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學鴛鴦老》第57章 陳舊的

沈知落是很不想搭理的,自己又不是沒長手,隨便取了就是,他哪兒會解這些東西。

但是,這人子傾過來,毫無保留地往他懷裏一倒,若是退開,勢必要戴著這沉重的頭飾摔下去,房,可若是不退——沈知落眼角一出手去。

於是蘇妙就帶著滿頭珠翠和厚重的嫁砸進他懷裏,沉得他悶哼一聲。

「你是真不怕死。」他咬牙。

蘇妙仰頭看著他,狐眸彎彎,笑得肆無忌憚:「你必定會接著我的,又哪裏會死,不過是同你撒個。」

沒見過誰家姑娘會拿命來撒的。

沈知落搖頭,想把扶坐回去,卻見在自個兒懷裏懶洋洋地半瞇起眼來,蔥白的食指挽著花往頭上一指:「先取這六隻小釵,再這三頭釵。」

長眉微蹙,沈知落不不願地出手去。

他這手會轉司南算天命,可從來沒拆過兒家的髮髻,作僵笨拙,一連好幾次扯到的頭髮。他垂眼去看,懷裏這人卻一點要生氣的模樣也沒有,只哼唧兩聲,欣地道:「果然是沒有過別的人。」

沈知落:「……」

眼角有點涼意,他悶聲道:「也曾有過婚事。」

「你呀?」蘇妙興趣地睜開了眼,「那後來怎麼沒?」

「前朝淪陷,天各一方。」

蘇妙咋舌,眼睛都瞪圓了:「那我這算不算是鳩佔雀巢?」

也真是什麼話都能往外說,罵自己也罵得順溜,沈知落嗤笑一聲,不予置評。

蘇妙是當真有些愁了,頭上釵冠取下,散著長發躺在他懷裏,皺著鼻尖道:「你這心裏惦念著我小嫂子,名義上又有別的婚事,這心我沒一個能佔得便宜,可怎麼是好?」

子一僵,沈知落差點將扔下去。

這種話也能隨便說的?還是在這房花燭夜,從一個新娘子裏說出來?

他有些惱,連帶著臉沉了下來。

「哎,別生氣呀,我又沒同其他人講。」蘇妙看著他這表,也不慌張,仍舊是笑瞇瞇的,「你放心,我喜歡小嫂子,不會給添麻煩的。」

「蘇小姐心裏清得跟明鏡似的,又為何還要嫁過來?」他沉怒,淺紫的瞳子裏一片晦,「圖個什麼?」

蘇妙眼裏泛地瞧著他這模樣,嘻笑道:「圖你這張臉呀,我不是一早說過了,整個京華,我就看你容人,你心裏有誰跟我沒關係,長得好看就行。」

怒意一點沒消,反而被添了一把無名火,沈知落將撈起來推到旁邊,冷眼道:「那還多謝小姐抬了。」

「嘖,這龍燭還在面前燃著呢,你喚我蘇小姐,不覺得喪良心?」解開嫁的系扣,扁著道,「快喊一聲娘子。」

「蘇小姐言重。」沈知落眼皮半垂,懨懨地道,「不過就是想看這張臉,娘子看得,小姐也看得。」

眼波一轉,蘇妙角,嫁還沒褪下,就著這半穿半落的模樣摟過他的脖子,輕笑道:「可有些事兒,那就是娘子做得,小姐做不得了。」

沈知落一冰寒,拒人千里,蘇妙也不嫌,愣是將他拉過來胡作非為。

要是以前,有人告訴星奴,你家大司命有一日會被人拉紅塵,盡那郎妾之事,星奴肯定是不信的,大司命那寡淡又目空一切的子,就算親,也至多不過邊多一個人。

可眼下他守在主院裏,聽得屋子裏那張揚的靜,下掉在地上,差點沒能撿起來。

這是親還是良為娼呢?蘇家小姐這等大膽,不怕大人以後再不見麼?

