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璧》第28章 鎖梁園28

禪房中, 小佛像前著三炷香,香煙裊裊,佛像角的笑容更加神

徐清圓突然進來, 又控訴們說謊,那些七八舌的子們看到,一時目閃爍,收了口。

韋浮回頭, 看到徐清圓睫沾霧、面頰因氣憤而染紅的樣子。

韋浮對徐清圓笑:“珠兒有事尋我?在外稍等片刻吧。”

徐清圓看到他雖帶著笑、眸底卻冷淡的眼睛, 漸漸回過神,懊惱自己的莽撞。

難道因為韋浮掏心挖肺的那番話,就變得沖, 相信他和自己站在一邊?也許該責怪晏傾近些日子對的照拂, 讓生出了任,讓覺得但凡開口、必有人聽……

而今開始明白,人不可一概而論。

徐清圓冷靜下來。

韋浮看到的眼睛,忽然后悔。

但是徐清圓已經伏行禮, 聲音重新平婉:“妾打擾了。是因為之前京兆府有些問話, 妾想起了更多的事,才來找郎君。妾在外等郎君問話。”

徐清圓要退出屋子, 那些先前詆毀的梁園子們, 中間突然傳來一聲怪調:“韋府君和之前的晏卿一樣,都和徐清圓認識,都對徐清圓格外信任。我們說徐清圓殺了人,韋府君必然不信。既然如此,還問我們做什麼?”

徐清圓背對著們, 抿

看到屏風后蘭時向著急探頭招手,示意別管了。

徐清圓便垂下眼, 繼續向屏風外走。

后那一聲怪氣卻開了話匣子,其他子們紛紛開了口:“為什麼不懷疑徐清圓?阿爹失蹤得就很奇怪,不是說叛國嗎?那罪名,可比這里的事大得多吧?

“上梁不正下梁歪……”

徐清圓臉一點點白下去。

韋浮眸底琥珀加深,他并不阻攔那些子的詆毀。他始終認為,萬千線索藏在所有言語中,哪怕是詆毀。

他的冷靜以致冷漠,世間人懂。

徐清圓不懂。

徐清圓回了頭,重新面對那些子。

只是這一次,不再激聲音溫和:“你們一直試圖將我推到兇手位置上,為什麼?

“亦珠死的那夜,有人說見過我在寺中走,方向離亦珠住的齋房很近。那我不妨說,那一夜,我在院中行走時,也見到了梁丘梁郎君。但是彼時亦珠正在扮演觀音,尚未死亡。我未曾將我見到的梁郎君當做兇手,你們緣何認為我便是兇手?”

子們語塞。

們嘀咕:“你能言善辯,我們笨,說不過你。”

“就是隨便猜一猜嘛。你不喜歡我們,我們也不喜歡你,只是隨便猜而已。”

徐清圓目已經直視們,便沒有后退的意思。思緒冷靜,依然平和:“不,在亦珠死之前,我與梁園子們只相一個多月。一個多月,我與你們都不深厚,我們彼此之間,都談不上厭惡或喜歡。因祖母的緣故,你們或許對我有些看法,但是你們表現出來的,并非厭惡。”

一步步向前走,子們目越發躲閃。

們聽到徐清圓幽聲:“至在亦珠死之前,你們都不討厭我。而今你們想將我安在兇手上,我百思不得其解。遠日無仇,近日無冤。你們的表現,讓我覺得你們不想找到真兇。為什麼?

“是否有人威脅?京兆府已經是長安城百姓們能接到的最大衙了,若有冤,此時不說,日后便很難有機會。”

這麼篤定,那些子們不說話。

氣氛僵寧,韋浮慢悠悠地找座坐了下來,給自己倒杯茶。水聲汩汩時,一個猶豫的聲音終于在梁園子中間開了口:

“你和我們并不一樣。我們希保護梁園,你希毀掉梁園。不過是因為梁園毀了后,你照樣有你的去,那些晏郎君韋郎君,全都跟你好,會看在你爹的面子上照拂你。不像我們,沒了梁園,便一個棲地都沒有了。”

徐清圓怔忡看們。

想說不,想說你們不懂我的遭遇,想說沒有人敢來照拂我。

但是這一個聲音打開了梁園子們激憤的緒。當有一人開口后,更多的聲音便發了出來:

“你是大才,是大儒的兒,你爹名氣那麼大。我們連字都不認識幾個,離了梁園,我們要怎麼辦?如果不是梁家收留我們,像我們這樣孤苦位卑的子,只會任人欺辱,差點的賣煙花之地,好點的找個老實窮人過完一生。”

“但是梁園不一樣!它收留我們,保護我們,給我們安,給我們金釵玉。我們在梁園,了從來沒有過的生活。在這里,我們是‘郎’,有侍伺候,每日只要陪梁郎君、陪祖母玩笑,運氣好的,還能嫁梁家當媳婦!這是我們這樣的人,一千年一萬年都不到的好事。”

“葉詩要逃離梁園,為什麼要逃?這里的生活不好嗎?為什麼要出去苦?你可知道,在來梁園前,我從來沒有被侍服侍過。我家鄉發洪水,我爹和我娘吵是賣我娘還是我,我要掰著手指頭數我和我娘哪個值得更多錢。然后,我僅僅因為小名里有一個‘珠’字,就被梁園收養了。你可知道,這是我最激我爹娘的時候?他們給我取名帶了‘珠’字!”

