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重生)》第25章 招魂

冷清靜謐的養生殿線昏暗,裊裊青煙在空中聚攏又飄散。明黃的紗幔鼓著,像是一張張巨,張開獠牙吞噬一切。

李心玉穿著一曳地的素,金釵步搖,緩緩走過一條長長的、看不見盡頭的回廊。

推開大殿的朱門,轉間,垂有明黃紗帳的龍床上,躺著一個滄桑清瘦的男人,被褥蓋在他的上,竟顯不出起伏的廓,連呼吸都是一掐即斷的虛弱。

“父皇,是我。”李心玉跪在龍榻前,輕輕握住李常年一只枯瘦的手,將他蠟黃的手背在自己臉頰上,輕聲道,“兒來看您了,您還好嗎?”

“心兒……”老皇帝的膛中發出支離破碎的嗬嗬聲,閉的眼皮費力地抬了抬,出他渾濁的視線,虛弱道,“心兒,朕的……好兒……”

“父皇……”

李心玉的話還未說完,李常年卻是用盡全力氣,死死地攥著李心玉稚的手掌。他的手就像是一把鐵鉗,李心玉吃痛,眼里已有了淚花。

李常年費力地睜開眼,啞聲道:“心兒,你想利用郭蕭來追查朕的丹藥……是也不是?”

“父皇,那丹藥的配方不對,姓吳的老士一定有事瞞著你……”

“心兒,收手吧,不要再淌這趟渾水了!”

“可是服食丹藥已經掏空了您的子,您不能再繼續吃下去了!”

“聽話,心兒!朕已是殘朽之軀,可你和瑨兒不一樣,你們還年,不該折損在這里……心兒,收手吧,安心嫁人,郭家會護你一生平安……”

李常年艱難地呼吸著,眼珠上翻,視線已開始渙散,如涸澤之魚般張著,一字一句艱難地說:“相信我,心兒,真相遠比你……想象的殘酷,你和瑨兒……承擔不起……”

“父皇,到底發生什麼了!”

“孩子,朕無能,護不了你母親,也護不住你……收斂起好奇心吧,聽朕的話,唯愿你們平安活著,就足矣……”

李常年攥的五指漸漸松懈,無力地從李心玉的臉頰旁落。李心玉慌忙接住父親落的手掌,渾,崩潰哭喊道:“父皇!父皇!”

而下一刻,龍榻上的李常年化煙霧飄散,畫面陡然翻轉,竟變了清歡殿的格局。

大殿的門被人猛地踢開,看見大太監劉英執著森寒的刀刃朝走來,笑道:“老奴前來,借長公主殿下的腦袋一用!”

“不要!”清歡殿的睡榻上,李心玉大喝一聲,猛地睜開眼,驚坐而起。

夜深人靜,殘燭昏暗,竟是又夢見了前世之事。

李心玉渾冷汗,一手扶額,擁住了瑟瑟發抖的自己。丹藥,出嫁,宮變,劉英……前世種種如蛛網纏縛,裹得不過氣來,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看不見的線,將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零散事件串聯起來。

可哪怕時隔兩世,都沒能到這線背后的真相。

前世,李心玉剛懷疑丹藥有問題,父皇便猝然離世,老士畏罪自裁,線索自此斷了;利用掌管林軍的郭家追查婉皇后遇害真相,想借此揪出幕后主使,誰知出嫁中途被裴漠搶親,與郭家斷了來往;好不容易回到長安宮中,卻突逢宮變,大都護王梟叛變,傷了的一條,劉英趁清歡殿,殺死了……

劉英?

一想起這個名字,李心玉便頭疼。重生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趁機殺死了劉英,可卻忽略了一個事實:劉英向來貪財怕死,瑯琊王叛軍兵臨城下之日,他不趁機搜刮了錢財逃難,卻反而闖清歡殿刺殺公主,這不像是他的作風……

莫非,他是被別人慫恿的?

