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學鴛鴦老》第60章 爺給你兜著
姚貴妃住的是西宮,雖也有翻修,但花月對這地界還是很悉,過院穿廊,門進殿,著擺在側殿裏跪下,餘瞥向前頭那落著的紗簾。
「給娘娘請安。」
偌大的側殿裏只站了一個奴才,瞧著就知道不是什麼好陣仗,四周寂靜得令人窒息,花月沒等來裏頭的喚起聲,便稍微側頭往那奴才的方向瞥了一眼。
不看還好,一看便沉了臉。
孟省。
這人是投了周和朔的叛徒,比沈知落投得還早,但凡魏宮人,都知道他是走狗鷹爪。
他能站在這兒,那這簾子後頭也不會是姚貴妃了。
「竟當真是你。」周和朔抬指掀開紗簾,狹長的眼微微一瞇,「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房裏一個丫頭,轉竟就那將軍府的主母了。」
暗吐一口氣,花月閉了閉眼。
算倒霉,今日這麼多人,竟也能被他從中逮出來,更倒霉的是,旁邊站的還是認得的孟省。
花月猜到自個兒是為什麼被回來了,不過倒也沒慌,子一就又朝周和朔行了個禮:「叩謝殿下。」
周和朔沉了眼神瞧著:「謝什麼?」
「若不是殿下將那鴛鴦佩賜還奴婢,奴婢也飛不上這將軍府的枝頭。」花月細細地道,「先前一直不得機會給殿下行禮,眼下得蒙殿下召見,奴婢當磕頭以謝隆恩。」
說罷,規規矩矩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原本心裏還惦記著這人被他抓來套過話的事,突然被這麼一磕,周和朔神稍緩,倒是有兩分不解:「一個鴛鴦佩,就能讓你坐上將軍府的正妻之位?」
怯懦地咬了咬,花月低聲道:「此事說來話長,先前殿下賜還那寶貝,奴婢就拿去給公子了,誰知公子突然大笑,連說了幾個『好』字,還說什麼今生必不負殿下信任。奴婢嚇了一跳,這可半個字都沒將見過殿下的事說給公子聽啊,公子怎麼這樣說,嚇得奴婢幾夜沒睡好。」
眼眸微閃,周和朔出來在外殿裏坐下,擺一鋪,認真地聽說道。
殿裏這丫鬟還是以前那副唯唯諾諾的模樣,聲音又輕又細,神也惶恐。看了旁邊的孟省好幾眼,頭微:「奴婢也是來瞧見這位大人了,才知道要謝殿下。」
「哦?」周和朔好奇,「你見過這位大人?」
「這是自然,就在您傳奴婢問話前一日,這位大人就去了一趟棲樓,與公子爺喝酒聊天,當時奴婢守在外頭,就聽見這位大人讓咱們公子小心,說有人栽贓陷害,要找公子的麻煩了。奴婢當時沒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公子許是明白了,所以後來,奴婢將鴛鴦佩送回去,公子便說是殿下信任,要一生效忠。」
一邊回憶一邊說,神誠懇真切:「打那之後,公子便連帶著高看奴婢一頭,為了不與韓家訂親,這才將奴婢納下。」
周和朔沉默地看著,眼神凌厲似刀。
花月低著頭,姿態卻很是輕鬆,沒有半點撒謊后的心虛,任是他將看穿了,也看不見半點破綻。
孟省站在旁邊,冷汗直冒。
他是沒想過這位小主還活著,更沒想過一見面就給他送來這麼大一禮。那天他是去見過李景允,想藉著給他風撈點兒好,李景允也大方,在棲樓直接就拿了三百兩銀子給他。
做奴才的,可不就指著這點油水活麼,但怎麼就被給知道了?眼下竟還說給太子聽,太子殿下多疑啊,知道他與外臣私下往來,這宮裏還有他的活路嗎?
孟省眼珠子直轉,一擺也跟著跪下:「殿下,老奴冤枉啊,您是知道的,老奴一直跟在您邊,哪兒有別的地方去?」
周和朔沒吭聲,渾氣勢沉沉地人。
花月一臉無辜地左右看看,對上孟省,就見他眼含威脅地瞥了過來。
要不怎麼說虎落平被犬欺呢,這些個奴才現在都威脅恐嚇,還把當西宮裏那個半大的孩子呢。
收回目,花月微微一笑:「奴婢瞧的也不仔細,反正就是這個形的一位大人。說的也就是那幾句,奴婢是沒見過世面的,瞎編不了話,所以不會騙人,還請殿下明鑒。」
幾年不見,這小主姿態變了,沒了先前的盛氣凌人,可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見長。還沒見過世面,那誰見過世面?
