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澄在上海留到九月下旬, 外婆出院之后，神漸好，又待了一周, 直到確認沒大礙，才算暫時放心。

梁聿之中間來過一趟, 在外婆出院的前一天, 他白天去的醫院, 西澄那天有工作，在崇明。他到的時候沒告訴, 離開時發了條微信消息，等西澄看到，他已經在返程飛機上。

西澄回去后看到他帶來的營養品, 周姨話里話外地夸獎他有心。

外婆似乎與周姨合計過，后知后覺地琢磨出一星半點, 自那之后總狀似無意地詢問梁聿之的事, 又拐彎抹角地囑咐西澄，幾乎明朗地昭示的憂慮。

西澄有心寬, 上卻找不出半句恰當言語, 幾乎有一瞬間想直接告訴阿婆“是，我和他在談”，想阿婆不必掛心, 既不必著急為想得多長遠，也不必擔心年紀輕暗里吃虧傷害，沒有那麼復雜, 就是兩個人因為投契好好地在一起而已。

然而這話現下也立不住, 這段時間他們之間的狀態已然算不上好, 無論是在微信上還是電話里, 流變得短暫單薄，無外乎聊聊外婆的，或詢問工作忙不忙，有一種飾過后的疏離式和諧。

西澄思考過問題出在哪里，最大的可能是因為異地，過多的奔波讓他覺得疲累。也想過另一個可能——是不是到了他的時長上限？因為他們的關系已經存續七個月。

西澄回北京時，沒有提前告訴梁聿之。他這一陣忙，并不清楚事，只知道幾次通電話時他都還沒回家。

那天是下午的飛機，落地時正下著小雨，西澄卻還穿著夏天的通勤裝，坐在車上打了個哆嗦，濛濛的雨讓整個城市彌漫氣，從出租車漉的側窗看出去，恍然間竟有點像微雨的江南傍晚。

出租車送西澄到租住的小區。

這里幾個月沒住過，中途那兩次回來都是直接去梁聿之那里，小屋一切如常，只有手指才能看到覆蓋在上的薄薄浮塵。

西澄沒人上門清潔，自己花了一些時間收拾。

梁聿之是晚上八點多來的。他先發了消息，得知已經在家，沒多講其他，直接開車過來了。

西澄在清理書柜，開放式設計最大的弊就是容易落灰，拿紙巾一本一本拭。

梁聿之自己輸碼進了屋。

西澄聽到開門的聲響，轉過頭，視線一直落到門口。

梁聿之關上門，回過的時候，就看到西澄站在臺書架前。

上的袖口胡卷在小臂上，淺棕的包勾勒出明顯的曲線，出的一截小到腳踝瘦而白，腳上卻是那雙冬天的拖鞋。

降溫季，滿大街都是胡穿的人。他卻還是忍不住皺眉，想問怎麼就不能好好穿件子，明明就快生理期。

西澄并不知他想什麼，徑自朝他走過去，不多長的一點路。問他:“你沒帶傘嗎？”

服上有星星點點的跡。

梁聿之嗯了聲，“沒傘。”彎腰拿拖鞋來換。

西澄知道有傘的，他車子后備箱的角落里有的傘，很早的時候拿給他用，他從來沒有還給。他后來換了車，依然擱在同樣的位置。

相隔兩三步的距離，西澄打量梁聿之。他上穿了件沒見過的風，深灰，里面是白襯衫，沒系領帶，似乎瘦了一點，側臉顯得越發冷峭。

分明也沒有多久不見，卻真真實實涌出兩分陌生。

西澄嚨了，“梁聿之……”

他依然嗯了聲，側過臉來，“吃晚飯了？”

西澄對著那雙深黑的眼睛點頭。戶小燈的線蒼白，有種忍的微弱，在他臉上留下一點影。

對視的時間并沒有長到讓尷尬顯明化。

他開口問:“吃的什麼，泡面？”

西澄說:“不是，了外賣。”

梁聿之往屋里看一眼，明顯清潔整理過的痕跡，“回來一直在忙？”

“也沒有。”中間吃飯歇了久，西澄指指臺，“我在書架，快弄完了。”

“那你繼續吧。”梁聿之收回視線，回側彎腰，提起門邊的袋子，西澄才注意到他帶了水果來，有好幾種。

“喝橙嗎？我弄一點？”

西澄應聲:“好。”看著他走去廚房。

過了會，聽到榨機工作的聲音。

整排書都快完時，梁聿之過來了，手里一杯新鮮橙，他在里面放了吸管，杯口靠近。

西澄含住吸管，就著他的手喝。

清甜的進管，在吞咽的間隙抬起眼瞼。

梁聿之忽然過左手，了的耳垂，而后手指移到腦后的枕骨。

西澄將橙喝掉大半，微微抬著臉龐，梁聿之將杯子擱在書柜擱板上，俯首。

短暫的十幾秒，安靜極了。

西澄手里還攥著紙巾，梁聿之摟著往書架上抵靠，作并不算魯，然而薄板拼制的畢利書架不夠穩固，微晃了下，剛剛準備的一本書擱在那，被西澄的手肘拂到，掉到地上，有張輕薄的卡片飄落出來。

西澄低頭看過去，頓了頓。

梁聿之松開懷里的人，彎腰拾起書，也撿起卡片，定定看了兩眼，遞回給:“浪漫的。”

卡片是張書簽，手繪的雙人卡通頭像，白、綠底的清新背景，每張下方居中有簡短的英文，漂亮的手寫字:cici baby，happy reading.