蘇妙自然是不怕的,沈知落有一百種法子躲就有一千種法子能把人找出來,哪怕他恨恨得咬牙切齒,有這名正言順的夫妻份,他也就躲不開

「你以後會喜歡我嗎?」床幃之中,有人笑瞇瞇地問了一句。

「不會。」答的聲音果斷又絕

「那可太好啦。」歡喜地道,「反正你都不會喜歡我,那我喜歡你,可以什麼都不管。」

「……」

沈知落覺得,自己永遠不會明白蘇妙在想什麼。

***

最近喜事太多,莊氏高興歸高興,到底是累著了,蘇妙出嫁之後便生了病,躺在床上斷斷續續地發高熱,時醒時睡。

花月不敢再怠慢,天在床前守著,尋醫問葯,熬藥餵食。

莊氏時常會哭,一雙眼裏半點焦距也沒有,只盯著床幃喊:「娘娘。」

喊的是哪個娘娘,莊氏聽不見,只一邊喊一邊哭,淚水浸了枕頭,渾渾噩噩地就又發起高熱來。

花月急得上生了燎泡,吃飯都疼。

李景允看得火冒三丈:「你能不能點心?」

看著他,很想問您能不能多點心?但話到邊,還是咽了回去,無聲地搖頭,繼續夾排骨啃。

邊這人是氣上來了,揮手就讓八斗把這一桌子菜都撤了下去。花月筷子落空,也不想與他爭執,索放了筷子想去看賬。

「你給爺坐在這兒。」他將按住,冷聲道,「不說話就沒事了?真當爺是什麼好脾氣的人,能一直慣著你?」

花月抬眼,略微有點委屈。

心口一頓,李景允頗為煩躁地別開臉:「別給爺擺出這模樣,爺最近很忙,好不容易回來吃頓飯,你就不能老實點?」

「妾什麼也沒說。」更委屈了,「何惹了您不快?」

哪哪都不快。李景允沉著臉道:「果然狗是不能慣著的,再慣著你,爺是狗。」

花月垂眼,心想這才幾天,竟就膩煩了,男人的話果然是不能信的。

端走菜的八斗沒一會兒又端著菜回來了,還是一樣的菜擺上桌,只是,排骨的骨頭被剔了,魚的刺也被去了個乾淨,清炒的蔬菜剁得更碎,還放了銀勺在盤子邊。

怔愣地看著,眨了眨眼。

李景允板著臉吼八斗:「誰讓廚房多管閑事了?」

八斗脖子一,轉頭就跑。

這位爺吼完,把筷子往手裏重新一塞:「吃吧。」

花月:「?」

李景允是真的很忙,陪用完午膳就又出門了,臨行前拉過來親了親額頭,低聲道:「最近都老實點,別惹禍。」

這話好像有別的意思,聽得若有所思,目送他策馬遠去。

因著丞相被刺一事,周和朔順著查了查那些刺客,發現十有八九都與前朝有關,遂大怒,下斬令,並讓人徹查朝中魏人,一時百自危,風聲鶴唳。

沈知落親之前,周和朔就賜了他一套三進三出的宅院,那院子裏除了星奴都是他的人,所以對沈知落,他尚算放心,只要他有與將軍府的姻親在,這兩可以互相制衡。

但周和朔沒想到的是,手下的人突然來報:「將軍府的夫人莊氏,與前魏頗有淵源。」

周和朔臉很難看。

其實大梁攻魏也不過五年,兩朝人並存是常事,但有他麾下兩人被害在前,又有丞相被刺之事在後,周和朔對重臣家眷與魏人有沾染,還是分外顧忌的。

他問:「將軍府的莊氏,不是一向與中宮那一派走得近麼?」

「是,莊氏與長公主有些,先前也是因此想給三公子和韓家小姐訂親,後來錯,不了了之。」手下細細稟告,「但小的打聽到,似乎也是魏人,過大魏皇后的恩德,還曾供奉過其牌位,只是後來怕惹禍,匆匆將牌位抹了送去了永清寺。」

周和朔瞇了瞇眼。

康府正庭。

李景允正喝著茶,突然覺得脊背一涼。他皺眉,放下茶盞往外瞧了瞧。

「等急了吧?」康貞仲拿著東西進門來,迎上他的目便笑,「都是舊件了,找起來費些功夫。」

陳舊的長條紅木盒放在桌上,蓋子翻開,便能瞧見一個泛黃的捲軸。李景允回神,拱手道:「勞煩了。」

「哪裏哪裏,難得你會想看這個東西。」康貞仲笑起來,腫大的眼袋都變得慈祥了些,「一晃就是十幾年了,我們都老了,只有這畫上的人還年輕,還是當初那個樣子。」

捲軸展開,上頭有三個人像,兩個男子或站或倚,另一側池塘邊坐著個端莊的小姑娘,眉似柳葉,眼若星辰。

李景允認得,這是李守天的第一任夫人,將軍府曾經的主母,尤氏。

尤氏還在的時候,對他也是諸多寵,時常將他抱在膝上,聽他背三字經,若是背得好了,便給他吃點心,若是忘了兩句,也不惱,只氣地教他。

那個時候他是見不著莊氏的,莊氏總不在府里,不是去採買東西,便是陪父親去外頭遊玩,回來的時候,也多是關懷大姐和二哥,順帶看看他。

李景允曾經懷疑過自己是不是被抱錯了,他其實不是莊氏生的,是尤氏生的。

但——眼下再看這幅畫,他和尤氏一點也不像,他的眉眼裏,全是李守天和莊氏的模樣。

康貞仲看著他,神思有些飄遠,不過片刻之後,他還是笑道:「這東西老夫留著沒用了,瞧來也心煩,不如就送給你。」

李景允向他謝過,又笑:「大人其實並未釋懷。」

與李守天重新恢復往來,不過是利益所驅,要說這一段舊怨,與其說是放下,不如說是算了,人都死了那麼多年了,他再犟也犟不出什麼來。

康貞仲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驟然失笑:「你這孩子聰明,只做個武狀元倒是可惜了。」

