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元》第六十七章 鬥破
赤盞撒改早年在關隴和羌人打道的時候,輒殺人見。可後來地位愈來愈高,養尊優的日子久了,習慣靠面上的份強勢人。他真沒想到過,就在大金國中都路的治下,會有人這樣做事的!
這些人眼裡還有朝廷嗎?還有法度嗎?
他又驚又駭,一時間都沒顧上呼喝指揮, 待到回神,已見自家攜來的好手被屠戮一空。
最後一人死之時,返往廳堂中去,卻被騎士在馬上揮舞長刀割。大蓬鮮從他的咽飛濺到窗櫺上,留下一道丈許長的驚心痕。
遮護在赤盞撒改左右的兩名甲士全都一哆嗦。
隨即三人便聽到了趙決在外頭的吩咐。
“別慌!他們不敢殺我!”
赤盞撒改畢竟是走南闖北,經歷過許多風浪之人, 哪怕在此等境地, 也要全力求存。
他的腦海中心念電轉:
我是當朝宰執的心腹,是能夠主掌大事、大局之人, 怎會死在鄉野之間,怎會死在莫名其妙的襲擊裡?莫說徒單航這廝,就連徒單鎰都沒有與完左丞徹底撕破臉的膽量!
這些人更不敢!他們既要留我活命,就一定有所求,只要有所求,我就有翻盤破局的機會!
他返落座,竭力控制住緒道:“穩住了,不要慌!徒單航不敢我!接下去是講條件的時候!不要墮了威風,我保你們無事!”
廳堂前後晃的刀人影一停,院落恢復了安靜。
須臾之後,外界甲葉輕振,腳步聲聲,有個首領人來了。
那腳步聲不疾不徐,似乎溫文爾雅。待到近,落在赤盞撒改眼中的, 是個高大的年輕人。而當這年輕人走到階下, 向廳堂上凝目觀看的時候, 赤盞撒改只覺得看到了一頭將噬人的猛虎, 而那眼中毫不掩飾的嘲弄和蔑視,幾乎撲面而來!
赤盞撒改猛地向後一仰,隨即生出了強烈的憤怒。
他自己也是殺人不眨眼的人。當年往來關隴,憑藉毫不留的手段生生得千山萬壑間的無數軍寨俯首,一句話就能奪人命。自那時起,他何嘗如此屈居下風?這幾年來,就算中都城裡的名臣大將,也沒誰敢用這樣辱的眼神看他!
他下意識地吼道:“止步!”
隨著他喝令,兩名甲士向前半步,橫刀當示意。
那年輕人腳步不停,只隨意擺了擺了手。
左側的甲士猛然一頓,仰面便倒,一支利箭釘在他的面門,黑的箭羽隨著箭桿的抖而輕輕浮。
右側甲士大驚後退,可剛退半步,一名頭胖大漢子猱上前,揮劈頭蓋臉便打。見他來勢猛惡, 甲士橫刀格擋,卻不料那龐大漢子手裡握持的竟是一鐵。
“鐺”地一聲脆響,短刀斷裂。隨即“噗”地一聲悶響, 鐵直接砸進了甲士的頭盔,再繼續下落到脖頸,把大塊金屬、骨骼和組織砸了稀爛的一團。
年輕人腳步不停,越過了兩,站到了赤盞撒改面前。
“你便是完左丞麾下的押軍猛安赤盞撒改?”
廳堂不大,多了滿地污腥臭之後,愈發令人憋悶。赤盞撒改仰頭看看那年輕人,忽然覺得心虛氣弱,不由自主地應道:“正是!”
“我進院落時,見你的部下正在收拾行囊,想是將至饋軍河營地一觀。”年輕人笑了笑:“不過,我既然來了,就不必麻煩。”
赤盞撒改瞇起了眼睛:“你是昌州郭寧!”
郭寧點了點頭,在赤盞撒改側落座。
兩人之間,只隔了一個案幾。
“好!好!今日這場突襲,完全出乎我的預料,昌州郭六郎果然如傳聞中那般,勇猛果決異常。我的這些傔從們都是勇士,卻在你們的刀槍之下全無還手之力,可見貴部也確實如傳聞那般,聚集了當年界壕駐軍的銳。”
赤盞撒改讚了兩句,放緩語聲:“然則,此舉固然痛快,卻等若站到了完左丞的對立面。郭六郎,你既然是邊疆武人出,就該知道完左丞在縉山統領著何等龐大的兵力。你有沒有想過,日後該如何承擔完左丞的雷霆之怒?”
