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元》第二十五章 夜襲(下)
兩方的兵力都不多,倉促廝殺,更沒法把人手糾合整齊。汲君立帶著追擊出外的銳士卒,統共就只七八十人。這七八十人勇衝殺,盯著前頭逃跑的賊首。
便是那個似瘋狗也似咬去我臉上皮的小子!
就在汲君立眼皮底下,那可惡小兒狂奔走,時不時地污言穢語喝罵,與左右拈弓來。夜間的野地裡,人都看不清楚,弓矢飛過,颼颼聽個響罷了。汲君立全不畏懼,連聲大喊:“追上去!追上去!”
隨著他的指揮,數十甲士腳步匆匆,拉了長蛇般隊伍,徑直離了故城店,往南面去。
南面數裡,就是滱河。乾涸的河道上碎石堆積,淺水淙淙趟過。地面不平,前頭逃跑之人的速度一下子慢了許多。
汲君立邊有甲士高舉著火炬,火映著前頭逃亡者跌跌撞撞的形,忽明忽暗。能見到有幾個人被崎嶇地面絆住,狼狽不堪地倒地,然後手腳並用地繼續狂奔。
幾名弓手覷著機會,開弓便。又有甲士急於殺敵,將邊的短刀、手斧投擲出去。
箭矢和刀斧到,前頭連聲慘。有個衫襤褸的老者,後腦被手斧劈中,登時倒地掙扎。而汲君立等人毫無顧忌地踏過他的繼續向前,連續四五人踏過以後,那老者的面門和半個都被進了河道里,水流淌過,帶起了。
眼前的形,讓汲君立覺得非常悉。
他年輕時,在東平壽張縣爲散巡檢下屬的小卒,整日裡與南面水澤間的盜匪搏殺。那時候,他也常如此刻,帶著數十人長途奔走,不分晝夜地追擊,將賊徒們一一斬殺,割了腦袋回去報功,換來酒,與同伴們分。
那些賊徒們,本來都是和汲君立一樣的尋常百姓。多半因爲朝廷括地而傾家產,淪落爲賊寇。但汲君立屠殺他們,殺得理所應當。在這世道,手中有刀便自橫行,哪有對錯,只有強弱而已。
汲君立願意追隨楊安兒,因爲楊安兒是強者;楊安兒不得不向朝廷俯首,因爲朝廷更強。而此時鐵瓦敢戰軍上下無不盼著起兵造反,也是因爲朝廷的虛弱,越來越掩飾不住。
眼下既然要再度造反,總得幹得比前一次功些。當日楊安兒在山東起兵,麾下了經驗富的將士,面對朝廷派來的中都銳,立即不敵。
這次可不是巧了?到了河北以後,左近遍佈著從漠南長城防線潰退下的散兵遊勇。這些人個個剽悍,一旦糾集到己方旗下,必將極大增強功的把握!
眼前這夥人,想來也是盤踞某地的潰兵,都是能廝殺的。一會兒抓住了爲首那小子,必得取他命,其他的人若願意投降,倒不是不可以。無非恩威並施,費些功夫。
“將軍,咱們離營寨有些遠了,還追嗎?”有部下問道。
另一人道:“須得小心埋伏。”
汲君立著氣,了臉。他臉上的傷口還在不停淌,粘稠的已經順著脖頸流下來,在頸側的甲葉上凝紫黑的大塊。因爲他披重甲關係,一路奔走過來,滿頭汗水蒸騰,汗水浸過傷,火辣辣地疼。
“左近潰兵全都是小,誰來埋伏?眼前這,說不定便是安肅州有名頭有字號的人了!抓住了這一夥兒,半個安肅州的潰兵都得降伏!”
汲君立連聲喝令繼續追。
但他畢竟是經驗富的武人,追了兩步,又道:“派兩隊人,沿著堤壩高走!給我盯了左右形!以防萬一!”
