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沉雅闔著眼，窩在后院兒藤椅上曬太。半泓秋半池水，人似在畫中。偶爾三兩個丫頭路過，看見尾狼，皆皆紅了臉。

原來男子若有絕，亦能傾城傾國。

司空幸長相雖不錯，但他這會兒大步流星地殺這片畫境，便忒煞風景了些。

覺察到有人來了，云尾狼便懶懶地問了聲：“如何？”

司空幸拱手道：“稟大公子，查到了。”

聽得這話，云沉雅才將眼張開。他只手在眉骨搭了個棚，瞧了瞧秋，忽然問：“司空，你可有瞧上過哪家姑娘？”

司空幸雖是個木頭，但對一事，也淺嘗過一二。云沉雅這會子問得清楚明白，他一聽，霎時間便紅一張臉。

尾狼頓覺有趣，直起腰板探過：“哦？是誰？”

司空幸腦子里嗡嗡地響，說話也結起來：“大、大公子，屬下、屬下可、可以不說嗎？”

云尾狼慢條斯理地端起手旁的茶來喝，斂了笑容直視他，開始擺譜。

皇子有令，為人臣者，不可不從。司空幸咬了咬牙，臉像浸著豬：“稟、稟大公子，是、是……是吏部沈尚書之……沈、沈眉。”

司空幸甫一說出這名字，云尾狼一口茶便直接噴出來。他嗆了好半晌，這才道：“那姑娘，不是給弄丟了嗎？”

司空幸不語。

云沉雅又問：“你怎麼能瞧上了呢？”

司空幸忍了忍，終是一本正經地答：“稟大公子，屬下素來與莫將軍好。眉、眉兒姑娘與將軍是青梅竹馬。屬下常聽莫將軍提及，又、又見過幾次，所以、所以……”再一頓，司空幸將語鋒一轉，說，“屬下自知比不得莫將軍，所以對眉兒姑娘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莫子謙也喜歡？”云尾狼一驚。

須臾，他“嘖嘖”了兩聲，將茶碗蓋闔了，語重心長地說：“那姑娘我見過幾次，算是名永京城的一人兒。但我好歹也勸你幾句，找媳婦兒，樣貌是半點不頂用。這沈眉可正兒八經是個焉兒壞的小妞。你這種老實人到了手上，栽一百個跟斗也不見得能爬起來。”

其實云尾狼甚說大實話，但他今日這句奉勸之言，可謂是字字肺腑。但，忠言逆耳，誰也聽不得旁人說自己的心上人不是。司空幸忍了忍，終還是悶著聲，頂了一句：“小棠姑娘長得也好看，且的心地也是一等一的良善。大公子如此說眉兒姑娘，未免、未免言辭有些偏激。”

奇怪司空幸這話，明明是反著云沉雅的意思說，可了尾狼的耳里，卻格外的悅耳。于是云沉雅從藤椅上站起來，抖了抖袍子，笑著拍了拍司空幸的肩，說：“也，你要真愿意栽在那小妞手上，等找著了，我給你做個主。”

想了想，云尾狼又無限慨：“今年秋天，可真是春爛漫。早前聽說楓兒在北荒娶了個媳婦兒，沒想到你也有了心上人。到時候我們回永京，若找著小眉兒妞，不如你跟楓兒就一前一后把親事辦了，我來做。”

司空幸誠惶誠恐：“怎敢、怎敢勞煩大公子？”

“不勞煩不勞煩。”云尾狼笑瞇瞇地，“我近來也想著做點善事，積點功德，但思來想去，沒能尋出什麼可做的善事。你這一樁忒不錯。”

說完這茬兒，司空幸便跟著尾狼一道去了梅齋。屆時唐玉也來了。司空幸把查得的事一說，幾人果真看出端倪。

司空幸查得的，是十四年前，在穆東發生的事。

開啟聯兵符的關鍵，是一個眉心刺有朱砂的子。且這個子，定要是皇室的人。因眉心有朱砂這樣明顯的標志會將這子至于險地，所以這個子在年時，要和數千名同齡一同被刺上朱砂，然后離開皇室，送民間生養。

這整個過程，原是個做“衡天”的儀式。但是衡天儀式，歷來只在南俊皇族里流傳。十四年前不知何故，卻由穆東方家進行的。

司空幸以為，當年葉小寶與葉爹便是撞見了這個儀式，所以才遭到迫害，以至于一死一瘋。

這整樁事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可細細推敲起來，因線索不足，也找不著。

唐玉聽了也沉默半晌。過了會兒，他說：“若事真正如此。那麼方家早在十四年前或者更早，便生了狼子野心。”說著，他又看向云沉雅，“既然有數千名子同時被刺有朱砂痣，那小棠興許只是其中之一，抑或者本不是。”

云沉雅聽了這話，沒答，斂眉思索起來。

過了一會兒，司空幸又一拱手，問：“大公子，屬下已將葉氏母子囚，等候置。”

唐玉一驚。葉媽葉小寶二人何其無辜，云沉雅竟要對付他們。

誰料云尾狼擺擺手，笑了：“囚做什麼？放出來。”