“我們不想離開梁園,不想毀掉梁園。我們也不想找什麼兇手,不想知道馮亦珠遭遇了什麼。我們只想維持現狀的平靜。”

珠兒,你是否明白我們的苦?”

徐清圓孤立無助,被們又哭又笑的控訴眼睛瞪著。

可是想,這世上誰又過得不苦。

明明就錯了,馮亦珠死了,衛渺死了,很多人都死了。

是否因尸無法開口,活人便可肆意踐踏?

可是看著這些子的眼睛,看著們有的泣淚,有的仇視,心里又漸漸想到了另外的道理。

這樣的道理,就好像在云州讀書的時候,有一日問爹,“甘州為什麼人食人”,阿爹發出的那一聲長嘆。

人生一世,本就是各求各緣,苦中作樂。

--

韋浮帶著徐清圓去喝茶,給倒一杯,寬道:“不要多想了。有時候人間是這樣黑白顛倒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徐清圓手捧著清茶,輕輕搖了搖頭。

抬起眼,對韋浮輕聲:“們是幫兇。”

韋浮怔一下,看著徐清圓許久沒說話,倒茶的作也停住了。他沒想到徐清圓還在思考,他以為徐清圓會沮喪于郎們的排斥。

徐固的這個兒……真的和他想象中,很不一樣。

徐清圓放下茶盞,偏一下頭,聲細語地分析:

“我被們的話說得心,暫時很難辯駁們,便掠過此話不提。

“我想說的是,們話里話外,無非是慕虛榮,舍不得榮華富貴,所以不肯向外面的人揭發梁園。這便與大理寺這幾年沒有收到過報案說的通了。但是梁園中子們很多,彼此也不同,難道所有人都是慕虛榮嗎?

“韋郎君,想把那麼多慕虛榮的人,齊聚在一起,是很難的一件事。梁老夫人經常發病,梁郎君也很出府,我不認為梁家有這種能力,去篩選什麼‘只有慕虛榮的子才能進我梁園’。那麼,如此不同,卻都維護著同一個——

“比起其他原因,我覺得‘共犯’‘幫兇’的可能很大。”

韋浮問:“為何不覺得們不說,是出于報恩目的呢?”

徐清圓:“可是沒有一個人報案,都為了報恩,也很奇怪啊。”

杏仁眼睜大,清澈圓潤,目不轉睛地盯著韋浮,期待自己的分析被認可。

韋浮:“……”

他有點兒不解這是什麼意思,而徐清圓見他不懂,便咬了,支支吾吾地說:“你之前不是說,你很忙,想讓我幫你查一查這個案子,換條件是,我可以見一見那個西風將軍,從他那里問太子羨的事嗎?”

韋浮彎眸笑。

他笑得徐清圓好生張。

這個人果然和晏傾很不一樣,他了然地看來一眼,將目的看穿之時,還帶著壞心揶揄:“我何時這麼說過?這不是你自己想換的嗎?而且你還得寸進尺——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可以見西風將軍了?”

徐清圓爭取道:“我可以查出殺害亦珠的兇手。韋郎君不是想知道梁園案子和西風將軍有沒有關系嗎?我可以幫忙。”

韋浮沉思。

他問:“如何配合?”

徐清圓見他松口,放一點兒心:“也不用如何,韋郎君放出消息,說讓人去搜查梁園了。梁園這些年死了很多子,有很多尸埋在那里。要讓梁園子們開口,就得找出那些尸

韋浮:“可是珠兒,我們畢竟不是大理寺,去挖尸,非我們的專長。”

徐清圓:“所以只是做戲,并不是真的挖尸。但是郎君,我若幫你找到真相,你得讓我見西風將軍。”

--

積善寺的這兩日審案,梁園子們惶惶不安。

們幾乎確定,那個韋府君和徐清圓有私。之前還掩飾,現在已經不掩飾——韋府君已經不問話徐清圓了。

而且韋府君這些日子不出現,聽起來好像在審那個西風將軍。梁園子們雖不明白西風將軍和自家的牽扯,卻也覺得不對勁。

們得知,韋浮讓人下山,去梁園挖尸去了。這位韋府君胃口很大,要把梁園這些年埋在土里的腐爛,全都清個干凈。

聽到這樣的消息,們忍不住私下討論,也有人實在忍不住,去和梁丘商量。

所有人都知道,隨著時間推移,他們咬牙關不想說的,必然要見天日。

這一日晚上,梁園子們又一次被去問話。但是這一次,陪著審問小吏一同坐著等們的,是已經毫不掩飾的徐清圓。

晦暗燭火下,徐清圓對們微微一笑。

旁邊小吏對徐清圓很恭敬:“徐娘子,我把燈燭往前面移一點兒,好不好?”

