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輝煌，雨線。

混沌人流中，晏傾用氅罩住徐清圓，手禮貌地搭在肩頭。他分明因他人靠近而不適，額上淌了汗，抱歉道:“失禮了。”

清圓搖頭。

既戴帷帽，整個人又近乎于被他半擁在懷中行走。帷帳下的通紅面容無人看得見，但過帷帽仰頭，能看到晏傾的臉。

徐清圓回頭，張皇向后看。

風若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像個陌生人一樣；許多常服人漫不經心地在人群中溜達，眼睛卻警惕地四查看。方才窺探和晏傾的，正是這些人。

清圓小聲:“他們是大理寺的人嗎？”

晏傾搖頭。

徐清圓便懂了:“哦，京兆府的人。”

徐清圓再回頭，看到華車寶座上的馮亦珠，對方眼神溫地看著人群。徐清圓心里有了猜測，便在人群中刻意尋找。

果真，刻意尋找的時候，看到了偽裝一個尋常貴公子的韋浮，還有材高大、迫十足的林斯年。

那兩個公子裝模作樣地扮演著看客，沒有注意到晏傾這邊的異常。

徐清圓更加懂了:“原來下午時郎君是故意判錯了案子，把問題都推到江師太上。這樣的話，潑皮們放松了，他們晚上再行事，韋郎君他們就將這些潑皮一網打盡了。”

側了下臉，再一思考:“當日我扮觀音時，有一個潑皮在我耳邊說什麼‘徐大儒的兒投靠新朝’，也許這些潑皮了人指使，是前朝余孽。晏郎君和韋郎君在審潑皮案時，都發現了這一點。

“所以晏郎君在明，韋郎君在暗。今晚要抓獲這些潑皮，審問誰是背后指使人。”

而晏傾不想讓那些人知道徐清圓來找他。他保護的名譽，只好帶走。

他要為善后，可是分明，徐清圓來找他，他事先也不知啊。

徐清圓低頭:“晏郎君，對不起。”

晏傾低頭看一眼，沒聽懂在說什麼。

他與人相時，向來全心全意唯恐自己出不妥。他很難分出心神去關注其他的地方，但是此時，他真的不由自主地低頭看。

徐清圓察覺他的目，小聲:“我道錯歉了，還是猜錯了？”

“沒有”，晏傾溫聲，說話間，他手在肩上推一下，擁著拐暗角，走了那些京兆府吏看不到的晦暗小路，“正是因為你沒有錯，才不應該說這麼多。”

徐清圓垂眸。

聞到他上的香，到他忽冷忽熱的溫，卻在他說話時，攢袖，心里微微失落。

喃喃自語:“因為子不應該表現得很聰明？郎君也這麼認為？”

晏傾:“因為慧極必傷。娘子如之前那樣藏拙，保護好自己，就很好。”

徐清圓藏住角忍不住的上翹。

呢喃若撒:“我并不會在任何時候，任意猜測任意事。”

二人避開游街，最后晏傾帶著走暗路，兩邊林木漸，燈火漸暗，他們遠離了游街。

徐清圓最后回頭看一眼，燈火耀目中，馮亦珠如圣潔觀音般，端坐蓮臺，慈眉善目。但是偶爾目流轉間，馮亦珠又有點心不在焉。

而人群中，韋浮目專注地盯著馮亦珠。他看著人的眼睛里有笑意，笑意卻從未深。

林斯年背對著徐清圓的視線，也似乎在仰頭看那被百姓包圍著的“觀音”人。

徐清圓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不及細想，輕輕扣住肩的手移開了，依偎著的男子子也挪開。一陣細雨夾著寒風拂來，徐清圓冷得了一下。

晏傾遲疑一下，了氅，披在上。

他再遲疑一下，猶猶豫豫地遞出手。

徐清圓不解。

他垂目:“路不好走，通往葬崗的小道沒有燈火。娘子牽著我的袖子吧。”

徐清圓便小心地避開他的手，握住他袖口。乖乖地被他牽著走，問:“我們要去葬崗找尸？”

晏傾沒吭氣。

周圍空無一人，徐清圓回頭，連風若的影也看不到。想到那晚的葬崗，心里更慌。快走幾步，小心翼翼地判斷晏傾的反應——怎麼能離他近一些，他又不會覺得不舒服呢？

晏傾看不斷試探，沉默許久，忽然開口:“你說我下午結的案有細節不對，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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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大的游街上，馮亦珠心愉悅至極，心思卻也不完全在這個盛大節日上。

寶蓋層疊，佛音連綿。

當百姓不圍著祈福的時候，坐在蓮臺上，轉著自己手中的凈瓶，不斷向下方看。試圖從人群中尋找誰，卻好像無人知道在找誰。

人群中的韋浮微微蹙了眉，低聲:“幾次看向我們的方向，怎麼，知道我們的計劃？”

林斯年嗤笑一聲:“別把我和你們扯在一起，你要討好我那老不死的爹自己去，用不著做什麼都扯上我。”

他帶著來自民野間的不羈桀驁，偶爾出兇悍利齒，和名門長大的世家郎君渾然不同。長安世家郎君們紛紛遠離他，只有這位韋狀元言笑晏晏，文質彬彬，對他這樣的人也禮貌十分。

韋浮并不在意林斯年的不配合，他目灼灼盯著馮亦珠片刻，眼睛漆黑萬分。

當他的下屬向他匯報，府已經監察到那些混進來的潑皮，韋浮的眼睛更加幽黑。

他看馮亦珠再次向自己的方向飛了一眼，為防夜長夢多，事出變故，他抬手下令:“手——”

