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夜景很，天上星斗如炬，地上燈火通明，天上人間，竟分不出哪里更一籌。

清歡殿月影扶疏，空氣中氤氳著風拂芭蕉的清香。雕花西窗點著一豆琉璃燈盞，映出李心玉清麗的剪影。

書案后，玉手捻著朱砂筆輕輕一劃，將絹紙上劉英的名字劃去。

如同卸下了一個沉重的負擔，李心玉長舒了一口氣，將絹紙一團，放在琉璃燈罩的燭盞下點燃。火苗躥起，映在麗而多的眼中，覺自己數日以來背負的疼痛都隨著這張紙條徹底燃盡。

仿佛直到劉英死的那一刻，才獲得了徹底的重生。

今夜經過這麼一鬧，反而有些許失眠，便披而起，提著燈盞在紫苑長廊下散步。

深秋時節，紫藤花早已謝了，廊架上只有殘有麻麻的虬枝，沐浴在輕薄的月下，一切都顯得那麼靜謐。

不經意間路過柴房的門，李心玉停住了腳步。

柴房上了鎖，知道裴漠就關在里頭。

此時他在做什麼？是像自己一樣睜眼無眠，還是已墜夢鄉？他的夢里，可會出現前世的苦痛糾葛？

想著，李心玉喚醒了一旁值夜的嬤嬤，朝柴房門抬了抬巧的下頜，道:“打開它。”

“是。”嬤嬤福了福禮，依言開了柴門。

里面比外邊的夜更暗，門一開便有冷的風撲面而來。李心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心中竟莫名地有些心虛:裴漠是那麼漂亮的一個小年，竟讓他睡在這種腌臜地上，真是暴殄天！

柴房，裴漠敏捷地察覺到了靜，拖著窸窸窣窣的鐵鏈站了起來，形微弓，擺出一個防備的姿勢。

李心玉提著邊，小心翼翼地走在這間堆積著稻草柴薪、凌不堪的仄房間，走近幾步抬起燈盞，讓暖黃的映上裴漠的臉。

裴漠被項圈上的鐵鏈鎖在房柱上，活范圍極窄。他下意識瞇了瞇眼，側過臉去，久未見的眼睛有些刺痛。

李心玉笑問:“小裴漠，睡得可好”

裴漠微適應燭火線，轉過臉來面向李心玉，恭敬道:“回公主殿下，與奴隸營相比，甚是安穩。”

李心玉點頭，視線定格在裴漠的臉上，接著抬起一只瑩白如玉的手，踮起腳尖似乎要來裴漠……

傳聞李心玉喜好男，裴漠心生一反，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李心玉的手僵在半空中，頓了頓，輕聲道:“不要。”說著，傾踮腳，從裴漠順披散的發間捻下一稻草，然后放在邊輕輕一吹，說:“這下干凈了。”

裴漠覺得興許在和自己調。

是違背心愿迎合挑逗，以獲得的信任，還是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爬床的確是接近的最好方式，可自己堂堂七尺男兒將門虎子，真的要做這紈绔帝姬的第二十七號男寵嗎？

裴漠面不，心中卻是一片翻江倒海。

可他不知道李心玉絕無調之意。只是對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執著，方才見到俊俏的小年發間粘著一臟兮兮的干稻草，破壞了其，便覺得渾難，忍不住要替他拿下來。

不過，重活一世終歸有重活一世的好，李心玉一見到裴漠瞇著眼睛看著自己的模樣，就知道他多半是在打什麼壞主意了。

揚著下，笑瞇瞇問:“本宮好看麼？”

裴漠稍稍收斂神，放松戒備，沉片刻，方垂首道:“公主風華絕代，萬中無一。”

“謝謝，你也好看的。”明知道裴漠這話只是奉承，李心玉依然心大好，吩咐一旁的嬤嬤道，“把鑰匙拿來，將他的腳鐐和項圈松了。”