假設真是有人慫恿,那那個人會是誰?他為何如此痛恨李家人?用丹藥折磨了先帝不說,還慫恿劉英殺了自己來博取富貴!

瑯琊王還是……裴漠?

不,不可能是裴漠。他不是如此毒之人。

“公主,還好麼?”有人叩了叩外間的門,接著,裴漠清澈的嗓音穩穩傳來,帶著一不易察覺的擔憂道,“又做噩夢了?”

不知為何,一聽到他的聲音,李心玉翻江倒海的心瞬間平息下來。輕輕‘嗯’了一聲,不再發,疲憊道:“裴漠,給我倒杯熱茶來。”

“好。”

燭火將裴漠拔的影投映在隔間的窗戶紙上。裴漠的腳步聲遠去,不稍片刻,又沉穩靠近,下一刻,裴漠推開了門,端著一壺冒著熱氣的茶走了進來。

他倒了一杯茶水遞給李心玉,輕聲道:“小心燙。”

李心玉輕輕吹著茶盞上的熱氣,艷麗多的眼睛盯著裴漠,一副若有所思的神

裴漠怕李心玉著涼,拿起床頭的狐裘披在肩頭,抬眼時才發現李心玉在審視自己。他投去疑的目,李心玉卻又調開了視線,將茶盞中溫熱的茶水一飲而盡。

“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出現在我的寢殿外頭?”李心玉將茶盞倒扣在榻邊的小案幾上,如此問道。

裴漠道:“在院中練武,聽到公主夢中大喊,便過來看看。”

“練武?”李心玉訝然道,“現在已是三更天了,你不用睡覺的麼?”

“白靈的劍很是絕,不找到打敗的方法,我睡不著。”裴漠平靜地說,“我已耽擱了四年,不能再吃老本了,唯有勤學苦練,才能配得上我所追求的。”

“哦?你所求何事?”

“查明真相,為裴家昭雪,還有……”

“還有?”

“公主早些歇息吧。”裴漠側首,避開了話題。從李心玉的角度看去,剛好可見他腦后的長發自肩頭垂落,出了脖子上的奴隸印記。

片刻,他又轉過頭來,誠懇道:“我能否在此看會兒書,待公主睡著,再行離開。”

“你在擔心我,想守著我安眠?”李心玉卻是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笑瞇瞇問道。

裴漠出一個淺淺的笑,又問了一遍:“可以麼,殿下?”

“可以的呀。”仿佛心中的夢魔一掃而,李心玉掀開被褥,著白皙細的腳掌下榻,興沖沖道,“正巧本宮睡不著,陪你看會書吧。”

“等等!天要下雪了,腳下榻會著涼的。”裴漠制止,又拿起一旁的繡鞋放在腳邊,半蹲著子道:“穿上鞋再下來。”

李心玉彎下腰穿鞋,卻因作太猛,額頭與裴漠的撞在一起。

那一撞很輕,只是輕輕過而已,兩人都有些怔愣。李心玉保持著彎腰穿鞋的姿勢與裴漠對視,一只手緩緩上額角,那一塊被裴漠過的像是要燃燒似的,燙得慌。

裴漠亦是深深地回,淡墨的眸子中倒映著殘燭的黃暈,如同倒映著漫天星河,璀璨萬分。

一時靜謐,只聽得見彼此刻意制的呼吸聲。

裴漠的,遲疑片刻,他緩緩出一只骨節修長的手,輕輕拉下李心玉捂著額頭的手,聲音帶著莫名的暗啞:“讓我看看,撞疼了麼?”

