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日裏，都仍舊是一副平安祥和的模樣，仿佛從來不曾有過什麽命案與謀。而枕山樓命案的會審之日，便在這樣的平靜之中到來了。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今日的都已是一派明麗春景，城中遍栽的各花卉已然花苞飽滿，隻待熏風吹度，便是寒盡春生、繁花似錦。

而此刻廷尉寺署之中，氣氛卻是帶著幾分冬日的凝重之。風茗作為那日枕山樓中的當事證人之一，自然也隨著當夜留宿的眾人來到了署之中等待會審之中的例行問訊。不過廷尉寺倒也照常賣了風氏商會幾分麵子，隻傳了當時幾名與案件關係較為切之人，更不曾叨擾到分會總管的上。

隻是此案既然已有繡使與長秋宮暗中手，今日的會審實際上也不過是走個形式罷了。也因為此案背後的種種牽涉，今日堂上是由廷尉寺卿陸秋庭親自坐鎮審問。

臨行前風茗便得了沈硯卿的叮囑，今日的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商會對此案的態度，無論會審時出現何等況，都不可手。故而在傳召之時按例證明了自己案發時的所在之後，便退至一旁不再多言。

哪怕對於手法與兇手大致有了些猜測，而沈硯卿此前也對大致梳理過自己的推理。

風茗一麵回憶著那時沈硯卿的推理，一麵觀察著堂上的局勢。

陸秋庭首先傳召了當夜的數名留宿之人大致地問過證詞，證明了確有人曾聽見兩人似乎在裴珩的房中發生過爭吵。而後又令仵作上前詳細說明了害人的死因——毫無疑問，是頭部重擊而死，一致命傷與一非致命傷。

風茗正隨之思索著那日在茶水之中發現醉生散一事，便聽得廷尉寺衙役高聲道：“帶疑犯顧淮之。”

聞聲看向了大堂之中，見顧淮之正在兩名吏的帶領之下走堂上，灰敗的臉之中除卻失魂落魄，又似乎還有些什麽晦暗不明的思緒，與此前宴席間春風得意的模樣大為不同。

陸秋庭一拍驚堂木：“顧淮之，如今人證證俱在，你可認罪？”

顧淮之反常地沉默著，在陸秋庭正要拍下驚堂木再問時，忽地抬起頭，道：“請大人明察，學生並非殺死裴珩的兇手。”

“你既然自辯不是兇手，那可有證據？”陸秋庭似乎對於顧淮之的話並沒有什麽太多的驚訝，隻是冷冷地反問了一句。

“按照仵作所說的死亡時間來看，學生在這之前便離開了他的房間，何況……”顧淮之說著瞥了一眼風茗，“按照證人所言，所聽見的花盆落地的聲音遠在那之後。”

陸秋庭不置可否，反而問道：“那麽醉生散一事，你又當如何解釋？此藥效猶烈於五石散，大寧素來有令限製，你房中的量，似乎大大超過了吧？”

“這……但學生並未……”

“且不說你完全可以當晚回去再次謀害，你手中的這些醉生散，又該如何解釋？”

風茗在一邊聽著顧淮之的辯駁，一麵心下憾著：無論是在的猜測、還是沈硯卿的推理之中，都尚且缺了最為重要、或許也最為直接的一環，即便此刻自己能夠出來指證，也無法給出有力的證據。

暗自掃視了一眼在場的眾多學子，他們或是漠不關心地看著顧淮之無力地辯解，或是索撇開眼神看向別，似乎沒有一人對此有疑問，也沒有一人關心此中生死。

一切真的會如沈硯卿所言，早有局中之人勘破了此間關節嗎？

不由得回憶起了先前沈硯卿對所言的推理，甫一開始便否認了顧淮之的嫌疑。

“雖然此事很可能是人作案，不過案子的兇手當然不會是顧淮之。實際上，真兇正是看中了顧淮之喜食五石散、醉生散之類的藥，方才如此布局。”

就在風茗思索之間，堂上顧淮之無力的辯解早已被駁回，他不知是想明白了什麽，沉默著不再辯解，而陸秋庭見一切似乎已是塵埃落定，便抬手拿起驚堂木，準備定下宣判。

風茗抬眼看向端坐在案前的陸秋庭，不知是否是錯覺，覺得對方原本冷峻肅然的神之中，似有幾分不知是真是幻的悲憫與無奈。

“陸寺卿三思。”

驚堂木的聲音並沒有響起，幾乎是在陸秋庭取過驚堂木的同時，風茗便聽得有人倏忽出聲。那聲音卻不是想象之中的高聲大呼，反倒是異乎尋常的冷靜聲調，而音就如此刻都徐徐的春風一般，溫雅和煦之中含著幾分淡淡的清冷疏離。隻是在這一片抑的寂靜之中，再平靜的聲音也顯得不啻驚雷。