畢竟一個男子戴這些玩意兒，實在是過于屈辱了一些，前世的教訓太過深刻，不敢再犯。

未料這般信任自己，裴漠猛地抬頭，難得流出訝然和不解的神，直言問道:“公主不怕我逃？”

“你既然問出了這句話，就定然不會逃。何況皇宮似海，你一個未罪籍的奴隸想逃，除非能橫生羽翼。”說這話的時候，李心玉一直在盯著他的眼睛看。裴漠的睫濃，被昏黃的線一照，便在眼瞼下投下兩片淡淡的影，煞是好看，卻不顯得氣。

李心玉勾著，意有所指道，“小裴漠，本宮惜才，對你的好，你可都要記著。”

裴漠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緩緩單膝跪下道:“從今往后，罪奴裴漠愿聽從公主一切號令，以報公主大恩。”

李心玉心想:話倒是說的好聽，畢竟前車之鑒擺在那兒，誰不知道你心里打的那點小算盤？

不過，見招拆招才有意思嘛，不是麼？

嬤嬤果然向白靈要來了鑰匙，解了裴漠上的一切鐐銬，李心玉這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哈欠，準備回房睡個安穩覺。

轉的時候沒注意，邊被橫生的干柴刮了一下，猝不及防踉蹌了一下，隨即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穩住。

裴漠說:“小心。”

聞言，李心玉怔了怔。

想起前世與他第一次見面，在碧落宮未修葺完善的宮檐下，裴漠亦是手替接住了飛落的瓦片，低沉的嗓音在頭頂響起，也是這麼人的一句:“小心。”

后來過了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一片不合時宜墜落的瓦片，那一場驚艷了彼此的初遇，全部都在裴漠的算計之……

腰上的力度稍縱即逝，李心玉甚至還未來得及懷念這種悉的溫暖，裴漠便已收回了手。月從狹窄的木窗中灑，他的眼睛在月夜的浸潤下顯得深邃又冷靜。

李心玉站穩了子，整了整擺，朝裴漠矜貴的一笑，只是那笑意不曾到達眼底。

裴漠著李心玉離去的背影，不明白在剛才那短暫的一瞬，李心玉究竟想起了什麼。他越來越看不懂這個金玉其外的紈绔帝姬了，似乎，和傳聞中的有些不一樣？

吱呀——

柴房門再一次關上，李心玉長舒一口氣，將浮沉往事從腦中驅趕。扭頭，低聲音神神地問值夜的嬤嬤:“這鎖牢麼？”

嬤嬤一噎，戰戰兢兢道:“應該是牢固的。”

李心玉點點頭，提著燈盞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道:“本宮不放心，還是加兩個侍衛守著罷，萬一他撬鎖逃了就不好了。”

嬤嬤訕訕道，“公主既是擔心那奴隸逃跑，方才為何又要解開他的鐐銬？”

李心玉白了一眼，說:“你不懂，這是攻心計。”

嬤嬤:老了老了，回家種田去罷，這小祖宗折騰的喲！

后半夜，李心玉回房睡了個安穩覺，可不曾料到的是，這‘攻心計’還未實施功，便驚聞噩耗。

第二日清晨還未睡醒，李心玉就被白靈從被子里刨了出來。

“怎麼了怎麼了，叛軍打過來了？”李心玉頂著一頭糟糟的長發，驚魂未定地喊道。

白靈還以為李心玉是做噩夢了，忙安道:“公主寬心，不是叛軍，是太子殿下來了。”

“皇兄，這麼早？”李心玉意識清醒了片刻，掀開錦帳朝外了一眼，又哼唧一聲倒回被褥中，裹著被子蠕道，“天才剛亮呢，他來做什麼？”

白靈誠實道:“太子殿下命人強行抓走了那男奴，說要閹了他做太監。”

“什麼？”

李心玉大驚失，一骨碌從床上起來，“來人，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