當是時，人群中的潑皮接近百姓，府的便吏們忽然刀。兩方人馬陡然手，人群混一片，馮亦珠尖一聲，慌張地站了起來。

韋浮靜靜地看著扮演觀音的華子跳下華車，和百姓們一同躲避殺戮。

林斯年在他耳后，忽然笑一聲:“怎麼，你本沒有告訴扮演觀音的那位馮娘子，府要在今晚手的事？”

韋浮不說話。

林斯年端詳這位即將為他爹的座下弟子的年輕狀元郎，眼眸瞇起，興趣地笑出聲:“我以為你和那個晏卿商量半天，府手，肯定要保護平民百姓。你拿馮娘子當餌，讓這場游戲繼續下去，讓潑皮們相信案子已經解決，游街照舊，府已經撤退。

“我還以為，你們這些員，手之前會先和馮娘子這種被你們利用的人商量一下。”

韋浮側過臉，溫聲和氣:“若是提前知道，出破綻，耽誤追捕前朝逆賊的計劃，可怎生是好？我既接了此案，便要確保沒有網之魚。”

林斯年盯著他。

林斯年面沉下:“是我之前誤會你了，以為你跟那個晏卿是一樣的人。現在看來，咱倆才是一樣的人。韋江河，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韋家教出來的名門郎君。”

人頭攢簇中，韋浮眼眸幽靜烏黑，微笑:“既行善事，使些手段，又有何妨？”

燈彩將天地照得通亮，每一雨都看得一清二楚。殺戮場中，喊打斗混作一團。

韋浮干干凈凈地站在泊場中，他既像慈悲救世的神佛，又像本就生于地獄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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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勢崢嶸，葬崗深深淺淺的泥濘小道上，草如犬齒錯。風若忽遠忽近、形鬼魅，盯著前方擺飛揚、一前一后行走的年輕男。

徐清圓說話婉婉:“郎君下午審案時，拿那袈裟讓杜師太辨認，杜師太說袈裟上了顆珍珠。你斷定江師太摳走了珍珠，拿去賄賂潑皮，故意給浴佛節游街盛事找事。

“可是我如今回想，那袈裟珠寶氣，很多珍珠。杜師太本沒看多久，就說了一顆珠子。是不是看得太快了些？除非提前就知道袈裟上了一顆珍珠。”

晏傾:“所以你覺得杜師太說謊了？”

徐清圓在帷帽下默默點頭。

又覺得晏傾看不見，便“嗯”一聲，不巧這一聲在寒夜中過于清脆，聲音有些大。

晏傾回頭看。

徐清圓鎮定自若，謝有帷帽擋著自己的臉。

徐清圓一本正經:“郎君說你自己早知道了，將錯就錯去冤枉江師太，你卻是怎麼判斷的呢？”

晏傾向出另一只手。

徐清圓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看到他手掌中有三枚珍珠。

眨眼睛:“原來你自己摳了袈裟上的珍珠！”

晏傾道:“我分明摳了三顆，杜師太卻只說了一顆。說明原本就了一顆。我知道在說謊，但我恰恰需要這個謊言來先押管江師太。

“所以事便這樣了。江師太被關起來，潑皮們以為安全，再次鬧事，韋郎君才能手。”

徐清圓看他一眼:“你為什麼幫韋郎君找案子，讓他破案？你對誰，都這般好心嗎？”

語氣微責怪，跟在后頭的風若覺得好奇怪啊。

但是晏傾并未覺到，他只認真回答:“潑皮一事是有前朝余孽作，捉到前朝余孽本就重要，誰去抓，又有什麼關系。”

徐清圓茫然地想，可是那樣的話，功勞就是別人的了。

而你……

晏傾對頷首:“何況我有旁的事在，確實不出空審問潑皮了。”

他的其他事，自然是幫找兇手了。

徐清圓低頭，不說話了。

風若豎長耳朵:……你們兩個，真的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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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傾和徐清圓在瀟瀟夜雨中，站在了葉詩之墓前。

風若這才提著鐵鍬，走上前。

徐清圓不解。

晏傾向風若頷首:“挖吧。”

徐清圓吃驚，一把拽住風若的鐵鍬:“律法規定，擅挖他人墓，若查不出證據，便罪孽深重，你得引咎辭。若再有人借此誣告你，你說不定連命都不保……郎君，不能挖墓！”

風若愣愣地看自己手上的鐵鍬:挖個墳，這麼嚴重嗎？

晏傾緩緩手，將拉過來:“無妨。若我所猜無錯，衛渺的尸就在這墓中。”

后方有幽幽若若的聲音傳來:“若是錯了呢，晏卿是要辭，還是準備以命相償呢？”

山雨漸大，雷電劈空。

黑魆魆的深夜，蔥郁林，枯墳遍地。從后面飄來的聲音似鬼低喃，滲滲地鉆人耳后，霾，空氣中彌漫著窒冷的白霧。

徐清圓撲了晏傾懷中。

風若:……第二次了吧，徐清圓撲他家郎君，太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