徐清圓客氣說不必時,聽到子中傳來嗤聲。

問話開始,直主題。

徐清圓告訴們:“大理寺留下的仵作,已經把所有尸都檢查完了。”

看到這些子眼神中大都平靜,只有出一張。

徐清圓盯著們,緩緩改口:“……但是,這些尸不全,肢殘缺,腐爛得厲害……”

梁園子們平靜如初。

徐清圓心想:難道也錯了?尸不是這樣的嗎?那尸會如何藏?

心中有一條繃的線,前后搖擺,腦中浮現梁園的園林構造,努力想尸會在哪里。

曾經看到書上說過,死人的尸用來種花草,花草會長得茂。但是梁丘顯然只養一種花,那種花似乎并不需要那麼多尸

這麼多年,梁園那些消失的子,如果不是肢殘缺,不怕腐爛,們會被埋在哪里呢……

徐清圓心里沉沉地向下一“咚”。

突得站起來,臉慘白,盯著梁園郎們得意的眼睛。

徐清圓呼吸急促,勉強定神:“我們的仵作,在捕魚時,從湖中魚的肚子里,找到了沒有消化掉的手釧寶石!”

梁園子們臉在一剎間蒼白,燭火幽幽飄搖,們的臉被照得晦暗不清。

徐清圓盯著們慌的神,猜測著發生過的事。心中冰寒,萬萬沒想到們會這樣——

“魚的肚子里,有人的手指頭,有人沒有消化的長發。你們把梁園那湖里的魚,都養了妖怪。從第一被拋下水,湖里的魚學會了吃尸,之后所有的魚都學會了……”

衛渺喜歡在湖邊釣魚,卻一條也釣不上來。

因為有人勸:“這湖里的魚不干凈,不能吃。”

衛渺死在湖邊。

可是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是不是馮亦珠也應該死在湖邊呢?只是因為他們在積善寺,兇手找不到埋藏尸的方法。

那晚暴雨之下,徐清圓藏在灌木中,看到了杜師太殺害衛渺的一幕。

衛渺尸當夜沒有被投湖水中,是否是因為兇手本就知道有人在看?

徐清圓曾以為,這是針對的圈套。

原來這不是針對的圈套。

住在梁園的每個子,都走過這個圈套。

--

黑暗中,雀無聲,湖邊蛙聲一片。

有人在梁園的花湖邊行兇,湖水波粼粼。

清輝月下,有郎躲在灌木里看得一清二楚。

懼怕這樣的事實,次日便會知道是誰死了。

如果三緘其口,可以繼續在梁園待下去;如果去報案,為下一個被害的子。

在梁園那片幽靜的、泛著星的湖水中,魚兒雀躍跳躍,隊,圍著拋下的尸歡呼。

子們藏在岸上,藏在樹后。們在第二日,幫兇手理尸

梁園那個湖如此之大,尸湖中,應該很安全吧。

白日天下太平,錦繡繁華。

梁園郎們年輕貌,喜歡看戲。們有時候在梁園搭戲臺看戲,有時候去積善寺看戲。

們看著臺上的一出出濃妝艷抹的戲,臺下們用眼神流——

“你看到殺人了嗎?”

“我看到了。”

“你幫忙埋尸了嗎?”

“我幫了。”

“你會說出去嗎?”

“我不會說的。”

們對梁園外的人睜著無辜眼睛:“我不想招惹禍事,給自己惹麻煩。我保護好自己,我活著便好。”

--

懸崖之上,若見有人墜崖,是否應該手。

懸崖下是泥沼,是地獄,深陷其中的人,是要將旁人推開,還是歡喜地邀請人一同下來。

其實每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

風“哐當”掛在木窗上,吹開大窗,小吏嘀咕著去關窗。

徐清圓發著抖。

喃喃自語:“你們每個人,都看到過殺人。你們其中有的人,甚至看到過兇手的臉!

“你們也是兇手!”

關窗的小吏回頭:“徐娘子,冷靜……”

而徐清圓抬頭,輕聲問們:“所以有人看到了殺害馮亦珠的兇手對不對?和杜師太殺害衛渺不同,這一次的兇手,也殺了之前的那些子。

“那個人是誰?”

子們張皇,又咬著牙不肯開口。

徐清圓道:“你們總是要進牢獄的,自難保,還要保護他人嗎?”

有一個子終于沖開旁邊子的拉扯,跳起來道:“是、是梁郎君!”

控訴的時候,風更加勁了,屋中燈燭火滅。

一片黑暗中,子們發出驚恐尖

徐清圓呆立于黑沉沉中,被吹,耳邊哄哄,眼前烏漆漆。

小吏喝道:“別慌,燭火滅了而已!”

燭火再次亮起的時候,門窗也重新關好。

小吏才坐下,門外傳來“篤篤”敲門聲,有人聲音急促:“快,梁丘自盡了!”

屋中子們全都嘩然:“什麼?梁郎君……”

而之前那個說“梁郎君”是兇手的子哇地一聲哭了,改口道:“不不不,梁郎君不是兇手,梁老夫人是兇手。是梁老夫人殺的所有人,梁郎君幫瞞著而已。

“我們都不敢說,梁老夫人老糊涂,誰想離開梁園,就殺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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