明明是隆冬時節,裴漠的手卻像是火爐一般溫暖。經歷了前世的歡好,李心玉對裴漠一舉一都十分了解,這種目灼灼的神實在太過悉了,簡直是個危險的信號……

李心玉一時心旌搖,沒想到重生一世,裴漠還是為了心。

只是一瞬的慌很快鎮靜了下來,并沒有捅破這最后一層窗戶紙,亦不想像前世一樣只圖一時風流爽快。思緒翻涌之下,將手從裴漠掌心離,穿鞋起,面如常道:“我給你找幾本有趣的典籍。”

背對著裴漠,在暗格的書堆中翻找,作悠閑,卻心跳如鼓。

片刻,挑了幾本史書,跪坐在案幾之后,示意裴漠隨意翻看。

裴漠垂眼,蓋住眼中的深沉和炙熱,收斂好多余的緒盤坐在李心玉對面。

他隨意拿了一本翻開,發現書中某些頁面有折痕,定睛一看,卻是關于王莽篡位的記載。再翻看幾頁,亦是臣禍國的典故,且這些臣逆臣無一例外的不得善終。

裴漠翻開扉頁一看,只見上頭斗大的三個黑字:《佞臣傳》

再翻一本,又是《佞幸記》

裴漠有些一言難盡:“殿下,這些書……”

偏生李心玉還一本正經地指點他:“哎呀你看,謀權篡位是沒有好下場的哦!小裴漠,本宮待你這麼好,你可不能學他們啊!”

裴漠放下書,輕笑一聲,“公主原來擔心這個。放心,不會的。”

李心玉托著下,試探道:“真的?”

裴漠從書卷后出一雙漂亮狹長的眼睛,溫聲說: “我何時騙過你?”

“既是如此,還記得我麼的易麼?”李心玉正,將腹中藏已久的計劃和盤托出,正道,“我助你查明當年母后遇刺真相,替裴家昭雪。相應的,你必須放下仇恨,將來不管發生何事,都不許傷害我的家人。”

“記得。”裴漠合上書卷,背脊直如松,道,“只是我這樣的人,真的值得公主信任麼?”

“你這樣的人?你怎樣啦?”李心玉噗嗤一笑,擁著狐裘反問道,“你聰明,堅韌,頭腦清醒,手絕佳,怎麼就不能信任了?”

裴漠角忍不住上揚,說:“我真有這麼好?”

“跟著本宮干,將來還能跟好。”李心玉眼眸一轉,想到了什麼似的,又道,“瑯琊王心不正,你與他來往些。”

裴漠笑意一僵,猛然抬首著李心玉,眼中波瀾驟起。

“你不必張,本宮并不是在追究你的過去,而是希你既投靠于我了,就不要朝秦暮楚有所瞞。”說著,李心玉起,從墻壁的暗格中取出一個玉盒子,打開一看,卻是白天裴漠撿來的那顆丹藥。

“你看看這個,能猜出丹藥的分麼?”

“牡蠣、丁香、靈芝、茯苓、人參……還有量朱砂。”裴漠捻起藥丸放在鼻端嗅了嗅,蹙眉道,“大多是些安神的藥材,劑量和分,還需醫檢驗。”

李心玉有些訝然,再三確定道:“沒有毒嗎?”

裴漠又嗅了嗅,了一些碎末碾開,方將丹藥放回玉盒子中,搖首道:“其余的,我驗不出來。不如用銀針試試?”

“拿回來的時候就用銀針試過了,并無異常。”李心玉眉頭輕蹙,嘆道,“可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裴漠往火盆中添了些木炭,試探道:“公主是因為這個才做噩夢的麼?”

李心玉一怔,眉頭松開,笑道:“你總是這般敏,能知我心中所懼。”的視線落在劈啪作響的炭火中,若有所思道,“裴漠,我有一種不好的預,總覺得當年刺殺母后的那支羽箭和這顆丹藥的背后,貫穿著一個巨大的謀。”

長安疾風驟起,烏云蔽月,不知何時,天空中有星星點點的梨白飄落,越來越多,越來越,竟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李心玉天還未亮就被宮婢喚醒,迷迷糊糊地下榻梳洗。

今日是婉皇后的忌日,李常年將在新建的碧落宮祭祀亡靈,為婉皇后舉行招魂儀式。因是忌日,李心玉特地沐浴熏香,長發半綰,一縞素,不戴任何釵飾首飾,只在發髻后系上了長可及腰的素白發帶。