數人談話間,腳步難免慢些,眼看著被前頭的逃亡之人甩開了距離。
汲君立喊了幾句,扯了臉上傷,愈發疼痛。他的暴躁子被激發起來,提刀在手猛追。
片刻間,衆人沿著滱河河道奔出三裡多,北面的故城店,已經完全看不到了。
汲君立邊著甲的將士無不氣如牛,腳步沉重;在河堤上頭沿途探查的同伴們被林地所阻,都甩在了後頭。
好在前方賊寇也快沒力氣了,跑得越來越慢。此前他們解救出來的一批故城店的俘虜,更是七歪八倒,好些人靠著別人的扶持,才能繼續前進。汲君立的部下連連張弓搭箭,又翻了幾個。
天暗沉,視野逐漸模糊。爲了避開靠近河道中央的石,兩隊人都沿著河道邊沿前行。剛沒過腳面的淺水被集踏過,發出譁然大響。河道兩側的土堤上,歸巢的鳥羣被驚了,撲剌剌飛。
汲君立的視線被鳥羣帶,向上方稍稍擡起。
在他看到鳥雀盤旋於空的同時,視線中出現了一個縱躍而起的胖大影,從他的正上方直直墜落下來。
土堤後頭有埋伏!有敵人!
汲君立不假思索就往後急退。就聽見前空氣嗚嗚厲嘯,一手腕細的鐵從他面門前毫釐之劈落,砸得地面碎石飛濺。汲君立旁的一名傔從急刀上去抵擋,那鐵又橫向一掃,先把長刀打斷,次中頭顱,顱腦頓時迸碎。
汲君立大聲咆哮著,下意識地繼續後退。
他已經看清了,那是一名深灰短打,頭頂鋥亮發的巨漢。汲君立也算是格壯健雄偉之人,可那胖大漢子的個頭比汲君立高出尺許,手臂簡直有常人的腰!
這是何等樣的怪!何等樣的蠻力!
一行人追逐許久,再怎麼訓練有素,隊列難免拉得很長。猝然面對強敵,也只能一個個地上去廝殺。汲君立後退好幾步,才撞上另一名甲士。他立即拽住那甲士的胳臂,將之用力往前推。
甲士才向前幾步,忽然一滯。汲君立用餘掃去,只見他的背心像是憑空長出了一淋淋鐵,已然被捅作穿。
後頭幾名甲士立即張弓搭箭。但這時候,數十名黑影在土堤上方現,向汲君立的部下們拋投箭雨。他們用的,都是軍中慣用的重型箭,箭簇型如鑿,長六七寸。
此等箭矢程不遠,殺傷力只在五十步。但自上而下擊,威力大得異乎尋常。哪怕著甲冑,也阻不住頎長的箭簇穿甲。隊列前半段的數十人一時驚呼喊,軀此起彼伏地摔倒在地,發出沉重響聲。
汲君立用盡渾解數,連續避過兩箭,但眼前那胖大漢子直直地衝了過來!
這等人,放在兩軍對壘的戰場,不是沒有對付的手段。可眼下兩人正面放對,短兵相接,而一方偏是狂奔數裡,氣如牛的狀態,勝負簡直不問可知!
汲君立咬牙拔刀在手,大喊道:“慢來!我乃鐵瓦敢戰軍楊都統麾下都將,敢問來者……”
胖大漢子便是駱和尚了。他哪裡有興趣和汲君立敘話?只鐵一抖,駱和尚便將汲君立的長刀擊飛,隨即鐵兜轉,對著他的口輕輕一磕。
駱和尚留了力,可那鐵太重了。
汲君立口正前方的十餘片甲葉同時彎折,向他的腹凹了下去。汲君立只覺骨骼劇痛,彷彿骨被整塊地進腔裡,把肺部作了扁平。他雙手扯著自己的脖頸,拼命仰頭氣,沒過多久,便癱在了地上,掙扎不起。
汲君立一倒,其部無不慌。被土堤後頭躍出的裴和尚等人好一陣痛殺。
原本在前方奔逃的李霆,這會兒剛趕了回來,意圖參與反擊。卻不曾想駱和尚已然贏了。
他走進幾步,注意到汲君立臉上的傷疤,想起了此人便是先前惡戰的對頭。
眼看此人的慘狀,李霆臉一變。再看看駱和尚提著鐵渾若無事,他稍作沉,連聲讚道:“和尚……哦不,不,慧鋒大師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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