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金第十章 畫堂春第四折下

今夜的天依舊頗為沉,走在中庭回廊之中不到微冷的春風,亦是幾乎沒有任何的聲響,濃雲布的夜空呈現出的暗紅,盡是一片抑之

風茗不過剛剛穿過中庭來到後院的湖畔,便濛濛落起了雨。此時春寒未褪,雨水中也帶著幾分沁的寒意,惹得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腳步,踩得湖邊碎石輕輕作響。

風茗趨步走在湖畔,正思忖著方才沈硯卿所提及的朝堂之事,猶豫著是否要去顧淮之確認一番,便看見眼前有黑影倏忽一閃,不知掠向了何方。猛地一驚,本能地停住了腳步。

而就在風茗這一愣神之間,那黑影已於夜之中形悄然回轉至風茗所在,劍鋒乍現如暗夜雷霆般直刺風茗心口。

風茗雖不通武學,卻自研習醫理,早在黑人出劍時便大致看出了他的目的,俯急急向右閃開,也不知是否是對方學藝不竟是堪堪地躲過了這一劍攻勢。

隻是風茗尚且無暇顧及自己此刻正背對著湖水的不利站位,便見那人似乎又再一次對著刺出一劍,無奈之下,隻得權且避著劍鋒向後疾退。

風茗不曾料到的是,那人就在疾退至湖水前一步時猛地收手而去,而自己則是止不住向後的勢頭,一時便要後傾倒這蓄水湖中。

甚至來不及驚出聲,風茗隻覺子一空,腦海也是一空,恍恍惚惚地似乎隻有落在上的淅瀝冷雨才是真實。

許久,料想之中鋪天蓋地的寒冷與窒息也未曾出現,這才緩緩地回過神來,正看見有人牢牢地握住了的胳膊,又一用力地將後傾的子從湖麵上拉了回來,青如水袖被這冷雨濡得又深了幾分。

風茗本能地攥了對方的袖,待到站定才有幾分茫然地抬起頭,素來澄明的眸中也添了幾分迷蒙。此刻兩人離得極近,他的子因方才的著力而微微前傾,氣息淺淺,上不是時下流行的馥鬱熏香,而隻是一縷極淡的木葉清香,幹淨而醇和。他另一手執著青竹傘,傘微傾恰能為風茗遮住落雨。

“先生……抱歉……”風茗愣怔片刻,有些慌地鬆開了手,無措地站在原地,半晌才說道,“先生為何來此?”

“天氣尚未轉暖,若是淋了雨多半會染上風寒。原想趕著給你送把傘,誰知……”沈硯卿卻並沒有責怪或是擔憂之意,隻是淡淡地笑著,眸清澈,語氣中甚至有幾分促狹,“怎麽好端端地就往湖裏摔呢?這似乎並不是你回房的路。”

“隻是在想先生方才提及的朝堂之事……”風茗見得他這番神,不自覺地放鬆了幾分,隻是說到方才一番變故,語氣仍舊是繃著的,“有人潛了後院,也不知他意何為,明明發現了我,卻似乎本沒有殺意。”

“……果然。”沈硯卿微鎖眉頭沉思片刻,低聲道,“去中庭顧淮之的廂房看看。”

風茗一驚,而後心中便明了了幾分。沈硯卿見會意,將手中的青竹傘風茗手中,道:“我去中庭看一看,你大可寬心,早些回去吧。”

“我與先生同去吧,倘若他傷不輕,我還能權且治療一番。”風茗聽得此言心中有幾分著急,也不及細想便反手握住了沈硯卿的手腕,目懇切。

“……好。”沈硯卿幾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仍是應了下來,“隻是你不可貿然行事——走吧。”

待兩人疾步來到中庭之時,正遇上本應在房外巡視的一名廷尉寺吏頗有些慌張地迎了上來:“閣下可就是枕山樓的沈先生?”