這一沉重的素白,襯上秾麗的五,竟也不顯得頹靡哀戚,依舊麗不可方

用完早膳,推門出寢殿,滿目都是銀裝素裹。長安昨夜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雪,青磚黛瓦皆被覆蓋在一片刺目的白中。

院中,新來的小太監盛安正在庭院中掃雪,見到李心玉出門,忙立侍在旁,笑著行禮道:“公

主。”

這小太監笑起來很可,李心玉多看了他兩眼,回道:“起罷。”

盛安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寵似的,高興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何放。

李心玉接過白靈遞來的素白狐裘披在肩上,呼出一口白氣,穿過庭院道:“裴漠呢?”

“在偏間候著。”白靈問,“今日祭祀,要帶上他麼?”

“帶上吧。”李心玉道。總覺得有裴漠在邊,才安心。”

整頓好出門,馬車已備好在殿外,裴漠亦是一黑靴,長發半束,立在馬車旁。碎雪紛紛揚揚落在他的眼睫上,凝潔白的霜花,給他染上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他轉過淡墨的眸子的一瞬,李心玉怦然心,仿佛歲月倒流,又回到了前世在碧落宮與他初見的時刻。

“不知不覺,長安竟下了這樣一場大雪,到都是霧蒙蒙的白。”李心玉踩著裴漠安放好的腳踏上了馬車,如此說道。

裴漠為掀開車簾,淺淺笑道:“昨夜丑時三刻下的雪,那時公主伏在案幾上睡著了,因而不知。”

李心玉道:“后來是你將我抱上榻的?”

裴漠笑而不語,轉移了話題道:“今年的雪格外。”

“是麼,本宮倒是不怎麼喜歡下雪。好像我所有不好的記憶都是從下雪開始的……”

母后遇刺,被裴漠搶親圈,還有讓命喪黃泉的那場宮變……全都是在雪天。

“不過,雪天也是有好的回憶的。”頓了頓,李心玉紅輕啟,小聲道,“那一年的雪天,我遇見了令我心不已的年。”

聞言,裴漠角的笑意凝固。他過紗簾向馬車中的李心玉,眸子中一片暗,心中那悉的酸味又彌漫開來了。

那個年時誰?總歸是公主之前的男寵罷。

不知為何,裴漠心中的酸意更濃,濃到心中憤憤不平,恨不得殺到過去的那個雪日,將那名年徹底從李心玉腦中抹去!

李心玉將他微妙的變化收歸眼底,只覺得好笑,但又不好解釋。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吃自己醋的人,新鮮!

因大雪封路,馬車走得格外艱難,用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到達碧落宮。

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有了白雪的襯托,更顯富貴仙氣,金的漆柱和嫣紅的宮墻點綴著一尺厚的臘雪,得令人心悸。馬車到了繪有玄圖騰的朱門前停下,李心玉下車步行,裴漠和白靈也收繳了兵,跟著一同進了大門。

偌大的校場,已搭好了高高的祭臺,文武百在祭臺下列隊站好,李心玉上了玉階,在李瑨旁站好,同他打了個招呼。

“你怎麼帶著那姓裴的小子來了,今兒可是母后的忌日,不嫌晦氣麼?”李瑨一臉不滿,朝側過子,低聲音道。

李心玉目不斜視,呼出一團白氣道:“母后若在天有靈,才不會怪罪裴家。”

“心兒,你……哎!”李瑨嘆了口氣,不知該說什麼好,片刻方道,“我送你的那個太監呢?”

“在清歡殿養著呢。”李心玉笑了聲,眼中是看一切的從容,“皇兄若想讓小安取代裴漠,我勸你還是放棄吧。我再怎麼頑劣,也不會去玩一個太監。”

李瑨一噎,惱怒道:“哥哥還不是為你好!太監不能人道,可以省去諸多麻煩,且聽話又好看,比裴家余孽強!”