卡片右下角有小一號的字標記出設計者:by zy.

周奕做了一整套，12張。

西澄在分手后已經不再使用，這本書是最后一次面周奕還給的，一直沒有再翻開過。

梁聿之拿起書架上的橙杯，往廚房走。

西澄快步跟上去:“梁聿之。”

他的腳步停下。

“是以前用的，我忘了理掉，對不起。”

梁聿之側過，西澄以為會看到怒氣，可他的表十分平靜，“沒關系。”他走去廚房沖洗了杯子，出來看了眼腕表，“我先走了，你休息。”

西澄看著他去門口換鞋。在他要開門時，沒有猶豫地走過去。

“你生氣可以告訴我。”西澄蹙眉，“我解釋了，我不是故意留以前的東西，你也有過前任，我們沒有必要因為這件事鬧矛盾吧？”

梁聿之看著，“我什麼都沒說吧？”

“那你為什麼要走？冷戰更沒勁。”西澄不由氣躁，“剛好，我都問清楚吧，梁聿之，你是不是已經膩了，厭倦了？”

他不知為什麼笑了一下，“你是這麼想的？”

“不然我不明白。是你總跑上海太累了？我們不是好好的嗎？你這段時間為什麼不開心了？”

梁聿之并不意外。

甚至這話似曾相識。已經記不清時間地點，對方的面目也模糊，但他記得那刻自己略微厭煩的心態。不是好好的嗎？你有什麼不滿意？

再下一秒的心思便是:不能拉倒，也不難為你。

真誠的涼薄，無辜的自私。

梁聿之看著面前這張依然讓他心的臉，頭一次有了認輸的念頭。

他無聲地笑了笑，無奈，也縱容。

沉默過后，問:“你之前為什麼分手，能說麼？”

西澄愣了一下，誠實告訴他，“觀念不同，主要是關于結婚的看法。”

“所以，如果沒有這一點，你們現在很可能還在一起？”

“我不知道，如果的事沒辦法確定。”

“好。”

他眉眼微垂，聲音始終是平定的，“那你現在搞清楚你對我的覺了嗎？”

“你想問我喜歡你嗎？”西澄肯定地點頭，“我覺得是喜歡的。”

他目淡淡地看，“什麼程度的喜歡？”

什麼程度？

西澄一時間不知怎麼表達。

“是突然要異地幾個月也只是通知我一句的這種？還是打算等到出國前再給我一句分手的這種？”

西澄一怔，“你……”

“對不起，巧看到你的電腦，你想去的那所大學很不錯。”

西澄心口收，試圖解釋，“我沒有那麼想，出國這件事……我確實有去關注了解，因為上半年外婆檢狀況很不錯，所以我才有了一點想法，但是，外婆現在這樣子，我也沒有再準備。”

梁聿之扯出一點笑。

“你看，無論去還是不去，你的考慮里都沒有我，不是嗎？”

西澄眼里閃過錯愕，停頓片刻，忽然去牽他的手，“梁聿之，我不知道怎麼說。我去上海，我以為你是可以接異地的那種人，我沒有想那麼多。”

“我的確可以接異地，也不怕每周飛回去找你，甚至，你真的出國，我也不是不能追過去，”梁聿之注視著，整個人陷一種極致異常的冷靜，“但是，你好像隨時都會放棄，隨時可以換個人，一切都只是你可有可無的驗，我不知道該以什麼心態去堅持。你或許喜歡我，但你的喜歡永遠只有50c，而我想要80c，甚至100c。西西，我高估了自己，我沒你那麼灑，可能我在你這個年紀是這樣，但現在不是，也可能……是遇到你之后，就不是了。”

不曾出口的心思，直白地攤到面前，他從來沒這麼耐心過，也已經不再計較是否難堪。

除了彼此的呼吸，一切啞然無聲。

“你好像很了解我，比我自己還了解我。”

西澄低下頭，微微變白。

梁聿之站在那里，等了很久，沒有得到更多的回應。他看著垂下的雙眼，知道他在難為，也知道可能迎接最壞的結果。

但是，后悔嗎？

也沒有。

“我們靜一下吧。”他從指間出了手，默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