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間雪》正文_第二十三章 嫁如火(1)
東曦既駕,晨輝遲遲。
萬葉臺的千級臺階,被冒出新綠的銀杏枝條搭出一條長長的隧道,顯出無限的蔥蘢生機。
林偃月被前來迎接的閣中弟子簇擁著,正沿著臺階慢慢往下走,因為萬葉臺是閣中聖地,無法讓人隨意進出,所以婚禮必須在山下舉行。
當日上來是一千級,如今下去亦是一千級,雖然下去總比上來好一些,但林偃月還是覺得累。林偃月想,或許這就是先人修建臺階而不是曲折山道的意義,無論是什麼人,在閣中聖地都必須靠雙行走,卑微而虔誠。
婚禮要等到黃昏的時候,林偃月到了山下,像往常一般午睡了一會兒,這才被柳雙雙喚醒,沐浴更,然後任由一群婢圍著開始繁瑣的梳妝。
林偃月這邊梳妝完,便聽見喜樂聲由遠及近,漸漸到了門口,原來是婚車已經到了。雖然此距離舉行婚禮的地方並不太遠,但還是要坐婚車的。
替謝凌風來接婚車的是喬貫華。
婚車已經停在了門口,喬貫華卻依舊就那樣坐在馬上。
右側,是巨大而華麗的婚車,以及歡呼雀躍著,爭先恐後地探出頭來等著看新娘子的閣中弟子。左側,通往蒼梧殿的道路上,閣中弟子滿了道路兩旁,綿延著看不到盡頭。面前,蒼梧殿傳來裊裊樂聲,歡愉明快,隔得遠了已經聽不見賓客們的笑語聲,但那紅綢翻飛里是怎樣的熱鬧,喬貫華可以想見。
今日的婚禮將在蒼梧殿前的廣場上進行。蒼梧殿是平仲山最重要的建築,氣勢恢宏的重檐廡殿式殿閣,調是燦燦的金,殿前是漢白玉鋪就的巨大廣場,歷來用於閣中各種重要的盛事慶典。
之所以選擇在室外舉行,實在是因為來的賓客太多,連蒼梧殿都不能容納。
千音閣是如今南疆最大的兩個門派之一,千音閣閣主的婚禮,所有追隨千音閣的門派,以及保持中立的門派,都會過來參加。況且,謝凌風生平最喜歡排場,等了十年才娶到心的姑娘,自然是要好好熱鬧一番,因而廣發請帖,讓今日這廣場上聚集了幾千賓客,再加上一部分閣中弟子,足有近萬人。
這場盛大而華麗的婚禮,幾乎驚整個南疆,過去的百年,從未有一場婚禮有今日的排場。
喬貫華側看著遠的蒼梧殿出神,被邊的人提醒,這才下了馬,向林偃月所在的院走去。
喬貫華穿過一道道門,走進林偃月所在的院子,就看到林偃月被柳雙雙扶著,正站在門口的臺階上。
喬貫華走到林偃月面前,陪著林偃月一同向門口走去。
林偃月的目始終平視著前方,步履緩慢而端莊,卻突然開口道:「貫華,你看起來好像並不開心。」
喬貫華道:「或許吧。」
這一天,整個世界都很愉快,可唯有他們四個人愉快不起來。喬貫華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中間隔了顧檐梅的死。他們每個人手上,無論是否自知,都沾了顧檐梅的,哪怕過去了九年,提及那個名字時,仍然會有清晰的痛。
林偃月微微側過臉去,見喬貫華有些失神,邊的笑容深了一分,聲音卻比方才和多了:「你要謝謝我,幫你毀了雲舒的那把薔薇劍。」
喬貫華蹙眉,沉了聲音:「你是故意的?」
林偃月的角慢慢勾出一個更深的笑:「斷了雲舒的念想,才會明白什麼是最好的選擇。」
喬貫華的聲音里已經帶了怒氣:「偃月,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殘忍?」
「空等十年,對雲舒來說難道不是殘忍?對你又何嘗不是殘忍?只是你們都缺破釜沉舟的勇氣。」林偃月的語氣淡淡的,卻帶著徹了悟。
喬貫華沉默,他知道林偃月說的是對的。喬貫華的語氣重新下來,帶了那麼一無奈,聽起來像是一聲嘆息:「偃月,凌風他也等了你十年。」
片刻的安靜,然後林偃月淡淡地道:「我知道。」
他們都還有可以等的人,而已經沒有了。
即使有,的也等不了了。
道遠日暮,水盡山窮。
林偃月側過臉去看著喬貫華:「貫華,我希,我還能有機會,參加你和雲舒的婚禮。」
喬貫華聽林偃月的語氣是難得的溫和緩,竟然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突然有些發愣,隨即喬貫華出了一個淺笑,卻沒有答言。
林偃月也沒有再說話,待喬貫華轉過臉去之後,邊慢慢勾起了一個笑容,弧度好,卻分明藏了骨的冰冷和恨意。
如果想讓毀滅變得更加痛徹心脾,那就必須先讓現實苦盡甘來、繁花似錦。無論是喬貫華和夏雲舒之間,還是謝凌風和之間。
林偃月沉默著上最後一道臺階,走出最後一道門,然後便看到了門口那輛大的有些誇張的婚車,以及無數掛著微笑的臉。
林偃月在臺階上停了片刻,似乎是在恍然出神,喬貫華正要出聲提醒,林偃月卻已經重新邁步,向婚車走去了。
當金夕灑下和的芒時,林偃月終於登上了蒼梧殿前的廣場。
謝凌風看著林偃月走下車,就已經忍不住想要走過去,但還是克制著沒有,看著一步步走到自己的面前。
林偃月的那雙眸子分明朦朧恍惚,看過去時卻彷彿一汪幽潭,深不見底,邊有一抹淺淡的笑容,是慣常的弧度,看不出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林偃月平日裏總是一素白,此刻卻已是從頭到腳一艷麗張揚的紅,那一嫁,和側鋪過來的晚霞融到一起,似乎要燃燒起來。
