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學鴛鴦老》第37章 真的沒有話要同爺說?

燭臺上飄出兩縷燈火熄滅后的白煙,屋子裏暗下來,只能看見人的廓。

花月睜著眼盯著帳頂上的花紋看了片刻,問他:「您除去將軍府三公子,可還有別的份?」

李景允沒想到會突然提這個,怔愣片刻,偏了腦袋不耐煩地道:「讓你說自己,沒讓你反過來問爺。」

黑暗裏花月笑了笑,用下將被子掖住,似嘆似悵:「妾沒什麼好說的。」

眼神沉下來,與黑夜相融,李景允很想發火,想把庚帖和銘佩腦門上,問問同床共枕的人,為什麼半句真話都說不得。

可是,他仔細一琢磨的話,又好像明白了。

他不會給說實話,那也不會對他完全信任。

看起來可欺的人,戒心重得不是一點半點。

轉過頭去與一起看向帳頂,李景允吐了一口氣,懨懨地道:「那爺可就不管你了。」

「承蒙公子照拂,妾已是激不盡。」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輕輕的,像快睡之前的低語。

李景允轉過拿背對著,心想說不管就不管了,都不擔心自個兒,他何苦要多花心思擔心

屋子裏再無人說話,只有均勻綿長的呼吸聲,從深夜到黎明。

第二日。

李景允破天荒地醒來很早,殷花月前腳剛出門去,他後腳就一個翻下了床,更洗漱,尾隨出門。

說不擔心是一回事,但好奇又是另一回事,他往日都是醒了就想法子出府,沒注意花月每天都在府里做什麼。今日得空,打算跟著看看。

沒別的意思,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給自己找足了理由,三爺不地跟了上去。

天還沒亮,那抹青的影子在熹微的暗里顯得格外弱,從東院出去,一路往主院走,沒走兩步就遇見了老管家,老管家給了賬本,點頭應了一句什麼,一邊翻看一邊進主院。

主院裏的賬房是個極為複雜的地方,李景允在將軍府這麼久,總共也就進去過兩回,印象里裏面有堆的賬冊和一群焦頭爛額的賬房,每個賬房眼下都掛著烏青,活像是地府爬上來的惡鬼。

他看見殷花月若無其事地進去,眉間皺了一團。

一個姑娘家,在這種地方攪合什麼?

去後院窗邊,李景允側頭往裏看。

還是那群眼下烏青的惡鬼,衫不整頭髮散,懷裏都抱著厚厚的冊子。可是現在,這群人竟然都圍在一張桌子旁邊,姿態恭敬地候著。

花月坐在那張桌子後頭,手裏了硃砂筆,飛快地往冊子上圈著什麼,一本圈完,有人哀嚎一聲,又十分激地沖行禮,抱起冊子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餘下的人如水一般圍上來,紛紛把冊子往桌上遞。

李景允看得都覺得窒息,修改賬目嗎?那麼多本,要改到什麼時候去?

