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第 25 節 暮花決

遲晏應該正守在林悅邊,輕聲喚著悅兒悅兒,握著手,寸步不移地守著

鐘聲響了七十四下。

我已經能覺到胃里作痛,還不到一刻鐘,整個腹部就都疼起來。

陸續蔓延開來,疼的我嘔了好幾口

按住肚子,試圖減輕一些痛,可還是痛。

痛的我大腦一片空白。

鐘聲響了八十下。

我已經疼地蜷在了一角。

外頭太監穿梭在每條路上大喊:

「皇后娘娘生了!皇后娘娘生了!皇后娘娘生了個小皇子!」

鐘聲響了八十五下。

除了痛就是痛,

痛不生。

腦子里不斷的閃回各種各樣的人臉,有父親,有祖母,有枝紅,有楚決,有林悅,還有遲晏,夾雜著各種各樣的記憶,七八糟的混在一起。

鐘聲響了九十下。

像是這輩子的煎熬都熬到頭了。

五臟六腑都爛了一攤水,直至心臟。

外面的天大概是亮了。

我睜開眼,只能看到,干了的上流著新鮮的

不知道當年我滿懷希冀的在林家院子里撒潑玩鬧的時候。

會不會想過我會這樣一個人,痛一夜,然后慘淡的死去。

我已經聽不到外面的鐘聲了,眼前也黑了,還是疼。

疼的全痙攣,一直持續了好幾個時辰,大抵是藥效全部都發作完了,我的痛覺才散去。

我還沒死。

嚨里堵了最后一口氣。

我下意識的,機械的,用那最后一口氣說了最后兩個字。

「……阿晏……」

真是死不悔改啊,林錦榮。

「啊!」

我聽得出那是阿蔫的尖聲。

接著就是哄哄一片的聲音。

我分不清是誰在喊是誰在又是誰在哭。

「貴妃娘娘服毒自盡了!」

我想這個時候我的大概已經死了,我已經支配不了我的

但我還是堅強的殘存了些許意識,包括若乎其微的聽覺。

我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和悉的心跳聲。

那個人就在我邊,離我很近的地方。

是個人,

是遲晏。

果然,他的聲音就鉆進了我的耳朵里。

「林錦榮?你……你死了?」

我的意識忽然掉進了一個夢境里。

我仿佛是在別人為我編織好的夢境里,我在這個夢里沉迷,墮落,慢慢失去自我。

因為那個夢里有遲晏,他溫深刻的著我,我把自己融惡鬼的靈魂里,不余力地著他,瘋狂癡迷的著他。

在這個夢里,我們彼此相著。

我付出了所有,他也應當著我。

忽而,遲晏涼薄的聲音傳了我的耳朵。

「死了就死了,林錦榮謀害悅兒腹中之子,本就該死,對,本就該死!」

我瞬間清醒,掐斷了自己的夢,是啊,遲晏深刻著的人并不是我。

我終于清醒過來,無比無比的清醒。

在眾人「娘娘歿了」的驚呼聲中絕的死去。

其實那一刻我是最痛快的,我終于明白了自己這些年到底都做了哪些蠢事,只是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一旦我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才發覺,這條路我早就走的不明所以,糊里糊涂了。

