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無》第8章
芒種過了夏至,夏至末了小暑。這年夏天分外炎熱,天上那紅太足勁兒地曬大地,仿佛它大限將至閃耀過今年沒明年。
舒家小棠卻有一種越挫越勇的神。趁著養傷,深刻反思了相親頻頻失敗的原因,努力從自個兒上總結缺點,總算明白了自己涵有待提高,氣質需要增加的道理。
這幾日,萬因酷暑而蟄伏,唯有養好傷的舒家小棠頻頻出沒于大街小巷之間。載欣載奔地購買了帛紙羊毫棋譜嗩吶,樂哉哉地回后院鉆研起“琴棋書畫”。
天更熱些,舒棠又新添一個好習慣。當所有人被烤得哭無淚之時,端著個水盆,在舒家客棧里外院跑前跑后,晨昏定省般每日灑水三次,其名曰消暑乘涼。
某日,舒棠正端著水盆子四澆水,卻見客棧門口,有個姑娘探頭探腦。姑娘一男子勁,腰間別劍,五十分好看,尤其是一雙目,顧盼間又有幾許瀟灑單純。瞧見了舒棠,那姑娘招呼道:“小二,我包個座兒。”
舒家小棠喜好容姿,聽了這聲清脆招呼,立馬端著水盆跑過去,一邊將姑娘往客棧里引,一邊熱忱地招呼:“那客您打尖不?”
勁姑娘沒答這話,尋了個角落的桌后,解下佩劍,出一錠銀子塞給舒棠,悄聲說:“這是定金,日后一個月,這座兒都歸我。”說著,又瞇起眼睛四瞅,問道,“你們這客棧,最近有沒有來一些可疑的食客?”
舒棠墊了墊手心里的銀子,吞了口唾沫。聽了姑娘這話,立馬答道:“沒有沒有,上我們這兒的都是老實人。”
那姑娘一臉狐疑地看著舒家小棠,上下打量,半晌沒說一句話。舒棠被瞧得不自在,忙又放下水盆子,跑去掌柜給這姑娘倒茶。
這會兒是下午,客棧里沒客人。舒棠給姑娘倒了茶,便留在這座兒陪。兩個姑娘年紀相仿,一個脾憨厚老實,一個格爽快又包不住話,不過須臾,便攀談上了。
原來勁姑娘姓秋,家底還算殷實。因的年紀與舒棠相仿,也是時候出閣了。秋姑娘的爹早年為定下一樁親事,說是要許配個某某世家的公子,因而并不需要四奔波相親。
這本是個天定的姻緣,不料這年初春,那世家公子竟逃婚了。兩戶人家著了急,可翻遍了整個京華城,卻沒找著這公子的人影。秋姑娘本會點武藝,又是個利索的子。當下便決定自己出馬,去逮這個未婚夫。然而,人海茫茫,無從下手。可幸前陣子得了個消息,說的未婚夫如今就藏匿在京華城東的棠花巷子。
兩個姑娘說話說到興頭上,不一會兒就過了大半個時辰。舒三易在后院沒尋到閨兒,又聽前院有靜,便讓湯歸去客棧里瞧瞧。
湯歸應了,去到客棧掀開簾子,瞥見西隅那唾沫橫飛的勁影,呆了呆,僵了僵,隨即他默默地放下簾子,退到后院,找著舒三易說自己中暑了,七日無法上工,便回房鎖了門,躺在床榻上尸。
又過了一會兒,客棧大門前繞出一只大尾狼和他的扈從。云沉雅一手搖扇,一手提食盒,剛進客棧沒兩步,愣了,默了。過了須臾,他又悄無聲息地退出去,走到街角,一臉煩躁地問司空幸:“秋多喜怎麼在這兒?”
