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前寂靜無聲，只余耳畔簌簌而過的風聲。

明楹默了片刻，溫聲回道:“霍小將軍應當也知曉我從前的份，只是宮妃帶進宮中的公主。因為份低微，所以我從前也只是在宮宴中遠遠地看過太子皇兄，雖是兄長，但難免疏離，生出敬懼之心也自是尋常。”

“抱歉，在下并非有意提及明姑娘的傷心事。”

霍離征大抵并不知曉怎麼安人，說出口的話都有些磕磕絆絆的，“只是見明姑娘見到太子殿下時頗為張才出此一問，明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明楹搖搖頭，輕聲回:“無事，將軍不必在意。”

稍頓了下，“此風大，不宜久留，將軍也早些回去吧。”

一直到明楹的背影已經沒遠，霍離征才翻上馬，緩緩離開。

守在宮門的軍看到明楹，略一思索才想起來了的份，隨后欠行禮。

雖是有些疑邊為何并未跟著侍，但也并未出口詢問，只是低聲提醒道:“天已晚，殿下當心腳下。”

明楹溫聲與他道謝，又與他說起若是稍等見到兩位嬤嬤回來的時候，麻煩幫轉告一聲，自己因為不適，所以已經先行回殿。

說罷就轉往宮門走去。

明楹行走在宮墻之下，回想起方才看到傅懷硯的時候。

他那樣隨意地就離開，對霍離征說話時也只是懶散，帶著為儲君的疏離和有禮，看上去并無什麼不妥。

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那時他最后落在自己上的視線，似有深意。

從宮門回到春蕪殿需要穿行過很長的甬道，也要途徑很多宮殿，明楹思忖片刻，并未走尋常常走的宮道，而是走了另外的一條路。

這一條路與東宮相差甚遠，只是稍顯偏僻。

明楹步伐很快，因為驟降的寒，近些時日又無宮宴，所以宮道上往來的人并不多，只是偶爾會遇見三三兩兩的仕和侍。

大多也是步履匆匆，并未在意到自己。

明楹攏了一下自己上的衫，默默估算著自己大概還需多久才能到春蕪殿。

此位于宮中東南側，只要稍微快些，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就可以回到殿中。

低眼走路的時候，倏地卻聞到面前傳來一很濃郁的酒氣。

明楹朝著那看去，只看到一個著華服的郎君搖搖晃晃地迎面走來，面上帶著酒后的酡紅，發冠也有些散，邊跟著四五個年歲不大的仕，正在扶著他走路。

明楹雖然與宮中的人來往甚，但是此時面前的這個人，卻記得。

容妃的獨子，六皇子傅瑋。

傅瑋母族是上京煊赫的世家，即便是在宮妃之中，容妃也算得上是出顯赫的。

雖然宮中皇子眾多，但是有這樣顯赫的母族，宮中也有人敢懈怠這位六皇子，連帶著傅瑋都養了一副跋扈張揚的子。

明楹低下眼瞼，快步想從他們一行人旁經過。

傅瑋原本被邊的仕攙著，其中一個仕大抵是一個不小心，腳下踉蹌了一下。

他霎時往前栽了一下，酒都醒了不，起瞇著眼睛看著剛剛失足的仕。

仕知曉自己犯了大錯，霎時間瑟瑟如篩糠，連滾帶爬地跪下叩求道:“殿下饒命！奴婢……”

剩下的話皆被咽回了口中，傅瑋直接一腳踹在了仕的心口。

那材矮小的仕一直滾出了幾米遠，堪堪停在明楹的面前。

“這點兒小事都做不好，本皇子養你們這群廢有什麼用？”

他冷笑了一聲，目在四周梭巡，突然就看到了不遠的明楹。

傅瑋瞇了一下眼。

“你，”傅瑋抬了抬下，語調高傲，“過來扶著本皇子。”

明楹并未穿著宮的服飾，站在原地，而傅瑋邊的仕也有些認出來明楹的份，低聲提醒道:“殿下，這位并不是宮婢，是十一公主，前些時候明家認回來的那個，明楹。”

“公主？明家送進宮來的野種，也能被做公主？”傅瑋嗤笑了一聲，“明氏不過怯弱鼠輩，不要說是這個小野種，就算是明易書在本皇子面前，也得畢恭畢敬地給本皇子稱臣。”

“本皇子讓扶著，不過給長了臉罷了——”

他與明楹相隔稍微有些距離，見始終站在原地，語氣鷙:“怎麼，還想要本皇子親自去請嗎？”

傅瑋嘖了聲，朝著自己邊的仕，“還愣著做什麼，把給本皇子帶過來。”

站在旁邊的仕皆是面焦急，這位皇子犯起混來當真是誰都攔不住。

以往就算了，但現在這位公主畢竟是今時不同往日，先是得了太后青眼，又有皇后關照著，即便是因為容妃母族，不敢在明面上與傅瑋起什麼齟齬，可這事……實則就是在打皇后和太后的臉。

