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邊小門不遠突兀立著兩間樸拙小室，備有水缸、水盆等事，每次兵演練過后，大家總是在此稍稍凈面洗手、整理儀容后再回學舍。

此時才是上午，眾人還在演武場熱火朝天對練著，負責打理照應盥洗室的雜事不知去哪里躲清閑了，四下無人。

賀征徑自取了水洗去滿面狼狽，又頻頻以掌沾涼水拍在自己的后頸窩，總算將鼻止住了。

這事頗為丟臉，他心中別扭，便全程背對著沐青霜。

沐青霜站在房檐影里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終于從他持續發紅的耳朵尖兒上瞧出些許端倪。

沐家祖宅所在的循化是利州地界上民風最野的，青年男于之事上向來熱烈直白，有些在中原絕不能為外人道的床幃諢話，循化人都敢當眾講來調笑。

民風如此，便是沐青霜這般大戶出的小姑娘，有時也不得會在人說諢話時聽到那麼幾耳朵。因此雖于男之事上半懂不懂，偏又壞在稍稍知道那麼點兒。

杏眸彎彎，輕咬著下將雙手負于后，溜溜達達走到賀征旁，憋笑的俏臉泛著紅暈。

略傾，從他側畔探過頭去，仰臉覷著一臉別扭冷漠的年，壞笑挑釁：“征哥，天干燥哦”

賀征抬掌虛虛蓋住的笑眼，惡聲惡氣的兇道：“閉。”

“我大哥說，年郎有時會突然想到些污七八糟的事，這很尋常，自己沒法克制的，”被捂住眼睛的沐青霜角翹起，語氣卻一本正經，“你剛瞎想些什麼污七八糟的呢征哥”

自來就有點招貓逗狗的小混球子，在不相的人面前還知道斂著些，在自己人面前慣是沒遮攔的。

這會兒無意間勘破賀征的狼狽心事，雖兩頰也是燒得赧紅，卻還不依不饒要去鬧他。

被的挑釁笑鬧惹得惱怒，賀征索展臂將撈到前，作勢勒住的脖子，兇沉聲：“你還鬧”

沐青霜的頭頂堪堪到他鼻尖位置，此刻背靠在他前，立覺有灼灼氣息熨燙著自己的天靈蓋。

隨著他這句蓋彌彰的無用威脅，有滾燙熱息拂過的耳廓，沒來由地讓周一。

那獨屬于年郎的氣息炙烈剛，霸蠻強橫，自上而下迅速將姑娘家綿甜和的馨香蓋過。

一時間，沐青霜周被這不屬于自己的氣息包裹，終于有了點“危險將近”的警醒。

“不鬧了，”悄悄繃直了脊背，盡力抿住角張狂挑事的笑意，紅著臉搖頭認慫，“真、真不鬧了。”

賀征這才松開，板著赭紅俊臉：“夏季長休可還沒到，大小姐這就放棄做人了”

這話多有點置氣，話一出口他就后悔，趕忙抿薄狠咬自己的舌頭。

果然，沐青霜回就是一拳，無比火大地捶在他上：“讓著我一回你能死啊你就笑笑當我之前什麼都沒說過不行啊”

雖量纖纖，但架不住天生力氣大，看平日能輕易一手制紀君正那樣的同齡年就知厲害。

小時沒分寸，為這天生的古怪大力沒捅婁子，鬧起脾氣來更是家都能拆了，沒有三五個大人聯手本摁不住。

沐家上下對這天賦異稟哭笑不得，在母親因病過世后，兄長沐青演便接過引導之責，帶著練功時極注重斧正發力的分寸，還常常耳提面命，萬不要忘了自己與旁人的這點不同，就怕無意間出手傷人。

好在也將家人的擔憂記在心上，就算與伙伴們玩笑打鬧到最最得意忘形時，頂天了也只會出到五分力。

到赫山講武堂這兩年來，每逢需與人對戰的課程，都敷衍著得過且過，毫不介意在師長、同窗眼里落下個資質平庸的印象，只以不當真傷人、不引人側目為重。

此刻被賀征的話噎得下不來臺，一拳掄過去就是五六分的力道，饒是賀征強健，也不免被砸得朝后小退半步。

“呃”沐青霜見狀醒過神來，尷尬僵笑著變拳為掌，小小心心在他襟前拍，口中直嘀咕，“你這苦計可真不江湖，又沒誰不讓你躲。”

旁人不知天生怪力，賀征卻是見識過的。

當年為了攔著不讓沐武岱將他趕出沐家，小小姑娘瘋起來，兩個小拳頭掄得跟錘兒似的，活生生將沐家兩個大丫鬟揍得連退數步才站穩。

雖說那倆丫鬟沒有習武的底，對自家大小姐肯定也是讓著的，可那年沐青霜畢竟還不到七歲，倆丫鬟卻都是十五六的年紀，量高出沐青霜將近半截，全然是大人模樣。

就那麼小小一只的姑娘，拳頭一揮能擋開兩個大人，場面多有些人吃驚。

當時小賀征在跟前都看傻了，愣得跟個木樁子似的在院里杵了半晌。

賀征淡垂長睫掩去眸底輕笑，輕輕拂開在自己襟前拍拍的忙碌小手：“有事說事。天化日的，別趁機占便宜。”