正說著,號角響起,祭祀開始,李瑨便匆匆收住了話題,不再言語。

太史令賀知秋上祭臺燃香,取甲占卜,清冷的嗓音念了一番冗長的祭文,方退至一旁,引天子登臺。

李常年在侍的簇擁下緩緩邁向高臺,散發赤足,站在雪地中,數次將酒水灑向腳邊,高聲唱道:“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一聲一聲,悲愴無比,李心玉不由得想起當年,渾的母后躺在父皇的懷中,父皇亦是悲痛得幾死去。

三番唱罷,李常年赤紅著眼,形銷骨立,悲痛得幾乎無法站立。李心玉向前一步,想要去攙扶幾乎站不穩的父皇,卻被李瑨先一步制止。

李瑨道:“祭臺上風大,我去就是,你且站在下面避風。”說著,他徑直上臺扶住李常年,拿起火把,準備完祭祀的最后一項流程。

祭臺上有一只一人多高的巨大青銅大鼎,鼎中堆滿了浸了油的木材,天子須將火種丟鼎中,燃起熊熊烈焰,代表亡者安息,生者不息。

可誰也沒想到,天子祭祀招魂,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意外!

李常年巍巍地將手中的火把丟大鼎中,火焰頓時直竄三尺之高,百叩首,臺下奏樂,太子李瑨攙扶著李常年離開祭壇。可他們才走了不到一丈遠,便聽見大鼎中傳來‘咔嚓咔嚓’細微聲響。

這聲音藏在火焰燃燒的噼啪聲中,一般人很難聽見,但李心玉和李瑨離祭臺最近,聽得最清楚。

“什麼聲音?”太子李瑨停住了腳步,好奇地朝大鼎看去。

而幾乎同時,李心玉的視線也落在了大鼎上,只見隨著鼎火焰的燃燒,青銅鼎壁熱,竟是如久旱的土地一般裂開了幾道細,并且這隙在以眼可見的速度飛速蔓延……

李心玉瞬間瞪大了眼,心中的不祥之兆應驗,當即沖上去大吼道:“危險,快跑!”

然而,未等沖上祭臺,一條修長的影如鷹隼般從人群中躍出,一把抱住李心玉連連躍下十來級臺階。

而與此同時,白靈亦是飛速沖出,將太子和皇帝推下臺階,下一刻,轟隆一聲巨響!大鼎炸裂,燃燒和木材和沉重的碎屑漫天飛舞,哐當當砸在地上,人群中頓時發出一陣驚恐的慘

“護駕!護駕!”

現場各種聲音紛雜,一片混

大鼎炸裂的瞬間,李心玉被裴漠死死護在懷里,并未到傷害,倒是砸了不碎屑在裴漠上。裴漠悶聲一聲,隨即咬牙住,將李心玉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膛下護住。

饒是如此,李心玉的耳朵仍被大鼎的炸聲震得嗡嗡作響。從極度的驚恐中回神,立刻裴漠的后背,聲道:“裴漠,你沒事罷?”

裴漠搖了搖頭,眉頭微不可察的一皺,又很快松開,神如常道:“我沒事。”

李心玉想起父親和兄長離祭臺最近,心中一驚,猛地從裴漠懷里掙出來,踉蹌著往祭壇跑去:“父皇!”

“公主!”裴漠反手拉住李心玉,攥住的手腕,輕聲安道,“公主別怕,皇上和太子沒事。”

李心玉息著,渙散的視線聚焦,看到林軍蜂擁向前,一邊挪開四分五裂的大鼎,一邊扶起從祭臺上跌下的太子和皇帝。好在白靈那一下推得及時,太子和皇帝并未炸傷,只是有輕微的跌傷而已。

李心玉長舒了一口氣,驚魂未定道:“太詭異了,這鼎八尺多高,三寸厚,怎麼會遇火就炸?”

不像是天災,更像是人禍!

一時思緒疊,千萬種揣測涌上心頭,百中有人怒斥道:“太史令賀知秋失職,意圖謀害天子,還不快將他拿下!”

