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明啟方才的話,霍離征倏然一怔。

明啟還在那里接著絮絮叨叨，“畢竟霍兄也說了，那位兄臺家世相貌樣樣都出挑,那這麼個人瞧上的姑娘怎麼也應當是才貌相全才是。一家有百家求嘛，還是莫要錯失良機為好。”

霍離征想了片刻,而后回道:“好。我會一一轉告給那位友人。”

明啟撞了撞霍離征的肩，“那位兄臺都要去提親了，日后那可是有家室的人了，所以霍兄以后的至好友中，我明啟想來是位列第一了吧？”

這話霍離征是當真沒辦法接。

他素來不善說謊,此番對上明啟熱忱的視線,頗覺心虛。

好在這個時候不遠傳來環佩伶仃的聲響，恰好為他解圍。

有人婷婷裊裊而來,挑起小筑旁的竹簾，邊的幾位侍拿著洗凈的鮮果。

是明氏的長明微。

明微方才走近，聽到他們在談及的只言片語，笑著問道:“是誰要去提親了？”

明啟一下子就忘了剛才的那茬,看到明微走進,笑著從侍手中拿了個果子拋著玩。

他接住以后笑道:“阿姐來了。哦，是霍兄的一位至好友,正猶豫不決要不要上門提親呢。要我說,萬一要是錯過了可就是追悔莫及了，大丈夫優寡斷可不行。”

明微面上的笑稍微頓了片刻,隨后看了看霍離征,又出手指點了點明啟的額頭:“你哪來這麼多主意，書看完了嗎？”

明啟拖長了聲音，“阿姐——”

他皺著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到那些麻麻的字就好像是渾上下有螞蟻在上爬，頭腦發昏，再看下去多半是要折壽了，今日娘親又不在，就讓我先歇一會兒。”

他出一只手指在明微面前晃了晃，“就一會兒。”

明微見狀失笑，隨后看向霍離征道:“弟未及弱冠，心也稍顯年，平日往來若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還霍小將軍海涵。”

霍離征搖了搖頭，“明姑娘多禮。”

他稍頓了頓，隨后朝著面前的兩人道:“方才在下突然想起上還有些事，今日已經叨擾許久，現在就不多留了。”

明啟撓了撓頭，轉而問道:“霍兄不是說好今日還要與我一同去馬場嗎？怎麼現在就走了？”

“改日吧。”霍離征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劍，朝著明啟歉意的笑笑，“實在抱歉，方才突然想起來了件要事，急需理。”

明啟素來也不是什麼計較的人，很是大度的擺了擺手，“也行。”

他想了一下又補充道:“但是霍兄今日這般失約，不要忘了把你之前那把弓借我也用用，權當做補償了。”

霍離征抱著自己的劍，笑了下，算是應下。

他素來志在邊關，此番上京也不過只是為了替父守孝。

武將其實甚優寡斷，因為一旦猶豫，不僅僅可能的是錯失良機，還有可能是一敗涂地的覆滅。

他自就果決，很會有瞻前顧后的時候。

但明啟說得其實一點都沒有錯。

自己當初十八歲尚在邊關的時候斬殺主帥，擊退異族八百里，憑借的就是當機立斷，現在的畏手畏腳，實在是有些了無意趣。

太子殿下護妹是尋常，但是他自認并不會比京中的世家子弟差在哪里。

總會應允的。

……

明楹回到春蕪殿的路上，紅荔還是忍不住有點兒好奇地問道:“殿下與太子殿下是何時相識的？怎麼奴婢從來都不知曉？”

紅荔有點兒懷，細聲道:“太子殿下還真是如傳聞中那般出挑，也好。不過奴婢是沒有什麼膽子瞧他了，至多就是偶爾回話的時候看上一眼。”

怎麼相識的。

真的要說是如何相識的，其實已經是從前還未宮的時候，但是那時也大概遠遠談不上是相。

明楹搖了搖頭，只道:“我與他……也談不上是相識，只是從前曾有過一些往來，我猜測他應當會出手相助，所以此次才想著讓你前去東宮尋他。”

紅荔乖巧應是，也沒有再多問什麼。

只是想了一會兒又很認真地對明楹道:“只是殿下，雖然我只是見過太子殿下一面，但是我還是覺得，太子殿下應當還是很在乎你這個妹妹的，雖說并無什麼親緣，但是畢竟一同在宮中長大，多還是有些誼在的。”

紅荔越說越覺得自己所言極是，“日后殿下出宮嫁為人婦，能被太子殿下照拂，也必然會是順遂無憂的。”

很多人都這麼對說過。

大概也只有明楹與傅懷硯知曉，真正的事實與他人所想南轅北轍，大相徑庭。

明楹朝著笑了笑，“……但愿吧。”

綠枝看著之前的那匣子珠寶不釋手，看到明楹此時回殿，喜出外地問道:“殿下回來了？”