“何人堂上喧嘩？”陸秋庭微微蹙眉，抬起頭掃視了一眼，語調冷然，隻是先前眉宇間若有若無的糾結之仿佛淡去了幾分。

“寺卿大人，學生認為此案尚有疑點。”風茗循聲去，見蘇敬則於人群之中緩步出列，向著陸秋庭遠遠一揖，語調恭敬謙和。

“有何疑點？從實說來。”陸秋庭頓了頓方才開口，似乎是有幾分驚訝。

“我記得你驗時曾說，腦後的致命傷之上另有一非致命的傷口。這絕不可能是一人所為，若是泄憤，隻怕那會不麵許多，若非泄憤，兇手一擊不得便難有下一擊。這是其一。”

“學生認為，第一個疑點便在於死者後腦另一個並不致命的傷口。”蘇敬則稍作停頓，似是在整理思緒，“在完全可以用花盆一擊斃命的況下，為什麽要這樣多此一舉呢？若是失手，死者又怎麽會讓兇手有第二次出手的機會呢？”

“也許是兇手泄憤？”一旁圍觀的學生之中不知是誰接了一問。

“兇手竭力將此案布置一場意外，卻又要如此畫蛇添足地……泄憤？”蘇敬則並沒有偏過頭去尋找提問之人，說到“泄憤”二字時，卻是垂眸輕輕地笑了一聲，角揚起間帶了幾分年人本該有的輕狂。

對方一時被駁得啞口無言，不再接話。倒是陸秋庭頗有耐心地聽完他這一番話，問道：“那麽你的結論又是什麽？”

“寺卿大人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呢？那晚手殺他的人，並不止一個，那個並不致命的傷口，來自一個出手比真兇要早的人。”

顧淮之聽得此言，臉倏忽之間變了幾變，終是沉默著向著陸秋庭一叩首，算是默認。

此此景一出，頓時激起了在場眾學子的一番輕聲議論。風茗亦是略有幾分愕然：如此看來……此人莫非也早將現場裏裏外外地看了個明白？

陸秋庭拍了拍驚堂木，震得七八舌的學子們頓時噤了聲。蘇敬則待他們安靜下來，又道：“而且寺卿大人似乎忘了考慮一點——發現時那間客房的門窗，是閉的。”

“先不必說這些，既然你對廷尉寺的判決提出了異議，那麽你可否指證出真正的兇手，又是何人？”陸秋庭直截了當地質問著，眉目冷峻不辨喜怒。

“寺卿大人想必也有所察覺，其實兇手……早就自己出了破綻。”提及真兇，蘇敬則不知是出於怎樣的考慮，這一次卻並未直言，轉而道，“寺卿大人或許不知，那時裴珩的倒伏在地，乍一看來其實難辨生死。”

“無論是何人，你但說無妨。”

“其二，你不妨回憶一番那些學生對剛被發現之時的況的描述，兇手早在那時便不自覺地出了馬腳。所以那兇手其實便是——”

“我記得最早發現的李兄因屋中腥氣濃重而暈倒在了客房中，隨後趕來的兇手沒有細細查看便準確地將隻是暈倒的李兄背出了客房，並對我說‘快報’，就好像……早就知道了裴珩必死一樣。”風茗注意到，蘇敬則的語氣雖是仍舊一貫的沉穩而溫和，末了卻是輕歎了一口氣似有惋惜之意，微微偏過頭看向一眾學子之中，一雙純黑的眸子波瀾不興沉沉如淵，“對吧，江飛白，江兄？”

聽得他說出了與自己和沈硯卿一致的猜測，風茗不著痕跡地舒了一口氣，卻又莫名地生出了一番慨歎：那晚宴會上滿座學子之中也隻有蘇敬則站出來為江飛白說話……這兩人的關係，原本或許是頗為不錯的吧？

陸秋庭尚自沉，那邊江飛白已然被這驟然的變故驚起，快步走出來高聲質問道：“那不過是我急之下一時口誤，如何便能算作是證據了？”

蘇敬則眼神淡淡，語調也依舊是不不慢的：“我不認為你是口誤，甚至那時我們路過事發客房，也是你早就推算好了時間的。”

“這不過是你的猜測罷了，無憑無據，為何要如此口噴人？”江飛白聞言哼了一聲，“枉我素來視你為友，如今卻要憑著你的一麵之詞，給我安上這樣的罪名？”

“……”蘇敬則沉默著並不看他，仍舊靜靜地著陸秋庭的方向。

“寺卿大人明察，如今證據齊全，兇手儼然就是顧淮之啊！”江飛白轉而又向著陸秋庭的方向叩首，言辭懇切道。

“人本不是我殺的……我不承認！”有了方才蘇敬則的一番話，顧淮之似也有了幾分底氣，開口申辯著。

“你……”江飛白很是不屑地剜了後者一記眼刀。

“公堂之上，不得喧嘩。”陸秋庭瞥了一眼江飛白警告了一句，轉而看向了蘇敬則，“那麽你倒是說一說，他是如何作案的？你自己也說過，發現時房間門窗閉，他又該如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