桌邊那人神很是專註,與在他面前的溫低眉不同,對著旁人,臉上什麼表也沒有,下筆乾淨利落,著拒人千里的清冷,任是資歷再老的賬房,也只能恭恭敬敬喚一聲「殷掌事」。

沒由來地覺得有點高興,李景允抱著胳膊繼續看。

前些日子上山春獵,似乎堆積了不賬目沒清,就算已經做得極快,也足足過了一個時辰才看見長案本來的

整個賬房裏的人都鬆了口氣,紛紛拱手朝行禮,他以為會靠在椅子裏休息片刻,誰曾想這人只點了點頭,又起出了門。

卯時剛過,花月去了一趟廚房,廚房裏的人看見已經是悉得很,都不等開口便迎上來道:「殷姑娘,今日廚房來了一批西湖鮮魚,公子爺可吃?」

在食材架子旁邊站定,拿了一張紙出來道:「三公子不吃魚,給他改。昨日的鴿子湯他一口沒,下次別往裏放山藥。早膳送粥過去,午膳多兩個素菜。」

「好嘞。」廚娘點頭哈腰地應下。

李景允靠在牆外聽著,心想還真是了解他,看來在他沒注意的時候,還花了不心思。

角不著痕跡地往上勾了勾,他吸吸鼻子,故作不在意地繼續聽。

安排好膳食,花月想走,可剛一回頭,就看見了小采。

作為傳遞消息的丫鬟,小采知道的事比霜降還多一些,此時看見,神很複雜,兩三步走上來低聲道:「您背叛了常大人?」

的聲音很小,又是拉著人在牆邊說的,所以廚房裏那群忙碌的人不會聽見。

花月也就不顧忌了,靠著牆好笑地道:「我從未在常歸手下做事,如何談得上背叛二字?」

「可是,您說了去觀山會幫忙聯繫沈大人的,又如何會反過去壞他的事?」小采急得跺腳,「大皇子沒了,常大人是接手他舊部的不二人選,您得罪誰也不好得罪他啊。」

「是他先想殺我。」

小采滿臉狐疑地看著:「可常大人說,您是鬼迷心竅,非要去救將軍府的三公子。」

眼皮垂下來,花月語調跟著就冷了:「他說你就信?」

「本也不信,可……可主院那邊傳了風聲,說您做了三公子的妾室。」小采惱恨地道,「您這是何苦?好不容易聯繫上了沈大人,您大可回去他邊,也好過在這地方看人臉。」

「去沈知落邊,然後跟他一起給周和朔當牛做馬?」花月笑了,手替理了理襟,輕輕,「你若是想去,我送你去便是。」

鐵青,小采退後半步,垂眼道:「奴婢沒這個心思,但是眼下常大人已經與沈大人握手言和,咱們底下的人都開始紛紛往那邊投靠,您要是不早做打算,以後再想報仇,可就沒這麼多人幫忙了。」

花月抬眼,認真地問:「從始至終,我都只是你們反梁復魏的借口,什麼時候了你們甘願替我報仇了?」

面前的人僵住了,站在原地沒有,過了好半晌,才道:「您別忘了,沒有我們遮掩,您的份不一定能瞞得了這麼好。昨兒在衙門,您跟人暴份,子時我們就收到了消息。您要是覺得與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那若是被周和朔察覺,我們也不會出援手。」

輕笑出聲,花月自個兒背後:「上回我快死了,你們也沒拉我一把,眼下又何必來威脅我。真想魚死網破,大不了你們將我賣出去,我也將你們統統抖出來,咱們大魏的餘孽,死也該死在一起。」

小采,臉上出現了極為驚恐的表。花月慈祥地拍了拍的肩,然後轉,表冷淡地往外走。

出廚房,就恢復了尋常的神態,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一般,邁著碎步,端著笑意,繼續前往下一

訓斥不守規矩的下人,又指揮人修葺了半夜坍塌的舊牆,殷花月忙碌到了辰時,終於回東院去伺候三公子起

不知道為什麼,今日的李景允沒有起床氣,只喊了一聲,這人便睜開了眼。

漆黑的眼眸像溫泉里撈上來的玄珠,在晨里籠著一層霧氣,好看得不像話。他就這麼盯著,一

花月別開頭,擰了帕子遞過去。這人手接了,靠在床邊半睜著眼問:「去哪兒了?」

笑著跪坐下來,低頭答:「妾如今雖是富貴了,但府中尚無新的掌事接任,許多事接不了,還是只能妾置,故而早起四轉了轉。」

那麼繁雜的事務,在裏就只是「轉了轉」,李景允輕哼一聲,懶洋洋地臉。

花月拿了新袍子來給他換上,整理肩頭的時候,聽見他悶聲道:「真的沒有話要跟爺說?」

角勾出一個和善的弧度,從善如流地反問他:「您呢,真的沒有話要同妾說?」

面前這人惱了,揮開的手自己將腰帶扣上,半闔著的眼裏烏的一片:「不說算了,爺才懶得管你。」

笑著應下,花月轉出去倒水,可等端著水盆回來的時候,就見屋子裏放了一副分外眼的盔甲。

毯子塞在盔甲里,了一張紅的臉,兩支銅簪往臉上一,便是個極為生氣的眉

李景允又出府了,沒知會要去哪裏,只留了這麼個東西,無聲地控訴著他的憤怒。

要是之前,花月定是會生氣,萬一將軍來傳喚,又沒法跟人代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回想起第一次看見這個場景,再想想現在,倒是覺得好笑。

三公子不是這院牆關得住的人吶。

隨他去吧。

搖搖頭,花月放下水盆就要去收拾桌子,結果剛一手,就聽得外頭有人朝這邊跑過來,步伐匆忙,氣吁吁。

「不好了。」霜降拉住門框,朝裏頭掃一眼,見只有在,慌忙進來就道,「您快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花月被這慌慌張張的樣子弄得有些懵:「你先說清楚,我走哪兒去?」

