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學鴛鴦老》第58章 故事

花月想起三年前莊氏接出宮的那個景。

那時候莊氏的眼睛已經是看不見,站在宮門外頭等著,模糊間瞧著走到跟前了,才出手來的臉。

的手又又熱,一點點挲著廓,待仔細了,原本沒有焦距的眼,跟著就慢慢亮了起來,像是將熄的蠟燭,重新點了煙,火燃起來,人都鮮活了兩分。

「你往後就跟我過。」笑著同道,「生得這麼俏,別喪著一張臉吶,外頭花好景,有的是活頭。」

音容笑貌,都溫漂亮得不像話。

花月閉眼,低聲吩咐霜降去安排幾樣事,霜降一一聽了,也不再說莊氏的事,只行禮退走,釵片刻就消失在了屋子拐角。

夫人。」管家從外頭繞過來,滿眼為難地朝拱手,「三公子方才傳來消息,說被陛下留在了宮裏下棋,今晚不一定能回來。」

這倒是尋常,李景允初上任,能得聖眷,有利無害。花月點頭,不解地問:「您怎的是這副神?」

管家嘆氣:「原先夫人吩咐了,說您就將養在這宅院裏,不用出去與別家走往來。若是平日裏倒也罷,可眼下這府里,將軍忙於政事,夫人病重,三公子不在,偏巧五皇子被封親王,開門立府發來請柬,要請咱們府上過去晚宴。奴才若是不來稟,怠慢了王爺也擔罪不起,可若來稟,三公子回來,指不定要將奴才打發去看後院了。」

他越說越愁,似是想起先前那些個被遣走了的廚房奴僕。

「我以為是什麼事,就這小事,竟也能把您急這樣。」花月不以為然,提了子便走,「我帶人去一趟便是。」

「那三公子問起來可怎麼是好?」管家忙跟上問。

哭笑不得,花月道:「三公子也不是那洪水猛邸之間往來是常事,眼下府里無人,我去一趟,他還能怪罪不?當真怪罪,就說是我要去的,與您沒關係。」

管家鬆了口氣,立馬吩咐人收拾車馬轎輦,將準備好的賀禮也一併捆抬上去。

自從上回羅華街一別,花月已經許久沒見過周和珉了,路上忍不住先與八鬥打聽:「五皇子是立了什麼功業麼,怎的突然就封親王了?」

八斗坐在車轅上晃著笑道:「五皇子要封親王是一早就有的消息,只是如今突然落下來了而已。要說功業,他定是沒有的,先前還因在羅華街上策馬疾行而被言彈劾領了罰呢,還能開府封王,算是聖上眷顧。」

花月一愣,後知後覺地想起,京華的確是有羅華街上不得策馬的皇令,可當時救人心切,誰也沒想到這一茬,倒是連累他了。

心生愧疚,花月行禮的時候都多了兩分虔誠。

「見過王爺。」

周和珉正吃果子呢,冷不防見著,笑著就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沒規矩,人家來道賀送禮,都是跪著行禮的。」