孟省覺得牙疼,老胳膊老腰直往地上拜:「殿下明鑒,當真不是老奴啊。」
淡淡地「嗯」了一聲,周和朔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太師椅的扶手。
按照這丫鬟的意思,李景允當初是丟了鴛鴦佩之後知道有人拿鴛鴦佩扔去了東宮,正忐忑不安的時候,見丫鬟把玉佩拿回來了,當下便明白是東宮主子寬宏大量,哪怕手握疑證也願意相信他,所以他後來拒絕了長公主那邊要給的婚事,堅定地跟隨他。
這麼一想,周和朔心裏就舒坦了,原以為讓李景允知道自己拷問他的邊人,會生嫌隙,不曾想倒是歪打正著,倒反是收了人心。
大殿裏重新安靜下來,周和朔打量著面前這個小丫鬟,突然問了一句:「孟省,說見過你,那你可見過?」
花月抬眼,朝旁邊這人看過去。
***
蘇妙一刻也不耽誤地去找自家表哥,李景允正在前宮巡察軍,聽說了原委,神一就大步朝外走,一邊走一邊裳。
他今日穿的是紅邊銀甲,襯墨青長袍,踩一雙銀灰靴,看著甚是有氣勢,不過這氣勢沒兩步就被他扔進了懷裏,七零八落的,蘇妙撿了半天。
「表哥你這是做什麼?」蘇妙哭笑不得,心虛地回頭看了看四周,「這給人撞見還得了?」
白一眼,李景允道:「你覺得我穿這一能立馬進得去後宮?」
「是進不去,但您也不能全了啊。」話還沒說完,那墨青的袍子就兜頭朝蓋下來。
「你收好,別讓人發現了。」他吩咐了這一句,便穿著那白的中飛也似地往前走。
蘇妙想說他這不統,被人撞見還不得掉腦袋?可目之所及,前頭這一條宮道半路有扇門,自家表哥路過就進了那門,沒片刻出來,上就換了一侍的服。
「……」還能這樣?
小嫂子若是被姚貴妃那宮裏的人為難,表哥穿這一去救,那便是擅闖後宮之罪啊。蘇妙急了,瞧見遠有宮人過來,連忙將懷裏這一堆團一堆,往自個兒下一塞,塞了個圓滾滾的大肚子。
「勞駕。」攔住那宮人,捂著肚子道,「醫院何在啊?」
片刻之後,如願以償地見到了溫故知。
「姚貴妃宮裏?」溫故知一琢磨,安,「你放心,三爺有分寸的,這一去,未必就是為了救人。」
小嫂子還在那宮裏,表哥不為救人,又為何要去?蘇妙滿臉疑。
溫故知是李景允邊知道事兒最多的人,稍微一想,他也能猜到三爺在急什麼。
孟省這個人,以背叛原主而飛黃騰達,貪財又好勢,多年前就是他指認了馮子虛,還給他畫了通緝的畫像。三爺為著能知道太子的靜,一向是拿銀子養著他的,但這回,他若是威脅到了小嫂子的命,三爺就未必能留他了。
***
「瞧著眼,但一時想不起來了。」
孟省跪在周和朔面前,轉眼盯著花月道:「應該是在哪兒見過,老奴年紀大了,還請殿下寬限兩日,讓老奴回去翻翻名冊,仔細想想。」
他這話說得就跟花月先前指認他的那一句差不多,留有餘地,以為籌碼。
本來孟省認出來,是想直接說的,外人都不知道大魏還有一位小主,甚至宮裏人都說未必是皇室脈,但好賴也是個主子,被錦玉食養著的,說出來太子若是高興,也能賞他些東西。
可眼下這形,他若是說了,這小主子定要與他玉石俱焚,將他那點事往太子面前一抖,他也沒好日子過。
孟省向來最是識時務,說完就給周和朔磕了頭。
花月暗鬆了口氣。
周和朔頗為厭煩孟省這行徑,他又不是看不出來這老東西頗有私心,在主子面前時常耍把戲,若不是還有點用,他早將人廢了。
既然都說想不起來,他也不會白白把將軍府的夫人留在這兒得罪人,當即便讓花月起,誇了李景允好一通,還賞了兩樣玉讓帶回府去。
出門檻被外頭的風一吹,花月才發現自個兒出了滿的冷汗。這份不適合到面,今日到底是自己莽撞,若當真丟命,也沒什麼好說的。
方才那些個話,也不知道周和朔信了多,但有一點,只要孟省還在,隨時可能給將軍府招來滅門的禍患。
手腳冰涼,花月急匆匆地跟著宮人往外走,想趕出去找人。
剛走到景安門,邊的宮人突然躁了起來。
「怎麼?」側頭。
引路的宮人與守衛小聲嘀咕了兩句,便回來同道,「宮裏有走水了,夫人不必擔心,您再往前就能出去了,再鬧騰也連累不到您。」
