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得了賀征一個見的親近擁抱，還附贈人心花綻的笑，沐青霜接連數日都得像只藏了冬糧的兔子，在誰跟前都自帶三分笑模樣，萬事好商量，仿佛說著說著話就能吐出一串甜泡泡來。

甚至在考選當日去赫山東面集合的路上，坐鎮甲班中軍帥位的周筱晗故意領著甲班與戊班齊頭并行，一副要挑事的架勢，沐青霜也只是笑著聳了聳肩，并未像以往那樣接茬與對方針鋒相對。

丑時鳴，穹頂深黛，天邊有熹熹微。

戊班與甲班兩隊人并行在并不寬闊的小路上，場面稍顯擁。

走在道左的甲班自是“軍容”齊整，沉默莊嚴。道右的戊班則是一路竊竊嬉笑，途中還頻頻順手扯些帶葉的枝條拿在手里，簡直不知所謂。

兩相對比，高下立現。

走在最前的周筱晗輕嗤一聲，扭頭看向只隔不足兩步遠的沐青霜：“沐大小姐作為中軍主帥，就這麼帶兵的”

“你刻意帶人與我們并行，不就是要這樣的對比麼”沐青霜笑著抬頭，看向道旁半坡上某個影影綽綽的儀仗華蓋，“我如你所愿，你該心懷激才對。”

汾郡主趙絮既親自來點將，當然不會只等著看最終“戰報”。從這一百零一人方才走出講武堂的瞬間，所有細節就都在趙絮眼里了。

周筱晗咬牙，低聲道：“你既為中軍主帥，就有責任領他們去拼個雖敗猶榮可你卻放任他們散漫玩鬧爭勝之心該是武將的本，帶出一隊烏合之眾，你不覺丟臉嗎”

講武堂上下都知倆打從學第一天就不對盤，可這仇怨從何而來，誰也說不清楚，連沐青霜自己也稀里糊涂的。

只記得學那日，明明兩人素不相識，周筱晗卻無端剜了一個大白眼，心中火起，這梁子就結下了。

這兩年周筱晗沒找單挑，倒也沒怵過，回回應戰都極痛快，只是礙于不愿讓旁人知道自己天生怪力，手腳之下自是輸多贏。

這讓周筱晗看的眼神愈發輕蔑，偶爾還會流出一種莫名的憤怒。

就像此刻。

沐青霜輕聲笑道：“不覺得。我班全員都不覺這有什麼好丟臉的，你就別咸吃蘿卜淡心了。”

心好，不太想鬧事。

哪知周筱晗愈發咄咄人，向右靠近半步，在耳畔輕道：“沐青霜，你這輩子就是個不求上進的廢，真是赫山講武堂之恥。”

“我是廢還是棟梁，是講武堂之恥還是之，都不到你周筱晗來定論。”

沐青霜淡淡抬了下，眼底浮起些許不耐煩：“說起來，赫山講武堂也算是我沐家名下的。你每年被免去的束薪學資、在講武堂的食住行，全都出自我家財庫。就說你這一天天的，到底哪兒來這麼大脾氣總咬著我不放”

平素不用家世人，可這并不表示是個任誰都能踩兩腳的柿子。

沐大小姐若是狂起來，那囂張氣焰，天都蓋不住。

“我與我的同伴們上進還是怠惰，與你沒有半錢關系，給我大義凜然地指點江山，”沐青霜冷笑著瞥一眼，“我這人命好，生來什麼都不缺，這世間值得我全力爭勝之事不多。若你覺得不服不忿，滾一邊兒憋著去”

無論家世、財富、榮耀、前程，甚至相生相伴的家人、能彼此托付后背的可靠伙伴、心心念念的好年，沐青霜什麼都有。爭個屁啊

這番話顯然到周筱晗痛。

面有厲，正要發難，原本行在后的令子都卻突然上前兩步，站到了與沐青霜之間。

“沐青霜，多謝你上回送我的藥。”令子都扭頭笑著沐青霜。

有令子都這番不著痕跡的圓場緩頰，周筱晗便悻悻斂了怒，退回自家隊伍中去了。

沐青霜并未因令子都是周筱晗一方的人馬而遷怒，大大方方回他個笑臉：“小事而已。”

幽暗天下，的笑容顯得分外耀眼。

令子都腔大震，略有些狼狽地別開目：“不、不要這麼沖人瞎樂。”

“嘿你這人真有意思，偏要人對你兇板著臉才舒坦”沐青霜好笑地搖了搖頭，“哦，怪不得你與賀征好呢。他就總是兇板著臉，你”

笑談間，與令子都隔了至三個人的賀征突然從后一個踉蹌沖了出來，正正好撞到令子都后背。

令子都毫無防備，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沒當眾摔個五投地。

他站穩后，氣呼呼回首，見是賀征，這才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搞什麼鬼”

賀征穩住形，調整步伐跟上大隊，冷冷清清的嗓音里滿是無辜：“被嗣源推的。”

