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五，徐清圓尋我投案，稱自己醉酒不醒，疑似昏沉中在梁園殺死一，名衛渺。但徐娘子諸多行為自證，想讓我相信，衛渺雖死，徐娘子卻不是兇手。”

黑魆魆的夜中，已過子時，晏傾并未睡，而是前往大理寺的敕庫，查看卷宗。

夜深人靜，大理寺這座衙幽靜肅然，風若提著燈，跟隨在晏傾后，走在兩側卷帙浩繁的書架中。

風若一知半解，昏黃燈燭下，只看到晏傾清揚的擺過一本本卷軸。晏傾隨手取下想要的卷軸，也把不適宜的重新放回古架上。

“徐清圓的父親徐固是舊朝南國天下聞名的大儒，曾在朝中任職高。新朝建后，徐固攜居于云州，專心教。然新朝百廢待興，朝廷急需這般名士為國效力，便一直派人監視徐固父。去年冬，徐固失蹤，大理寺疑其叛國，卻沒有證據。正此時，長安梁家以徐固弟子的份，向徐清圓出援手。大理寺順水推舟，讓徐清圓進長安，既是監督，亦是尋徐固下落的機會。”

書閣間，只有晏傾聲音幽靜溫和。

晏傾被書架上飛揚的塵土嗆到，咳嗽兩聲。風若急忙上前查探，被晏傾擺手，避開。

晏傾躲開他人的，聲音極輕:“徐大儒的案子由我親自負責。我本應去梁園拜訪徐娘子，了解其父蹤跡。但年初公務繁瑣，又怕徐娘子畏懼大理寺而不肯據實以告，我幾多踟躕，終是沒有再見徐娘子。”

風若不服氣:“郎君是心善，不愿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打擾一個孤。徐大儒蹤跡不定，您怕有心人借此欺辱徐娘子，只好任由徐娘子住在梁園。”

晏傾搖頭，說:“只是不想多生事端罷了。我想梁園在長安便是一個異類，與外人聯絡，偏居一隅。這般安靜的所在，也許能在查到徐固罪名前，照顧徐娘子。

“不過二九芳華，卻被迫長安，也是因大理寺無法照看……我于公不得庇護，于私便也只能默許如此了。萬想不到梁家有兇殺案，將徐娘子牽扯進來。”

風若道:“你就是待別人太好，才到了這個地步，都還在……”

他緒低落，手中提著的燭燈搖曳一下，將他弄得一驚。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晏傾走到一書架前，將梁家有關的卷宗一一取下。他一邊翻看，一邊沉思:

“梁家是長安城諸多名門世家中的異類。前朝與新朝替之際，戰波及諸多世家，大多世家選擇世，梁家則關起宅門，選擇避世。到了今日，新朝已建了五年，梁家只有一位郎君在朝中擔任國子監祭酒這樣的不涉及實權的閑職，其他人都閉門不出。

“梁家這一代只有梁丘這一位年輕郎君，卻似乎也沒有進仕途的意思。梁家郎主自稱是徐大儒的徒弟，將徐清圓接來長安，和他們救濟的其他孤一同住在梁園，陪伴梁家那位老夫人天倫之樂。”

晏傾一一翻看卷宗，又將卷宗放回書架上。

他輕聲:“關于梁家的卷宗不齊。風若，明日你去戶部一趟，看能否拿到梁園收留的這些郎們的戶籍訊息。”

風若回答:“恐怕很難。既是孤，又逢新朝舊朝替，各類文書都是混的，戶部也焦頭爛額。”

他看眼晏傾側臉，神神道:“我今日和梁園小廚娘聊，說梁家做法事，因梁園不干凈。梁園做法事的那幾日，正是衛渺死的時期。

“但是小廚娘語氣支吾，恐怕話里真假摻半。郎君，你是不是懷疑梁園有很多郎，都和這一次的衛娘子一樣死了，失蹤了？我覺得啊，梁家這個法事，很有問題，可能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晏傾耳邊聽風若說話，只覺得神疲憊萬分。他需要努力集中神，才能聽清風若在說什麼。

耳邊嗡嗡半晌，晏傾判斷出風若的意思后，閉了目，想到白日時聽到的徐清圓和那位梁郎君的對話。

他將一本本卷宗遠遠拋給后的風若，風若手腳凌厲地接過，聽晏傾簡單介紹道:“這是從龍元年到五年，梁家有的幾次報案。第一次是一個葉詩的表小姐私奔失蹤，他們托大理寺尋人，這位郎的報案敘說最為清晰。之后便是侍意外死、偶爾有子湖淹死……從龍三年開始，梁家再沒有報過一次案。

“因戶籍不全，梁家收留的子們的去，園外人有聽聞。”

風若快速翻看，果然見到最開始那位表小姐失蹤案，洋洋灑灑寫了整整三頁案，大約是老夫人如何疼那位郎，那位郎卻被人騙走……之后的案子，只記錄不過半頁，便無下文。

晏傾在風若翻看卷宗時，問:“死去的衛娘子，衛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風若隨口:“聽說是一個特別害的子，從不和別人爭吵。但是服侍衛娘子的侍被梁家管著，我找不到。我聽說那個衛娘子害的，看到法事都能被嚇哭……”