李景允朝他頷首,知道他是在拿話搪塞,不想與他多說,也就沒有問。收攏捲軸,他起告辭。

外頭溫故知在等著他,見他出來便與他一同上車。

「小嫂子也是活泛,府里都忙了那樣,也沒忘找康大人的麻煩。」他一落座就道,「要不是底下人發現得快,這一遭康大人怕是要逃不過去。」

李景允輕嘖一聲:「都告訴別妄了。」

「康貞仲政見極端,主殺盡魏人以平天下,故而前朝不人都是死在他的牢獄里的,您要小嫂子放著這仇不報,似乎有些難。」溫故知搖頭,「小嫂子倒是會來事,也沒學旁人大干戈,只翻了康大人前些年犯下的舊案,想藉著長公主報復太子的東風,一併將人收拾了。」

他不由地擔憂:「之前誰能想到這小嫂子這麼厲害,看著弱弱的,背後倒是盤錯節。」

李景允輕哼:「就還厲害,若不是爺攔著,早把自己送進去了。」

複雜地看著他,溫故知道:「咱說歸說,您能不能別這一臉驕傲的,小嫂子如今是你的人,干這掉腦袋的事,您一個不小心也得跟著掉。」

「掉不了。」李景允閑適地往手枕上一倚,「爺知道分寸。」

殷花月心裏是有怨氣,所以逮著機會一定要報仇,但對來說,有件事比殺了康貞仲更讓興趣。

他回府,默不作聲地往屋子裏掛了幾幅畫。

花月從主院回來,進門就瞧見原先掛那破八駿圖的地方,補上了一幅郎妾意圖。

小的姑娘被人拉著子半倚在榻上,又怔忪,榻上坐著的人低下頭來,在臉上輕輕一吻。

——這玩意兒怎麼瞧著有點眼?花月瞇眼打量半晌,突然想起先前被李景允扔出窗外的那個隨筆。

哪兒是扔了啊,分明是撿回來細細畫好,還給裱起來了。

臉上泛紅,上前就要去取下來。

「哎。」李景允從旁邊出來,長臂一就將摟開了,「爺好不容易將這屋子重新打點一番,你可別來。」

打點?花月迷茫地扭頭,就見四周不僅多了這一幅,床邊和外室都掛了新畫,外室掛的是新的八駿圖,而床邊那幅——

湊近些瞧,面:「這人怎麼這麼像將軍。」

「今日康大人送的畫,的確畫的是我爹和他,還有以前的尤氏。」李景允解釋了一句,表自然地道,「是箇舊畫了,工筆不錯,能充當個古董掛在這兒裝門面。」

花月怔了怔,眸子裏劃過一抹暗

李景允裝沒看見,欺榻上,角輕笑:「那郎妾意的畫兒都掛上了,不跟著學學?」

懷裏的人微惱,尖牙又了出來,他見怪不怪,將手腕咬,等咬累了哼哼唧唧地鬆開,低頭便接上去。

在怎麼治殷掌事這件事上,李三公子已經算得上頗有心得。

他將人好一頓欺負,然後與道:「母親以前邊的老嬤嬤最近似乎也病了,在西院的後頭住著,你若是有空,便去看看,爺小時候也經常帶著爺上街玩呢。」

「好。」花月應下。

一直想知道這將軍府里曾經發生過什麼,但總也打聽不著,李景允說的這話倒是給指了明路,原來西院裏還有個知道事的老嬤嬤。

給莊氏侍過葯,花月立馬帶著霜降去了西院。

老嬤嬤年紀大了,病起來難,花月給餵了葯換了裳被褥,高興得直把當親人:「這府里還有好人吶,有好人。」

霜降覺得奇怪:「既然是在夫人邊伺候過的嬤嬤,怎麼會落得這個田地?」

將軍府里的規矩,奴僕年過五十便可領銀子回家安度晚年的,這嬤嬤說也有六十了,不回去孝順,竟還住在這小屋子裏。

花月也好奇,抬眼去看,就見這老嬤嬤眼裏潤,囁嚅道:「我做錯了事,是我錯了,該罰。」

兩人一愣,霜降立馬去關了門,花月握著的手輕聲道:「三公子還惦念著您,特意讓我過來照看,您若是有什麼冤屈,只管說一說。」

聽見「三公子」這幾個字,老嬤嬤眼淚掉得更兇:「他是個好孩子,是我不好,我沒看好他,他撞見了不該撞見的東西,這十年都沒說,沒說啊。」