或許是因了那紅,此刻的林偃月,再不是平日裏月般空靈剔的,整個人都帶了些飛揚妖冶之,是曼陀羅、地獄秋彼岸,足夠驚艷天下,讓人不敢直視,卻又忍不住淪陷。
在謝凌風的記憶里,從前林偃月是常穿紅的,,銀紅,石榴紅。後來,千音閣被滅之後,林偃月便只穿一素白,一穿就是十年,之前是為了他的父母而穿,後來,又加上了顧檐梅。謝凌風知道,那是無聲的悼念。
好在,如今終於為他穿了這一如似火的嫁。
待林偃月走到近前,喜娘本是要將紅綢的另一端遞給謝凌風,謝凌風卻沒有接,就像沒有看到一樣,徑直走到林偃月的面前,然後牽起了的手。
喜娘顯然沒有預料到這個變故,一生參加過幾百對新人的婚禮,第一次遇到這麼心急的新郎,只當是謝凌風為閣主日理萬機,大約沒怎麼見過別人婚,又是第一次婚,不懂得其中規矩。
喜娘正要開口勸說,卻已經被喬貫華制止,只能看著謝凌風牽起林偃月的手,然後向大殿的方向走去。
從廣場前的臺階,一直到蒼梧殿前,鋪了長長的紅地毯。謝凌風牽著林偃月的手,沿著紅毯向前走,他走得很慢,配合著林偃月的步調。
這一步步,踏上的是他們暮暮朝朝的年時代,以及被命運打碎的十年;踏上的是父母親族、千音閣弟子的山海,以及顧檐梅和死在顧檐梅手上的千萬條命;踏上的是他對的,以及對他的恨。
但他要保持微笑,保持喜悅。這世界上,能夠失而復得的人,實在之又,除了珍惜,已無心再想其他。纖弱的手就握在自己手中,這一如火嫁是為自己而穿,就足夠了。
過去如何,那都是過去;將來如何,取決於自己——這一刻,謝凌風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再長的紅毯總有走完的時候,當謝凌風和林偃月一起走到盡頭,謝凌風才發現林偃月似乎是在發怔,本沒有意識到他們該轉過去了。這一刻陷回憶的,不止他一人,亦是。
謝凌風扶住林偃月的肩,和一起轉過去。
謝凌風突然很滿足。場上賓客雲集,紛紛向他們看過來,一張張笑臉,喜悅的,讚歎的,艷羨的。他廣發婚帖,就是要整個南疆都見證他們的幸福。
接下來就是正式的儀式,但在此之前,謝凌風要在這上千賓客面前,在閣中千萬弟子面前,對他邊的林偃月說幾句話。這幾句話,其實等到只剩下他們兩人時說,或許更合適一點,但是,他決定在這裏說,他要整個天下一起見證他對許下誓言。
謝凌風待場上的歡聲笑語漸漸小了一點,這才微微側面對著林偃月,然後握住了的雙手。在千萬人無聲的凝中,他看著,一字一句地說道:「偃月,從此以後……」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陣清脆而響亮的掌聲,突兀地打破了全場的安靜。不僅是謝凌風,場上賓客的目也都齊刷刷向那掌聲傳來的地方看過去。
只見一個淺綠衫的年,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紅毯的正中間,正一邊笑著鼓掌,一邊向謝凌風他們的方向走去。
那年容貌十分清秀,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邊的笑容格外明亮,一直亮到眼睛裏,讓人一見了就忍不住會覺得歡喜,哪怕他此刻做出這般不合時宜的事,也仍然無法讓人生出討厭來。
此人正是長桑谷的谷主——桑白及。
桑白及雖然看起來是在十分悠閑地緩步向前,影卻移得很快,不過片刻就已經停在了謝凌風和林偃月面前。
林偃月和謝凌風,以及站在一旁的喬貫華,都在一瞬間變了臉,只是怔怔地看著桑白及施展輕功法行到了他們面前。
然後,謝凌風終於喃喃地說了一句:「浮舟。」
「浮舟」是顧檐梅的獨門輕功絕技。顧檐梅自小在武功一路上就極有天賦,於輕功上更是超出常人太多。浮舟本是顧檐梅的父親自創的輕功,威力其實只是中上水平,但到了顧檐梅十五歲的時候,已經對浮舟做了很多改,將浮舟法加快了數倍不止。後來,顧檐梅為千音閣閣主的時候,輕功已經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施展浮舟之時,天下能看清其形的都已經寥寥無幾。
然而,驚艷天下的輕功浮舟,還認識的已經只剩下了謝凌風、喬貫華和林偃月三人。當年顧檐梅來到千音閣后,便由謝凌風的父親親自教授武功,出於對姨父的尊重,顧檐梅便再也沒有在眾人面前練習和施展過從前父親教授的武功,只有他們三人在私底下見顧檐梅使用過幾次浮舟。而後來,見過浮舟的人,幾乎已經全都死在了顧檐梅的劍下。
在場賓客既不認識桑白及,也不知道浮舟的存在,故而俱是一臉不解,不明白區區一個年,為何能讓三人這般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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