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表仍舊淡淡的，見了三次，也沒能換來一張和藹的笑臉。

沒關系，反正自己不打算與他朋友，不過想通過他，達到結識太子的目的罷了。

所以居上得熱絡些，擺出人相見的姿態來，笑著說：“對不住得很，上次托金府率約見將軍，不想記錯了時辰，讓將軍白等了一回，是我的過錯。今日怕又延誤了，因此一早就來等著，還請將軍原諒我上次的失約，不要怪罪才好。”

凌溯微微點了下頭，“若是要怪罪小娘子，今日就不來了。”邊說邊向比了比手，“小娘子請。”

居上說好，含笑邁進了衙的大門。

從大門到正衙大堂尚有兩箭的距離，居上在前走著，不時回頭一眼，那位凌將軍似乎被保護得很好，邊翊衛環繞之外，還有專門的人為他打傘。看來這白凈的臉龐就是這樣細致呵護出來的，老大一個男人，難道還怕曬化了不。

也正是因為回頭看那一眼，眼神里分明有嘲笑的意味。他察覺了，抬手示意撐傘的人后退，自己提袍，進了正堂門檻。

這次與上回不一樣，氣氛顯然要融洽得多，凌溯命邊的衛退下，回坐在堂下的圈椅里。瞥一眼那個向他巧笑倩兮的郎，抬手指了指，“小娘子請坐。”

居上道了謝，偏坐下來，堂上一時靜謐，兩個人對看了半晌，好像有些無從開口。還是凌溯先發問，“小娘子兩次托金府率約見我，難道只是為了相見？”

這話說的，細咂之下竟有輕佻之。雖然字面上理解并沒有什麼失禮，但居上還是紅了臉，尷尬道：“將軍不要誤會，自然是有事求教將軍，才勞煩金府率約見將軍的。”說著微微挪一下，臉上愈發升起和暖的笑意，溫聲道，“將軍，不知金府率可曾向你過我此來的目的？”

凌溯自然是知道的，卻還是說不曾，“小娘子有什麼話，當面與我說吧。”

居上只好重新組織了下措辭，委婉道：“就是探訪修真坊的事……將軍也知道，我與高庶人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他被關押之后，我每常憂心他缺用度，所以總想去看看他，送些日常所需的東西。”說罷又轉了個話風，“將軍千萬不要擔心我有別的圖謀，只是出于時的義，盡我所能罷了。因為上回不知道規矩，擅闖了修真坊，結果被金府率帶到衙來了，既有那次的教訓，我想著還是事先征得同意，再去探為好。”

凌溯的神沒有什麼變化，抬起眼眸過去，探究道：“高庶人不是一般的囚徒，小娘子又想探嗎？”

那雙眼睛是真的讓人有畏懼之，不過一顧，就能穿人心一樣。

居上著頭皮說是，“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強將軍所難了，畢竟將軍也是聽命于太子殿下。這樣吧，勞煩將軍替我引薦太子，我親自向太子陳。我想太子殿下是位仁德的儲君，把我的所思所想據實回稟了，殿下一定會答應的。”

結果那位凌將軍緩緩蹙起了眉，“小娘子要見太子？”

“對啊對啊。”居上笑著說，“索拜見了殿下，也免得將軍為難。”

這話說完，對面的人居然笑起來，不是帶著或輕慢、或嘲弄的意味，就是單純的笑，仰起角，出了潔白齊整的牙齒。

居上被他笑得訕訕，心想這人真是無禮得很，這是多好笑的事，值得他高興這樣！

他笑歸他笑，就這麼一本正經看著他，大約他也意識到了，終于重整了表，輕咳一聲道：“太子殿下很忙，朝政的事已經讓他分乏了，小娘子若是為了這樣的小事求見他，恐怕殿下未必愿意見你。”