咽了口唾沫,霜降急道:「剛剛傳來的消息,知道您份的那個奴才,本是要發配去邊疆的,誰料突然被太子殿下帶走了。」

心裏一沉,花月垂眸:「太子好端端的帶走一個奴才做什麼?」

「還能為什麼,前朝奴。」霜降掐著的手臂,快給掐青了,「他們不傳話來我還不知道,您怎麼能隨便跟人暴份的,真當自己是什麼花園裏隨便的一條魚,死生無妨?」

收拾好碗筷疊一堆,花月無奈地道:「我也不是有意,那人先前就是西宮裏的人,突然見著了,我想遮掩也沒用。」

本來聽說是前朝奴,就只是想見見,運氣,想著萬一能套話出來也是好的。誰知道一見面卓安就認出來了,淚流滿面地跪在跟前,要不是礙著柳和在,都能給磕頭了。

「他應該不會出賣我。」花月道,「你先別急。」

霜降一指頭腦門上,恨不得給個窟窿似的:「您是不是被男迷昏頭了?那人要真是什麼忠奴,能突然背叛長公主告徐家一狀?新主尚且叛得,您這舊主又算個什麼?」

「……」眉心擰了擰,花月嘆氣,「我知道了。」

「我已經跟夫人說好了,就說您回鄉探親,且先出去躲幾天,萬一被查出來,也不至於被人在將軍府里逮著。」霜降拉著往外走,「車馬都準備了,您只管跟著去。」

拉了個踉蹌,花月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桌邊的盔甲。可也只來得及看一眼,很快就被塞去了馬車上,帶著一包不知哪兒來的盤纏,晃晃悠悠地就上了路。

周和朔是個極其多疑之人,曾經因為懷疑姬妾聽了自己和沈知落的談話,而直接將人活埋,更是因為聽見臣下要背叛他的風聲,就帶人將其抄了家。

上回東宮遇刺,要不是因為牽扯的人是李景允,周和朔也不會善罷甘休。

沈知落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一聽見卓安被抓回來的消息,他立馬趕了過去,想幫著說兩句話。

結果,周和朔只隨便問了兩句,就將人安頓下去了。

這和他一貫的作風不符,沈知落掃了上頭一眼,突然意識到他可能連自己也防備著,他只要在這裏,周和朔就不會問很重要的問題。

他稱病告了兩天假,周和朔很爽快地允了,派人送他出宮。

沈知落轉著羅盤,心裏沒由來地覺得慌張。

「我就知道是你的車。」

馬車行到一半,車轅上突然跳上來個人,車夫嚇得一勒馬,沈知落沒個防備,子驟然前傾——

然後就被蘇妙一把接了個正著。

懷裏抱著一堆東西,為了接他,嘩啦啦都掉去了車廂里。蘇妙倒是不介意,順勢蹭他臉側一下,著他散落的墨發輕笑:「這麼想我啊?」

微惱地推開,沈知落道:「你怎麼隨便上別人的車。」

「你也算別人?」手將地上的幾個紙包撿起來,蘇妙順手打開一個,拿出個扇墜在他的羅盤上比劃了一二,「剛好買了東西想送你。」

沈知落覺得荒謬極了:「蘇小姐,我這是天命乾坤盤,不是誰家公子的摺扇,不可能掛俗世之。」

「嗯嗯。」蘇妙敷衍地應著,打量兩眼道,「還合適,來我給你掛上。」

沈知落懷疑本聽不懂人話。

趕著去找殷花月,蘇妙的突然出現讓他覺得煩躁,連帶著語氣也不太好:「昨日小姐不是還同兵部那位侍郎在一起?送他便是,拿來沾惹我做什麼。」

柳眉高挑,蘇妙樂了:「你這就吃上醋了?我與丹離只是恰好見,又不是故意走去一的。」

還丹離呢,正經人家的姑娘,會上來就喚人的字?

沈知落收回羅盤避開,冷聲道:「是不是巧也與在下無關,在下忙著去辦事,還請小姐下車。」

「辦什麼事,帶上我唄。」蘇妙眉眼彎彎地道,「我保證不礙事,你去哪兒我就在外頭守著,等你忙完了,我帶你去吃羅華街上新開的酒館小菜。」

「下車。」他沒有容。

蘇妙嚶嚀一聲,雙手合十,央求道:「我有兩日沒見著你了,今兒就放縱我一回,可好?」

頗為頭疼地額角,沈知落沉聲道:「你不下車也可以,正好我想去的是將軍府。」

「去找我表哥?」蘇妙仰臉笑問。

搖了搖頭,沈知落看著道:「去找殷花月。」

「……」

俏的臉錯愕了那麼一瞬,嫣紅的抿起來,很快又鬆開,蘇妙嘆了口氣,小聲嘀咕:「別怪我沒勸過你,我表哥這麼多年從來沒對誰上心過,就這個小嫂子,他是放在心坎里了,你若三番五次去找小嫂子,他生起氣來,保不準跟你拚命。」