複雜地抬頭,花月瞧了瞧他這架勢:「您這像是想正經禮的模樣?」

「我怎麼了?」周和珉挑眉,手裏的摺扇一轉就端起了自個兒下,「這不是儀錶堂堂的?」

儀錶堂堂,如果下半沒騎在那院牆上就更儀錶堂堂了。

花月無奈地搖頭,費勁地脖頸,仰著腦袋問他:「您怎麼在這兒啊?」

「這話該我問你。」周和珉撐著牆頭微微低下,揶揄道,「尋常賓客都在正庭飲酒喝茶,你怎麼就找到我了?是月老的牽引吶,還是這天上扔下來的鵲橋?」

面無表地看著他,花月指了指旁邊的茅廁。

「是您會挑地兒。」道,「要不您繼續,這廂就當沒來過,小也不會往外說。」

周和珉:「……」

半柱香之後,兩人坐在了敞亮的六角亭里,四下丫鬟奴僕站兩排,花月就坐在他對面,低聲問他:「都遭什麼罪了?」

他撇了撇,長嘆一口氣:「宮裏的日子本來就乏味,一出點什麼子,便都是那一套——去中宮認錯領罰,再跟父皇告罪,然後回宮抄寫文書,半個月不得出門。」

「那還好。」花月道,「宮裏沒掌事院那樣的刑罰。」

「也沒好哪兒去。」周和珉唏噓,「你是沒瞧見中宮裏皇後娘娘同姚貴妃吵起來的時候,嚯,你擱下頭跪著都不得要被東西砸。」

花月愕然:「姚貴妃、這貴妃娘娘還敢與皇后當面吵架砸東西?」

你們大梁果然都是沒規矩的野蠻人。

「姚貴妃你不知道?」周和珉挑眉,「太子的生母,宮裏最得寵的娘娘,自然是有底氣與中宮爭執的,父皇也寵慣,任由鬧騰,從來沒問過罪。」

還有這等事?花月咋舌不已:「這姚貴妃是個什麼出?」

「姚家不是什麼名門族,先前與你們將軍府還頗有,李將軍還曾救過姚貴妃的命,只是打姚貴妃宮之後,兩家就沒什麼往來了。」他展了扇子輕搖,「父皇也不是因為家世寵慣,我也弄不明白,反正姚貴妃就算無法無天,以後也是要做太后的。」

花月想起莊氏每回進宮都只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不由地一把汗,這姚貴妃以後會不會記恨將軍府?

「今日來是讓你說故事的,怎麼反倒是聽我說得津津有味?」周和珉不悅地抵著扇頭看著,「快講講,你在做這丫鬟之前,是幹什麼的?」

花月回神,無奈地道:「領著奴籍的人,能有什麼好故事?不過就是在家裏養著,也曾養出一不管不顧的頑劣子,後來家道中落,寄人籬下,才開始懂了事。」

「你這模樣可不像是家道中落這麼簡單。」丹眼睨著,周和珉似笑非笑,「說是被滿門抄斬也不為過,你眼底都帶著恨吶,半點不敞亮,想要的東西都不敢要,擺明了是個沒打算活到頭的。」

紅齒白的年人,說起話來卻是剝皮刮骨似的直楞,花月聽得心裏跳了跳,手捂臉:「王爺能不能別老給人看相?」

「也不是我非要看,你這太顯眼了。」他無奈地攤手,「我見過的人也不,沒一個像你這麼矛盾的,實在是比那箱子裏藏著的皮影人兒還有趣。」

意識到自個兒給人當笑話看了,花月沉了臉,起道:「故事說完了,這廂也就先告退。」

「哎別,我不說這個了。」他著扇子擋了的路,「你別急著走,哪有人說故事一句話就囫圇完了的?你家裏先前做什麼的,又是怎麼來的中落,都與我說說。」

這說出來,怕是剛開的王府就得上封條了。

殷花月嘆氣,回坐下,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將茶盞往桌上一按:「這說來就話長了,還請王爺聽我細細道來。」

然後就開始細細地編。

兩人坐在這亭子裏,一個撒謊一個聽,倒也自在,周和珉沒出聲打斷,就聽從自己五歲識字編排到十五歲為奴,眼底儘是笑意。

李景允從宮裏回來,瞧見的就是連燈也沒一盞的漆黑東院,他一愣,抓了管家來問:「夫人呢?」

管家哆哆嗦嗦地道:「去了王府酒宴,還未歸來。」

說罷,怕他問罪,連忙按照花月的吩咐道:「夫人自己說要去,府里也沒別人能頂梁。」

王府,周和珉的酒宴。

李景允沉默了半晌,目落在那空的大門口,皮笑不笑地點頭:「行,知道了。」

管家嚇了個夠嗆,著牆往外退,等逃出這位爺的視線了,扭頭就朝側門跑。

花月回來得不算晚,但是一下車就瞧見管家滿頭大汗地迎上來道:「三公子已經在東院等了您半個時辰了。」

「他回來了?」花月一邊往裏走一邊道,「那還算回來得早,想來最近不會有什麼大事要忙。」

進東院門檻,裏頭燈火通明,推門進去,就見李景允沉著臉坐在榻上看文書。

「怎麼?」合上門,過去關切地問,「宮裏出事了?」

一眼,李景允悶聲道:「沒有。」

「那您這一臉凝重是做什麼?」花月湊過腦袋去瞧,「哪個字不認識?」

將書合攏扔去一旁,他看著笑了笑:「你這麼晚回來,就沒有話要同爺說?」

這才酉時末,也算晚麼?打量他兩眼,決定順著他的意:「妾回來晚了,還請夫君恕罪,不過今日也不是妾貪玩,是那王府開宴要請安,才去了一趟。」

想起先前溫故知說的,但凡知道欠了五皇子的人,就不會那麼好代,李景允心裏不痛快,冷聲問:「與旁人一起請的?」

「倒也不算。」花月老實地道,「在亭子裏單獨說了兩句話,有家奴丫鬟在側,也沒壞了規矩。」

說罷,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低頭看他:「夫君該不會連這種事都會吃味?」

「哪兒能啊。」他別開臉,「隨便問問。」

「那您這怪氣的是做什麼?」花月覺得好笑,「妾就這麼不值得相信?」

這就不是相信不相信的事兒,李景允覺得煩,他從來不是個小氣的人,可就是不願意讓跟周和珉沈知落之流見著,尋常說話也不樂意,在他眼皮子之外相見,那就更煩了。

一口氣憋在心裏,也不能朝吐,李景允撿回書來擋了臉,沉聲道:「沒事,你去歇著吧。」

面前這人沒說話了,屋子裏安靜了下來。

李景允盯著書上的字,一個也沒看進去,過了幾炷香,氣下去兩分,然後就開始有點後悔。

自個兒話是不是說重了?這小狗子會不會瞎想?