嗚嗚咽咽地哭起來,花月連忙拿了帕子過去,耐心地等哭完,才聽得娓娓道來。

莊氏不是嫁過來就是正室,是將軍從外頭救回來的孤,很得將軍歡心。

原先的夫人是尤氏,尤氏寬宏大量,把莊氏當親妹妹看,未曾計較爭寵,卻不曾想莊氏得寵之後目中無人,未曾禮遇尤氏半分。就連李景允,都是老嬤嬤和尤氏帶著長大的。

某一日,莊氏從宮裏出來,突然就去見了尤氏,當時下人都退走了,院子裏沒人,老嬤嬤帶著三公子從外頭回來,正好就聽見主屋裏有靜。

他們過去看,就見莊氏給尤氏遞了一瓶葯,尤氏將葯塞子打開,笑著問:「你這樣做,往後當真不會害怕嗎?」

「不會。」莊氏答得冷漠又堅定。

尤氏深深地看了一眼,仰頭就將葯倒進了裏,李景允趴在門上,眼睜睜地看著尤氏裏吐出,如枯花一般從床榻上萎頓進莊氏的懷裏。

年僅十歲的孩子,沒發出半點聲音,只拉著老嬤嬤走開,低聲同道:「嬤嬤年紀也大了,總隨我進出,也累,不如去西院住著,我讓幾個丫鬟伺候你。」

說起三公子那個模樣,老嬤嬤手都發:「你是沒見過,那麼小點兒的人,周卻都是將軍上的氣派,奴婢大他那麼多,竟是怕了,怕了啊。」

花月聽得臉發白。

想過很多種李景允與莊氏不和的原因,獨獨沒想過,李景允會撞見過莊氏殺人。

自己的生母殺了府里的主母,他當時那點年紀,第一反應竟然是把另一個撞見的人安頓好,這麼多年了,他似乎一直沒有讓這位老嬤嬤有離開將軍府的機會。

可是莊氏,莊氏那麼溫的人,為什麼會殺人?難不就因為想做這將軍府的正室之位?

花月眉頭直皺,遲疑地問:「尤氏死了,將軍沒有追查過?」

「沒有。」老嬤嬤搖頭,「將軍只將尤氏厚葬。他大概是有所懷疑的,所以自那之後,再也沒有寵幸過莊氏。但他沒有問過那毒藥是哪來的,也沒有把莊氏趕出府。」

這又是何原因?

腦海里浮現出李景允掛在書房裏那幅畫上的人,花月起告辭,出門便對霜降小聲道:「先讓他們停手,康貞仲這個人,先留一留。」

霜降不解:「這事與康貞仲有關?」

「尚且不知,但先留下他的命定是沒錯。」花月大步往主院走,神還是很複雜,「有些事,可能還需要從他裏套出話來。」

「這還有什麼好套的,不是清楚得很了麼?」霜降道,「就是夫人因妒生恨殺了先前那位主母,將軍因此冷落夫人,三公子也不願與夫人親近。」

花月搖頭:「不對,最重要的一點,莊氏做不出那等心狠手辣之事,這其中也許會有什麼。再者,老嬤嬤都說了將軍以前甚為寵夫人,夫人為何要妒忌尤氏?甚至不惜賠上自己的榮寵,也要殺了。」

霜降沉默半晌,打量兩眼,低聲道:「人都是善惡織的,對您好的,未必對別人也好。奴婢先前就想說了,夫人待您好,是因為欠著先皇后的恩在您眼裏是個善良的好人,可您方才也聽見了,這人,誰說得清楚?」

步子一頓,花月側頭看:「先皇后的恩?」

意識到自己說,霜降子微僵,不過只片刻,也乾脆直說了:「咱們夫人之前就是魏人,在宮裏當差,曾經因為犯了事,差點就要沒命,是先皇后將救出來的,夫人也是因此,才在多年之後不顧這將軍府的安危,將您從宮裏救出來,接回了邊照看。」

瞳孔,花月了袖口。

「先前不說,是因為您對夫人十分激,夫人也足夠疼您,奴婢覺得沒必要說這一茬,只讓您覺得夫人是舊朝故人,雪中送炭。可方才聽了那老嬤嬤的話,奴婢覺著,您也沒必要非覺得夫人無辜。」

能給人喂毒藥的,再無辜能無辜到哪兒去?莊氏落得如今這個下場,也算是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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