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稷斂起所有緒，抬腳進了乾元宮，隨手拿了本書靠在窗前的塌上看，卻是一個字也不曾看過去，腦子里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冷不丁手背上一涼，他微微一頓，抬眼看了出去，這才發現外頭不知何時竟下了雪。

這一小會兒的功夫，雪已經越下越大，將整座皇宮都染白了。

這是今年的第二場雪，只是先前那場夾著細雨，算不得雪景，眼下這般撲撲簌簌才出靜謐來。

他擱下了手里的書，恍然想起來，謝蘊和齊王大婚的那天，也是這樣大的雪，那時候他已經被認回了皇家，頂著皇七子的份去參加婚宴。

那天齊王當眾揭下了謝蘊的蓋頭，像是炫耀，也像是示威，但他那時候只看見了穿嫁的謝蘊。

真，可惜不是他的。

如今雖然是了，卻永遠都沒資格為他穿上那服了。

上忽然搭了一條毯子，他驟然回神，眼神凌厲地看了過去，拿著毯子的宮被驚得渾一抖，“砰”地跪在了地上:“奴婢只是覺得天寒，怕皇上冷……皇上饒命。”

蔡添喜聽見靜連忙進來，見宮并沒有做什麼出閣的這才松了口氣，卻仍舊罵了一聲:“知道冷還不弄個湯婆子進來？腦袋當擺設嗎？”

宮連忙出去了，蔡添喜給殷稷理了理毯子，趁機開口:“時辰不早了，皇上可要進些點心？”

殷稷話都沒說，只擺了擺手，但不想人打擾的意思卻表達得很明顯，可不多時一只手卻堂而皇之地開了他上的毯子，將湯婆子塞了進來。

他臉頓時冷了下去，一把抓住了那只手:“放肆，朕是你……”

一張悉的臉忽然映眼簾，邊沒說完的話頓時咽了下去，殷稷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舍得回來了？”

謝蘊掙開他的手，將湯婆子塞進他手里:“明天就是小年，奴婢總得回來看看乾元宮置辦得如何。”

殷稷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聽得出來對這個答案十分不滿意，卻再次抓住了那只往毯子里塞湯婆子的手，然后挲著上頭那一層層包著的白布。

“手怎麼樣了？”

謝蘊作頓了頓，慢慢直起腰來:“皇上現在才想起來奴婢手上有傷嗎？”

連嘲帶諷的，一點都不知道尊卑。

殷稷也不客氣:“朕能想起來問就不錯了，你見過哪個主子整日惦記著奴婢的傷？”

謝蘊立刻用力想將手拽出來，卻被殷稷死死拽著，還游刃有余地解開了手上的繃帶。

水泡留下的疤痕麻麻在一起，說是好了，可一看仍舊讓人覺得疼。

“藥呢？”

“沒帶。”

殷稷眉頭擰起來，目嚴厲地看了謝蘊一眼:“你是在和朕置氣嗎？”

謝蘊臉上沒什麼表，語氣也邦邦的:“奴婢不敢。”

還說不敢，若是當真不敢，又怎麼會是這幅態度？但是算了，畢竟要過年了。

他開毯子下了地，不多時拿了個瓷瓶回來，抬手一推便將謝蘊推地坐在了榻上，這才抓過的手半蹲在地上細細給上藥。

真正涂起藥膏來，一寸寸過那些疤痕，他才切實的知道這傷多厲害，他抓著那雙手許久沒松開，眼神很明顯地晦下去，可最后他也沒有指責罪魁禍首一句，只冷冷淡淡道:“這藥醫傷也祛疤，算是朕替悅妃補償你的。”

替悅妃補償？

謝蘊驀地攥了手，冷笑出來:“按皇上這麼說，奴婢豈不是還要謝謝悅妃娘娘？”

殷稷將的手生生掰開，繼續一層層往上涂藥，語氣不見起伏:“謝倒不必，你就如同這段日子做的一樣，不再招惹就好。”

又是這句話。

謝蘊心口梗的厲害，連眼下殷稷的都變得難耐了起來，忍了又忍還是將手拽了回來。

殷稷作一頓，他知道謝蘊會有這個反應，只是沒想到用的力氣比自己想的還要大，以至于他明明加重了力道，卻仍舊沒能抓住。

他握了握空的手，想把藥膏塞進謝蘊手里，可那雙手卻攥著，不肯出毫隙。

“皇上的東西這般金貴，就不必糟蹋在奴婢上了。”

謝蘊冷冷開口，隨即起告退。

“站住。”

殷稷下意識開口，眼見謝蘊腳步頓住卻倔強地不肯回頭，心口忽然就被了一下。

“下雪了，陪朕看會兒雪吧。”

許久他才開口，可直到最后一個字落下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他有些懊惱，然而金口玉言，不能反悔。

眼見謝蘊仍舊不彈，他抬腳走過去，將人拉上了床榻。

謝蘊半推半就地窩在了殷稷懷里，怔怔看著窗外蒼茫的大雪，心神有片刻的恍惚，竟覺得眼前的形和六年前的一幕重合了。

那時候殷稷還在謝家家學求學，那日也是大雪，天冷得厲害，熬了參湯去給家中兄弟送，可到了地方卻被大雪堵住了回去的路。

兄長謝濟便用竹簾隔了一間靜室出來，在里頭，殷稷在外頭，兩人過同一扇窗戶看著廊外同一場雪。

沉浸在回憶里有些回不過神來，冷不丁耳邊忽然有道聲音響起來:“朕剛才想起了一些往事，忽然就想問問你，當年的事，你后悔過嗎？”

謝蘊不知道他說的往事和自己想起來的是不是同一件，可，后不后悔有什麼關系呢？

事已經發生了，別無選擇，總不能告訴殷稷，自詡機敏聰慧地謝大小姐，只是被人略施小計就了分寸，付出了這輩子都無法挽回的代價；總不能讓殷稷一個份不明的蕭家養子去和齊王對上。

只能自己來，說過了，生來小氣，睚眥必報，齊王既然毀了，也必然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哪怕這麼做的結果，是將自己搭進去。

只是可笑的是，報完仇愿意說出來的時候，殷稷卻怎麼都不肯相信了……只是去了一點而已。

在一言不發的靜默里，殷稷似是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一聲輕哂:“罷了，你后不后悔和朕又有什麼關系，朕只管和你討債就是了。”

謝蘊仍舊沒開口，像是默認了他的話，只是借著趴在窗臺上的作自他懷里掙了出來。

雪越下越大，疲憊在這片安靜里逐漸發酵，謝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恍惚間有人喊，一聲聲地，將夢境與記憶重合在了一起，又看見了那場雪，殷稷隔著竹簾低聲喊的名字。

赧地側開頭，卻又控制不住低聲回應:“稷郎……”

呼喚聲驟然消失，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只手過來攬住的腰，將慢慢攏進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