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澄回上海那天下大雨，司機鄭師傅來接。

鄭師傅是西澄去年雇的，外婆不好，往醫院進進出出頻繁，唐峻之前撥過來的司機拖拉得很，自己另找了個長期的，據周姨講，人很靠得住，這一年來家里的大小事沒搭手幫忙。西澄從這個月起給他漲了薪。

鄭師傅把送到家，周姨午飯都做好了，知道要回來，折騰了盛的一桌。

西澄吃完飯睡了一覺，下午起來去看院子里那幾株臘梅，外婆也過來，腳狀況比之前好了不，自理沒有問題，但地面得很，西澄扶著，聽講:“這臘梅還是那年你阿公栽起來的。”

外婆對近期的事記不住，反倒是那些久遠的樁樁件件都清楚。

講了這句便問西澄:“你爸爸曉得你回來啊？”

西澄手語比劃:“還沒說。”

便叮囑:“明天去看看你爸爸。”

隔天下午，西澄出門，出租車將送到斯楊總部大廈，大樓正面有巨大白字“斯楊sya”。

西澄站在路邊看了一會，穿過馬路走去大廈正門。在一樓大廳休息區坐下，給唐峻發了條消息，并沒有回復。也不著急，繼續坐著。

大約過了十多分鐘，手機仍然沒有靜，但電梯那邊有眼的人走出來。

俞欣眉，的繼母。

還有道影在后，兩人往大廳這邊走了幾步。

俞欣眉十分自然拉旁人的袖子，停步幫他理了下領帶，旁人見此景都會覺得他們甚篤。事實也的確如此，青梅竹馬的年，彼此多年的白月，線單拉出來能把他們生命里的其他人都襯背景板。

西澄就是在這時走了過去。

唐峻和俞欣眉同時看到，都很意外。

“西西回來了？”俞欣眉先開的口，保養不錯的臉漾出笑容。聲音細，上五十歲了，講話語調依然有種天生的俏。

西澄角扯出一點笑，在俞欣眉眼里，那笑容寡淡而不討喜，偏偏眉眼長得又像極了楊瑛，讓心里無法舒服起來。

“什麼時候回的？”唐峻問了句。

西澄比劃:“昨天。”也不確定他是不是連這兩個字也看不懂，只見他點了點頭，說:“我和你阿姨有個應酬，這周末你回家里吃飯吧。”

西澄點頭，先離開了。

沒回去，附近街上走了走，之后坐地鐵去鄒嘉工作的地方，在那棟樓下的咖啡館等鄒嘉下班。六點不到，鄒嘉匆匆來了，漂亮知的一職業裝，進門就朝笑:“等久了啊。”

西澄笑笑起。

上前抱了下西澄:“走了，我訂好地方了，去吃火鍋。”

到店里坐下，鄒嘉了眼睛，西澄用手語問:“很忙啊？”

“最近有點，年底了事多。”

鄒嘉三十二歲。西澄剛認識時，碩士才畢業，接手心理咨詢工作，后來認為自己不適合，轉了賽道去互聯網公司做產品，拼搏多年。

西澄問:“你新換的老板怎麼樣？”

“就那樣吧，沒什麼優點，我每天看在他臉的份上繼續忍耐。”

西澄:“長得好看也算優點吧。”

“可惜再好看我現在對他也沒有任何興趣了。”

們一直保持郵件流的習慣，對彼此況都了解。鄒嘉問西澄:“你那位梁老師過年回國嗎？”

西澄搖頭。

“所以你緒不太高是因為這個？”

“沒有，我也沒那麼想見他。”

西澄喝了口西瓜，看看鄒嘉，比劃著表示:“他有朋友了，我應該保持距離吧。”

“什麼時候的事。”鄒嘉訝然。

“可能久了，只是沒有告訴我。”

鄒嘉注意的表，“看上去你已經接了這件事。”還記得，西澄13歲時在們的對話本上寫討厭的人很多，喜歡的人只有一個。

“當然。”

“但是我討厭他不告訴我，好像我還是十歲的小孩，大人的事不需要知道。”

西澄在鄒嘉面前是最坦誠的自己。

鄒嘉說:“可能因為他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個小孩。”

那時候西澄十多歲，梁泊青是外公的得意門生，每周來給補課。

鄒嘉問:“那你現在怎麼想？”

“沒怎麼想，我也不能沒有他就不活了吧，本來就沒有什麼長久的事，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 收尾的手勢很利落，鄒嘉看完只溫和地笑了下，想起最開始見，那時狀態很差，失語狀況沒有任何治愈的跡象，無法融群，在班級被排斥，脆弱畏，經常于尖銳的應激狀態，后來有次在育課上和人打了一架，以制的優勢勝利，在那之后就有些不一樣了。

