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面，躺著的，應該就是他那不滿十五的妹妹，前幾日還曾問他，可否能帶一起去看試劍大會，見識下來自各國的高手。

還想著，讓他也去試劍大會與那些人比劍，讓他們看看，吳國的第一高手。

那時候，妹妹心中，他是個了不起的哥哥，是無所不能的英雄，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劍客，是最讓驕傲的哥哥。

可轉眼之間，他卻連自己的家人都無法護住，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人屠殺殆盡，甚至連這個溫婉可的妹妹，他都沒能見到最后一面

“雅之”

孫奕之在掀開那張由親手制的錦被之前，已經是淚流滿面，那只抖的手連著抓了幾次，才能抓住被子，狠了狠心，一咬牙，一把掀開了被子

“啊”

饒是如此，在看到孫雅之尸第一眼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痛呼一聲，當場吐出一口鮮來，染紅了上的錦被。

青青在聽到他咆哮聲的第一時間，就飛一般沖了進來，一把扶住差點暈倒的孫奕之，在他的后背和心口連著點了幾位，保住他的心不失，方才在他的后心又猛拍了一掌，見他又連著吐出兩口黑，這才松了口氣。

“你你在做什麼”伍封一進來，就看到孫奕之被“打”得吐，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是嚇了一跳，急忙沖過去想要阻止，沒想到青青順手一推，就將孫奕之推到了他上，差點撞得他也跟著摔倒。

“做什麼沒看到啊”青青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怒火攻心，氣逆行，要是不吐出來，這會兒他就得活活把自己氣死。得了，人給你了，你們慢慢研究，我出去一趟”

“喂”伍封剛明白過來，想要道歉，張張還沒說出來，青青轉眼就不見了，他莫名地有些心虛起來，回頭看了眼孫奕之，見他這會兒好歹能自己站住，卻像是本沒聽到青青的話，呆呆地站在榻前，著又被他蓋上的錦被，被面上是他的，下面是他脈相連的親妹妹。

這種傷痛，是誰都無法替代，無法安的。

親人的，只有用仇人的，才能洗凈。

伍封見他沉默的眼神變得清明起來，卻越來越冷厲，知道他此刻不希別人再看到孫雅之的尸，只能輕輕地在他肩上拍了拍，默默地退了出去。

從那充滿腥氣的屋里退回到掛滿咸魚的小院里，伍封心中一片茫然。

那個可怕的妖已經走了，不在乎他的去留，甚至連上次放他去太子宮中找孫奕之，都不曾用任何手段來束縛他。似乎本不怕他離開，更不怕他帶人來抓，仿佛有著一種無以倫比的自信，本不怕任何人，任何事。

總是如此來去瀟灑，干脆利落，本不顧忌別人怎麼看怎麼想。可偏偏被丟下的他，這會兒完全無人搭理，反倒像是只失去主人，迷失了方向的小狗，待在這個臭氣熏天的地方，竟然舍不得離開。

過了許久許久，孫奕之才從屋里走了出來，看到蹲在院中數咸魚的伍封，先是楞了一下，繼而問道：“呢”

伍封搖搖頭，克制住心中想哭的覺，“不知道。”

孫奕之走到他邊，拍拍他的頭，一如既往，如同對待自家的小弟一般，輕嘆道：“我知道你心里難，想哭就哭吧。只不過，男子漢大丈夫，哭過這一次，以后就不能再哭了。雅之在天有靈，會看著我們，保佑我們盡快找到真兇，為和爺爺、清風山莊所有人報仇雪恨”

伍封干脆地抱住他，默默地哭了起來。

這會兒落下的淚，有為雅之的，也有為他自己的。

原本以為最簡單最快樂青梅竹馬，舉案齊眉，在這一夜之間，全然顛覆。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在未婚妻剛剛過世的時候，會對一個綁架他他摧毀了他所有自信和驕傲的妖心

那種幾乎致命的和刺激，是他短短十六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到真正的心，與昔日那些兩小無猜細水長流平平淡淡的想比，完全無法控制，無法抵擋。

甚至，讓他此時此刻愧得幾乎無法面對孫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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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說，也不能說。

孫奕之只當他是為了雅之的事而傷心難過，安了一陣，便勸他先回去，看看相府那邊安排得怎樣了。一說這個，伍封臉上卻出了為難之，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把自己從俘虜到人質最后為綁匪同伙的經歷說了一遍，聽得孫奕之哭笑不得，不知該怎麼說他才好。