此言一出,如沸水注油鍋,滿場駭然。

那一句話仿佛點燃了引子,將場最暗的一面暴。下面驚魂未定大哭者有之,指摘大罵者有之,說不祥之兆者有之,但不知何時開始,人們的思維被那一聲‘賀知秋失職,意圖謀害天子’所牽引,非議之聲越來越大。

李心玉滿面焦急,指揮著醫給皇帝和太子查看傷勢,侍衛白靈也傷得很重,后背的連同皮都被燙傷砸傷,鮮淋漓,好在醫說并無命之憂。待忙完這一切起才發覺文武百或多或都用異樣的眼看著賀知秋。

太子李瑨死里逃生,又懼又怒,聽見了大家議論更是火上心頭,暴喝道:“賀知秋謀害父皇,來人!給我拿下他!”

林軍一擁而前,將賀知秋雙手反剪在背后,在滿地狼藉的祭臺之上。賀知秋本就是個孤僻之人,突遭大難,竟連一句辯解也不會,任憑林軍暴地將他在地上,白染了黑灰,鬼面面也被磕散了,出一張眉清目秀的臉來。

李心玉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況下,見到賀知秋的真。他有著年輕干凈的面容,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出頭,淡褐的眸子頗有異族風采,著清冷疏離之態。他就這樣睜著淡的眼睛,無悲無喜,像是林間一頭溫順無害的鹿。

“慢著!”李心玉起,橫攔住扣押賀知秋的林軍,“賀大人正直忠誠,從不與人結怨。本宮愿與我襄公主的份擔保,賀知秋絕無異心!懇請父皇和皇兄明察!”

李心玉一向不問世事,這是頭一次涉足朝野。一時間,李瑨和裴漠同時,神各異。

“心兒,這祭祀大典是由賀知秋掌管的,如今出了這麼大事,與他不了干系!”李瑨握雙拳,脖子一側青筋暴起,余怒未消道,“妹妹莫要瞧他生的俊秀,便心生偏袒,連父兄的命也不顧了!”

李瑨一怒之下難免口不擇言,可李心玉還是有些傷。不管何時,始終將家人的安全放在首位,方才若不是裴漠及時將拉住,定會不顧地撲上去護住父兄,而并非像哥哥所言那般,為了可以心生偏袒。

眼眶一角卻仍掛著玩世不恭的笑意,驕縱道:“皇兄說的不錯。俗話說‘相由心生’,本宮相信賀大人生的好看,心眼也一定干凈良善。”

方才氣話出口,李瑨已有了悔意,但見李心玉這番以貌取人,當即又好氣又好笑道:“心兒,你簡直好壞不分,眼里只有丑。”

李心玉睜大眼,做出害怕的樣子道:“父皇,大鼎裂開,怕是故去的母后在向我們昭示……”

李瑨問:“昭示什麼?”

李心玉無辜道:“昭示當年遇刺一案,另有冤呀。”說罷,又飛快捂住了自己的,一副后悔自己說錯了話的模樣。

可臺下已是風風雨雨,滿座嘩然,風向瞬間由賀知秋謀反轉移到了怪力神之事上。祭祀大典上青銅鼎炸裂,眾皆疑:刺殺婉皇后的逆賊不是已經伏法了麼?莫非正如公主所說,此事另有

臺下議論紛雜,李常年臂上纏著繃帶,強撐著子站起來。他渾濁且疲憊的視線落在祭臺的火屑和碎銅上,良久,才啞聲長嘆道:“罷了罷了,多半是吾妻怨朕無能,黃泉之下久等無伴,故昭此示耳!招魂大典到此為止吧,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此番便不追究賀卿死罪。即日起,罰太史令賀知秋一年俸祿,降職一級。”

說罷,他步履蹣跚,整個人仿佛蒼老了不,朝祭臺下揮揮手道:“朕累了,眾卿退下。”

李心玉和李瑨長鞠一躬,行禮道:“恭送父皇。”

