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火焰溫跳, 灶上的綠小鍋里，面餅在沸騰的熱水中開，“咕嚕咕嚕”的聲響, 給予這樣疲累的深夜一分含蓄熨的幸福。

鄒嘉練切一捧白菜，往里磕兩個蛋。

香氣四溢。

廚房延出去的一個狹小臺，不到兩平, 未封窗, 開放式的半截護欄。

西澄靠在那欄桿上，晚風徐徐懷。

樓下樹影憧憧，路燈似明珠一般藏其中發出薄薄的好的，視野更渺遠之有無限斑斕熱烈的燈火。

是上海流溢彩的晚上，然而從來沒有這麼認真看過。

“真啊。”西澄由衷地說。

鄒嘉關了火，走過來，陪看了一會, 輕輕拍肩膀:“去吃面。”

西澄真的了, 雖然下午吃了許多寬片糕，但還是將整碗面都吃完，覺得自己終于恢復了一點能量，頭腦莫名起來。告訴鄒嘉:“想出去玩，想喝酒，想做很多事。”

鄒嘉笑了下，目溫地的臉，“但是你看起來很累啊西西, 睡覺吧, 你還有很多時間。”

西澄點點頭:“那我洗澡吧。”

這個澡洗得很快樂, 站在浴室里, 西澄幾乎沉溺于熱水兜頭淋下的覺, 仿佛整個人連同都被沖刷置換一遍，自此擁有無邊的輕松和自由，大約二十分鐘后關掉水，抹了抹漉的眼睛，干頭發和。

鄒嘉已經將次臥的被子換過，西澄進去看到是淡綠的空調被。躺到床上，鄒嘉找到空調的遙控過來幫調好溫度，然后放到床頭柜上。

在鄒嘉走到門口時，西澄忽然問:“你會覺得我很壞嗎？”

鄒嘉佇步，回首看，笑了笑說:“你知道答案。早點睡。”

帶上門離開。

西澄當然知道，鄒嘉對的基礎態度一直是接納，這應該是出于最早期的職業病。

第二天上午西澄回到家，外婆和周姨已經吃過早飯，都以為昨天住在唐家，沒多問。

周姨一邊給拿鞋子，一邊告訴已經把東西都理好，隨時可以腳走，又說都虧昨天小梁先生過來看老太太，也幫了忙，三個人手腳更快些。

等西澄換鞋進去廳里，看見以前的練習冊、畫本，還有本英文詞典，商務印書館出的舊版，梁泊青買的。

他那時候給送的東西太多了，很多書和文，甚至那種課外練習題他也買過不，總歸是和學習有關的。當時并不珍惜，用完就隨手放。

外婆絮叨著對西澄講只有幾樣老件想要帶回紹興給姨外婆，另外，那本相冊要帶在手邊，那里頭人全得很，老楊、阿瑛、西西，泊青，該有的都有，活一天一天的，帶邊保險點，想誰都能看看。又指單獨揀出來的那幾樣，自己收著，勿要瞎放。

西澄點點頭，沒說話，口，去倒水喝。

外婆又像想起什麼，過來講那寬片糕已經沒有了，若還想吃，那今天再做兩鍋。話落到這里，周姨笑著補充，“那小梁先生同你一樣，也好吃的，不比你吃得，剩下那點老太太都給他揀了帶回去。”

西澄的右手微微晃了一下，有點涼水落到手背上。默然站了兩秒，拿紙巾掉，著馬克杯將那杯水喝完，抿了抿，抬頭:“阿婆。”

老太太被這久違的一聲喊得愣了一愣，難以相信。

周姨先了出來:“啊呀，西西這是……”

看到外婆開始淌眼淚，西澄放下杯子擁抱佝僂抖的，怕太過激不住，安了兩句。周姨在一旁驚喜加，眼眶泛紅，“這多好啊，老太太，這太好了。”

好一會，西澄松開外婆，扶去沙發坐下，外婆拿手絹揩眼淚，卻還是止不住，百集:“老楊曉得……他也放心了，我到下頭，也好同他有個代。”

足足有半個多小時，外婆的緒才慢慢平復下來，問西澄，“同泊青講了沒有，也他高興高興。”

西澄低頭說:“等他回來自然就知道了。”

外婆覺得也是，又算算日子:“泊青上回電話里講，要過了端午的，月底差不多，個麼也快了。”