“孫大哥，在找到真兇之前，我是沒臉回去了。”伍封愧疚地說道：“大哥和阿爹要知道我還幫青那妖把你從太子那騙出來，一定會打死我的”

“我本來也很想打死你。”孫奕之看著他，一臉的鄙夷之，“那妖給你灌了什麼迷湯打不過不知道跑也就算了，居然還幫來算計我要不是看在雅之的份上，我還真想打死你丟宰給你大哥。你啊真是丟盡了相國家的臉面”

“我”伍封垂著頭，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把自己埋進去。

“得了做都做了，干什麼還擺一幅垂頭喪氣的鬼樣子”孫奕之一掌拍在他頭上，沒好氣地說道：“那妖現在又不在這里，有什麼可怕的再說，就算回來能怎樣”

伍封聽得怔了怔，抬起頭來，是啊，就算回來了，又能怎樣當初放火把他拖進地道的時候，都沒要了他的命，這會兒簡直跟放羊一樣，本就不在乎他的去留，他又有什麼可張可害怕的

“瞧你那傻樣”孫奕之實在看不下去了，又拍了下他的腦袋，惡狠狠地說道：“那妖說的話也不能信，本就是個刺客，只不過這一次怕是還有些人在搗鬼，借了的手而已。說來說去，不了那些越國細的影子。你若是不想回家，就在這里守著雅之，我去大司寇那邊走一趟，看看他那邊有沒有線索。”

“我”伍封想了想，還是點點頭，“我留下，孫大哥，你自己出去你的傷能行麼”

“怎麼不行”孫奕之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跟你似得，被個人嚇狗，連自個兒家都不敢回哼”

伍封自己心虛，哪里敢跟他頂，只能喏喏地應道：“我知道了。你你自己小心些，還有麻煩你派人給我大哥帶個信，就說我平安無事，過兩天再回去。”

“這還沒事”孫奕之忍不住踹了他一腳，啐道：“你就看好了雅之，不管那妖說什麼都甭聽。再有什麼事，給我行了。”他朝那暗的小屋門口瞥了一眼，中又是一陣氣翻騰，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下那些該死的緒，又罵了伍封和青青幾句，才捂著鼻子一瘸一拐地走出這破地方。

在吳國，大司寇主掌司法之職，主辦大案要案，尋常小案則由姑蘇令和刑獄大夫置。如今姬友親自出面，吳王還是將孫家的滅門慘案給了大司寇，可見對此人的重視，以及，對太子的忌諱。

畢竟，太子的背后，昔日有孫武和伍子胥，如今就算孫武倒下，伍子胥權傾朝野，門客滿朝堂，夫差雖扶植了伯嚭與他對抗，卻依然無法爭取到朝上的大多數。在上次夫差提議伐齊被伍子胥當堂拒絕，甚至當眾勸諫的時候，夫差就已經覺到這種讓他極為憤慨的事實。

如今的夫差，再也不是當初每日命人守在宮門口唾罵自己的吳王，手中的權柄越重，國勢越盛，就越不能容忍任何人對自己權威的覬覦和挑戰。尤其是伍子胥當眾指責他偏佞，寵妖妃，遠忠臣，親小人的時候，夫差更是恨不得當堂就一劍刺死這個老匹夫。在這種時候，對姬友提出參與查案，涉足三司之事，他自然不會輕易答應。

孫奕之看出了他們父子間的癥結，卻也無能為力，知道姬友幫不上忙，就只能靠自己還有那個神出鬼沒的妖，盡管他很不想承認，可還是從昨夜混的記憶中，想起是和離鋒再三從黑人手中搶回自己的小命，只是那會兒他于半昏迷狀態，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可后來被那腥的場面所刺激，他剛清醒時就差點恩將仇報地殺了離鋒，才惹得青青一怒而去。若非如此，有他們兩人相助，或許昨夜清風山莊的結局，不至于那般慘烈。

如今青青搶出了孫雅之的尸，他親眼看到，就算不是專業的仵作，也能看出，妹妹遇害的時間超過了其他人，只怕是在青青與爺爺比武的時候，就已然遇害。青青不認得雅之，他那會兒也不曾在意，那爺爺呢他忽然想起爺爺當時扔出的盤子，若非是對著青青，那就是對著雅之難道是他當時看出了雅之的破綻，才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