宮之還能走水?花月很驚訝,在他們大魏,宮裏若是能出這麼大的子,林軍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大梁的宮果然不靠譜,搖頭。
在宮外等了一會兒,蘇妙終於出來了,只不過瞧著神有些古怪,一過來就拉了花月的手,與一併上車。
車子骨碌出老遠,花月才問:「出什麼事了?」
按著心口氣,蘇妙小聲嘀咕:「宮裏走水了。」
「這事兒我聽人說了。」花月點頭,「那又如何?」
定定地看著,蘇妙道:「表哥前腳剛進,西宮後腳就著了火,燒了一間屋子,並著一個人。」
心裏咯噔一聲,花月垂眼。
蘇妙不明白這是為何,臉發白地道:「我只是想讓他去救你,誰知道他能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來,幸虧是沒人發現,這要是被逮著了,咱們都得下黃泉。」
花月有些走神,被一拽,心虛地道:「沒被人發現就好。」
「小嫂子你怎麼也不害怕啊,那可是宮誒。」蘇妙直搖頭,「不知道燒死的是誰,但這事可大了,今上本就對林軍頗有微詞,再出這一檔子事,怕是要龍大怒。」
心不在焉地應著,花月送回了沈府,自己再坐車回將軍府,一路上搖搖晃晃,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回到西小門的時候,腦袋都發昏。
有人出門來接,拎著回了東院,將這一繁重的行頭拆了,又往手裏塞一杯熱茶。
「瞧你這點出息。」李景允哼笑,「老虎裏走一遭,也沒咬下半塊,怎麼渾都冰涼?」
抬頭看他,眉頭直皺:「你殺的是誰?」
李景允垂著眼皮笑,沒答話。
氣上來,將他按在榻上,惱道:「我捅的簍子,你收拾歸收拾了,怎麼都不邀個功?」
墨瞳睨著,他覺得好笑:「爺不邀功你不是該著樂麼,怎麼還氣上了?」
他知道去孟省,那便是什麼都知道,竟也不與說明白,可不是讓人生氣麼。花月鼓了鼓腮幫子,可到底是嘆了口氣,伏在他口道:「給您添麻煩了。」
李景允嗤了一聲,手了的腦袋:「自個兒娶回來的人,麻煩就麻煩吧,爺也沒怪罪你。」
寵慣得上了天了,花月哭笑不得:「爺也不怕這樣下去,被人著脊梁骨罵沉迷?」
「?」他納悶地了的下打量,恍然,「是有兩分。」
花月氣得咬他一口。
輕笑承著這子,李景允道:「你也別惱了,爺早惦記上那人了,今日就算你不出岔子,爺也留不了他多久。」
撒謊,看那棲樓的賬目上,有好幾筆都是給孟省的,兩人來往甚多,哪裏會肯輕易折了的。
也是巧了,他若沒讓去清棲樓的賬目,今日或許就要在周和朔面前了餡,到那時候,可就不是折一個奴才能平息得了的了。
劫後餘生,花月靠著他,長長地出了口氣。
其實殺人滅口是最下等的主意了,走到這一步,也是實在沒有別的選擇。孟省一死殷花月就會毫無嫌疑了嗎?不會,相反,周和朔還會更加懷疑兩分,但比起被孟省直接穿,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西宮著火,還有人丟命,當今聖上哪裏肯輕饒,罷黜林軍員數十,將林軍和軍整合,大權直接在了李景允手裏。
這可是天大的恩寵,手握了實權,誰也不敢看輕了這三公子,周和朔暫時按下了查殷花月的作,連長公主也一改先前敵視,往將軍府里送了好些東西。
花月很好奇,明如這大梁的皇帝,為什麼如此重一個年輕人?但也很高興,有這麼一遭,康貞仲往將軍府來得就更勤了,開始計劃如何從他裏再套一次話,好解開夫人這多年的心結。
然而,莊氏沒能等到。
京華天氣剛開始轉涼的時候,莊氏已經病得面如枯槁,不管換多大夫,開多葯,都沒再下得了床。溫故知來看的時候,連脈也不把了,只沉默了片刻,然後問:「夫人還有什麼心愿?」
花月雙眼通紅。
莊氏哪有什麼心愿,最近這幾日只會笑,聽見來了便笑,然後拉著的手同說先皇後有多麼溫多麼好。
「我那時候就這麼點大,被關在柴房裏,命都快沒了。推門進來,帶著一的,就跟仙下凡似的,將我從那爛枝碎葉里拉出去。」
聲音很小,花月要在邊,才能聽得清說的是什麼。
「那時候我就想,只要我能活下去,往後一定好好報答娘娘。」