傳出去，也是孝悌有失，德行有虧。

仕面面相覷，然后就看到明楹停在前方。

稍低著眼，輕聲提醒道:“皇兄喝醉了。”

剛剛在黑暗中，看不清明楹的臉，一直到此時，傅瑋才看清面前的人。

傅瑋其實也第一次正眼看到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皇妹，他向來眼高于頂，只有地位低的皇子來討好他的時候，自然很紆尊降貴去見這些地位低微的人。

他面酡紅，意志不清，呼吸倒是一瞬間滯了下。

傅瑋笑了聲，“本皇子倒是沒想到，這位皇妹，倒是生了一副好姿。”

他靠近了一步。

旁的仕聽出傅瑋話里的意思，差點兒渾的寒都倒豎，旁的事倒是也不算是什麼，看上什麼宮婢甚至是貴，縱然是麻煩點，但是倒也好擺平。

但是現在的這位，可是傅瑋名正言順的皇妹，皇后都格外關照的公主殿下，又是明家嫡系次子的獨。

哪是這麼好擺平的。

仕倉皇勸誡道:“殿下，這位可是十一公主殿下——”

“你以為本皇子不知道？”

傅瑋抬了抬眼，腳下虛浮，“本皇子已經說了，只是個寡婦帶進宮里的野種。”

面前傅瑋的目中帶著興味，一步一步地朝著自己近。

明楹止住自己間涌上來的厭惡，稍稍皺了皺眉頭，將自己袖中的金釵藏了藏。

從剛剛傅瑋注意到自己的時候，就已經悄然無息地將這金釵藏進袖中。

方才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卻沒想到，現在卻當真看到傅瑋朝著自己迫近，看到他眼中帶著的興味。

他上帶著濃重的酒氣，鋪天蓋地籠罩而來。

明楹之前自然不是沒有聽過傅瑋的軼事，譬如才不過十幾歲，殿中通房姬妾就有數十人，又譬如他與顯帝如出一轍地好，廣納人。

卻又很快地厭棄們，恰如敝履。

并未想到這條路上會遇到傅瑋。

明楹直脊背，看向傅瑋:“皇兄說我是野種，但我是皇祖母親口欽點下的明氏，出潁川明氏嫡系，縱然是醉酒到不知人事，皇兄也闔該注意言辭才是。”

傅瑋似乎是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還想著強調這個，隨意地哼笑了一聲，“好，明氏便明氏吧。也好，你若還在傅家玉牒上，反而落人口舌。”

他手指抬起，似乎是想扼住的下頷，“從前本皇子倒是見皇妹，不知曉皇妹生得如此出挑，倒是真可惜了。”

他語氣曖昧，抬步靠近，酒氣幾乎在一瞬間就彌漫了明楹的。

傅瑋行走過來的時候腳步虛浮，況且醉酒的人反應大多遲鈍——

明楹了自己手中的金釵。

在這思忖的瞬時，明楹卻倏地聽到了不遠劍氣的破空之聲。

霜白的寒從面前一閃而過。

一把瑩白的長劍著傅瑋的脖頸而過，溫熱的頓時從他的頸側流了出來，濺到了不遠的宮墻之上。

長劍刺后的宮墻之中，劍尾甚至還在嗡鳴。

傅瑋幾乎在瞬間就清醒了。

仕霎時間慌作一團，剛想大喊有刺客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嗓子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眾人皆是面驚慌，不知曉這把劍是來自誰，又到底是誰敢在宮中行兇。

甚至還有膽子傷了六皇子殿下。

只有傅瑋看到不遠的宮墻，看到那把還在嗡鳴的劍，上面的穗子泛著瑩潤的暈。

他一下子就認出了這把劍。

那位皇兄素來霽月風，很親自手，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把劍出鞘的模樣，帶著冽冽寒氣，氣勢懾人。

傅瑋倉皇捂著自己頸邊的傷口，就連背脊都帶著持續不斷的寒意——

剛剛那把劍，只差毫厘，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自己。

甚至連一活路都沒有。

傅懷硯沒有必要和自己撕破臉，現在此番，卻又毫都未曾留。

本沒有顧及自己后的母族，殺他猶在掌之間。

驟然的疼痛讓傅瑋面痛苦，慘白，一句話都再也說不出來，他抖著看到了不遠緩步走來的人。

墨發束起，緩帶輕裘，矜貴非常。

于黑暗的長隨悄無聲息地將在墻上的清霜出，仔細地用布帛去上面的污，隨后躬遞到傅懷硯的面前。

傅懷硯沒有接，視線落在傅瑋上，神淡淡。

“六皇子醉酒失態，按宮中律——”

傅懷硯頓了下，看向站在一旁的長隨。

“川柏，帶六皇弟前去慎司監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