看了看紅荔兩手空空的樣子，面上不期然閃過一點兒失，“殿下召前去明宣殿，陛下沒有再賞賜些其他的東西嗎？”

明楹昨日就有點沒睡好，方才在明宣殿中又覺得幾度作嘔，此時沒有力氣再與多說什麼，只搖了搖頭。

綠枝小聲嘟囔道:“怎麼去了陛下跟前都沒什麼賞賜，實在是小氣得。”

明楹低了低眼，并沒有應聲，轉進了寢間。

之前傅懷硯的那件大氅原本在他自己手中團一團，皺皺的，明楹回來以后仔細整理了一下，平了上面的皺褶，疊放在了一旁。

大氅并不能水洗，現在時候還早，明楹本來也沒有打算現在就歇息，拿來了胰子將氅上有些污漬的地方洗凈。

這件紫貂皮的氅不沾塵埃，所以也只是有些地方需要稍微清理一下而已，并不是很費勁。

明楹用浸的帕子濯洗了幾遍，確認并無什麼其他的污漬以后才掛到窗邊晾曬。

昨日就沒有怎麼睡好，看了片刻放在床榻前的書籍之后就準備就寢了。

此時時候尚早，天過窗前的間隙斜斜的灑進來，明楹的夢中恍然又回到了宣和二十一年的冬日。

其實很會想到從前在明府的時候。

說不上是為什麼，只是覺得有些事已經可以平淡無波的接，但一旦與從前相較起來，還是不免的會覺得委屈。

只是再委屈，也并無人會在意了。

所以刻意地回避想起那些，不過徒增煩擾罷了。

明楹時其實很驕縱，因為自順風順水，又從來都不知曉愁苦滋味。

那日雪后初霽，明楹與邊的幾個小丫鬟正在玩游戲，蒙著眼睛，在心中默數了一會兒以后，剛剛邁開步子，就撞到一個人，上有很好聞的清冽氣息。

以為是與自己一同玩游戲的婢，抬手拉住那個人的角。

明楹那時候還在想那些小丫鬟為什麼不躲得遠些，只站在這里實在是太敷衍了些。

即便是蒙著眼睛，也依然能看得出來原本的笑意垮了一點下去。

明楹想了想面前的人可能是誰，問道:“香蕓？”

無人應答。

又試探著問道:“秋驪？”

一連將所有小丫鬟的名字都說了一個遍，面前的人都是無于衷的模樣。

明楹沒聽到應答，有點兒沒忍住，抬手將自己眼上的布條解開。

驟然見到讓下意識地眨了眨眼，隨后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素白的錦外罩緋紅外衫，為人驚嘆的相貌出挑，正是之前那日見到的太子殿下。

邊跟著兩個隨從，此時正垂首跟在他的后。

傅懷硯淡漠的目看了看明楹拽著自己的袍角。

明楹頓時就撤了手，干地想要道歉，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垂下眼，“阿，阿兄……不，太子殿下。我方才不，不是有意的。”

余中看到傅懷硯整了整被自己弄的，時一向喜歡漂亮的東西，面前的這個漂亮的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明楹怕他因此氣惱，緩解了一下自己剛剛的張緒，從自己的小布袋之中拿出幾塊用油紙包裹起來的糖，遞給他。

“太子殿下，給你。”

明楹雙手合十，“剛剛的事，殿下能不能不要告訴我的爹爹？我，我會挨訓的。”

眨了眨眼睛看他，又很小聲地問道:“還有……不要生氣好不好？”

傅懷硯沒接手中的糖，只是低眼看，隨后輕聲說了句無事。

明楹聞言，有點兒氣餒地垮下手。

傅懷硯說完卻又沒走，抬手理了一下剛剛散的頭發，手指到發間的絨絨的小球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然后他將手中用來蒙眼睛的布條走，聲音似玉石相撞:“庭院中多是山石流水，以后不要蒙著眼睛。”

明楹的手腕還在半空之中，傅懷硯俯將手中的布條纏繞在的手腕上，打了一個很好看的結。

綢緞順的在手腕間錯，而他的指尖并未到的毫，一點兒都沒有逾矩。

傅懷硯低著眼睫，又接著方才的話道:“當心摔倒。”

他說完這句話就沒有在這里久留的意思，畢竟他前來明家也不過是為了前來找明崢罷了。

所以他疏離地與明楹道別，隨后轉往前走去。

明楹站在原地，手中握著被油紙包裹起來的糖，到糲的被握在掌心。

看著那個頎長的影遠去，在漫天的雪地之中。

傅懷硯尚且年時，遠比現在的模樣要更為符合傳說中的那個白璧無瑕的太子殿下。明楹年時，所學的那些溢之詞，都可以加諸在他的上。

夢中的畫面倏而轉過。

明楹醒來的時候，有點兒茫然地看了看自己頭頂的帳幔，這才后知后覺地知曉現在還在春蕪殿中。

溯洄的記憶好像是塵封的舊，每拿起一件都簌簌而落一地的灰塵。

當真很會想起從前時的回憶。

只是覺得對于自己現在的境況來說，反而是一種殘忍，兩相對比之下，反而是諸多煩擾。

但是沒想到方才夢想起來的回憶，居然是關于傅懷硯的。

大概是這個人這段時間周而復始地出現在自己的周邊，就算是想忽略都很難，夢中夢到他，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麼稀奇事。