臺下百叩首:“恭送陛下。”

一場聲勢浩大的招魂儀式,就在滿地狼藉中草草收場。今日雖然誰也不曾點明,但都心知肚明,青銅大鼎炸一事,怕是拉開了某場角逐的帷幕……

回清歡殿的路上,李心玉趴在輦車扶手上,眨眼著一言不發的裴漠,問道:“小裴漠,你還好麼?方才青銅鼎炸之時,落了不銅塊在你背上,可曾傷?”說到此,想起上次裴漠在斗的傷還未完全痊愈,不更加擔憂。

裴漠的眸子映著長安素白的雪景,更顯得清冷漂亮,悶聲道:“我沒事。”裴漠就是這樣,縱有千般城府,在李心玉面前,卻好像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年,喜怒都寫在眼里。

李心玉道:“小裴漠,你同我說會話呀。白靈護駕了重傷,先一步回清歡殿療養去了,現在只有你一個說話的人陪在我邊,你若不開口,我可要悶死了。”

裴漠視線著前往的玲瓏寶塔,張了張,復又閉上。

李心玉命侍奴停了輦車,自己踩著小靴下了轎,與裴漠并肩而行,放了聲調道:“今日之事,你覺得是天災還是人禍?本宮現在心里還是害怕,若是人禍,那也太可怖了,連天子也敢下手,萬一下一個目標是本宮怎麼辦……”

“有我在,公主不必害怕。”說著,裴漠忽的住了。他正吃著醋呢,說好的賭氣,結果李心玉裝一裝可憐,自己便心得一塌糊涂了。

左右也狠不下這個心,他干脆放棄了賭氣,沉聲道,“或許對方的目標并不是皇帝,而是賀知秋。”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李心玉回想方才祭臺下的場景,有人故意將話題引向‘賀知秋謀害天子’之上,確實可疑……

“可是賀知秋一不結黨營私,二不結權貴豪紳,孤僻向,一心一意只研究天文歷法、星象占卜,自然沒機會得罪政黨,陷害他有何好?”

聽到李心玉發問,裴漠抱劍嗤道:“場黑暗,公主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有時候他們陷害同僚并非需要什麼天大的深仇,僅一句話不順耳,一件小事出了偏差,皆有可能招來殺之禍。更何況賀知秋那樣的愚笨迂腐之人,更不招人待見了,興許早就樹敵無數。”

提到賀知秋這個名字時,他總是目清冽,帶著嫌棄。

“你不喜歡他?”李心玉快走兩步,負手倒退著走路,素白的袂和發帶幾乎與茫茫白雪融為一著裴漠笑道,“還是說,你不喜歡我救他?”

“又要下雪了。”裴漠試著轉移話題。

“你說實話,是也不是?”李心玉并不上當,大有刨問底的氣勢,叉腰道,“你我是一條戰線上的人,不許你對本宮撒謊,不許你閉口瞞!”

“我曾經……”

頓了頓,裴漠調開視線,淡淡道:“當初在碧落宮奴隸營,我被你救下后,心中一直存疑,總以為你是帶著什麼不好的目的才來接近我,譬如……豢養男寵之類的。后來太子殿下刁難我,公主又為我解難,我才漸漸放下了心防,心中很是開心,因為公主對我是真的很好。”

他突如其來的剖白,令李心玉怔愣了一瞬,有酸甜的暖流在心尖彌漫開來。

了片刻,裴漠自嘲一笑,“可我今日才知道,原來殿下不只對我一個人這般好,但凡是相貌出的男子,公主都會心生惻之心。盛安如此,賀知秋也是如此,我與他們并無任何差別。”

那一暖流還未涌上鼻,便如墜寒窖,凍冰渣。李心玉忽的有些難,以前看裴漠吃醋只覺有趣,現在看他傷神,卻心塞萬分。

吃醋,就說明他在乎。在乎,就說明他……

啊……

真不知這是上天的饋贈,還是命運的詛咒,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李心玉容貌麗,份尊貴,從小就是在他人的艷羨和仰中長大,得來的東西太容易,就不知該如何去珍惜。怎樣獲得一份平等的,像一個普通姑娘一樣去照顧郎?這個問題,想了兩輩子也未曾想明白。