司空幸答道:“秋小姐應當是來尋方公子的。”
云沉雅搖扇想了想。這秋多喜是南俊國秋大將軍的獨。因秋家與方家世代好,所以秋多喜與方亦飛早年便定了親。前陣子,方亦飛逃婚后,便沒了下落。后來還是云沉雅將派人,查出舒家客棧的湯歸有蹊蹺。
想到這里,事便迎刃而解了。云沉雅雖然只將這事給了南俊王的小世子。但因秋多喜是個男孩子的爽利個,從小與小世子一起騎狩獵,所以兩人一直不錯。估著秋多喜決定要自個兒尋夫,而小世子怕沒個方向,便指點了個棠花巷子。反正憑秋多喜那躁子,不轉彎兒的腦筋,即便與湯歸面對面,也瞧不出那人皮面下到底是誰。
司空幸平日里舉止雖木訥,但他跟著云沉雅的時間并不短,這會兒他見云尾狼躑躅在客棧外,便道:“大公子不必憂心。想來大公子與秋小姐不過是在十一年前有過數面之緣。秋小姐應當認不出大公子來。再者說,如今二皇……二公子也不在南俊國,秋小姐又自有姻緣,想必不會再如孩提時一般糾纏于公子。”
云沉雅聞言,想起往事,不住勾一笑。司空幸言及的二公子是小他半歲的弟弟,模樣與他一般好,可九歲時卻惹上秋多喜朵桃花。當時二公子自個兒沒事,卻弄得云尾狼一。這件事的細節不提也罷,以云沉雅的話概括,那就是一場縈繞著餿桃花氣的噩夢。
敲敲扇子,云尾狼道:“你說的不錯,南俊國盛產呆瓜,即便認出我,我也有一百種法子讓不認識我。”話畢,抖抖袍子,又繞客棧。
舒棠正與秋多喜說著話,不留神闕瞥見一風流倜儻的錦公子,晃了晃眼,認出那是云尾狼。云沉雅照例招呼“小棠妹”,走過來后,隨即也與秋多喜問了聲好。秋姑娘雖則覺出云尾狼眼,誠然也確如云沉雅所說,他兩三言忽悠,秋多喜即刻與他猶如新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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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過會兒便見太西移,一整下午舒家客棧沒客人,秋多喜因沒見著方亦飛,所以十分沮喪,打算明日再來。走前,秋多喜與云沉雅說:“我得知云公子人面很廣,又與小棠是干親。我雖不能我未婚夫的姓名,但倘若云公子在大街上,尤其是棠花巷子瞧見一個氣度儒雅,長相清秀的公子,那便幫我留意留意。在下敬謝不敏。”
云沉雅搖著扇,心里想著一套,上說這一套。
待秋多喜離開,舒棠便將云尾狼帶去后院。后院有個葡萄架,每逢夏日,綠蔭匝地。舒棠溜著小跑,里里外外地灑水消暑,云沉雅便著手,倚著藤,笑瞇瞇地看,順道將一個瓷罐從食盒里取出來。
舒棠回來,見石桌上儼然多了一個白如玉的罐子,覺得驚奇,不由手兩把,問:“這是什麼?”
云沉雅朝笑一笑,夏天仿佛就刮起清涼風。他取出一個瓷調羹遞給,說:“你以為我今天來做什麼?”言罷,見舒棠一雙眼如白水銀里盛著黑水銀,清澈澄亮,他的結上下一,又斂眸道:“你手臂的傷好些了麼?”
舒棠愣愣地瞧著他。聽了這話,沒答,而是被一香吸走了心神兒。轉而,又地著瓷罐子,吞兩口唾沫,徑直問:“這湯好喝麼?”
