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是天，太藏到了云層后。天地間暖烘烘的，時而又刮幾道涼爽風。空氣膩得惹人煩，云尾狼在書房里，喚人將沉水香換檀香。

未幾，書房門開了，一前一后進來兩人。前者將香換了后便退下了，后者留下來，在屋里候著。云沉雅這會兒看書看得聚會神，心道有人在近旁伺候也好，便也未將人趕走。

又是須臾，守在近旁的人稍覺聊賴，便往云尾狼近旁湊了湊，去瞅他桌案上的攤開的書。

是一本兵法布陣的書卷。卷旁，攤開的還有神州，南俊國，窩闊國的地圖。此刻，云沉雅手中狼毫染了朱砂，正往兵法書上勾勾畫畫。

以當前的形勢來看，瑛朝三的，以北荒最為薄弱。若無莫將軍的支援，北荒疆土便岌岌可危。可偏偏，在北荒帶兵的又是景楓。二皇子英景楓素來是個不服輸的個，若遇著絕境，指不定他會做出什麼事。

云沉雅思及此，不由皺了眉。近日他閱遍兵法陣法，除了拖延，他想不出第二條錦囊妙計來助大瑛朝擺目前的困境。

覺察到旁的人湊近，云沉雅便抬手在茶盞旁點了點。那人倒也機靈，當下就端了茶盞跑出去，將普洱換了竹葉芯泡水。換了水后，那人就老老實實站遠了些。

云尾狼又翻了近一個時辰的書卷，一時煩，吐了口郁氣往椅背上一靠，閉眼養神。頃，書房里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云人，你瞧完書了？”

話音剛落，云沉雅心中便是一滯。他睜眼往旁側看去，不遠不近站著的，正是舒家的小棠妹。

日歇在窗欞，映襯著一黃燦燦格外奪目。

云尾狼先前還郁結在腑，瞧了這副好笑的模樣，先時的煩惱似是煙消云散。他笑起來，手肘撐著桌案，以手支頜，“新裳？”

舒家小棠赧然點頭。

云尾狼抬手朝招了招：“來湊近些，我瞧瞧。”

舒棠上前幾步，在他眼前笨拙地轉了個圈兒，便嘿然笑起來：“我早前就來了。王管家說云人你近日在書房里瞧書冊子，一瞧就是一整日，還不讓人打擾。王管家本讓我隔日再來，不過正好又撞上了司空人。他領我來書房，讓我勸你歇息歇息。”

云沉雅聽了這話，只挑了眉，將著。

舒家小棠被這笑容狠狠晃了晃，不由了一下，又道：“不過我進來后，瞅見云人瞧書瞧得認真，便沒打擾你。”說著，又往桌上的書卷指了指，訕訕地說，“那書冊子我也看了幾眼，沒看懂。倒是云人你認真的模樣忒好看。”

云沉雅聽得這最后一句，終是又笑起來。須臾，他將桌上書卷收了，起與舒棠道：“屋里悶，我帶你出去走走。”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書房。云府下人不，見著舒家小棠，都不由多看兩眼。

舒棠被得不自在，便又小聲地問：“云人，你覺著我今兒這好看不？”

云沉雅聽了這話，覺得好笑。若換作平日的他，此刻定要逗弄逗弄舒家的小棠棠，可方才一卷兵法陣法翻得他心思沉乏，便也只勾了，反問了句：“你自己覺得呢？”

舒棠又是訕訕的樣子：“其實我原先選這料子，也是因秋天快到了，選個黃燦燦的兒沾點喜氣，好去相親。不過裳做出來，我又覺得黃得忒亮堂了些，有點兒別扭，今兒早我爹也這麼說。我本覺得等著別扭勁兒過去了就好了。可我來云府一路上，都有人指指點點。”

言語間，兩人已來到了后院兒的后花園子。

云府的花園子其實頗大，曲折往復，曲徑通幽，看起來別致，其實重重掩映，也是為了防備。池水畔蜿蜒一路倒也開闊。兩只小獒犬在水畔曬太，瞧見狼主子和兔呆子，便搖著尾跑來承歡。

云沉雅聽了舒棠的話，笑了一會兒，才反問：“所以你便一不做二不休，頂上一朵瓜花，所幸一亮堂？”

舒棠剛蹲下去逗弄萵筍白菜。聽出他的意思，不覺有些失。埋著頭低聲回了句：“原來云人也覺得不好看。”頓了頓，又說，“我原以為縱使旁的人不喜歡，云人也會夸贊我幾句。”

這話說出來，全無半點怪責之意，可仍是聽得云沉雅心中一頓。他今日沒了調侃的心思，凡事就直來直去一些。見舒家小棠有些頹喪，云尾狼便也蹲在一旁，笑道：“手來。”

舒棠一愣，將手到他面前。云沉雅抬手將袖口放在指尖挲一番，又道：“其實也無妨，這料子染得不好，遇水，你回家將裳在清水里泡三日，一日將清水換三回。等染褪一些，這裳便還不錯。”

