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奕之恢復意識的時候，還沒睜開眼，就看到滿天的火和遍地的。

都是一樣刺眼的紅，一樣殘忍的紅。

紅得讓他幾乎睜不開眼，想要揮手抹去那些，想要躲開那些如惡魔盆大口般的火焰，卻有種無能為力的悲哀，從心底捆著他，束縛著他，讓他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人和仆人們一個個倒在泊之中。

無論男、老、婦孺

到最后，甚至連神機樓，連爺爺的靈堂，那沉重的棺木，都一并被大火吞沒。

他拼命地撲上去，想要從火中搶出爺爺的棺木，卻被侍從死死地抱著，到最后，黑暗吞噬了他，也吞噬了整個清風山莊。

“不要”

他拼命地出手去，想要抓住什麼，卻被人握住，一個焦慮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奕之奕之你醒醒快醒醒”

孫奕之吃力地睜開眼，渾上下的痛楚提醒著他還活著的事實，而在第一眼看到致華的雕梁畫棟，他便霍然起，可這一，肩背上的傷口頓時迸裂開來，痛得他悶哼一聲，差點摔下榻去。

姬友急忙扶住他，心痛地說道：“你莫要，你失過多，大夫剛給你上藥包扎好”

“雅之呢”孫奕之一把反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問道：“還有爺爺，還有九叔、金嬸他們傷的重不重要不要讓我先去看看他們”

“奕之”

姬友黯然地打斷了他的追問，雖有不忍，但還是不得不坦白說道：“我的人趕到時，整個清風山莊，只有你一人還活著”

“不”

孫奕之痛呼一聲，一低頭，吐出一口來，鮮淋淋漓漓地灑了自己一，幾瘋狂地抓住姬友的襟，也不管會不會弄臟了他的衫，惡狠狠地問道：“你是在騙我你是騙我的對不對清風山莊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就這樣毀了那麼多人那些人還有雅之，怎麼會死不會絕不會”

姬友并未反抗，任由他抓著自己拼命地搖晃，到最后，他只能長長地嘆息一聲，說道：“是真是假，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若是我的人再晚到一步，就連你也救不出來了。奕之，你跟那些人過手，只有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敢在我吳國境，行刺大將軍，縱火滅門之事，無論是什麼人所為，都絕不能輕易放過”

聽到他這話，孫奕之忽然全無力，像是被去了筋骨一般，頹然倒下，淚流滿面。

到了此時此刻，他無法再自欺欺人，記憶中的那些畫面，并非一場噩夢，而是真真實實發生在他眼前的，有生以來最為腥的屠殺。

青青離開的時候，他已經指揮清風山莊的門客和家丁將那些黑人包圍起來，以孫家家兵的實力，本沒將這些烏合之眾放在眼里。若是放在平日，清風山莊的五百私兵，甚至可以與吳軍的三千正兵一戰。

可他沒想到，當他將人召集起來之后，戰和噩夢才剛剛開始。

他剛圍住了那些黑人，還沒來及手，從莊外就傳來了更為可怕的馬蹄聲，無數披甲戴盔的陌生士兵忽然冒了出來，手持長矛強弓，本不給他排兵布陣的時間和機會，長矛在外，箭雨在后，一個照面下來，無論是清風山莊的人，還是那些黑人，都死傷慘重。那些仿佛從地獄里冒出來的甲兵，見人就殺，見屋就燒，整個清風山莊，瞬間變了人間地獄。

孫奕之當時已殺紅了眼，本分不清誰是敵人，只是下意識地沖去靈堂，想要搶出爺爺的靈柩。可那會兒，一路上都是人，都是，他的劍斷了一把又搶了一把，到依稀記得，遞給自己最后一把劍的，竟是那個一開始與青青說過話的黑大漢。

“是越人是越國的細”

一想起青青，想起那個黑大漢，孫奕之一個激靈，抓住了姬友的手，“我認得那個子，就是潛劍冢盜劍的刺客”

“是”

姬友臉一沉，同樣想起了那個將王宮攪得天翻地覆的刺客，就因為，孫奕之才會被重責去職，因為，父王才會對他加深忌諱，甚至拒

不聽從他的勸諫，還隔絕了他與孫家和伍家的往來。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晚一步收到消息，等趕到清風山莊時，一切已定局。