云沉雅瞧見這副模樣,不由再一笑,扣指敲了敲石桌:“去拿個碗來。”
舒棠聞言大喜,回來時,卻帶了兩個碗。自己面前放一個,推一個給云沉雅,說:“我覺著東西要分著才好吃。”語罷,又先替云尾狼盛了湯。
葡萄藤下綠蔭涼,外面也十分好,而云沉雅的一雙眸子,卻似是鷙,不知裝了什麼緒。
待喝完湯,云沉雅與司空幸要走,卻又被舒棠住。前院后院地忙活一陣,出來時,手里提了個籃子,籃子里放西瓜,放桃子,還放了一串綠葡萄。
舒家小棠把籃子遞給云沉雅,又指著葡萄叮囑說:“這葡萄是我昨日摘的,忒酸,你記著蘸著糖吃。”末了,又從懷里出個面餅饃饃放在籃子里,與云沉雅道:“這個幫我帶給萵筍白菜,我瞅著它們喜歡。”
遠天的艷在翹角檐上映出亮燦燦的。云沉雅眼睛瞇起,接過籃子,角微勾起:“我來時帶了一罐湯,走時卻換一大籃子食果,這也值。”再頓一頓,他忽又問,“怎想著送東西?”
舒棠一呆,眨著眼睛老老實實地答:“云人你雖沒明說,但我估著你今日來,是因著擔心我手臂的傷吧?你還特意給我帶了罐山參湯。”說著撓撓頭,嘿嘿笑了幾聲,“我近日念了詩,有句話木瓜桃子什麼的,大抵就是說施恩不忘報。云人你關心我,我自然就要關心關心你。”
云沉雅再是一愣。忽地,他又彎起眼睛笑了:“那句話‘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說著,不等舒棠再答話,他催道,“天也晚了,你不必送我,回去吧。”
話音落,他再朝舒棠揮揮手,轉便走。
舒家小棠見他走了,便筆直立在客棧門口目送他,直到他的影在巷子口消失了,這才樂哉哉地回了客棧,四找水盆子灑水消暑。
云沉雅轉過巷子,一臉的笑容慢慢消失殆盡。須臾,他沉聲問了句:“怎麼樣?”
司空幸上前兩步,仍是垂著首:“回公子,那湯歸今日關在屋里沒出來。屬下里里外外將舒家客棧搜遍了,也未見得任何與方亦飛有關的件。恐怕這湯歸到底是誰,還有待查探。”停了一下,他又道,“方才大公子將舒姑娘引開,屬下也清的舒家客棧的構造,倒是有幾可以布眼線。大公子若覺有必要,屬下可派幾個殺手埋伏于此,屆時若我們與方家起了紛爭,也好……一不做二不休。”
云沉雅眉頭一蹙,默了一會兒,淡聲道:“挑幾個手腳麻利的。”
司空幸應了聲后,云沉雅便不再說話了。又走了半個時辰,等快到云府時,司空幸忽聽得云沉雅笑了一聲,“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說他手探進那籃子里,出一個桃子扔給司空幸,一臉調笑:“你辦事得力,賞你的。”言罷,尾狼便拂了拂襟,進了府邸。
司空幸在原地愣了一瞬。方才,他仿佛在云沉雅的調笑里瞧出一落寞。可這念頭一出,司空幸頃刻便搖了搖頭。云尾狼會落寞?那可真真比太打西邊出來,黃鼠狼跟做了朋友還稀奇。
且說云尾狼回了府,萵筍和白菜嗅到面餅饃饃氣,便樂顛顛地圍著他搖尾。云尾狼本不予理睬,徑自進了書房。可過了一會兒,書房門一開,云沉雅踱出來,繞去前廳又尋了那塊面餅,學著舒棠的模樣,一塊一塊掰來喂給萵筍白菜吃。
萵筍白菜吃得歡,云沉雅卻一臉沉靜,思緒不知飛到了哪兒。再過片刻,他驀地起逛去后院,折了樹枝東刨刨,西翻翻。
有下人見花草圃子被云尾狼折騰的不像樣,便上前小心翼翼地問:“大公子在尋什麼?”
云尾狼仍是弓著腰,頭也不回,左右翻刨,答曰:“前些日子,我從萵筍里掏出一個桃核,扔來了后院,你們給我弄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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