“何事?”沈硯卿見此也不與他多客套什麽,問道。

“暫時收押疑犯的廂房裏似乎很是異常,但房門似乎從裏麵閂上無法打開……”

“你們不必顧慮,放手行事。”

“是。”一聲應下,吏再次急匆匆地跑向廂房,沈硯卿與風茗二人也舉步跟了上去。

兩名吏合力撞了數次,終於將廂房大門撞開,而就在門打開的一瞬間,風茗便立即聞見了悉的腥味,而作為醫者,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先行進去探個究竟。

“別急……跟在我後麵。”沈硯卿抬手虛攔了一下,當先走了廂房之中,風茗微微一愣,隨即也立即回過神來跟了上去。

顧淮之此刻正匍匐著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右手手腕上被劃開了一道並不算淺的刀口,而沾了的短刀則落在左手的不遠。廂房的窗戶向外半開著,似還在輕輕地搖晃。

見廂房之中並無太多異常,風茗當先快步走到顧淮之邊蹲下仔細地察看,片刻似是鬆了一口氣,對其他幾人道:“還有救,我隨也帶了些藥可以救急。”

“如此便好。”沈硯卿向著點了點頭,轉而看向一邊的兩名廷尉寺吏,“兩位是如何發現房中有異常的?”

“我們兩個原本隻是按例巡察,結果卻聽見了廂房之中發出了一聲鈍響——現在看來似乎是疑犯倒地的聲音,當時我們敲了門卻不見答應,便覺得多半是出了什麽事。”其中一名吏解釋道,“傍晚孟卿離開前曾說過,晚間若有異常便來尋沈先生主事,故而……”

“我明白了。”沈硯卿微微頷首,走到顧淮之邊大致看了看他的傷口,又轉而對那兩人說道,“現下可方便去知會一下廷尉寺?就說……疑犯疑似自戕。”

“可以,可以。”那名吏連忙應下,“我這便去。”說罷,又對著同僚叮囑了幾句,便轉離開了廂房。

風茗聽得此言便要起說些什麽,卻見沈硯卿裝作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眸浮沉不定。

不由得一怔,終是將疑問埋在了心中,轉而道:“先生,他的傷口大致已經理好了,隻是失略有些多,並不致命。”

留下的那名廷尉寺吏聽得顧淮之並無大礙,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道:“真是麻煩兩位了。”

“不妨事,”沈硯卿看向那名吏,似是很不在意地笑了笑,“既然他並無大礙,我們便先行告辭了,還你們在廷尉寺來人前看好此。”

“這是自然。”吏一聲應下,目送著兩人施施然離開了廂房。

風茗心中雖是滿腹疑,卻也知道此事多半不簡單,隻是又回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顧淮之與半開的窗戶,起取過放置在一邊的青竹傘,隨著沈硯卿離開了廂房。

早春的雨迷濛而冷,目之所及的地方似是都蒙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輕紗。

此刻的後院之中,因此案滯留於此的學子們已有不得知了方才中庭陡然發生的意外,雖然表麵上看來不曾有任何波瀾,但想必客房之中的人們都是各懷心思。

“先生,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明明也知道……那不是自戕。”風茗回到自己的房中在榻邊坐下,猶豫再三,還是住了正打算離去的沈硯卿,開口問道。

沈硯卿聞言,徑自將青竹傘撐開放在了廊下,而後踱房中虛掩上了房門,側首一笑道:“我原以為你能想明白。”

“右手上的傷口是從向外劃開的,倘若真的是自戕,這作未免太過別扭。”風茗搖了搖頭,不自覺地抬手攏了攏鬢邊的碎發,思索道,“先生想說這是裴紹派來的人?但此人做事未免太過疏了些。”

“裴紹不好說,但今晚此人……你怎麽能夠斷定,他是在恪守他們統領的命令呢?”沈硯卿似是料到了風茗的這一問,不不慢地解釋著,語氣之中幾多嘲弄,“為了試探商會的態度,此人還真是敢冒險啊。”

“先生的意思是……”風茗不悚然,繼而微有些憤懣,“此人未免太不把商會和他們的統領放在眼裏——難道是那個……廉貞?”

“誰知道呢?總不能就因這點小事和繡使惡,他們如今風頭正盛,風城可不做這種虧本生意。”沈硯卿有幾分無奈地笑了笑,“何況真要撕破臉,其實也絕不會容忍至今了。”

“容忍至今?”風茗在都的時日到底不算多,一時也不知繡使與商會究竟有何宿怨。

沈硯卿見了這副並不知的模樣卻是一挑眉,琥珀的眸子裏閃著幾分狡黠的芒:“三年前的都分會的事,你該不會一無所知吧?”