他的眸子里目清淺含笑，笑中又帶幾煩憂。舒家小棠一時間看出了神，不自地道：“云人你這般好，哪家姑娘若能跟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氣。”說著，忽覺得沮喪，悶悶地又問，“云人日后娶了媳婦兒，還會對我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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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云沉雅怔然。花園里，翠竹如濤，小池水流淌。萵筍白菜似聽懂了人話，屏息凝神。

隔了一會兒，云沉雅才輕聲道：“你呢，你若嫁了人，還會對我好嗎？”

“會！”舒棠不假思索地答，又道，“我早想好了，日后我，連同我的相公一起，都要對云人好。”

云沉雅聽了這話，心中雜杳杳的不是滋味。沉默了須臾，他將舒棠扶起來。兩人復又沿著石徑一前一后走了一會兒，云尾狼突然回頭問：“你以后……想嫁什麼人？”

舒棠想了想，又嘿嘿笑了：“我就想嫁個平凡人，賣殺豬的也。因我自己是個老實人，所以也尋個老實人，踏踏實實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就。”

云沉雅結上下了，又問：“那，別的人不嗎？”

“別的什麼人？”

“比如將相權臣，比如……王侯皇孫？”

舒棠聽了這話就笑了，“那不。我統共沒多學問，嫁了那樣的人家，肯定會給婆家丟人。而且我常聽我爹說家的事兒，規矩忒多，我若嫁了大戶人家，一輩子就活遭罪了。”

言罷，又瞧見萵筍白菜搖著尾，竄到池水旁的一，朝汪汪。鵝卵石圈出一方天地，埋了桃核的土胚子沒半點靜。

舒棠好奇地蹲下，指著土胚子問：“這是什麼？”

云尾狼猶自愣著，晃了晃神，才答：“早前埋了個桃核。”

舒棠想了想，便徑自從池里捧了一捧水，澆在土胚子上，對云沉雅道：“我瞧著這土胚子忒干，想來是缺水。桃核要喝飽了水，日后才能長桃樹，開出桃花。”

說著，又捧水來澆土胚子。可手才探進池水，便被云沉雅一把抓住。“不用了。”他的臉上晴不定，“原本……就是隨便埋的。”

原本就是隨便埋的，原本就沒想要開花結果。既然不報希，又何必荒唐地期待一個干土胚子會在次年春來時，化作碧枝葉，桃花灼灼。

“算了。”云沉雅道，“算了……”

舒棠見云尾狼面有郁，便未在云府久留。走前，將腰間玉短笛還給云沉雅，叮囑了幾句，又說隔幾日再來瞧他。

當夜，云尾狼因心境不佳，索帶著兩只小獒犬在府四游竄。

近些日子，唐玉因對方亦飛生了芥，所幸便留在了云府。他問尾狼討了穆東臨南的各類卷冊，日日翻讀，想著若真出了事兒，回家后也好為兄長和叔父們分憂。因此，他與云沉雅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

誰想冤家路窄。云沉雅正逛在花園子里，便與出門乘涼的唐玉不期而遇。云尾狼本不搭理他，可唐玉卻不依不饒，徑自攔了云沉雅，問：“今日小棠是不是來了？”

云沉雅挑眉看他。

唐玉又自個兒揣：“也不知對我消氣兒了沒。我好些日子沒瞧見，等再隔兩三天，我去棠花巷子瞧瞧去。”

此言出，云尾狼心底便是一頓。他不聲地看了唐玉一會兒，忽笑道：“等隔個兩三日再去，像是還沒消氣兒。”

頓了一下，他似又憶起什麼事，端然肅起一張臉，又說：“正巧這兩日，我聽得東城郊有一姓葉的人，似是會易容。你與方亦飛絡，瞧瞧去吧。”

唐玉聽了這話，先是起了疑心。可轉念一想，云沉雅這麼樣，分明是給他一次探清事實的機會。倘若東城郊的那人是方亦飛，自己提前與他接頭，便能占了先機，倘若那人不是，自己也并不會有甚虧損。思及此，唐玉便將這事兒應下了。

云沉雅聽得他應下這事，心境稍霽。

夜更深些，尾狼帶領兩只走狗，竄到膳房門口探出個頭，喚了聲：“葉媽。”

應聲的是個五大三的老媽子，瞧見云沉雅，寵若驚。

云尾狼笑嘻嘻地問：“我聽聞葉媽的兒子住在東城郊，愁著要出嫁？”

葉媽聽了這話，臉上一陣窘迫，念了幾句“家丑不可外揚”，便對云尾狼說：“不瞞大公子，我那兒子是患了瘋病，從小就將自己當個姑娘，日日穿子帶環釵。小時候還好，可長大了這壯的模兒樣喲……”

嘆了幾句，葉媽揪著擺有些訕訕地，“有樁事兒我早前就想跟大公子提，可沒好意思開口。”

云尾狼一本正經：“說來聽聽。”

葉媽道：“我原也想著要讓我家葉小寶做回男人，可他怎麼著都不樂意，急了就要上吊，還說要討一個夫家相親相。我現如今這把年紀，什麼都看開了，覺得兒子幸福就。大公子你人面廣，你看……有沒有什麼人，好介紹給我兒子？哪怕老頭子也啊。”

云尾狼突然地就笑了，“我就是為這事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