他突然一頓，向晏傾:“這好像和郎君比較像？”

月投窗，落在青年濃睫上。濃睫如簾下，晏傾下微白。

他低聲:“莫要咒人長短。”

風若心想害又不算什麼大病，怎麼就是“咒”？

黑暗中只聽到翻閱卷軸時，過了一會兒，晏傾說:“過兩日，梁家要去一寺廟拜佛。暮春之時，衛渺死在梁園，尸無法保存太久，必須理。我扮花農在梁園徘徊，沒有看到土壤翻，湖中也沒死尸浮起……恐怕衛渺的尸，要借這次拜佛，去寺廟想辦法理。

“那寺廟，我等也要尋借口去。”

他如此這般囑咐風若一通，風若連連點頭。

風若抱著這些卷軸，兀自頭大，又說服晏傾和他一同回去歇息。

關上房門的時候，風若突然想起一事，側頭奇怪地問晏傾:“我從小廚娘那里發現徐娘子說辭不一，從而判斷有事瞞著我們。郎君你又是憑什麼覺得在說謊呢？”

晏傾置廊廡皎潔月下，清寧安然。風若問了許久，他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面容因此而赧。

他遲疑看一眼侍衛，說:“園中狹路相逢，我將一方帕子于手腕。之前說自己不堪酒力，才迷糊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殺了人。我將整整一壺酒倒于方帕上，又以香料遮掩酒味。

“這般酒勁雖不如親自飲下去的重，但整整一壺，也極為可觀。然而帕子于徐娘子手腕之后……”

他想到那位娘子之后清晰無比的行徑，秋水般的眸中沒有一醉意。

晏傾道:“徐清圓說了謊。并非不擅飲酒，那晚發生的事，未必什麼也不知道。也許看到了什麼，卻不方便說出來。也許想保護什麼，引我等去查。也許連自己的侍都騙過了，讓侍以為真的疑似殺人。我雖不知道為什麼要說自己是兇手，但是……”

他垂眼，冷靜溫和:“已布局設宴，我若不赴，豈不辜負佳人一番心力？”

風若目瞪口呆，瑟瑟發抖地抱自己懷里的卷宗。

--

四月初，雨水霖霖。

衛渺失蹤一案無人提及，徐清圓等一眾郎，以及梁丘，陪同老夫人一同去義寧坊的積善寺禮佛。

積善寺是一尼姑庵，寺中的師太梁老夫人的信任。衛渺死時那日，這些師太們才剛剛做完法事，離開梁園。臨去前，師太邀請梁老夫人過兩日去參加廟中盛事——

“佛誕日”。

梁老夫人一口應允。

梁家眾人坐馬車前往義寧坊，黃昏之日，雨水綿綿，整片山水霧濛濛一派。

煙雨淋漓，半山迷離。徐清圓掀開馬車遙，看到山中有廟，藏于岡巒草木蔥郁中，一排屋脊漆黑幽森。

雷電劃破天穹，雪白一道。

徐清圓子一。

同坐一車的老夫人急忙摟懷，將當做小孩兒哄道:“珠兒別怕，今晚我們必然能上得了山，吃得上齋飯。祖母和積善寺的師太們得很，你之前也見過們，們都是善子了佛。”

徐清圓細聲:“祖母，我不怕……”

正要放下車簾，忽然見到煙雨蒙蒙中，一隊披著黑蓑的騎士運著什麼東西，行在山道上。

清圓子前傾，趴在車窗口向外看。黑的騎士們上雨水滴答，梁家車馬停下，去和那方人涉。

那批騎士下馬。

一會兒，梁家管事來到馬車前，向老夫人和郎們代:“老夫人，是大理寺運送棺槨去積善寺，讓棺槨在積善寺暫厝。不想與我等遇到，那邊向老夫人請安。”

大理寺掌管刑獄，經常會遇上無家可歸的尸懸案。一般況下，他們會選擇將這樣的死尸停于廟中、觀中，待勘錄完善后，再行土為葬。

大理寺此行，似乎是公務。

一聽到“大理寺”，徐清圓心口一揪，耳朵高高豎起。

揚起眸、長脖頸向那方看，想看烏黑蓑中，是否有晏傾。時至今日，晏郎君是否懂的苦衷？

而梁老夫人對于這種路上遇尸的事頗為嫌惡，一聽對方還要來請安，斷然拒絕:“不必了。”

徐清圓一下子急了:“老祖宗……”

車中眾都奇怪看來，抱著植的梁丘也疑看。

徐清圓漲紅臉，怯意涌現，卻支吾道:“相逢即是緣，起碼給他們一杯水喝吧……”

--

同時間，晏傾下馬，著梁家停下來的粼粼車馬。

斗笠擋住他的眼鼻，只出一點下。他分明看到馬車那邊的寒暄，但他默然片刻，吩咐風若:

“你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和徐娘子說幾句話。”

本來無所事事的風若瞬間驚了:“啊？我？我說什麼？郎君，人家想吃的定心丸，恐怕不是我給的吧？”

晏傾低著眼，固執堅定:“……你隨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