他鼻可才剛止住，再這麼不知死活的手腳，怕是要出大子。

沐青霜覷著眼打量他，見他泛紅俊臉上并無吃痛之，這才放下心來。

“誰要占你便宜，”想起自己的來意，訕訕收回手背在后，低垂腦袋盯著自己的鞋尖，“來跟你商量個事。”

夏日衫薄，又因是低頭的姿勢，小姑娘纖長好的脖頸就小小出一截，在明亮熱燙的盛夏晴里白得極其招搖。

賀征間了，挪開目：“嗯。”

“若考選時”沐青霜吞吞吐吐，不敢抬頭看他，“你別答應跟汾郡主走，好不好我知道這要求有點過分，可我就是不想放你走。”

賀征愣了。

他原以為，這姑娘今日拼著面子不要了主來找自己，是為讓他在考選中對的伙伴們手下留。

卻沒料到，竟是為他而來。

不為旁的人與事，只為他而來。

甜與酸楚雜的古怪滋味瞬充盈了他的臆，整顆心立刻沒骨氣地開始撒歡蹦起來。

他垂在側的修長食指輕，最終慢慢抬起長臂，徐緩卻用力的將圈進懷中。

沐青霜似乎很驚訝，想要抬頭看他。

他趕忙按住的后腦勺，使的臉只能靠在他肩頭。

賀征的臉頰若有似無地過的鬢發，極見地放縱自己對親昵至此。

“好，我不跟走。”

素來冷淡的年嗓音里陡生起伏，那微小波瀾中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涌。

其實，若今日不來找他，有件事，待考選結束后他也是要與單獨細說的。

可今日放下面子主來低頭示好，就為著怕他會突然遠走。這般毫無遮掩的在乎，讓他只想將這又甜又鬧的姑娘死死按進自己的骨中。

這個瞬間，他不愿提及任何會難過的事。

待長休回沐家時，再與談吧。

他的雙臂越收越，沐青霜卻未掙扎，只將紅燙的臉藏進他的肩窩，禮尚往來地回抱了他勁瘦拔的腰。

沉默相擁片刻后，才甕聲甕氣地再度確認：“若汾郡主許你雄兵百萬、似錦前程，你也不跟走”

“任許什麼，我都不跟走。”

這話不騙人。此次趙絮來點將，他本就沒打算應。

沐青霜眼兒彎得不像話，嗓音甜地“哦”了一聲。

可不過片刻，又像被火燒似的，氣勢洶洶猛抬頭。

賀征本能地直往后仰了仰頭，下頜堪堪過的頭頂。

四目相接，賀征沒好氣地笑哼著松了懷抱。

沐青霜出手去，敷衍地了他的下，張地盯著他：“可你本就是咱們這百人中最好的，珠玉之藏不住的若偏就選中了你，非要你跟著走那不就完犢子了”

畢竟眼下江右各州明面上都以朔南王府為尊，趙絮既是出自朔南王府的郡主，又是手握重兵的實權人。

倘堅持要點賀征為將，沐家總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與朔南王府對著干，強推拒趙絮的點選。

“要夸人就好好夸，說什麼話”賀征按捺下心中起伏，眸底噙笑輕瞪一記。

這姑娘以往常跟著沐青演在利州軍中打滾，多了些影響，時不時總會蹦出點與出不符的魯之詞。

沐青霜擺擺手：“這不重要，你別東拉西扯。我是怕萬一”

“沒有萬一，”賀征看出的不安，嗓音不自覺了三分，“我已將甲班統轄權讓給別人，進山后我會故意落單。”

他不打算在趙絮面前出風頭，到時只管在三日全須全尾抵達指定地點，混個考核通過就夠了。

見他早有打算，沐青霜徹底放下心來，笑沖他拋了個不太練的眼兒。

“到時有假擬敵方追捕，落單容易被抓的啊。征哥要不要考慮臨時投靠沐小將軍麾下呀沐小將軍義薄云天，定會護你到底，這買賣你虧不了，真的。”

這話臉夠大，也就沐青霜說得出口，跟拿糖哄小孩兒的詐人牙子沒兩樣。

賀征好歹講武堂百人榜首，即便落單也能獨自完實訓考核。這樁買賣到底是要誰護著誰，傻子都看得明白。

面對那“不三不四”的邀請，賀征沒好氣地扭了紅臉看向一旁：“那就拜托沐小將軍多關照了。”

說完，他自己沒繃住，驀地笑開。

這一笑，宛如晴乍融了經年積雪，又似浮云驟散亮出春夜月華。

清澈，明凈，卻又人心魄。

沐青霜愣愣著他，紅著臉抬手按在自己頭頂上。

余瞥見古怪的舉，惹得賀征疑看回來：“你在做什麼”

“我頭上”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懵懵口，“好像有花開了。”

燥熱空氣中，有怪里怪氣的清甜味無聲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