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 州府利城那頭來人對向筠說明沐武岱所涉之事后，向筠置還算得當, 隨即就叮囑了家中有的幾個知人封口慎言, 一應行事照舊, 因而此事在沐家并未引發恐慌。

而賀征一到利州，接管利州軍、政大權后, 就發布通令, 聲言“因偽大盛朝皇帝宗政暉已潰逃出了鎬京，為防敵方混利州為禍，對利州各城的人員出皆需加強盤查”。

此令一出, 對循化沐家近乎的監管就顯得毫不起眼, 悄無聲息就將沐家從風口浪尖摘了下來。

沐青霜側躺在錦墊上, 了上的薄被，輕聲道：“嫂, 若回來接手暫代利州、監管咱們家的是旁人, 只怕此刻咱們外頭就是重兵把守。”

若是那樣, 即便消息被下，滿循化城甚至整個利州的人都會忍不住對沐家心生揣測與猜疑。

所謂眾口鑠金，到時沐武岱的罪名不實也會被說真, 整個沐家也會跟著陷百口莫辯的艱難境。

“這是眼下咱們能得到的最好結果，”沐青霜深深吸了一口氣，對向筠綻出一個安的淺笑, “賀二哥已盡力了。”

早前向筠是在氣頭上, 什麼也聽不進去。此刻聽沐青霜這樣一剖析, 什麼道理都清楚了。

向筠對賀征執了歉禮：“阿征，早上是大嫂莽撞了，還你”

“大嫂不必見外，我”賀征趕忙制止了，卻又一時語塞，實在說不出什麼漂亮話，只能訥訥垂下眼簾，“都是我該做的。”

向筠著他，帶笑的眼中浮起淺淺淚意。

沐青霜恍惚一笑，垂眼看著地墊上的織錦紋樣，心中也是慨萬千。

賀征打小就不是巧言令的子，無論他為旁人做了什麼，從不會掛在邊邀功。哪怕別人誤會甚至無辜被遷怒，他也很辯解。

如今五年過去，哪怕他已算得羽翼滿、位高權重，骨子里的許多東西仍舊如初。

很慶幸，自己年時曾傾心過的，是這樣好的一個人。

因沐青霜與向筠對前線的事所知不多，為使們能稍稍捋清事的前因后果，賀征便將自己知道的一一向們說明。

“事發當晚，主力部隊正強渡瀅江，江右只剩沐伯父、大哥及汾郡主留守殿后，”賀征頓了頓，有些無奈地深吸了一口氣，“他們分別在三鎮扎營，中間兩兩相隔一二百里，因此大哥與汾郡主都說不清楚當夜究竟是怎麼回事。”

向筠手執長柄茶勺，往他面前的黑瓷小盞里添了茶湯，回頭看了沐青霜一眼。

斜側躺在地墊上的沐青霜微微蜷，秀眉輕蹙：“你從江左趕回欽州后，見過我大哥和我爹”

無論誰說破天去，沐青霜都不信爹會臨陣逃。

心中認定父親絕對是被人下套扣了冤枉帽子，只是眼下所知太，一時理不出這圈套的頭緒罷了。

“我只在汾郡主的協助下潛朔南王府見過大哥一面，他確實不知詳。沐伯父被羈押后，朔南王指派了親信看守，便是汾郡主也無法安排我與沐伯父見面。”

賀征征雙手捧過黑瓷茶盞，對向筠頷首致謝后，又看向沐青霜。

“看守者里有我母親昔年的舊屬，我托他帶話給沐伯父詢問詳。沐伯父許是出于謹慎，對當夜之事避而不談，只讓他回話給我，讓我盡快通知你，萬勿輕舉妄。”

此時正值復國之戰的收尾階段，朔南王趙誠銘可謂民心所向，聲如日中天。

在這個節骨眼上，即便沐武岱真是被冤枉的，只要沐家拿不出能還他清白的鐵證，就絕不能跳出來與朔南王府板。

事撲朔迷離，明面上趙誠銘又沒有立刻要置沐武岱于死地的舉，連帶對沐家也是留了幾分余地的。

若這時沐家貿然高高跳起，不但要惹來天下人的撻伐，還給了趙誠銘一個絕佳的由頭，順勢就能將沐家連拔。

對此沐青霜先前就想得很清楚，倒也不需誰再多言勸說。

眼下心中最最迫在眉睫的，是另一件事。

“沐家人被就地圈在循化，不得隨意出，”沐青霜從小枕中抬起頭，回眸看向賀征，“那我林子里的暗部府兵怎麼辦兵不可常年無將的。”

雖說才帶人殲滅了一大隊越山而來的紅發鬼，可誰也不知他們是否還有后手。

沐家的暗部府兵絕不能撤出金山，若沒了這道屏障，紅發鬼國就可大搖大擺直殺循化。

循化一，只怕整個利州都不得安寧。而利州不穩，前線就會影響，到時說不得要被偽盛朝反撲。

沐青霜的這個問題似乎讓向筠想起了什麼，抿了抿角，輕聲道：“既如此，阿征這頭能不能”