輕哼一聲,沈知落扭頭看向窗外:「你表哥是做大事的人,看著深義重,可真到了要抉擇的時候,殷花月只會是被捨棄的那一個。」

鼓了鼓,蘇妙不滿:「他不會。」

「我沒道理拿一條人命來與你賭你表哥到底會不會。」他不興趣地搖頭,「我要做的就是在他捨棄之前把人救下來。」

撥弄了一下手裏的扇墜,蘇妙低低地笑道:「總有人說你無,該他們看看,想護著一個人的時候,大司命也是有的。」

好像在難過,可臉上又笑出了兩個酒窩,灌了似的甜。

沈知落看了一眼。

蘇妙將散落的紙包重新抱回懷裏,一個個碼好抱,然後將扇墜放在他側,擺手道:「突然想起丹離還說要請我吃午膳,我還是先不回去了,你見著花月,替我問聲好。」

說罷起,艷紅的擺一揚,跟朵驕下的花一般卷下了車轅。在車旁站定,還笑著沖他揮了揮手。

外頭的車夫有些不知所措,扭頭看著裏頭問:「沈大人?」

沈知落冷著臉看著那抹紅消失在人群里,收回目,平靜地道:「繼續往前走。」

往前碾了一段路,又驟然停下。

沈知落掀開簾子下來,淺紫的瞳子往後一掃,滿是不悅。

「大人?」車夫出腦袋來看他。

「罷了。」輕吐一口氣,沈知落擺手,「你先回去,我去隨便走走。」

「……是。」

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沒一會兒就淹沒了紫棠的背影。街邊剛揭開的蒸籠里冒出霧氣,一縷縷地如雲一般向天上散去。

早上還晴了片刻的天,到晌午就有些沉了。花月站在別苑的庭院裏,聽著屋子裏頭幾個人爭吵。

「你不想又有什麼辦法?陛下的印鑒在沈知落手裏,只有他才能集結散落的舊部,你不與他牽線,我們難道就這麼單幹?」

「單幹有何不妥?這麼多年不也過來了。」

「是啊,過來了,然後連人家的角都沒上。」老人的聲音低啞又憤怒,「眼下更好了,小祖宗能自個兒把份泄出去,周和朔尚是只聽見了風聲,可他麾下的衛卻是想著立功呢。等人來把命取走,你再說有何不妥吧。」

「你就是一筋。」另一個聲音也生了氣,「在這地方誰找得來?再說了,有在,不用咱們去找,沈知落早晚會上門的。」

聽得無趣了,花月打了個呵欠,著頭頂上的烏雲。

裏頭的兩個人一個是前朝宮裏曾經的總管,另一個是娘,自打出宮開始,兩人就藉著的名頭私下網羅大魏殘部,想著反梁復魏,重奪河山。

不過在他們眼裏,可能跟沈知落手裏的印鑒是差不多的東西,有最好,沒有也無妨,誰也無法阻止兩位對權勢的嚮往。

他們來這兒也不是為了關心,就是想吵一架,然後連哄帶嚇地提醒別再惹麻煩,已經被太子邊的衛給盯上了,若再有麻煩,他們會直接舍了,去投奔沈知落。

花月平靜地看著他們,心毫無波瀾。

覆滅的王朝是不可能再活過來的,的父皇在面前倒下去的時候,也沒說過要讓擔起殷家復興的重任。花月之所以沒有對他們的舉提出過異議,只是因為想殺周和朔,而他們恰好也有這個目標。

但眼下來看,他們靠不住。

孫總管和尹茹吵完了抬頭看的時候,花月正仰頭在瞧樹枝上的玉蘭花,側臉嫻靜,溫和恬雅,好像完全沒有在聽他們的話。

無奈地嘆了口氣,尹茹搖頭:「也別指什麼,生慣養著長大的小主子,除了任妄為,也不了別的氣候。」

在這件事上,孫耀祖與尹茹難得達了一致,恨鐵不鋼地沖跺了跺腳,兩人一起從月門離開了。

庭院裏安靜了下來,枝頭上的玉蘭有些開敗了,的花瓣落下來,恰好落在的掌心。

盯著看了兩眼,突然想,李景允要是回到府里,發現不見了,會不會有點著急?

意識到自己又在想些虛妄之事,花月回神低笑,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門:「不了別的氣候。」

天邊徹底沉了下來,沒一會兒就開始下雨,雨打在瓦檐上噼里啪啦響,遮蓋了的低語,也遮蓋了院牆外突然響起的細碎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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