如果真的是越人他的眼神不自地飄向館娃宮的方位，不由苦笑了一下。上次鬧那樣，父王也不肯相信他的話，非但沒有派人去徹查西施和邊的宮，反倒痛斥他一番，認定他是故意氣病西施，才讓的心疾加重。

如今，他連去館娃宮請安的資格，都已被剝奪。

哪怕為一國太子，他在宮中的地位，依然比不上吳王最寵的妃子。

孫奕之不知他心中顧忌，只是想著青青與西施的關系，急切地問道：“太子，你說過無論是誰，都要徹查的。求太子向大王請旨，徹查我孫家滅門一案一定要將那些越間一網打盡”

“好”姬友深吸了口氣，重重地握了握他的手，扶著他躺下，無比認真地說道：“奕之，你且在這里休息，我這就去求見大王，一定為孫大將軍討回公道。”

“多謝太子”孫奕之激地看著他，這一刻口憋著的那口氣一泄，渾的痛楚襲來，讓他唯有咬牙關才能抵擋，只能眼看著姬友腳步沉重地離開，又忍不住吐了口出來，方才稍稍舒暢了幾分，開始強忍著傷痛，努力調息運氣，爭取盡快恢復，好親手為清風山莊上下八百多口人報此海深仇。

姬友趕到夫差宮中，才到門口，就聽得里面傳來樂聲陣陣，約間，還有子的笑聲，他不心下一陣煩躁失，快步上前，先請門口的侍進去通傳，自己則克制著心的緒，靜靜地在門口守候。

等了好一會兒，里面的樂聲漸消，侍才走了出來，請他。

一庭，姬友果然看到正堂上坐著的，除了夫差之外，尚有施夷在側。

今日的施夷穿著一淺碧的薄衫，整個人如同太湖水一般，清澈明凈。一雙明的眼中，永遠帶著幾分似愁似憂的霧氣，讓人看著就不心搖神晃，再加上輕蹙的黛眉，含愁帶怨的眉目，那種楚楚人，脆弱得仿佛隨時隨地都會折斷的纖腰，從指尖到發梢，無一不惹人憐，也難怪夫差會為放棄昔日的雄心壯志，甘心將一的本事都葬送在的膝間。

“見過父王，娘娘。”

姬友從容地施禮，只抬眼看了一下，便低眉斂目，仿佛本沒看到那人心魄的，只是帶著幾分痛心疾首地說道：“啟稟父王，昨夜清風山莊突遇襲擊，孫大將軍遇刺在先，后有兩撥人馬火燒山莊，孫家滿門自上而下，除了孫奕之一人生還，其余盡數傷亡殆盡，山莊亦被大火焚毀。還請父王下旨，讓兒臣負責查辦此案，為孫大將軍一家報仇雪恨”

“什麼孫大將軍遇刺”夫差仿佛剛剛聽到這個消息，一下子坐直了起來，瞪著跪在下面的姬友，聲俱厲地說道：“清風山莊距離姑蘇不過幾十里，竟然會有人如此膽大妄為敢來行刺我吳國上將，定然是齊國的細無疑友兒，你去查一定要將這些該死的探子給我統統挖出來，五馬分尸不千刀萬剮方能為孫大將軍報仇”

“齊國”姬友愕然地抬頭向夫差，“兒臣并為說此案與齊國有關，事實上，據孫奕之所說，攻孫家的黑人里，就有上次闖劍冢盜劍的刺客。兒臣認為”他的視線在施夷上一掃而過，又垂下了眼，一字一句地說道：“此次謀殺孫大將軍、滅門縱火的兇手，定然與越國有關還父王明察”

“砰”

夫差重重地一拍面前幾案，霍然起，一下子將整個幾案都掀翻在地，“你再說一遍”

姬友跪在地上，重重地一叩首，依舊不如山，毫不猶豫地說道：“兒臣認為，此次謀殺孫大將軍之人，定然與越國有關，越王勾踐居心叵測，派人為間，誤國誤民，還父王明察兒臣定然不違父王所命，徹查此案，將所有危害我吳國的人盡數清剿”

“你不必去了。”夫差緩緩坐下，并未看邊的施夷，眉宇間卻多了幾分疑慮和疲憊之，“此案關系重大，還是給大司寇主查，伍相國監察，你還是好好照顧孫奕之，孫家如今只剩他一人，你替寡人擬旨，孫奕之復原職，加封中尉，賞金千兩，繼續統領王城三軍。”

“謝父王”姬友并未置疑他的安排，深深一禮之后，便告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