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征說過，他會與同窗一道沖過首道關卡，之后再趁掉隊，想法子獨自趕到第二道攔截陣與沐青霜匯合。

此刻沐青霜被氣昏了頭，吹響骨哨時并未細想，待哨音漸弱才想起賀征此刻應當還在趕來的路上。

這種電火石間近乎本能的信任與依賴，不僅是因與賀征之間的關系，還因賀征是赫山講武堂百人之中最強者。

甲班二十人可謂各有所長，譬如令子都擅騎、林秋霞擅長劍，每個人都有幾項傲視群雄的長。

賀征之所以能在這些人中毫無爭議地穩坐榜首，在于他沒有短。

沐青霜原本盤算著，若賀征就在附近，那他一人能當十人用，再加上戊班與甲班所有人，即便不能完勝也算在人數上與對方持平，大家一起保兩個班大部分人全而退是沒問題的。

可眼下賀征還沒到，就不得不調整部署了。

“不等了，”沐青霜咬了咬角，喃喃自語，“咱們與甲班還能打的人加起來約莫三十幾個，怎麼著也”

就在沐青霜凝神盤算部署時，坡下局勢風云突變。

軍向林秋霞等人灑藥的下作舉顯然激怒了甲班，他們很快排出了一個三層攻擊陣。

有六人在前以劍陣為盾，齊嗣源帶人居中執戈猛刺，周筱晗與令子都等數名弓箭手在最后。

這樣一個看似簡單卻環環相扣的拼命陣勢，甲班的戰力頓時激增，軍略有頹勢。

想是周筱晗還念著這只是實訓考選，拿回局面后也只以沖陣為主，甲班人還是沒有當真對軍下死手。

被五人護在后的那黑袍小公子見狀，笑著拍拍手，中軍帳后沖出匿多時的另三十人。

原來，這隊軍總人數其實是八十人。

就在人數已占如此上風的前提下，軍中竟還有人將先前被迷.藥放倒在地的林秋霞等三人拎了起來，擋在他們的陣前做盾

更為喪心病狂的是，那坐鎮軍主帥位的黑袍小公子一番指點，軍手中就多了幾個鼓囊囊的白大布袋。

他們頻頻從布袋里取出什麼東西向甲班的人用力砸去。

坡下接連響起吃痛驚呼。

沐青霜的思緒被這異響打斷，扭臉就見敬慧儀一臉蒼白厲，死命按著紀君正的右肩，將他在坡地上。

“君正謀定而后”敬慧儀低嗓音喝道。

被按在草地上的紀君正不住掙扎著要站起來，眼里泛著猩紅戾氣，再不復平素吊兒郎當的模樣。

“放開我那狗東西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必須弄死他”

沐青霜驚疑蹙眉，再度看向坡下

甲班的人個個淚流不止、張目艱難，且面紅異樣如豬肝，俱都流出痛楚獰。

軍接連從白布袋中取出許多水球砸向甲班，那些水球看起來外壁輕薄，砸到人或武上便立刻破開后，就有無四濺。

那黑袍小公子滿臉興地看著這一幕，時不時還親自拿起一枚水球丟出去。

齊嗣源沖到陣前，長戈舞似游龍，盡力擋下那些水球，啞嗓帶著震驚痛意：“軍無恥竟用芥子暗算”

坡上的沐青霜徹底炸了。

杏眸中似卷積了烏云，再次將骨哨放進口中，吹出一段與先前完全不同的鳥鳴哨。

哨音即畢，林中傳來啾鳴回應。

沐青霜猛地站起來，低形掉頭沖向來時的林間路。

“糟霜兒要發瘋”敬慧儀大驚失，拖起紀君正追了上去。

戊班眾人見自家三位領軍人都回往林子里去，也呼啦啦跟上。

等眾人跟進林中，驚見有一高壯黝黑的青衫男子正與沐青霜僵持，頓時齊齊傻眼。

“是藥三分毒，大小姐要這個做什”

沐青霜冷聲打斷：“拿來”

那青衫男子抵不過這霸蠻威勢，只好將手中的東西遞給。

“此事無需你們手，”沐青霜略抬下，鏗鏘傲然，“這是你家大小姐自己的仗，我要自己打你們退”

敬慧儀心頭巨石落地，抬手撐著紀君正的肩，兩輕。“嚇我一跳。若霜兒當真用沐家山林府兵，朔南王府怕不是要以為沐家反了”

