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笑這一瞇，就瞇了兩個多時辰。

醒來時外面天大黑，已經是夜晚時分。

屋燈火晃，線昏暗。

靠在角落的柱子上四下環視了一圈兒，發現之前自己滴了的那盞燈早就熄滅。孤零零擺在剛才放下的位置上，從來沒有過地方。

而柳青……

這位大捕頭卻不知從何淘換來了紙錢香燭，這會兒正蹲在蘭香尸前，一邊燒一邊里念念有詞……

“蘭香蘭香，你快快出現。”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本捕頭自會還你公道。”

“山魔鬼怪，各路神仙，快快顯靈！”

“咪咪嘛嘛，急急如律令！如律令！”

殷笑看著他神神叨叨地模樣，忍不住扶額嘆氣。

真是……越來越替安城的百姓們到擔憂和痛心了！

“柳大哥。”了那個正在念咒的人一聲，拄著略微酸麻的站了起來。

可柳青顯然沒聽見的聲音，繼續在那里念叨著。

殷笑只好走了過去，出手往他肩膀上推了推，“唉，柳……”

結果萬萬沒想到捕頭大人突然詐了尸。他“媽呀”一聲喚，接著一，屁一沉，“噗通”坐在了地上。

殷笑被他驚到，倒吸著涼氣往后跳了兩步。然后便看見柳大捕頭正拼命地拍著脯，臉有些慘敗，似乎又帶了分劫后余生的釋然和慶幸。

殷笑一陣默然無語。

小片刻的功夫，柳青總算驚魂稍定，七魄歸為。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他看著殷笑，不無埋怨地嘟囔著，“殷姑娘，你可嚇死我了！你走路怎麼都不帶點聲音啊？”

“是嗎？”殷笑聽聞此言，紅微勾，笑容中忽然多了詭異，“沒想到被你發現了……我本來就是鬼啊！我……”

“噌啷”一聲金屬錚鳴，打斷了后面的話。

柳青不知從哪里來了的蠻力，突然原地竄起。他腰間的佩刀出鞘，拉開架勢高聲警告，“站著別！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殷笑嚇了一跳。看著那寒閃閃地刀刃本能往后又退了兩步，急道：“喂喂喂，你干什麼？別來啊！”

柳青瞪著眼，滿眼警惕的威嚇，“我告訴你，我這把刀下一共死過一百零八個惡人，煞氣極重。你要是敢過來，小心我將你打得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殷笑大大地翻了個白眼兒，毫不留地鄙視他道：“你夠了啊！編瞎話都不靠邊兒。”

什麼刀下死過一百零八個惡人？大衍富庶安寧，安城又出了名的太平。不過就是個捕頭，又不是上陣殺敵的將軍，哪有那麼多人可給他砍！不過刀下死過一頭豬倒是真的！

這還是那天冒充柳青表妹，騙胡三兒領自己去他家時路上聽來的八卦。

說的是柳青剛來安城上任那年，那一個干勁兒十足。每天就盼著就出點什麼事，好讓他一展手。可一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始終相安無事。

直到柳大捕頭任滿一年那天，東街那邊忽然出了件大事……一家老菜館買來的老母豬忽然發狂沖出豬圈，路上撞翻攤位無數，嚇得大家紛紛逃散。而關鍵時刻，正在巡街的柳大捕頭勇上前，手起刀落，將老母豬結果在當場，解救百姓于水火。

據說，捕頭大人可謂是姿偉岸，猶如天人。當時那條長街上被他迷倒的，有豆腐西施，菜花人，米線娘子，以及……街口賣豬下水湯的大老爺。

思緒似乎飄得遠了些。

可殷笑想到此，還是不自覺地愉悅勾。轉眸看見柳青舉著刀，仍舊嚴陣以待地架勢，瞬間無語到了極點。

“柳青你有完沒完啊！”朝他走進一步，“我和你開玩笑你都聽不出來，你是不是傻啊？”

誰知柳青還是舉著刀不肯放，滿眼的猶豫不定。

殷笑簡直是恨鐵不鋼，“說你傻還真傻！你聽聽你聽聽！”咬牙切齒地，右腳狠狠地往地上跺了幾下，“你聽聽到底有沒有靜！”說著神驀地一怔。隨即在最后一次跺腳的位置上加大力度又跺了幾次。

柳青聽見“篤篤篤”地聲響，總算不再繼續風，將佩刀歸鞘。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話匣子開了閘，“妹妹啊，親妹妹。你不知道，剛才可嚇死我了。你給我那燈，沒多久它就滅了，然后我就覺著脖子后面總冒風，我……”

“閉，安靜！”殷笑打斷他的喋喋不休，同時抬手做了個噤聲的作。

屋子

里立時安靜下來。

換了個位置，又跺了幾腳。“篤篤篤——”的聲音響起，在這寂靜地夜里，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殷笑蹲下，屈指在腳下地磚上敲了敲。然后抬頭迎上他詢問的目，蹙起了兩道細眉，“柳大哥，這磚下面，好像是空的！”