“所以才要麻煩將軍呀。”盡力游說，好話當然也說了一籮筐，“我知道東宮有十率府，金府率是率府率，居正四品，這樣品階的人遇事還要向將軍呈稟，那就說明將軍一定不凡，說也是太子賓客。況且將軍出凌氏，或者與太子沾著親，那更好說話了，我來求將軍準沒有錯。將軍，我從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是個面冷心熱的人。你看你還特地為我傳話給陸給事，如今世上，像將軍這麼熱心腸的人不多見了。譬如我要去見高庶人這件事，總是討得太子殿下的準許才是長遠之計，否則每去一回，向將軍呈稟一回，那不也耽誤將軍的正事嗎。”

而凌溯呢，實在被那句面冷心熱驚呆了。

他活到這麼大年紀，好像從來沒有人這樣評價過他。像他這種十四歲上戰場，殺人如麻的戰將，要如何才能得到這等贊呢，可見這姑娘的甜，甜得違心，甜得沒邊沒際。

平復一下心，他說：“小娘子不用給我灌迷魂湯，我從不多管閑事，也不是什麼熱心腸。我只問小娘子一句話，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見高存意，還是見太子？”

居上沒想到，人家一句話便直達靶心，將的真實想法看穿了。

難道自己偽裝得不夠好？還是說得不夠委婉？

回頭看看藥藤，藥藤表示小娘子說話并沒有什麼疏，明明很周全，很面面俱到。若是被人看穿，也只能說明看穿的這個人太厲害，平時一定是刑訊供的高手。

既然人家問得這麼直白，那一定不能承認，居上干笑道：“當然是見高庶人。我與太子素不相識，求見太子殿下，也是為了順利探訪高庶人啊。”

可對面的人好像并不相信，那張臉上神莫測，打量了兩眼方道：“太子殿下公務巨萬，尋常不會見外人，我勸小娘子打消見他的念頭，最好也不要去見高存意。不過今日你既然求到我門上，我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要去修真坊，這件事我準了，但請小娘子不要聲張，悄悄探訪為宜。”

居上有些失，可又不能顯得失，遲遲“哦”了聲，“那就多謝將軍了。不過這件事，當真不用通稟太子殿下嗎？萬一出了什麼差池，太子殿下不會怪罪嗎？”

“所以就請小娘子不要出任何差池，也不要害得凌某為難。修真坊是重地，小娘子若去探，不可逗留太久，至多一炷香時間，去去便回，小娘子能答應嗎？”

居上點了點頭，不答應也不行啊。

雖未能見到太子，能去看看存意也是好的。他被關押了那麼久，邊沒有一個人照應，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無論如何，還是要多謝這位凌將軍，便起向他肅了肅，“總算今日不虛此行，我就說嘛，凌將軍是好人啊。”

凌溯對這句好人十分心安理得。復又問：“小娘子還有旁的事嗎？”

居上說沒有了，“為了我的這點私事，耽誤了將軍半晌，實在不好意思。那我就告辭了，將軍請留步。”

凌溯站起，目送走出了正堂。待人去遠后，方轉頭吩咐邊的人：“這幾日盯修真坊，凡在周邊逗留的人，都先拘起來，嚴加審問。”

一旁的翊衛恭敬應了聲“是”。

***

那廂居上從左衛率府出來，無奈地同藥藤坐回了車里，攤著手道：“你看，白忙活一場。”

藥藤提起冰鑒上的茶盞，給斟了半杯涼飲子，一面道：“這位凌將軍，看上去真不簡單，他八是看了小娘子想見太子，所以一口就回絕了。”

居上納罕，“我想見太子的心，看上去那麼迫切嗎？”

藥藤搖頭，“婢子覺得很含蓄，且把緣由也代清楚了，只是不知為什麼，被凌將軍看破了。”

居上長長嘆了口氣，“這千年的狐貍火眼金睛，我的伎倆瞞不過他。不過也好，可以去看存意了，藥藤，多預備些吃的用的，明日咱們送過去。”

藥藤說好嘞，回到家后讓廚上現做了各糕點，居上又為他準備了幾套裳、書籍還有筆墨，甚至連洗頭的皂莢膏都裝進了包裹里。

這回行事，阿耶是知的，雖心里有些打鼓，但既然與東宮的人都說定了，也沒有阻止，只是著居上嘆息：“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門道，我這老父親是做不得主了。”