沐青霜的兄長沐青演被人稱為“利州軍帥”，其實是習慣加訛傳。

他在利州軍的職是“安夷護軍”，擔護軍、監軍之責，有權臨陣斬殺逃兵叛將。這兒戰時權力大，平常卻只是個閑職，也不是世襲職，哪有什麼“帥”。

利州人稱他“帥”，其實與他職大小沒關系，全因他手中掌著沐家府兵。

沐家府兵并不屬利州軍序列，純粹是循化沐家的私兵，只聽沐家號令，軍府無權調。

哪怕世代繁衍于此的土生利州人，都不敢說沐

家這支府兵究竟兵力幾何，只知沐家軍分為明暗兩部。

沐家軍暗部甚面，但利州地界上的所有林深，隨都可能有這些人藏其間。

他們在層巒疊嶂的山林間來去如風，無數次擊退越山而來的鄰國奇襲，使利州不但免于被中原戰火波及，也不必懼怕山那邊長像妖異、言語古怪的紅發鬼國。

這就是循化沐家在利州被敬仰稱道的真正原因。

眼前這個被沐青霜用骨哨召喚出來的青衫男子，顯然就是沐家軍暗部一員。

在沐青霜擲地有聲的退令下，那人未再多言，縱回林更深，步履所過，深草不搖，飛鳥不驚。

“斬魂草，服食者十二個時辰百毒不侵，刀斧加亦無痛覺，可做敢死先鋒，”沐青霜回看向同伴們，揚起手中的布袋子，神端肅，“但十二時辰后，會虛無力兩到三日。”

紀君正撥開敬慧儀的手，一個箭步沖到沐青霜面前：“我與你同去”

原本歸屬沐青霜與紀君正各自統領的那十幾人紛紛道：“同去”

沐青霜點點頭，轉而叮囑敬慧儀：“你帶人走完剩下七十里，只要有一人按時抵達終點，戊班就沒丟臉。”

敬慧儀搖搖頭，笑了：“鄰班同窗遭逢軍下作欺辱，我的主帥和同伴都去仗義相救，我不可能袖手旁觀。”

“這隊軍的頭兒大概是朔南王府的什麼人，”沐青霜眸心湛了湛，“隨我同去的人，注定是要得罪大人的。”

不待敬慧儀再說話，立刻有人道：“咱們哪回鬧事、打群架不是全員上陣同去”

“就是。咱們這些人，誰家還扛不住點事了既他們無恥在先，得罪就得罪，怕他祖宗棺材板比咱們家厚是怎麼的”

“同去這回便是捅了通天的簍子，咱們二十一人也照舊同擔”

小紈绔們七八舌。

黃昏時分的林中，有沖天的年意氣漸呈鼎沸之勢。

當二十一個披枝葉的怪家伙從坡上沖下時，即將潰不軍的甲班眾人紛紛流出驚疑不定的神。

畢竟此次考選有“拔掉別班頭纓另算戰績”的規則，他們第一反應就是戊班這群小紈绔趁來收人頭了。

奈何甲班已在纏斗中消耗太多力，又被眼前這隊下作軍以迷.藥與芥子折騰得狼狽不堪，此時即便只是面對平日最瞧不起的戊班，也沒有太多還手之力。

哪知戊班沖下來后，二十一人橫列人墻，將陣型潰散的甲班護在了后。

“沐青霜，你”被芥子反復荼毒多時的周筱晗通紅得如被火燒，面上淚跡斑駁，嗓音嘶啞得不語句。

“周筱晗，跟一幫子下三濫打群架都能慘這樣，赫山講武堂之恥的帽子還給你”

沐青霜頭也不回，將手中長刀轉了個花兒，瑯瑯揚聲：“人家都不要臉了，偏你還老實講規矩，真是傻得能擰出水來。”

紀君正笑嘻嘻回頭，對周筱晗眨了眨：“帶著你班殘兵躲一邊去，看我戊班給你們打個樣，學著點兒該怎麼跟不要臉的人玩兒”

對面軍中那個黑錦袍小公子瞇起狹長雙目，測冷笑：“又來一隊玩意兒，有趣。”

他隨意抬了抬手，幾名下屬又回進了中軍帳，接連拎出十來個白布袋子。

夕漸沉，天陡暗。

沐青霜輕輕解開上的偽裝層，沖對方粲然一笑：“今日誰是誰的玩意兒，你很快就能有新的領悟了。”

與并肩的其余二十人也紛紛解下上的偽裝層，拿好各自兵。

“不報個名號”黑袍小公子挑眉。

沐青霜嗓帶笑：“狗東西，你見過鬼嗎”

他臉一沉，似是要張回罵。

“就是我了，”沐青霜笑意森寒，突然發難，疾步奔向軍陣列，口中高聲道，“令子都，弓箭”

話音未落，人墻最后的令子都與周筱晗立刻回過神來，彎弓搭箭替掩護。

“敬慧儀左軍破陣”

“紀君正右軍奪他們的袋子”

沐青霜手中未開刃的長刀一劈，指揮若定：“中軍跟我來，搶人”

被人當做盾多時的林秋霞迷迷糊糊虛開眼，就看到戊班那群向來胡作非為、上房揭瓦的家伙個個頂著可笑的草環帽子，殺氣騰騰迎面而來。

芥子水球砸在他們上，卻毫沒能阻擋他們的步伐。

軍手中未開刃的長戈刀劍雖不至死，卻能使人皮開綻，林秋霞自己上就有好幾傷口了。

覺得很奇怪，戊班的人沒有一個后退，左沖右突每一步都在向著自己而來。

尤其那個沐青霜，明明只帶了二十一人，氣勢卻銳不可擋。

仿佛后站著千軍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