…………

還有半柱香的功夫，便是二更天。

白冉不自覺地又往窗子那里張了一眼，下一刻耳邊便聞得落子聲響。

“吃！”老人的聲音略微沙啞，語氣中有著毫不掩飾的興。

白冉回神，轉頭看了眼棋盤上黑白錯的棋子，痛快地搖頭認輸，“張閣老當真老當益壯，學生甘拜下風！”說著便朝對面的老人拱手一禮。

“哈……”被稱作張閣老的老人捻須一笑，邊手歸置起盤上棋子，邊緩緩說道：“天賦一事，不服不行。自你十八歲以后，我與你對弈便是輸多贏。你今日是心不在焉了。”

白冉歉意地笑笑，“閣老慧眼。學生今日確實有些心神難寧。”

張閣老看他一眼，“子冉是心中有事，還是心中有人？”

白冉默然一瞬，模棱兩可道：“兩者皆有吧。”

其實他是在想殷笑究竟去了哪里。昨晚他留在此住宿，已經明確和說過，今日有事相談。誰知一早辦完事回來，卻不見了人影。

宅院中的下人稟報說：是柳捕頭一大早過來，拉著殷姑娘匆忙離開的。他便沒太上心。柳青找殷笑能有什麼事，無非和蘭香之死相關的一些蒜皮。但不曾想到，兩人竟到了這個時辰都沒有半點消息。

殷笑的來歷至今謎，在這安城更是無親無故無打聽。他只好派人去柳青家里找人，結果院中無人大門鎖。派去的人又去衙門詢問，當值的差役卻又說柳青今日不舒服，告了假，本沒去。

白冉不由犯了嘀咕。然而這安畢竟不是白家地界，他也不曾常來常往。自己的人脈有限，沈家的人脈不能用。事查起來束手束腳，效率極低。

“咳……”見他又開始走神，張閣老忍不住輕咳一聲，“子冉，你今日可否是不適。”

“沒有。”白冉這一次起沖著張閣老鞠了一禮，“學生今日失常，閣老見諒。”

張閣老擺了擺手，“你我之間何必講這些虛禮。”說著，他略一停頓，半是探究半是打趣道：“能讓你這般思念的，想必定是個絕代佳人了？”

白冉抱拳討饒，“閣老見笑了。我想的其實是兩個人，一男一。”

“一男一……”張閣老重復著他的話，若有所思，“說起來，瑤兒這些日子，也很是想念你。”

“是嗎。”白冉語氣平淡地吐出兩個字，沒有多說什麼。

張閣老見他如此反應，神間似有嘆息。他主轉移話題道：“你來信說，安城郊溫泉甚是不錯。”

“的確不錯。”白冉笑應著，轉眸沖門外吩咐，“碧玉，上茶。”然后繼續說道：“我這庭院中有個小泉眼，不過到底不如山中的。我聽家父說，您近幾年上染了寒疾。冬病夏治，這個季節泡泡溫泉最合適不過。而且安雖冷，那里地下都是溫泉暗流，地熱極盛，冬季梅花滿山。若是趕上落雪，泡在溫泉池中再來上一壺酒……”

“簡直快樂勝過神仙！”不等他說完，張閣老便接下后面的話，神間流出向往，“明日我便要去見識見識，若是真如你所言，我書房中那些孤本，你隨意挑選一本！”

白冉聞言也不推辭，笑著一拱手，“如此，先多謝閣老了。定不會辜負你所。”

張閣老“哈哈”一笑，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我來安時正好途經薪城，在那里遇見了暉王的儀駕。”

“暉王？”白冉一怔，“暉王也來安？”

“應該不是吧。”張閣老捋了捋胡須，“薪城是南北來往要塞，他要是去北關巡查軍務，也會路過那里。”

“的確。”白冉皺了皺眉，猶疑著開了口，“聽聞半年，前暉王殿下率軍去西疆平定反叛時中了埋伏，舊疾復發至今未愈。也不知是真是假。”

張閣老默然片刻，語氣也帶著慎重，“不好說。暉王向來豪放尚武，這麼多年，來去皆是馬上翩然，疾行如風。最近一段，據說出門大多是乘車而行。但我在薪城和他見了一面，神采飛揚，又不像是有疾未愈的樣子。”

“或許是他忽然就喜歡坐車了也說不定。”白冉笑笑，明顯不愿對這位王爺過深探究。

張閣老卻是標示贊同，“說不定，這位小王爺恣意妄為喜怒不定的脾，可是比他行軍打仗的本事出名。”說著，他笑了一聲，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來來來，長夜漫漫。趁你今日心緒不寧，讓我這老人家再贏你幾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