彼時大家在一起用暮食，三嬸倒是很愉快，樂觀地說：“殊勝就是有本事，不聲不響已經結了東宮的將軍。”一面打探，“那位將軍是什麼職務？居幾品呀？”

這卻難倒居上了，茫然說：“只知道也姓凌，在東宮任職，沒問過究竟是哪個職上的。”

楊夫人則搖頭，“糊涂得很，人家幫了你的忙，你連人家是誰都沒弄清。”

李夫人道：“姓凌，必是皇親國戚。”

二哥辛重誨的妻子韋氏是鄭國公長，鄭國公家早前與凌氏結過親，每每回到娘家，總能探聽到些辛，便道：“如今長安城里到都是皇親國戚，若是姓凌，又在東宮任職，那必是很親近的宗室。要是知道名字就好辦了，可以托人打聽打聽。”

反正沒有鹽，鹵也好，太子近侍很不錯，日后太子一旦登基，人家說位列公侯。

在座的幾位阿兄發笑，“咱們家幸好只有三位郎，否則可要愁死人了。”

居上也很不愿意大家圍繞的婚事討論不休，忙給左右的妹妹們夾菜，“玉，你吃這個……玥奴，要湯餅麼？”

這時李夫人慢悠悠說起，“我昨日去西市，遇上千牛將軍的夫人，同我提起了二娘。”

正吃湯餅的居幽聽母親點了自己的名，納罕地抬起眼來。

眾人都向李夫人，顧夫人問：“怎麼？要說合親事嗎？”

李夫人笑道：“倒也不是挑明了說合親事，只是說起京兆尹的長子，說那小郎君聰明好學，為人寬厚什麼的。”

居幽不太樂意，對母親道：“阿娘，我年紀還小。”

母親卻道：“十六歲，不小了。”

“可大庸朝起子都晚婚，阿姐不是須滿十八歲才嫁東宮嗎。”

反正也不是什麼上綱上線的事，楊夫人見不高興，就也沒有再多言。

第二日居上讓人把東西全搬上了馬車，一路趕往修真坊。這次可以直到坊了，車馬停在門前，居上隔著坊墻招呼：“存意！存意！”

兩個月沒見的高存意，倒也沒有想象中那麼潦倒，至人看上去很整潔，不過清瘦了不。聽見有人他，匆忙從屋里出來，一見是，頓時高興不已，忙到門前接過包袱，笑著說：“長久不見，你怎麼來了？”

“我不該來嗎？”居上挎起兩個包袱進門，邊走邊道，“原本早來看你了，可惜那天剛出坊門就被逮住了，外面看管很嚴，后來輕易不敢來。這次也是事先向左衛率府報備了，才能這樣大搖大擺進來。”放下包袱后又回打量他，“你沒有好好吃飯嗎？還是他們在吃食上克扣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高存意搖了搖頭，苦笑道：“關在這種地方，就算山珍海味也吃不下。”

居上只得安他，“事已至此，就看開些吧，飯還是要好好吃的，否則傷了，還得讓他們派醫來診脈……藥這種東西，吃為妙。”

因為你不知道人家會在那黑乎乎的湯里什麼手腳，先帝就是這麼無緣無故沒的。高存意知道關心他，心里便升起融融暖意來。且自己被足在這地方，除了那些送飯的卒子，一個人也見不著。今日來看他，仙子從天而降一般，怎麼不讓他高興。

于是接過居上從包袱里掏出來的東西放下，把的手合進掌心，溫存追問：“這段時間你在外面好不好？可有人因為咱們的關系為難你？”

居上出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放心吧，至多提親繞開我，沒有人刻意為難我。”

高存意聽了，滿面愧疚，“是我連累了你，要不是因為我，你何必這委屈。”說著趨，抱住了。

的姑娘，擁在懷里能驅散心頭的霾。

他把臉埋在肩頭，喃喃說：“殊勝，我心里苦……太苦了……”

搬運東西剛邁進門的藥藤見他們這樣，頓住了步子。

外面天頂上響起了隆隆的雷聲，要下大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