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元》第一百零二章 追擊(下)

月上中天。

郭寧徐徐策馬,沿著一稍稍高出水面的坡埂行進。

坡埂顯然是人工興修的,但已經荒廢很久了。

有的地方尚屬寬闊,馬匹走得很舒服;有的地段兩側都坍塌了,剩下中間的通路很窄,而且明顯地傾斜。饒是郭寧騎出衆,也得小心策馬,免得下的高大戰馬崴了蹄子。

自從前宋掘開河道,營造緣邊塘泊,本來是一個整的河北,就被水澤分了南北兩大區域,而兩大區域之間的塘泊地帶僅存軍事作用,其間多有依託水澤的城寨。隨著大金囊括域中,軍堡城寨皆遭廢棄;於是,這一帶就不可避免地衰退,變得漸漸荒涼。

坡埂的南面,大概幾十年前曾是水田。不過現在生了齊高的荒草,人馬經過,荒草中的羣蚊蚋被火,頓時嗡嗡地飛起。

中看不清楚,卻能到它們細小的撞,甚至撞到人的面龐上。郭寧的黃驃馬被蚊蚋糾纏得煩了,惱怒地打著響鼻,連連昂首甩尾。

好在前頭的騎士們加速行進了,不待郭寧夾馬催促,黃驃馬嘶鳴了兩聲,便撒開四蹄小跑起來。

再往前數裡,隊伍便從坡埂下來,著一道半乾涸的溪流前進。

這溪流蜿蜒屈曲,下游延到安州。在新橋營那邊的一段,被距泉。不過,在上游這裡,好幾條溪河彼此關聯著,溪河之間全都是沼澤荒地,沒人給它們起名。

騎隊沿著溪流一直走,有時候被崎嶇地形所阻,要越過溪水,到對面的河灘才能繼續前進;有時候甚至要下馬,步行趟過泥塘。

濃重,路上更是到坑窪泥濘,很不好走。

將士們渾,幾乎疲力竭。很多人又害怕累著戰馬,強打神下馬來,深一腳淺一腳地牽著馬走。

結果走著走著,好幾人失足倒,全靠同伴七手八腳攙扶起來,否則,可能在泥漿裡悶死。

他們所經之,全無人煙,只偶爾看到幾幢坍塌到只剩地基的房舍,人知道這裡過去曾是某某屯堡,某某軍寨。

當年此地曾是軍民百姓生息的安穩所在,時局變遷,荒廢了。

那也沒什麼。

或許就在今年,河北、中原的許多富庶所在,也會變廢墟。連帶著土地上的億兆軍民百姓,全都會化作白骨,埋葬於戰火之下。其形,要比此刻所見淒涼百倍。

正行進間,隊伍的後方,又有急促哨聲響起,還夾雜著此起彼伏的怒吼聲。

這會兒隊伍正通過一窪地,上千人拉了極長的縱隊,首尾不能相顧。若蒙古人忽然殺出,那可就糟了!

將士頓時悚

倪一勒馬退回數步,看看郭寧。

郭寧沉穩地道:“我們不要停步,儘快趕到前頭的鴨兒寨。”

說到這裡,他在馬上軀,環顧前後將士們,提高嗓音:“去鴨兒寨休息一晚,明天我們找個機會,給蒙古人一記狠的!”

衆人轟然應是。

郭寧坐回馬鞍上,又對倪一道:“有李二郎在後頭,無妨。他頂得住!”

此時,深得郭寧信任的李霆,這會兒正狂怒地張弓搭箭,向著快速奔來奔去的獵犬去。

可那獵犬在人叢中繞著圈子狂奔,作極其迅速。箭矢很難命中目標,利箭在空中穿梭,箭頭紛紛落進土裡、水裡。

李霆的箭一般,箭矢卻施放得很大膽,好幾次差點中了對面的士卒。

爲了躲避箭矢,那士卒下意識地往旁側

結果,那條好不容易被圍攏的獵犬,就對準他側讓開的空隙,猛地衝了過去。

過去的兩個時辰裡,後頭的蒙古追兵藉著兩條獵犬的靈敏嗅覺,追著李霆所部不放。李霆想了好幾個辦法,都沒能將他們甩,兩方先後還發了數次遭遇戰。

要說兵力,其實是李霆要強些。

但一來水澤中排布不開兵力,每次接都是三五人,十數人的小規模惡戰;二來將士們今天一早便廝殺,然後長途奔走至今,普遍都疲勞至極。而蒙古人卻天生的堅韌耐勞苦,哪怕兩眼都紅了,還依舊呼號奔走如狂,彷彿惡鬼。

所以幾番激鬥下來,李霆所部吃了不小的虧。要不是夜間蒙古人難以拈弓遠,只怕死傷數量還要增加。

李霆發了狠,決心先將獵犬除掉,再謀甩開敵人,所以在沿途設了多個用來捕的陷阱。

不料那兩條畜牲極其聰明,陷阱全然無用,它們依然死死跟著。

蒼茫夜裡,雙方且戰且走,很難判定彼此的距離。甚至有時候,兩隊人在複雜地形中犬牙錯,一旦發現行蹤,命便決於鋒鏑。

這一回,李霆領著一些人匍匐在道旁的污水塘裡。衆人只出雙眼,用蘆管氣,專等那兩條可惡的狗經過,然後伏擊後頭的蒙古追兵。

結果,天曉得那兩條畜牲的鼻子怎會靈到這等地步?