明楹起坐在床榻邊，才發覺自己的間好似有點兒干，輕輕皺了皺眉，下榻用了一點兒茶水。

茶水清苦，卻也稍微緩解了一些自己間的意。

明楹后知后覺地抬手抵了抵自己的額頭，發現好像確實有點兒燙。

近些時日天氣多變，乍暖還寒，得風寒的人也有不。

明楹用浸的帕子覆在自己的額頭上，覺得自己的腦中昏昏沉沉的，看了看放在床邊的氅，走過去了之前被清洗過的地方。

已經干了。

明楹原本是準備今日就送去東宮的，只是因為現在突然好似有了一些風寒的癥狀，想了想還是作罷。

稍低著眼，將原本掛在臂間的氅又掛了回去。

*

翌日。

坤儀殿中平時其實并不常有人前來，皇后素來喜歡清靜，尋常的皇子公主也并未要到坤儀殿中晨昏定省，是以尋常往來坤儀殿的人并不多，至多是一些掌管宮中務的，又或者是些前來問詢關于典儀事宜的禮。

顯帝也很前來坤儀殿，一來皇后與他不睦已久，二來顯帝更為喜好年輕的人，是以尋常就算是有事，也只是差遣李福貴前來，并不會自己親自前來。

今日前來坤儀殿的這位，卻確實是個稀客。

看了看面前的人，躬行禮道:“霍都尉，煩請稍等，奴婢需回去稟告皇后娘娘。”

穿戎裝的武將連忙回以躬，忙說了幾句不敢，“麻煩了。”

這位霍都尉正是霍離征的伯父，早前一直弟所托，說是離征這孩子一直都無心家，原想著是在邊關沒有遇到合適的，現在來到上京城，若是遇到什麼能愿意來邊關的姑娘，離征自己也愿意的，就早些定下來。

霍離征年至弱冠了，一直都還是孤家寡人，自然沒在家中被念叨。

甚至就連過世的祖母都被搬出來了，都不見霍離征有什麼所。

霍都尉畢竟不是他的親生父親，知曉勸可能也勸不了，便也沒有什麼再勸的意思，便也睜一只眼閉只一眼。

誰能知曉，這小子不聲不響的昨日突然回來，跪在霍氏宗祠前就說了幾句石破天驚的話。

真是差點兒沒把霍都尉給嚇到。

自家這個侄子難得開竅，縱然是腆著老臉，自然也是要前來坤儀殿一趟的。

霍都尉局促地在原地了手，還是沒想到自己那侄子所說的十一公主到底是個什麼模樣，他是武出，向來不喜歡宮宴之中那些彎彎繞繞的，喝酒都是一小杯一小杯的，實在沒勁。

所以也只是知曉從前那位國子監祭酒之了宮闈，前些時日又被認了回來。

誰能想，就是前去明府赴個宴的功夫，自家侄子這個素來油鹽不進的人，居然就這麼開竅了。

霍都尉琢磨了一下，還是覺得慨萬分。

他在坤儀殿外并沒有等很久，過了還沒有多久，坤儀殿的就溫聲喚他進去。

霍都尉有點兒不好意思地了手，踏殿中。

他進殿還未見到皇后，就先行禮道:“臣拜見皇后娘娘。”

皇后默了片刻，隨后喚他免禮，面頗有些復雜。

自然是知曉面前的人是誰，霍離征的伯父，今日前來坤儀殿，大概也是知曉前來的意圖。

霍離征雖然日后要前往邊關，但是他年名，才不過弱冠就有功名在，日后也是前途無量，若是不知曉自己兒子的心思，這樁婚事，原本應當是喜聞樂見的。

畢竟明楹這孩子實在是乖巧又出挑，自然也有私心，要為明楹選個出挑的夫婿。

只是皇后哪能不知曉傅懷硯的秉。

他對杳杳的心思，只怕是由來已久，他自己又想清楚了，自然不會再多加阻攔。

但要說撮合，必然是不希日后傅懷硯與明楹的聲名都有損，是以也談不上。

但就這麼一個獨子，自然也希他可以得償所愿。

現在還當真是給出了個難題。

進退都是相悖。

皇后以手扶額，心下嘆了一口氣，面上卻還是如以往一般的雍容華貴，只緩聲問道:“都尉今日前來坤儀殿，是為了何事？”

霍都尉有點兒惶恐的低下頭，似乎是想了一下措辭，隨后開口回道:“回稟娘娘，微臣今日前來，是為了小侄霍氏二郎霍離征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