當天下午，西澄約了司機鄭師傅過來，商量送外婆回紹興的事。

鄭師傅知道能說話了，也很高興，他個憨厚不太言語，只咧一連講了兩句“真好、真好”。

上海到紹興，車程有三個多小時，鄭師傅看了看們收好的行李，建議租一輛更寬敞的七座車，再加上老太太年紀大，太早出發不行，太晚到達也不行，建議就明天吃了早飯腳，到了地方還能有些時間收拾規整。

就這麼定下。

這天晚上，唐峻打來兩個電話，西澄直接阻止來電。

隔天早上，鄭師傅早飯后過來，將一應行李安搬到車上，等三人坐穩，車子出發。

從市區一路開出去，過了莘莊立橋，走滬昆高速。

外婆著車窗了一會，種種緒織，握著西澄的手講當年知道車禍，來上海的一路怎樣失魂落魄，沒想到那一趟過來，十二年就這麼住下來，早前老楊在，寒暑假還帶西西一道回去探親小住，后來這些年就只在夢里回去過了。

西澄默默聽著，直到外婆睡著。出手機看時間，屏幕上有微信消息提示，點開看到是班級群的消息，有人艾特了全，所以有提示，順手下劃，把之前沒讀的幾條消息也看了，姜瑤昨天上午在小群里分了一個夏日漂流攻略，艾特了和梁聿之，說等他們回去約。

只有喬逸回了個表包。

西澄點進去看完了那個攻略，撳滅屏幕，后背到座椅上，看向窗外變幻不止的風景。

從周五晚上開始方重遠就沒聯系上梁聿之，到周六下午給陸銘打電話:“你哥什麼況啊？人丟了？”

陸銘剛通宵完，這會兒睡得朦朦朧朧，不知在何:“什麼什麼況啊……你說誰，哪個哥？”

“梁聿之啊。”方重遠無語，“你還有幾個哥，他昨天回來了，還是落地的時候聯絡了一下，后來就不回消息了，我打過電話，沒接，你去看看吧。”

陸銘真真一頭霧水，他甚至不知道梁聿之回上海的事，“他那麼大人，能有什麼事啊，回來就回來了唄。”

“你去你就去，哪那麼多廢話。”方重遠不耐煩，“趕的，我要不是這會兒還在崇明，也煩不著你。”

陸銘只好不不愿爬起來，揀了兩件服穿上，洗了把臉撈起車鑰匙出門。

他也不知道梁聿之住哪邊，直接去淮海路運氣。

敲門敲了好半天，無反應，心想這趟白跑。

扭頭要走的時候，有了聲響，門打開了。

陸銘張一頓輸出:“你什麼況啊？干嘛不回消息不接電話的，多大年紀了學什麼中二小年輕玩斷聯搞失蹤？這是你的戲份嗎？弄得重遠找到我頭上，擾人清夢！”

梁聿之被他吵得頭更疼了，準備關門，陸銘一把了進去，“干嘛，這麼不歡迎我？”

進屋陸銘才發現不對，盯著梁聿之脖子看了看，“你過敏啦？吃什麼了這是，這回怎麼這麼嚴重？”那疹子出得著實嚇人，再抬頭見他頭發蓬，臉也差，沒什麼神的那種白。

“你沒事吧？”陸銘這才關心起來，“你吃過敏藥沒？”

沒吃。沒藥。

但梁聿之懶得跟他煩，答了句“吃了”，嗓子啞的，“你還有事麼，沒事走吧。”

陸銘沒有要走的意思，看看屋里，“你吃藥還喝酒啊？不想活了吧。”

“關你什麼事。”梁聿之不耐煩，陸銘手他腦門，“你沒發燒吧，火氣這麼大。”

他們一起長大，梁聿之小時候一生病發燒就脾氣大，不理人，誰多說幾句他就煩，他嫌人家吵得他耳朵疼，不得誰都別去管他，偏偏大家都拿他當寶貝，都圍著照顧他，陸銘每到這時候就壞說他不知好賴，燒死拉倒。

梁聿之格開他的手，要推他出門，陸銘也被氣到，真是江山易改本難移，還是這麼一副討人厭的樣子，但眼下看他那狀態實在是不怎麼好，多顧念幾分兄弟，懶得跟他計較了。

“行了行了，我不吵你，你去休息，我給你收收屋子，弄點吃的總行吧。”他繞開梁聿之，走去島臺那邊，“你要是沒吃藥趕吃，過敏嚴重了能死人的你知道吧，梁家可就你這麼個孫子，你要死了，我可是躺贏啊，外公的財產我又能多分一份了。”