該不會又哭了吧?

心裏一驚,他連忙將書往下一拉,急急地往旁邊看。

花月端了一盤子餞,正笑盈盈地看著他,見他抬頭,便將盤子遞過來:「回來的路上京安堂還沒關鋪子,妾便帶了些,您要是當真生氣,那就咬兩個,也好消消火。」

眼裏一片愕然,他接過盤子,有些心虛:「你如今倒是脾氣好多了,竟也不同我鬧。」

「夫君最近本就辛苦,妾若還鬧騰,也怪累的。」擺手,「上位者,有疑心也是尋常事,妾問心無愧,等您讓人查了便能清白,有什麼好鬧的。」

心裏一,李景允將拉過來,咬了一口側頸,悶聲道:「爺在你跟前不是什麼上位者,也不會讓人去查你,就是——就是一時不痛快,你也別往心裏去。」

花月挑眉,神古怪地問他:「爺當真沒吃味?」

「沒有。」他答得果斷。

眼裏泛出笑意,花月抵在他的肩上勾,覺得這孽障竟然也有可的時候,像小孩兒被大人問起來,說沒吃糖葫蘆,結果邊還沾著糖渣呢。

「三爺大度。」笑。

「那是。」這人咬了餞,含糊地道,「將來要上戰場的人,能同那些個酸腐文人一般小氣麼。」

「是不能。」攬著他的脖子,花月笑著去看窗外的月亮。

皎月初升,又亮又圓,庭院裏幾分淺笑,染上了開著花的枝頭。

***

沈府離祭壇不遠,離京華那幾條大街可是有好長一段路,每次車馬來回,蘇妙都覺得骨頭要散了,索就在府里待著不出門,赤紅的輕紗攏袖一罩,人就趴在花臺上看外頭的鳥兒。

沈知落推門進來,恰好就撞見那紅紗下頭若若現的冰

「蘇妙。」他皺眉,「你這是什麼統?」

窗邊的人回過頭來,沖著他便笑:「你快來看,外頭兩個鳥兒吵架呢,吵得還兇。」

他走過去看了一眼,紫眸半闔:「無趣。」

眉眼垮下來,蘇妙委屈地道:「就這麼大的院子,天天讓人待著,能有什麼趣?昨兒讓你陪我到走走,你也不願意。」

沈知落是不想同計較的,但還是忍不住咬牙:「三更半夜想去山上走走,這是個人都不會願意。」

俏地哼了一聲,蘇妙拉了他的袖:「那你現在給我講故事聽,你知道的事兒那麼多,隨便挑兩件有趣的事講。」

邊坐下,沈知落掃了一眼手裏的羅盤,言又止。

他方才算了一個極為不好的卦象,是關於將軍府的,想告訴,又覺得沒必要。

殷花月說得對,能窺天命是他的本事,可非要把不好的命數告訴旁人,便是作孽。

想了想,他道:「是有一件很有趣的事兒,這世上恐怕沒什麼人知道了。」

蘇妙抓了一把瓜子來,狐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很多年前有個宮,被挑選跟著去出使鄰國,那宮運氣不好,路上與隊伍走散了,只能流落異鄉街頭。不過運氣也沒壞到底,在快死的時候,還是被人救回了家,納做了小妾。」

「這姑娘念恩吶,也沒想著回家,就在這府里好生伺候那一對主人家。主人家夫婦二人也算恩,待姑娘也都和善。但這姑娘沒幾年便發現,宮裏始終有人跟那夫人過不去,想著法兒的挑剔為難,連帶著整個府上都岌岌可危。」

蘇妙聽樂了:「這還是被個大戶人家撿著了?」

「是啊。」沈知落意味深長地道,「大戶人家向來是非多。」

「這姑娘著急啊,跟著問夫人宮裏那位跟府上過不去的緣由。一問才知道,這主人家不得了,與宮裏娘娘有舊,娘娘善妒,看不得他移,愣是給那龍椅上坐著的人吹枕邊風,導致主人家途坎坷,幾度獄。」