“嗣源今日怕是激過頭，早起就一副拳掌瘋樣，你別理他。”令子都信以為真，出言安。

賀征點點頭，一派大度。

“這個齊嗣源，病兮兮的”沐青霜兇回頭瞪了甲班隊伍中的齊嗣源一眼，又轉回來對賀征道，“你

跟他說，若他再手賤欺負你，我一拳能將他捶干糧”

不明真相的齊嗣源就這麼無辜挨了一記眼刀，茫然撓頭，心中直犯嘀咕

兇瞪我干嘛

丑時過半，一行人抵達赫山東面山腳下。

林前的空地上臨時搭建了誓師臺，一百零一名學子在臺下列五隊。

誓師臺最后頭有一儀仗華蓋，汾郡主趙絮坐在椅上，面容半在黎明前的清幽晨中。

講武堂主事宣了誓師詞后，教頭印從珂被指派出來，再次對眾人強調此次考選規則。

“后天夜里子時之前，你們需抵達赫山西郊十八里鋪，規定時限到未達指定地點者視為落敗，本次學業考核計為末等。途中會有汾郡主麾下新兵作為假擬敵方對你們進行攔截，被俘者也計為末等。若你們中途拔掉鄰班同窗的頭纓，則視為額外戰績。可有疑問”

“印教頭，我有疑問。”周筱晗朗聲道。

印從珂頷首。

“您方才說，被假擬敵方捕獲者視為被俘，意思是就算軍抓到我們，也只算生擒，我們還可以想法子逃，是嗎”

這思路頗刁鉆，百人隊伍中立刻起了興低語。

雖說對方是還未當真上過戰場的新兵，可人數明顯占優；況且學子們不但要面臨對方追捕攔截，還要防備鄰班攻擊，接下來的三日明顯是苦戰、混戰，形勢對學子們很不利。

但若軍對他們只能生擒，無權“斬殺”，這就意味著他們勝算大增。

“正是。被俘后若你們自己能想法子逃，在規定時間抵達指定地點，且未被鄰班同窗拔掉頭纓，考核績計做二等。”

這個藏的規則從一開始就刻意沒有挑明，如今甲班的人敏銳察了其中玄機，這讓印從珂很欣。

周筱晗躊躇滿志地揚笑，恭敬執禮：“學生領命。”

“那，”齊嗣源抬頭看向誓師臺上的印從珂，“若我們不但拿下鄰班同窗的頭纓，甚至拿下了軍的頭纓呢”

他并未刻意揚聲，說出來的話卻猶如石破天驚，立刻有驚訝的咳嗽聲此起彼伏。

就連趙絮都站起來，負手踱到誓師臺跟前，居高臨下地對上齊嗣源的眼睛。

“若你們的同窗被人拔掉頭纓陣亡，你們拿十條軍頭纓來，可換一人復活，復活者績計為二等。能拿下軍頭纓超過三十條的人，考選結束后咱們再談。”

趙絮年歲不過二十五六，可氣勢凝肅，字字鏗鏘。

環視臺下，審視的目在甲班隊列停留良久。

被忽略的戊班隊伍中，沐青霜暗暗松了一口大氣，角揚起笑。

猜想，周筱晗與齊嗣源說的這些絕非臨時起意，定是早就商量好的。

這樣的話顯然很對趙絮胃口，接下來三日趙絮肯定會重點關注這倆人。

如此一來，賀征便不容易被發現了。

誒呀，滋滋。

因是實訓，發到眾人手中的兵全未開刃，只能傷人不會致命。

領取兵、路線圖、三日份的干糧及一些簡單資后，各班便各自整隊準備出發。

場面一時糟糟的。

拎著的賀征走過來，手輕輕了沐青霜的手肘。

沐青霜回頭一看是賀征，立刻明眸大張沖他直笑。

賀征沒看，只輕聲道：“骨哨。”

沐家人有種特制骨哨，能模仿鳥鳴在山間傳遞信號，沐青霜上常年帶著一對。

“哦。”

沐青霜從腰間小荷囊里取出一枚骨哨塞到他手里，小聲叮囑：“你自己當心，尋著空隙就往我這邊靠。若遇追兵就自保為上，不必管我。”

纖細潤的指尖無意間過年的掌心，似有燎原星火落進冬日荒草。

賀征臉紅到脖子，將那枚致骨哨在掌心退了兩步，冰涼烏眸中似有悒悒。

“怎麼了”沐青霜疑眨眼。

賀征原本打算說點什麼兇狠的話，著那茫然無辜的模樣半晌，了嚨，只憋出一句：“偏要管。”

說完大約自己也覺稚，眼神懊惱地抿著，轉歸到甲班隊列中去了。

敬慧儀整隊完畢回過頭，見沐青霜站在原地傻笑，不疑地走到旁，小聲道：“霜兒，出發了，你還愣這兒干嘛”

沐青霜哈哈笑著倒在敬慧儀肩頭：“怎麼辦我征哥實在太招人喜歡，我邁不兒了。”

“出息。”敬慧儀拖著樂不可支的沐青霜，帶著伙伴們往林間走去。

誓師臺上，趙絮淡淡蹙眉，著戊班二十一人嬉笑打鬧著沒林間的背影，有些失地輕聲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