剛到近前,兩犬立時發出狂吠。好在這時候,李霆的副手,什將胡泰策馬從斜刺裡殺到,與後方的蒙古阿勒斤赤殺作一團。

李霆全沒浪費這機會。

老子伏擊不了人,難道還伏擊不了狗嗎?

他立即跳出來對付獵犬。

可惜十數人圍堵兩條狗,還不順利。一條狗當場就覷得空檔,甩開四跑了。眼看剩下一條,這會兒又要。這烏黑的夜下,一旦被它跑出了人叢,哪還能逮著?

李霆然大怒,不管不顧猛撲上去,一把揪住了獵犬的尾

獵犬狂吠著張開,衝著李霆的咽就咬。李霆以手臂遮護,狗牙嵌在了李霆的牛皮護臂上,一時之不

當下一人一狗滿地滾。

好在他反應很快,趁著獵犬咬著護臂,另一手拔出刀來,劈里啪啦地一通砍,周邊的同伴們也紛紛上來相助。

轉瞬間,李霆又滿臉帶地起來。

他舞了個刀花,厲聲喝道:“胡泰那頭堅持不了多久,隨我去支援!”

話音剛落,蒙古追兵又到。

而距離稍遠的胡泰,確實已經支持不住了。

隨他斜刺殺出的,一共只有十騎,結果正撞上了那蒙古百戶的本隊,兩邊衆寡不敵,十騎瞬間去了一半。

胡泰的廝殺經驗很富,眼看形不對,撥馬就走。

他也是三州潰兵出邊有若干共同出生死的親信部下的。爲了掩護他,好幾名騎士先後跳下馬,揮舞長矛驅趕衝過來的蒙古騎士。

卻不料蒙古軍中一名黃鬚黃髮的巨漢早已經下了馬,踏水繞到蘆葦叢後頭,幾步就衝到了胡泰旁。這巨漢沒有披甲,上的破爛衫跡斑斑,手中環刀的刀刃上有好幾缺口,正是來自北海的韈劫子人忽噶。

忽噶猛地衝到胡泰的馬側,手揪住馬鬃,掄起長刀朝上就砍。

馬匹被拽疼了,一下子驚騰躍而起,忽噶的長刀便從胡泰的大上劃過。鋒刃撕開了牛皮的甲,然後深,一口氣從大過膝蓋,再到小,割出了長達尺許的傷口,出白森森的骨頭。

胡泰也是氣,竟只悶哼一聲,連連催馬。戰馬剛跑幾步,忽噶隨手拋開卷刃的長刀,攔腰抱住胡泰,將他從馬背上猛掀下來。

可憐胡泰的右還套在馬鐙裡,這時候仰天倒翻下來,後腦著地,當即就已暈厥,隨後又被戰馬拖曳著,往沼澤、灌木之間猛竄。那些集的灌木枝丫也不知生長了多年,堅得如同石頭一般,便是戰馬踏足其間,都得小心馬被割傷,何況一個人被橫拖過去?

只聽水聲嘩嘩響,空氣中的腥氣息,瞬間又濃烈了幾分。

此時掩護胡泰的數人也都橫就地,納敏夫冷著臉踩過泊,並無喜悅。皆因自家的獵犬隻剩下了一頭,就在面前低聲嗚咽不已。

在這種環境下,了條狗,就像是了一隻眼睛,了一隻耳朵!緩急之時,就等於差了一條命!

納敏夫著心頭的怒火,冷笑喝令:“繼續向前!我們地盯住敵人,不能讓他們離開視線……但輕易莫要再廝殺了!盯住他們,只要盯住他們就行!四王子所部,明天就能趕上來!”

李霆剛退了追上來的一撥蒙古騎士,就在距離納敏夫三四百步的地方稍稍息。

濃黑如墨,但衆人唯恐蒙古人發現,不敢點起火把。只聽見李霆連聲冷笑:“孃的,這斷後的活兒,還真不好乾……胡泰完了!我們拿了十條人命,就換了條蒙古人的狗!”

他笑了兩聲,又格格地咬牙切齒,因爲太過用力,面頰兩旁的都綻了起來:“不過,既然死了一條狗,蒙古人就不敢再隨意近了……我們抓時間,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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