還能這樣?蘇妙直皺眉:「缺德。」

沈知落輕笑:「你猜那姑娘想了個什麼主意?」

眼珠子一轉,蘇妙拍案:「不就是嫉妒麼?假意告訴那娘娘,說將軍心裏有的還是,連哄帶騙,先將這府上保下來再說。」

……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沈知落很慨:「你同那姑娘一樣聰明,但那娘娘也聰明,你三言兩語說服不了要這那府上的夫人死了才肯饒過全府上下,你當如何?」

蘇妙咋舌:「宮裏的人都這麼狠吶?」

面前這人白一眼:「慎言。」

苦惱地撓了撓耳鬢,蘇妙道:「也沒別的法子了,問問夫人的想法?」

「那夫人說願意,但怕主人家疼心切,在死後不願茍活,還不得要想法子報復,連累全府上下,所以要姑娘你幫瞞,就說是病死的。」

他眼尾掃過來,下微抬:「你又當如何?」

蘇妙臉都皺一團了:「這不是為難人麼?誰會信好端端的人突然病死?主人家查起來,還有我的活路不?」

「這你就比那姑娘聰明,那姑娘選擇了答應。」沈知落哼笑,「所以後來,沒什麼好下場。」

蘇妙不太高興:「那宮裏的娘娘呢?」

「活得好好的,兒子做了太子。」

「這算什麼有趣的故事?」急了,撲上來抓他的襟,「好人沒好報,壞人倒是逍遙,符合你說的天道有迴嗎?」

撲得一個趔趄,沈知落手扶住的手臂,低聲道:「迴也要先,你急什麼。」

兩人驟然四目相對,蘇妙咽了口唾沫,臉上的怒意散去,眉梢又勾了兩分:「那我不急,我慢慢來。」

沈知落:「……」

咬牙將人推開,他道:「沒閑工夫陪你耗。」

傷地滾到旁邊,蘇妙穿鞋下榻,攏了赤紗道:「那我出去找人玩去。」

間一,沈知落將撈回來,這清涼紗怒道:「換一。」

狐眸輕,蘇妙坐在他上,唏噓地道:「真不愧是我大梁的司命,也太晦深難測了些,您這一份在意,瞧著像是喜歡我似的。可真遇著什麼事,心裏半點我的位置也沒有。」

沈知落皺眉:「你我都親了,怎麼還說這些。」

「我也就是隨口一說,總歸也不會與你計較。」起去換了裳,蘇妙合攏,笑地回首道,「殿下若是問起來,你只管說咱們如膠似漆,這聯姻穩當著呢。」

口沒由來地有些不舒服,沈知落張口想再說,面前這人卻已經像陣風似的颳了出去,只留兩抹香氣縈繞指尖。

他沉了臉,盯著門口看了一會兒,綉著符文的髮帶被窗外風吹得卷上來,懨懨地蓋住眉。

下午的時候,霜降過來了一趟,跪在他跟前,恭敬地道:「國師,有人讓我來問一聲,您可算著了莊氏的命數?」

沈知落坐在主位上,也不答,只道:「說了不信,就別一直問。」

霜降抬頭看向他:「旁人不知道,您還能不知道?若不是走投無路,向來不會朝您開這個口。」

未知苦,不信神佛,莊氏這幾日是病越來越重,殷花月才會投這個醫。

沉默地挲著乾坤盤,沈知落嘆了口氣,過了許久才道:「生死有命,你還是讓自己小心吧。」

霜降聽明白了,回去卻沒敢直接同花月說,只編了兩句好話讓寬心。

殷花月當真是信了,放心地往面前的瓷杯里倒了一盞茶。

正坐在棲樓的一間廂房裏,這房間牆上有暗,能清楚地聽見隔壁傳來的聲音。

「好些年了吧?」康貞仲似笑非笑地端著酒杯朝面前這人拱手,「能再這麼坐著,我也是沒想到。」

李守天神複雜地看著他,接酒飲下,聲音里沒由來地多了兩分蒼老:「難得你肯邀我。」

「我是不願邀你,奈何景允那孩子討喜。」康貞仲滿眼譏誚,「天道也是不公,你這樣的人,竟能得這好妻好兒。」

滿眼不解,李守天子前傾:「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想問你,我到底是何對不住你了,沒由來地被你斷了兄弟之,還一直冷嘲熱諷?」

左右看了看,康貞仲失笑:「這兒就咱們兩個,你何苦還跟我裝不明白呢?齋月地下有知,怕是悔極了嫁得你這麼個狠心人,連死都沒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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