「後來我見著了你,你真跟娘娘一樣好看,廓差不多,就是不高興,扁著一張,連笑一笑也不肯。」
經歷了那樣的事,誰能笑得出來呢?莊氏眼裏有些淚,挲著的手道:「你別忙活了,我知道你最近在忙,想幫我,想讓景允那孩子原諒我。」
嚨一,花月反抓住了的手。
「哪兒用啊。」低聲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他現在明白過來,餘生可怎麼過?倒不如就這麼著了,他心裏也不會難。」
「夫人。」花月聽不下去,「這是公子欠您的。」
輕輕搖頭,莊氏笑:「他不欠,自他生下來我就沒好好陪過他,府里大小姐二爺都有尤氏這親娘疼,只有他,打小邊就是嬤嬤守著,是我對不住他。」
這一生似乎都在給人還債,還將軍的,還尤氏的,還先皇后的,到最後不曾想還欠下了景允的債。可惜這子骨弱,怕是來不及還了。
莊氏也有些不甘心,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鼓起,可只一瞬,便無奈地萎頓了下去。
花月回去就跪在了李景允面前,別的都不求,就求他最後陪莊氏兩天。
李景允滿臉沉,可到底還是應了。
莊氏閉眼的時候,李景允也在邊,屋子裏就他們兩個人,莊氏定定地看著他,渾濁的眼球里突然就有了焦距,看見了自己孩兒穿著一服的模樣,也看見了他垂眼下來的眼神。
「不再多留會兒了?」他問。
這話說得,像只是要出門了一般。莊氏忍不住笑,笑得連連咳嗽:「你這麼有出息,為娘放心得很。」
李景允別開頭,冷聲道:「是啊,你打小就對我放心,冷熱都不會擔心我。」
「對不起啊孩子。」著指尖了他的手,「娘對不起你。」
結滾了滾,李景允梗著脖子,別開的眼裏到底是紅了。
「沒關係,反正我也長大了,不會再跟你計較。」他里氣地抹了把鼻子,「所以再多留會兒,我也不嫌你煩。」
「當真不嫌嗎?」欣喜地問。
李景允搖頭,頗為暴地抓了那抖得厲害的手,慢慢握得死。
莊氏樂了,像個小孩兒似的笑起來,臉上都泛起了。
不過也只這一瞬,很快就滅了下去,連帶著床上那整個的人,燈盡油枯。
屋子裏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只剩了一。
李景允板著臉坐著,子在空寂的屋子裏,被窗外的夕拉出了一條斜影。
***
轉涼的八月,將軍府掛了白幡,溫故知站在將軍府里看著那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小嫂子和旁邊漠然的三爺,唏噓不已。
「你們家三爺怎麼都不哭啊?」他邊跟了個藥房的小丫頭,嘰嘰喳喳地問,「逝者不是這將軍府的主母嗎?公子應該比夫人哭得厲害才對。」
溫故知一把捂住的,給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三爺向來不肯跟人服的,大概是從小就沒可撒,你打斷他的骨頭他的也是的,絕不會在外人面前示出半點弱來。
他們幾個向來最心疼三爺這點,都想替他分擔些,但走到如今,還是三爺罩著他們,替他們擺平家裏難事,替他們謀職、尋出路。
不過幸好,他邊如今多了個人。
「誒,那不是韓家小姐麼?」小丫頭掰開他的手又指,「你看,怎麼來了?」
溫故知順眼看過去,就見韓霜穿了一素,頭戴白簪花,進門來便在靈堂磕了兩個頭。
「景允哥哥。」起走到旁側,韓霜頷首,「李夫人,二位節哀。」
花月還一禮。
許久不見,韓霜日子過得似乎不太舒坦,人看著都憔悴了不,但這雙眼睛沒變,向花月的時候,依舊是帶著深切的敵意。
「有一件事,我想說給夫人聽聽。」
李景允臉上還算帶著對賓客的和藹,吐出來的話卻夾著冰渣子:「也說給爺聽聽吧。」
「好。」韓霜竟是應下了,往旁邊僻靜的角落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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