好像知道了怎樣保護自己。

鍋底煮沸，熱氣氤氳。

西澄開始往里放菜。

飯吃到八點多，鄒嘉開車送西澄回去，約了年后再見面。

幾天后的周末，唐峻西澄過去吃飯，去了一趟。

那天是傍晚去的，進屋時保姆來開的門，唐峻在樓上書房。回自己之前住的房間待到晚飯時候，司機接了俞欣眉和唐顥回來。

唐顥十五歲，正讀高中。

唐峻和俞欣眉結婚的時候，事辦得很急。

那時候，楊瑛去世半年，俞欣眉拖著一個唐若齡，肚子里再帶著一個唐顥進了門。

一兒一，都是唐峻的。

西澄小時候不明白，哪里冒出個那麼大的親姐姐，過了幾年搞清楚之后就更不明白，唐峻和俞欣眉搞了那麼多年意難忘，為什麼和楊瑛結了婚。

放在言小說里，楊瑛大概就是男主分手后的一時意氣，作用就是為了讓男主發現他還是忘不了那個人。

那頓晚飯四個人吃的，唐若齡還在劇組沒回來，俞欣眉話里話外的心疼兒，對著唐峻抱怨，怪他當初同意若齡去學什麼表演，搞得快過年了還回不了家。

再之后，西澄沒再出門，在家里待著陪外婆，幫周姨做些整理的瑣事。

年底落了場雪。

臘月二十七，西澄請鄭師傅載出去采買些東西。回來時，見院子里停了輛車，陌生的車牌。

進屋走到玄關，才聽周姨過來說:“梁先生家里人送了好多東西來，鮮貨啊營養品啊……”

口中“梁先生”是梁泊青，那麼那位“家里人”，西澄心里有了數。換完鞋過去南面茶間，里頭木沙發上坐著來訪的客人，正同外婆喝茶聊天。

茶間門開著的，西澄視野里最先出現的是那雙長，再走近就看到了他平直的肩背和清雋的側臉。

察覺有人來，梁聿之側過頭，視線落過來，見是西澄，略意外地抬了抬眉。

西澄進屋時了羽絨服外套，現在上一件黑半高領的羊絨衫，偏款，搭一條簡約的牛仔，薄肩細腰，曲線分明。

外婆招手喊“西西”，徑自走去外婆那側，聽老太太介紹這位客人。沒想到外婆時常糊涂，今天居然搞清楚了梁聿之的份，納罕地講“泊青家里的侄子，看面龐真是像的”。西澄配合地抬眼，卻見梁聿之也在看。

朝外婆打個手勢:“我再洗些水果來。”

從剛剛買的年貨里挑了兩樣,甜橙洗好切開，又洗了盤草莓。

周姨在邊上準備晚飯，老太太吩咐的，要留客人吃飯，一邊忙一邊同西澄說也不知道這位小梁先生吃些什麼菜。

小梁先生。

西澄訝異周姨厲害，這麼快想到稱呼，將他與梁泊青做了區分。

不過周姨多心了，客人并沒有留下吃飯的打算。西澄送那兩盤水果過去，外婆已經與梁聿之聊到他母家哪里的，講蘇州好，年到蘇州姨娘家，下河里剝頭米。

梁聿之回說他憾沒有到河里剝過。

外婆就笑。

顯然，相談甚歡的樣子。

西澄就坐在外婆邊吃草莓，一連吃了幾顆。

見梁聿之只喝茶，沒吃什麼東西，老太太他吃水果點心，有盤糕點，不一樣的幾塊搭在一起，其中有一種自己做的寬片糕，老式做法上改良過的，材料多又實在，核桃、榛子熬了加進去，放新式的油，介紹完，講西西最吃這個，做了一盤就剩這麼一塊了，親自拿了遞到人家手里，他嘗嘗。

老人家的熱不好拂了，梁聿之接到手里，大一塊。

他剛咬了一口，剩下的就被人拿走了。

西澄另拿了塊綠豆放他手上，那大半塊寬片糕塞自己里，給外婆打手勢:“就這一塊了，還是我吃吧。”

外婆沒料到這樣護食，也太不禮貌，礙于客人在也不好多講，將拉到邊拍了下手。

梁聿之笑了出來。

西澄看過去一眼，他眼里笑意還沒散，看的眼神有點深幽。

外婆赧然抱歉，又講下次做了再喊他來吃。

梁聿之應了聲“好”，將手中綠豆吃完，抬腕看了下時間，說還有事，要走了。

外婆怕耽誤人家事，也不好挽留，送他到門口，還要往院子里去，西澄讓別出門，風大。

“我去送。”用手語告訴外婆，拿過外套穿上。

梁聿之等走下幾級臺階，淡淡然說了句:“你外婆很好。”讓他想到了自己的外婆。

西澄看他一眼，掏出手機打了行字:“所以給你什麼你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