唐玉松一口氣。

接著云沉雅又說：“憑空消失兩

人，倒顯得蓋彌彰。我聽說南俊民間有種藥三生散，十分珍貴。葉氏母子幫我們一個大忙，找些三生散給他們做謝禮吧。”

三生散，藥力分三層。一生，人的四肢漸失知覺；二生，人的五漸失知覺；三生，人的神志漸失知覺，猶如行尸走。服用此藥，雖無苦痛，但在前兩層藥力時，神志清晰，然而眼耳口鼻與四肢不聽使喚，卻令人萬分痛苦。

因葉小寶本有瘋病，云沉雅對葉氏母子用此藥，倒是絕佳的法子。

司空幸得令后，便退出去了，余得唐玉一人目瞪口呆。

云沉雅瞥他一眼，淡淡到了句：“婦人之仁。”

唐玉眸一。其實他心里頭曉得，既然穆東家十四年前的事，是從葉小寶的瘋病順藤瓜查出來的。若這二人改日對他人言，難免會被方家人知道。因此，滅口是最好的選擇。但，即使他知道這個理兒，也做不出這種事。

云沉雅說得沒錯，他非但婦人之仁，并且優寡斷。

唐玉沉默一陣，垂眸道：“我只以為，葉小寶子雖怪異，心地卻單純。葉媽死了丈夫，兒子患了瘋病，本就十分命苦。你卻……”

云沉雅沒說話。

唐玉又道：“大抵正因為此，我才、我才一直沒能為唐家做些什麼，很……很沒用。”

云沉雅默了一會兒，笑道：“如果不滿我的做法，你大可以離開。”

離開能去哪里。回臨南，唐家被人疼著？被人護著？明明知道唐家的基業岌岌可危，可自己仍做一個旁觀者，半點忙也幫不上？

唐玉抿著，搖了搖頭：“不，我沒有質疑你的做法，我只是……”

云沉雅看著他，扣指敲了敲桌案，一字一句地說：“我找聯兵符，為保我大瑛的江山。你找聯兵符，為保你唐家的基業。大瑛多人，你唐家多人？這樁事，半點閃失也不能有。是要為兩人一時心，還是斬草除，孰輕孰重，你可分得清？”

不等唐玉答，云沉雅拿起一只羊毫轉了轉，“啪”一聲掰斷：“你也不必分清。不過我只告誡你一次，日后若再遇這種事，收起你這張貓哭耗子的臉。”

說著，他又笑了：“我英景軒在南俊，除了你們唐家，還有很多選擇不是？”

唐玉沉了口氣。不過片刻，他的目便平靜下來：“那……那小棠和多喜如今也知道了葉氏母子的事，倘若小棠不是皇室的人，你可要對付們？”

“秋多喜不必。”云沉雅冷靜地說，“秋家人本就是替皇室看管聯兵符的。”

“那……小棠？”

云沉雅看唐玉一眼，默了一會兒，說：“不了。”

唐玉一怔。

云沉雅斂著眸，眸不清。過了須臾，他說：“因為阮。”

“阮？”

“阮是名義上是六王爺的侄子，但實際上，卻是六王爺與當年紅極一時的青樓子水瑟的私生子。六王爺是你們國君唯一的胞弟，份尊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試問阮這麼一個人，怎會莫名奇妙地接近舒棠？”

唐玉大驚：“你是說……”

云沉雅將手里的斷筆往桌上一扔：“去查查阮，說不定能找出些趣事。”

與此同時，京華城，飛絮樓。

三樓燃著沉水香。裊裊輕煙中，坐有一人，一布，容貌尋常。他手持細箸，挑了挑煙灰：“這麼說，英景軒是瞧出了蹊蹺。與我對上了？”

阮拱手道：“此事不虛。當日我手下的人親眼瞧見東城郊，那姓葉之人犯瘋病一事。此事后，英景軒便開始從這順藤瓜。”

“他倒聰明。”布人道，“不過，要讓他查得舒棠的份這不難，但要讓他在最合適的時機，知道舒棠的份，這便需些手腳。”

再一沉，布人忽地對阮說：“早年，京華城里有個名為鴛鴦人盡可夫的名，你記得？”

阮神一黯：“嗯，害死水婳姨的那個。”

當年名鴛鴦一事傳遍京華城，人人怒火滔天，將鴛鴦架在柴上燒死后，又燒盡了所有與相關的東西。

布人說：“嗯，就用。舒棠不是沒娘親麼？傳出去，就說舒棠是鴛鴦和舒三易之。”

阮一愣，抬頭將布人著：“可是——”

“怎麼得？要傷害你的妹妹，你不忍心？”

阮低頭不語。

布人又問：“你最近去看水瑟姨了嗎？”

阮道：“昨日……去了。”

“最近風頭，你還是去為妙。”布人面無表地說。過了會兒，他又道：“舒棠的事，不宜遲，你這便去辦吧。舒三易那邊，我自有法子他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