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元》第八十七章 虎賊(中)

移剌楚材邁步走平虜砦。

適才的戰鬥非常短促,但殺戮極盛。三州潰兵連自家命都不在乎,廝殺時又怎會留手?

此時許多地方仍有零散戰鬥,他所經過的地方,到都是兵碎片和鮮,一首橫陳,腥氣和便溺的臭氣混合在一起, 慢慢散發。

寨裡的士卒們也懶得收拾,很多人隨便找片乾淨點的地方坐著休息。有些人不計較的,就直接坐在上,任憑自家的重量把的污出來,在腳底下隨意流淌。

就在移剌楚材面前不遠,有名士卒踩著一口,試圖把在戎袍上的護心鏡扯下來。他用的力氣很大,的頭顱隨著他的作晃著, 暴凸起的眼睛好像在看著移剌楚材。

移剌楚材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那名撕扯護心鏡的士卒見他走過, 哈哈笑道:“通判,我殺了六個,功勞簿上可別拉下我了!”

當日郭寧與徒單鎰達的協議,並不涉及軍隊的收編,郭寧本人也一點沒有求個位的意思,所以他和他的部下們始終都是地方上沒有名分的義勇。爲了指揮便捷起見,郭寧參照一個都指揮使司的編制,任命了幾個都將和軍監。

自從移剌楚材到了安州以後,郭寧任他爲通判,職在提控外,分管司事, 將許多瑣事從原本的軍監劉手裡接了過來。

記錄功勞,自然也是通判的職責。

過去數月裡,移剌楚材無論對事對人,都展現了極高超的手段,得到了將士們普遍的信賴。他又很放得下段, 願意和將士們打一片。這會兒將士們立了功, 特意提醒他, 足見他平日的功夫沒有白下。

這本是好事,可這會兒,移剌楚材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

“那是自然。”他只能出笑容應了,愈發加快腳步。

移剌楚材是徒單鎰的世晚輩,一向被徒單鎰視爲可堪託付大事的後起之秀。他也樂意爲徒單鎰謀劃大小事務,希有一天能夠真正進徒單氏政治勢力的核心,由此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

可許多事在紙面上謀劃是一回事,真的當其境,是另一回事。

此前傳達號令要郭寧攻打平虜砦,移剌楚材全然面不改。可當他實際參與其中,甚至就目睹了許多朝廷將士被屠殺,切實在難以言表。

畢竟移剌楚材也才二十出頭,他只是個書生罷了。

他再向前趕了一段路,便看到寨子中間有座宅院,還被一部敵軍控制著。外面韓煊、仇會兩個都將帶著數百名將士,正在調集大盾和木牌等防箭的裝置。

移剌楚材急向前幾步,指著那宅院問道:“可是有朝廷兵將在其中?”

韓煊渾不在意地答道:“正是。想來此地畢竟是個重要軍寨,到現在還有三五十名好手負隅頑抗。他們手裡有七八張強弓,待我們聚集起大盾, 再突進去,殺個盡絕。”

移剌楚材凝視了宅院好一陣。

忽然間,他聽到了宅院裡的人正在對外喝罵。聽了幾句,移剌楚材的臉猛然變了。

他立即問道:“郭郎君在哪裡?”

韓煊搖頭不知。

他又去問巡城的將士。問了幾撥人,纔有士卒答道:“在西面寨牆上呢。”

移剌楚材拔足便走。

郭寧果然正在寨牆高,見移剌楚材氣吁吁趕來,他微微頷首:“我還以爲,晉卿會立即攔阻韓煊等人。”

移剌楚材順著郭寧的視線,才發現那宅院正在視野之

他心中一凜,連忙道:“那都是郭郎君的部下,我哪有攔阻的權力……不過,這一場殺得夠多人了。區區數十殘兵,勸他們投降,收繳兵,看押起來便是。”

郭寧啞然失笑。

在郭寧邊,李霆冷笑一聲:“我軍長驅而至肅寧,一舉破城,威風是威風了。但若給他們跑出去報信……引起了河間府的注意,那可是坐擁近萬人馬的雄鎮,一旦有所行,我們豈不麻煩?晉卿先生,我們願意聽從徒單右丞的提議,卻不會把自家陷進險地。”

論兇殘好殺,李霆在郭寧的部下大約是獨一份。

移剌楚材稍稍沉,還待再說,韓煊等人已經攻宅院,放手砍殺。

就在衆人視線之,鮮淋漓,慘聲此起彼伏。

那退守宅院的數十人,各個都良甲冑,裝備齊全,武藝也,然而如何當得韓煊率部四面圍定殺?