“絕對不能，”沐青霜猜到大嫂想說什麼，一口否決，“就算賀二哥放水讓我回金山，我也

不可能像以往那樣長期留在山里。否則被趙誠銘知道了，連他都得被裹進來。”

沐家眼下彈不得，惟有靠賀征庇護一二。若再連累賀征也卷進這件事里，沐家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這事，大哥說”賀征哽了哽，舉起茶盞抿了一口后，頗有些心虛地轉開頭，后半截話像在里滾了一圈，含含糊糊，人本聽不懂他說了些什麼。

沐青霜眉頭皺得的，疑扭頭看向自家大嫂：“嫂，他被熱茶燙壞舌頭了”

向筠覷了賀征一眼，見他突然坐姿繃、扭頭面朝窗戶，忍不住噗嗤輕笑出聲。

“慫什麼呢，阿征早上跟我說這事的時候，不還理直氣壯、條理分明麼”

大約是沐青霜舉重若輕的從容染了向筠，此刻鎮定下來后，整個人就和緩許多。

賀征一徑看著閉的窗戶，像是能從那上頭看出一朵花兒來：“請大嫂替我轉述。”

“賀二哥，你這什麼病”沐青霜愈發疑了，“我人就在你跟前，你讓嫂轉述個什麼勁”

“早上他一說完，我就氣得人將他打出去了。我猜他是怕再說一遍，又要再挨你頓打，”向筠笑嗔著翻了個白眼，“他說，你大哥的意思是，讓你將沐家暗部府兵出來，直接歸進利州軍序列。”

向筠從來只管家事，對沐家在軍政上的事務所知甚。在看來，出暗部府兵無疑于沐家自廢手腳，實在不敢相信這是沐青演說出來的話。

將沐家暗部府兵給軍對于大哥的這個意見，沐青霜十分不解。

沉半晌后，再度看向賀征。

賀征雖沒有回頭看，卻明顯知道正看著自己。他清了清嗓子，笨拙舌地強調：“真是大哥說的。”

“我沒有不信你，也沒力氣發脾氣打你，”沐青霜笑了笑，“只是這事太大，我一時不敢決斷。”

聽沒有懷疑自己的意思，賀征松了一口氣，這才扭回頭看著，緩聲道：“不急。我得去利城理些事，大約兩三日再回循化來。你先養傷，順便再斟酌，等我回來時咱們再商量這事。”

沐青霜愣愣地點了點頭，總覺得他的措辭十分別扭。

他如今執掌利州軍、政大權，按理該在利州的督軍府長住，就像父親從前那樣。

“你回什麼來眼下利州所有事都歸你管，監管沐家只是你的職責之一，明明你長住利州才更方便。”

沐青霜頗為耿直地瞪了他一眼：“你放心，既我爹托你帶了話，我就不會來，更不會陷你于不義。”

賀征被話里話外趕人的意思慪到，委屈得那一個不行：“誰怕你來了我沒那麼想。”

見他眼神突然變得可憐，沐青霜反省了一下自己先前的態度，也覺得語氣措辭沖了些，便了點聲氣：“我的意思是，家中的事我和嫂穩得住，你沒必要兩頭跑太勤。若有事，人傳信不就了”

向筠也覺得沐青霜這話頗有道理，跟著點頭勸：“利城到循化怎麼也二三十里，阿征你也不是鐵打的，自己也該顧惜著些。”

以往沐武岱坐鎮利城督軍府時，遇有正事要忙時，三五個月才回來一趟都是有過的。

賀征眼神驀地執拗，先看了向筠一眼，又悶著張臉與沐青霜大眼瞪小眼。

沐青霜不太懂他在犟什麼，忍不住撓了撓頭。

見氣氛不對，向筠站起走到窗邊，略打起簾子喚了外頭的人替沐青霜端藥來。

等沐青霜喝過藥后，便起整理好衫，打算與向筠一起送賀征往利城去。

不過上的傷實在是疼，也沒法將人送到大門口，只是意思意思送到中庭。

“賀二哥，你自己在利城要多保重，”沐青霜道，“若缺什麼，人給家里捎信來就是。”

其實這話也就是順這麼一說。

雖賀征眼下只是“暫代”利州都督之責，那也實打實是整個利州的最高主事者，還能缺什麼

沐青霜一腦門子事，客套完后就搭上了桃紅過來的手，只等賀征說完告辭，就可以回自己屋里躺下了。

哪知賀征非但沒有立刻告辭的意思，反倒不高不興地悶著臉：“說了半天，你的意思就是我滾去利城別回來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里委屈與控訴兼有，讓人不心生不忍。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

“我偏回來明日就回來，跑死三匹馬也要回來，”賀征像個倔強年般執拗地輕瞪著，“你自己親口說過這也是我家，憑什麼不讓我回”

說完，朝向筠執了辭禮，氣鼓鼓地轉走了。

沐青霜目瞪口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半晌后茫然與向筠對視：“他怎麼”

一副跟媳婦兒頂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