“你現在吵死我正好，全分給你。”

頭疼得厲害，梁聿之冷臉回了一句，沒什麼心神跟他繼續廢話，轉進了臥室。

陸銘真心覺得他有病。

我惹你什麼了？我上趕著給你做飯，真是賤的我。

里罵歸罵，卻還是過去把窗簾拉開，收起攤在那的酒瓶，陸銘最大的優點就是心大不記仇。別管梁聿之格多差，多氣人，他總歸能在最生氣的時候緩和下來，想想這人的那點好，再繼續跟他做兄弟。

說起來，要追溯到初中。陸銘那時候很渾，那個年紀正于叛逆期，是個迫切想彰顯自己力量的時候，他在臺球館跟人沖突，一言不合就手，梁聿之來找他，人家正好拿臺球桿砸過來，梁聿之替他擋了，結果是腦震，后腦了六針。

第二天他被拎過去給梁聿之道歉，那天一堆人在，沒幾個給他好臉，他只記得他爸媽沒合過，二人合作，番上陣，也不知道是真的教訓他還是罵給誰聽。后來是梁聿之從床上霍然爬起來，腦袋還纏著一圈紗布，白著一張臉說:“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們能不能別罵他了，吵死了。”

這就是陸銘永遠沒法真跟他記仇的原因。

梁聿之在床上混混沌沌睡了一覺，上得難以忍，他傍晚爬起來，去浴室沖澡，稍微舒服了點，走出去看到陸銘坐在他的沙發上吃薯片，開著投影看電視。

真當自己家了。

見他過來，陸銘聳聳肩，“這沒臺詞，不吵你吧。”指指桌上，“過敏藥，我買回來了，趕吃吧，吃完咱們吃飯，死了，這薯片本不管飽。”

“看多年了，不膩麼。”

指的是正在播放的《貓和老鼠》，杰瑞正從水壺里爬出來。

“我是個長的人。”陸銘按了暫停，起去熱菜。

梁聿之吃了藥，走過去看了眼，無語:“你外賣就外賣，換個盤子裝是想騙誰？”

“那你總不能真指我給你整一桌吧，我能煮個飯不錯了，你這麼挑剔，我不換個盤子，那塑料的包裝盒你能有食啊？”

他把盛好的飯遞過來。

等菜熱好，兄弟倆各坐一側。

陸銘是真了，他上一頓正經飯還是昨天晚上，這會兒直接干了半碗飯才抬頭看梁聿之，“這家口味還真不錯啊，你多吃點。”

菜確實不算難吃，但梁聿之胃口不佳，潦草吃了點就擱下筷子，倒了杯水喝。手機在沙發上震，他走過去接電話。

是公事，小趙向他確認周一的連線采訪時間，“10:30—11:00，梁總這個時間可以的吧？”

“嗯。”他應了一聲。

“那機票現在要先幫您訂好嗎？”小趙試探著問，他聽出來電話那頭的人緒不是很高，也不是很確定老板跑上海是因為什麼事，照例詢問一句。

“我自己來吧。”

“好的，梁總，對方傳過來采訪的問題提綱，那我等會兒發您郵箱？”

“好。”

梁聿之在沙發上坐下來。

十多分鐘的時間，理了未讀的那些新郵件。有微信消息推送，他手指停頓一下，點進去，滿屏未讀紅點，只有最上面那只獨角小鹿的右上角空白。

依次看完新消息，寥寥回復幾條，手指下劃，點進姜瑤的小群，看到那條漂流攻略，視線停在“@xx”，片刻之后，退了出去。

回到列表最上方，手指，左，三個選項“標為未讀”、“不顯示”、“刪除”。

他點了“刪除”，有確認項“刪除該聊天”。

手指停留在那里很久，某種而持續的鈍痛無聲蔓延，在一瞬間尖銳到難以抑制。突然跳出的來電遮蔽了那幾個字，屏幕出現姜瑤的名字。

“哥，原來我找的那個手語老師和你住得很近誒，他愿意每周上門的，我馬上把他推給你哦，你快點通過一下。”

電話掛掉。

他刪掉了那顆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