口中問話,赤盞撒改仔細盯著郭寧,他想從郭寧的臉上看到搖和遲疑,卻什麼也沒看到。
反倒是外頭的騎士們不斷來,有人拖走了,有人毫不客氣地闖赤盞撒改休息的室,搜檢一通,找出了他攜帶的文書、金牌、印信等,林林總總地放到臺階前頭。
赤盞撒改的眼皮跳了跳。
他此番來到安州,乃是爲了完綱掌握縉山行省而打的前站,沿途觀察、探看、記載不休,文書中著實有許多幹犯朝堂忌諱的容,還有些事關完左丞的的機,絕不容落到外人手中的。哪曉得會撞上此等狂徒?
他頓時心焦,連忙加重語氣對郭寧道:“完左丞行省縉山,統領邊疆軍政,這是朝廷的大政,非任一人或任一勢力所能阻止。完左丞的決心,更絕不會因爲數十人的死傷而稍有搖。郭寧,以你的才能,若在完左丞麾下效力,穎而出乃是指日間事,爲何要與那徒單航攪在一起?你這麼做,對自己,對你的部下們,有什麼益可言?須知,徒單航能給你的,我能給你更多,而完左丞能給出十倍、百倍!”
當他說到這裡,郭寧出了思忖的表。
赤盞撒改顯然以爲,饋軍河營地的將士們是徒單航的部屬,是徒單氏宗族驅使的武力。
站在他的角度,會作出這樣的判斷,倒也可以理解。畢竟他和他背後的朝廷棟樑們,並不瞭解將士們在那一連串潰敗中遭遇了什麼。也許他們懶得去了解,也許是郭寧太年輕了,誰也不覺得一個二十歲的邊疆小卒能有什麼政局上的想法。
更可能的是,在這些大人的眼中,螻蟻般的普通士卒本無眼和判斷力可言,只能被地依附或屈從某一政治勢力。
但他們都錯了。包括郭寧在的將士們,已經對朝廷失頂。當他們衝破了千難萬險來到河北的那一刻起,就決心只爲自己的利益而戰,除此以外,百無忌。
此時赤盞撒改見郭寧神變化,以爲自己果然說到了關鍵所在,遂打起神:“在我看來,郭六郎你此舉如此莽撞,一定出於徒單航的決定,絕非出自中都徒單右丞!完左丞和徒單右丞併爲大金柱石,哪怕彼此有些牴牾,那也講究個鬥而不破,何至於用這等手段?你這樣做,等於是挑撥起兩位丞相的怒火!郭六郎你想,若某日完左丞和徒單右丞冰釋前嫌,唯獨你因爲今日之事,同時惡了他們兩位……這豈不可悲可嘆?倒不如……”
郭寧擡了擡手,止住了赤盞撒改下一步的言語。
他揚聲問道:“該蒐集的文書簿冊,全都聚攏了麼?可有?”
士卒們都道:“斷無。”
而臺階前有個老書生,拿起簿冊一一翻閱過,輕笑兩聲:“不用再找,只這些,便已足夠了。”
郭寧站起來,上下打量了一番赤盞撒改。
“郭寧,你要做什麼?”赤盞撒改忽然覺得哪裡不對。
“足下深悉朝局,自然知道徒單右丞素來謙退,絕與完綱正面衝突。你又以爲,我是徒單右丞的部下,所以行事也總有限度,不會逾越最後的底線。可惜,你錯了。我希這兩位朝廷重臣立即就惡鬥起來,鬥得你死我活。他們鬥得越激烈,我在饋軍河營地,越是穩若泰山。”
聽到這裡,赤盞撒改忽然就明白了。
不好!不好!這郭寧並非徒單氏的走狗,而是個徹頭徹尾的、真正的反賊!
赤盞撒改畢竟曾當鋒鏑,是敢於見之人,瞬間猛一彎腰,反手就拔出短刀,向著郭寧急刺。廳堂狹窄,兩人距離很近,這一下刺擊又是疾如電閃,他覺得至有七八的把握,能取了這可惡之人的命。
可惜,在郭寧這種出生死無數回的武人眼中,赤盞撒改的襲擊簡直有如玩笑。而郭寧的作,更比他想象的快出很多。
手臂探出不到一半,郭寧便劈手奪過了短刀,將之刺進了赤盞撒改的咽。
銳利的刀鋒橫向一扯,鮮噴涌而出。赤盞撒改滿臉不信的神,捂著嚨踉蹌幾步,慢慢地跪倒於地。
郭寧退開半步,避過了在地面上化開的大灘跡。他將短刀一扔,揚聲喝道:“趕把石灰和木匣拿來。裝上這顆人頭,帶上所有的簿冊,我們去一次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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