三合一眼，又朝謝知非招招手，“小伙子，快來坐。”

晏三合站起來，淡定地看了謝知非一眼。

謝知非沖一點頭，淡定地坐到竹椅上，“老太太，貴姓啊？”

“這里是胡家村，你說姓什麼？”

“我問你名字呢。”

“按道理人的閨名不能隨便和人說。”

老婦人砸了下癟，“你長得俊，我只和你說，我胡珍，年輕的時候，他們都我珍姐兒。”

“好名字。”

謝知非夸了一句，“珍姐兒，你認識胡勇他姑媽，就是嫁到京城季家的那個？”

這一聲珍姐兒，差點沒把所有人給喊吐了。

干瘦枯癟就算了，滿臉皺紋也算了，上服臟也就算了，關鍵這老太太眉和頭發都掉了。

不對，后腦勺還剩下一，是整個腦袋最后的倔強。

唯有晏三合，微不可察的彎了彎眼睛。

珍姐兒頂著最后的倔強，笑得渾，“小伙子，你什麼？”

謝知非回答的無比鎮定自若，“姓謝，名知非，你可以我非哥兒！”

珍姐兒黃牙一，“非哥兒。”

裴笑扭頭：嘔！

就在這時，朱青拎著東西急匆匆的回來了。

酒和擺上，謝知非替珍姐兒倒滿，又夾了一筷子在碗里。

珍姐兒直接用手抓了一塊，往里塞。

嚼吧嚼吧沒幾下后，就咕咚一聲咽下去。

謝知非心說：珍姐兒啊，我都替你噎得慌。

五塊、一碗酒下肚，珍姐兒臉上的皺紋都了兩條，“你們打聽胡三妹，是不是已經去見閻王了？”

原來季老太太的閨名胡三妹。

謝知非點頭：“是，走了。”

珍姐兒冷幽幽看了眼胡勇，“我就說嗎，要不死，這京城也不會來人。”

晏三合出手搭在謝知非坐著的竹椅上，修長食指往前一，極輕的了謝知非一下。

謝知非后背一，思忖片刻后，問：“怎麼，活著京城就不會來人？”

珍姐兒冷笑：“三妹走之前和我說過，這輩子再不會回東興來，也不會讓子孫后代回來。”

“我知道。”

謝知非：“去京城是被的，在這里有個相好。”

這話轉得極為自然！

晏三合忍不住在心里夸了一聲。

“相好是誰啊？”謝知非看著珍姐兒，笑。

三爺的笑，與別的男子不太一樣。

別的男子笑起來，要麼角揚一揚，略顯矜持；要麼哈哈大笑，顯得豪邁。

三爺不。

三爺真正笑起來的時候，也彎，眉也彎，眼也彎。

那的樣子，讓人覺得眼前這個俊郎的男子，是在真心實意的對著你笑。

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對一個被夫家休棄，被娘家人嫌棄的老嫗真心實意的笑。

珍姐兒渾濁的眼睛像打開了一條，出些亮。

“的相好啊，嘖嘖嘖，長得比你還俊哩。”

比我還俊？

謝知非心說別逗了。

后背又傳來一點，接著，耳邊是晏三合很輕的一聲嘀咕，“胡三妹的長相好像也一般啊。”

謝知非心中一，接話道：“就是，皮也不白，段也不俏，怎麼相好就那麼俊呢？”

“要不說命好呢！”

珍姐兒打了個酒嗝。

“本來該我去的，要不是我筋，他就先認識的我，那還有三妹什麼事……”

謝知非不住心里的激，頭一偏，余向晏三合看過去：瞧見沒，我把的故事勾出來了。

晏三合輕輕一眨眼：干得漂亮！

故事其實很簡單。

六十年前，胡三妹和珍姐兒剛滿八歲，整天跟著大人在船上風里來，雨里去。

某個夏天炎熱的午后，兩個小姐妹跑河邊玩耍。

突然河中間傳來凄厲的狗聲，珍姐兒水好，說要游過去瞧瞧，然而剛游沒幾下，腳筋了。

胡三妹聽那狗得實在是慘，扶珍姐兒去岸上歇著后，自己撲通跳進北倉河里。

而這時，北倉河的另一邊，也有人因為聽到狗的聲，正拼命往河中間游。

游到中間，兩個腦袋幾乎同時從水里冒出來，四眼相對，打了個照面。

來不及說一句話，只見那狗撲騰撲騰兩下就沉了下去。

這時他們才發現，這狗懷孕，竟然馬上要生了。

于是，一個手忙腳的去抱奄奄一息的母狗，一個下服，悶頭潛水中去接小狗……

“那母狗一口氣生了四只崽，最后就活下來一只，活下來的那只，他給取的名兒，黑蛋。

三妹養幾天，就撐著船給他送過去；他再養幾天，又撐船給三妹送過來。”

珍姐兒灌了口酒，臉上忽然涌上一戾氣，“你們說這什麼緣分？”

謝知非：“什麼緣分？”

珍姐兒：“狗屎緣份。”

“珍姐兒。”

謝知非溫言道：“你心里也是喜歡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