頃刻間就死傷慘重。

有幾名甲士被嚇得心慌,扔了兵,叩首投降。可韓煊等人殺十足,哪顧得那麼多,立時將之全數斬了。

郭寧瞥了眼移剌楚材,不地道:“我們如此施爲,只因爲在海裡闖得多了,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事?”

“我要活,敵人就得死;不管敵人什麼來路,他們死絕了,我才最安全。”

“……有理。”

郭寧繼續道:“朝中的大人們,自以爲廟算出衆,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可所謂廟算落到實,哪有準的?總會冒出各種各樣的變數,依然要靠將士們拿命去拼。”

移剌楚材只頷首不語。

郭寧指了指那宅院:“據守那裡的,就是變數了。那些人都是甲士。平虜砦裡尋常駐紮的牢城軍,便五百個人裡,都湊不出一套兩套這樣的甲冑……而河間府若有重將駐紮於此,必定大張旗鼓,我們早就能見到旗號了。所以,他們一定不是平虜砦裡的人,也不是河間府的駐軍。”

聽得郭寧這般說,李霆瞬間反應了過來,當即皺眉。

“廝殺底定後,進之先生會去盤問。”郭寧凝視著移剌楚材:“晉卿這麼急匆匆趕到,想必也認出了他們的特殊份,對麼?”

移剌楚材長嘆一聲,向著郭寧作了一揖:“郭郎君,我絕非有意瞞,有些事,我也是方纔得些頭緒。”

郭寧面冷峻:“晉卿……咱們不妨談論明白。”

移剌楚材咬了咬牙:“郭郎君,請屏退左右。”

郭寧擺了擺手,傔從們立即退開些。

然而李霆這廝滿臉好奇,反而還靠近了幾步。

移剌楚材看了看郭寧,郭寧只微微一笑。

移剌楚材沉聲道:“按照中都那邊傳來的消息,這平虜砦裡,當駐著新任參知政事胥鼎的私兵。他們來此,是爲了接應河北西路按察轉運使張煒,並及隨行的大批糧秣資……”

“張煒?”郭寧想了想。

李霆在旁道:“我知道他!聽說,這是朝中首屈一指的擅長幹集資儲之人,我記得大安三年的時候,他至前線宣差,結果帶了幾十車的鈔來充當軍餉,遭到將士們痛罵……”

他還要再講,移剌楚材點了點頭:“張煒其人,乃是胥持國的餘黨。他帶著資糧秣要去往中都,必定事前與胥鼎等人勾連,將以此作爲胥黨的功績。”

“這我懂。當日徒單右丞在上京留守任上,靠著遣軍衛的功績當上了宰執。胥鼎等人不過是想有樣學樣罷了。”說到這裡,郭寧笑了幾聲:“畢竟蒙古人隨時要來,而功莫過於救駕。”

“確實如此。”移剌楚材頷首:“胥鼎等人忽然得到皇帝擢升,已然發朝局變數,徒單右丞不樂見此輩死灰復燃,所以纔要我們一舉攻破平虜砦,製造出盜匪橫行的假象,嚇退張煒,住他們私下串聯的勢頭。但……”

杜時升從寨牆另一端上來,臉難看:“但城砦中這批人,本不是尋常私兵。他們全都是真人,是駐在中都路的合札猛安!我仔細問過了,據他們說,是上命差遣,暗中來此迎接某位貴人的!”

衆人都去看移剌楚材。

移剌楚材點了點頭:“果然如此。”

“然則,胥鼎可沒有調各部猛安的權力。”杜時升沉聲道:“而張煒,不過是一個理財之臣。以他的份量,更不值得中都路合札猛安前來接應。”

移剌楚材低首斂眉,一邊猜測一邊喃喃道:“而這支猛安的調毫無聲息,在中都的徒單右丞,竟也被瞞住了……”

他擡頭看看衆人:“以徒單右丞的佈置,皇帝的任何向,都瞞不過他,所以,調派他們的肯定不是皇帝。”

李霆在旁忍不住又冷笑一聲。

“那就是京中的某些真宗室勳臣手其間,還是地位極高,能夠對中都路合札猛安施加影響的。”杜時升嘆了口氣:“而且,此番去往中都的糧秣資隊伍裡,還夾帶了份特殊之人。”

移剌楚材隨之長嘆一聲:“最壞的可能,是完綱搭上了宗室勳臣的線,他們藉著胥持國餘黨的掩護,想要往中都城裡輸送某個人。而這個人的份,一定異常重要,甚至能夠顛覆朝堂局勢。”

這話已經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除了李霆還在茫然,在場三人全都明白。

“晉卿以爲,這人會是誰?”

移剌楚材沉思片刻:“張煒是河北西路按察轉運使,能夠與他通謀攜手、以他爲掩護的,十有八九,是相州的那一位。”

杜時升點了點頭:“彰德軍節度使,升王完從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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