“自然不是……”風茗隻知道三年前都分會因一次易的失誤而折損了不人手,當時的分會總管也因此殞命,這之後沈硯卿接任,而風城也派人前來補缺,便是因此得以隨行離城。

如今看來……此事似是另有玄機?難不那次失敗的易果真與繡使有關?

“罷了,此事容後再提,”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風茗的心中所想,沈硯卿並未待再說什麽,便道,“這個案子你也不必太過掛懷,那些學生之中並非沒有察之人。”

“先生既出此言,必是有了七八分的把握。”風茗思忖片刻微微笑著,也不再多問什麽。

沈硯卿頷首算是默認,起說道:“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也該回去了。”

與此同時,銅雀街廷尉寺署之中。

“寺卿大人還真是氣定神閑。”廷尉寺東廂房的卷宗庫中,孟瑯書謄完了今日的卷宗,頗有些煩悶地在書架前踱著步,“裴統領的要求未免也太過分了些,這可讓我們廷尉寺如何行事?”

“急又何用?繡使代表著誰你也不是不知。”另一人端坐桌前翻閱著卷宗,聞言微微撇開了目,眉目卓朗而冷峻,“你也不是第一次接這樣的案子,這類事每年都有十之二三,事關朝中各黨。”

“沒有任何餘地嗎?”孟瑯書訝然,又生出幾分異樣的,“難怪陸寺卿這幾年仍常常親自審案,原來……”

“從廷尉寺的立場來說,沒有餘地。”廷尉寺卿陸秋庭聞言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神沉重地著眉心,“不然孟卿以為這些年來不曾歸附任何一方的廷尉寺,是如何撐到現在的?”

孟瑯書一時失語,心知追問下去必然太過咄咄人,但寬之語似又是太過無力:“那……若是廷尉寺之外的人,比如那些學生中的人呢?他們並不知道這背後之事,若是……”

“即便真的有人這樣做了,也不過是一時之利。”陸秋庭似乎早早地便想到了這一問,“按照長秋宮那位的行事風格,那個學生的仕途不會因此斷送——因為太過明顯,但他恐怕這一生也就隻能在廷尉寺這樣的地方度過了,這是你希的嗎?”

“我明白了,寺卿大人。”良久,孟瑯書應聲一行禮,說道,“下……便先行告退了。”

陸秋庭默然頷首算是認可,他沉默地看著孟瑯書簡單地收拾了一番走到卷宗庫門邊,忽而又開口:“孟卿?”

孟瑯書頓了頓,征詢地回首看向案桌邊的陸秋庭:“寺卿大人還有何吩咐?”

“你若覺得為難,來日便不必勉強參加會審了。”陸秋庭歎息了一聲,將原本凜冽的神化去了幾分,“你將來的路還很長,這種案子……別牽扯太深。”

“寺卿大人!”孟瑯書急急地打斷了他的話,似是想爭辯些什麽。

但陸秋庭並不給他再說些什麽的機會:“你不必急於否定,時候不早了……明日再說吧。”

“知道了,下告退。”見陸秋庭下了逐客令,孟瑯書也不好再做逗留,向著他一揖,便轉離開了卷宗庫。

偌大的卷宗庫隻剩下了陸秋庭一人,他不不慢地翻閱批注著案桌上堆積如山的卷宗與文書,卻又似乎遇上了什麽為難之事,眉頭微微擰起一個幾乎有幾分痛苦的神,良久才緩緩地又落下了似有千鈞之重幾筆。

而孟瑯書離開卷宗庫後,麵對著無垠夜之中的細雨與寒風,目不自覺地落在了東側走廊盡頭的那間卷宗庫上。

這是一間長年鎖住的廂房,當年似乎也是一件卷宗庫。它的門有斑駁錯的火燒痕跡,沉默地昭示著什麽難以言明的往事,隻是那一重重的門鎖卻是嶄新,似有人一直在保護著。

算起來陸寺卿也在這裏做了八年的廷尉寺卿了,明明政績相當不錯,卻始終不得升遷……便是因為“那事”麽?

孟瑯書漫無目的地想著,走都靜謐的夜之中。

今年的春天,可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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