不知道該如何安裴漠,好像此時做什麼都是多余的,說什麼都像是在撥。可心鼓,急不可耐想要訴說點什麼。

自從金笄一事之后,虧欠裴漠太多,不忍再見他失

“怎麼就和他們一樣啦?”冬日的朔風拂過宮墻上的冰棱,拂過李心玉的發帶和長發。認真地著裴漠,不帶一輕佻地、認真地說道:“至,至現在陪在本宮邊的是你,而不是他們啊。”

裴漠眸閃爍,向前一步道:“公主此言何意?”

“沒什麼。”李心玉轉過,留給裴漠一個清麗的背影,道,“盛安是太子哥哥送來的,我不好拒絕;賀知秋視我如知己……”

話還未說完,裴漠無拆穿:“他連你的臉都不記得,何時把你當做知己了?”

總不能說是前塵往事吧?

話說前世宮破之后,也不知賀知秋怎麼樣了?是繼續在太史局當,還是辭

李心玉用腳尖去踢宮墻下的積雪,道:“總之,賀知秋被誣陷,讓我想起了當年同樣被誣陷刺殺皇后的裴胡安——你的父親,故而不能坐視不管。可若我貿然救下賀知秋,怕會招來暗中敵人的記恨,從而惹來殺之禍,急之下,才假裝按照皇兄所說,是憐惜賀知秋容貌而救他。這樣即使我幫了賀知秋,那暗中的敵人也定會以為我是貪圖的無腦之人,不足為懼。”

裴漠神稍霽。

似乎想起什麼,李心玉回首,嫣然笑道:“何況,賀知秋不會武功,不如你聰慧,也不如你好看。在本宮眼里,你比他好上太多。”

裴漠明顯地愣了愣,隨即飛速低下頭,加快腳步超前走去。

“哎,你慢些!”李心玉小跑著追上,發現裴漠角抑制不住上揚,這才知道這小子是在著樂呢。

那一瞬,仿佛祭臺意外帶了的驚慌全被微風拂去。李心玉也粲然一笑,道:“小裴漠,你笑啦?”

裴漠飛速收斂起笑容,平靜道,“沒有。”

“你就是笑了。”

“沒有。”

他白烏發,手持烏鞘寶劍,快步疾走在瀟瀟薄雪之中,角彎起一個輕淡的弧度,溫暖而又灑

而遠在長安一隅的庭院里,另一場風暴正在醞釀。

“蠢貨!今日祭臺遇險,賀知秋本是死罪,偏生中途面掉落,殺出了個貪圖男的襄公主!三言兩語就調轉了風向,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到了四年前的疑案上,勢于我們不利。”

黑暗中,男人震怒拂袖,冷聲道:“今日失手,以后恐再難有機會除去姓賀的。”

一黑刺客抱拳道:“主公,聽說襄公主最近盯吳懷義盯得很,還曾迫吳懷義換過丹藥方子,想必是開始起疑了。”

和太子沆瀣一氣,怕是沒得這個腦子。”男人旋坐在楠木椅上,思忖良久,方沉道,“不過既攪和了吾之大計,便不可不留意。”

“可要屬下暗中下毒……”

“不,不可之過急。今日賀知秋一事,我們尚可用‘意外’二字搪塞,但若是襄公主接著遇害,兩樁事件結合在一起,無論怎樣都算不上是巧合了。不急,等過了這陣風聲,再想辦法除去他們。”

線從窗扇隙中灑,照在男人鷙的眼上。他緩緩道,“還有,丹藥之事,給我理干凈了,不可留下任何蛛馬跡!”

“是。”黑人領命。

男人似乎想起了什麼,自語般道:“對了,今日沖祭臺之上救了襄公主的那個年侍衛,眼得很,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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