我很慶幸,我終于解了。

——

大衍晏帝十一年冬,十月初九,是個大快人心的好日子。

作惡多端的貴妃林氏死在了這一天……

15

記憶斷斷續續的,像是夢。

我聽到有人在喚我,我也順著那聲音醒過來

了。

六宮舉哀,悲鳴伏拜。

眼前的景象讓我有些遲疑,隨即又反應上來。

哦,我已經死了。

榮貴妃娘娘服毒自盡了。

喪儀很宏大,很壯觀,比我冊封貴妃的時候看起來還要榮耀。

可遲晏發了瘋,不肯發喪,不肯下葬,整天坐在棺材旁自言自語。

一日又一日,一天又一天,已經十日了。

這十日,他去錦宮看了桃花,在樹下埋了桃花酒,著枕頭上的鴛鴦戲水發呆,連夜趕制了一套大紅的喜服,還讓人做了棗泥糕,吃了一口就發怒掀翻了桌子。

其余的時間都在這里坐著,整日都是渾渾噩噩的。

我睡一覺醒來,他在笑,我又睡一覺醒來,他在哭,我睡了好幾覺醒來,他又哭又笑的。

這副悵然若失的樣子,不知道的真以為他慘了我。

「林錦榮啊林錦榮,你怎麼就死了呢?怎麼會死……」

這句話他來回重復了好幾趟了,煩的很。

遲晏的表癡癡地,似乎他自己也不明白在干什麼,他扶著棺槨站起來,挪到尸面前,他往尸里灌了水銀,面容還是一如既往的完整,甚至就像睡著了一樣。

他的手不控制的過去,將要到臉的時候又瑟瑟了回來。

「你還沒死對不對?」

他總是想著,還會站起來,打他罵他,不依不饒,兇狠的流著眼淚,說一定要殺了林悅,要讓死。

結果自己倒死了。

我飄到他面前,看不出他眼里的緒,難過?傷心?還是慶幸?

我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看著他,看來看去還是看不懂他。

算了懶得看他,不懂就不懂吧。

殿門忽然打開,一個悉的影走了進來。

逆著,我有些看不清楚,他慢慢走進來,我才敢確定。

是楚決。

沒想到遲晏居然放了他。

我記得上回看他的時候,他的臉還沒有如此憔悴,可如今眼窩凹陷,雙目渙散,滿臉狼狽,想必在牢獄中吃了苦頭。

他的目落在碩大的棺材上,從前清亮的眸子里了無生趣,十分空

遲晏看向他,聲音喑啞:「朕不殺你了,你滾吧。」

楚決面無表,他的目落在棺材里,落在尸臉上。

我看不出他的緒,楚決向來是這樣寡淡的人。

「是陛下賜死了嗎?」

這句話像是了遲晏的逆鱗,他瘋了似的沖上去,拽住他的領,低沉地笑著:「林錦榮作惡多端,謀害悅兒腹中之子,本就該死。」

「那陛下在這里裝模作樣的干什麼?」

遲晏慢慢松開手,一臉茫然,他在這里干什麼?他在這里干什麼?

「林錦榮是罪有應得!害人無數!朕是高興,朕是高興終于死了,朕是高興,高興……」

他連連后退,一龍袍連帶著貴的配飾叮當作響,卻還沒有直站在那里穿著破爛太監服的楚決看起來有氣勢。

楚決有些諷刺的笑他。

他的笑轉瞬即逝,很快就消失了。

我好像第一次看到楚決這樣,他是個聰明理智的人,深知自己的境和份,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不、藏鋒斂鍔。

因為他想活下去,他的眼里總是匿著活的,好似為了活他可以不擇手段。

可現在,他眼里什麼都沒有,一片死寂。

外頭又進來一個送話的太監,他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皇上,皇貴妃的儀制已經備下了,可隨時發喪。」

太監通報完就趕撤了下去。

楚決闔上雙眼,這次他直接笑出了聲:「嫁?皇貴妃?」

「怎麼?」遲晏皺著眉頭:「你難不想讓朕封為皇后?既已畏罪自縊,就不配為后。」

楚決笑了又笑,扶著棺材還是在笑,笑聲響徹整個空曠的大殿,凄厲又難聽。

他笑著笑著雙眼浸滿了淚水。

「原來林錦榮都可悲這樣了,可惜了,自己看不到到底有多可悲。」

我正看著呢,

而且我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可悲。

遲晏在楚決面前還是端著皇帝的架勢,盡管他渾都在發抖還是半點不肯示弱,他輕黯下眼,沉地俯視著他。

「你滾!」

我覺得很奇怪,遲晏和楚決都讓我覺得奇怪。

我沒死的時候,他們給我的是謊言,欺騙,傷害,他們各自有心里最重要的東西,我永遠都比不上。

可如今我死了。

他們表現的又是這樣一副傷心絕的模樣,我實在是無法理解。

就像現在的我也無法理解生前的自己何苦執念到如此。

楚決捂住傷的口,淡漠地看向遲晏:「皇上,記得奴才同你說

過,戲演完了之后,哪樣是真哪樣是假,說不清楚,正如你看不清自己的心一樣,或許娘娘也看不清自己的心,可現在出局了,不必困在戲中了。」

「娘娘的戲是您,您的戲是不,出了戲后不得而知,至于皇上您的心意您自己最清楚,不知道現在皇上是否已經能懂幾分奴才的意思了?」

遲晏的表逐漸凝固住,他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更糊涂了,愣在原地呢喃。

「不是的,朕的心意朕是清楚的,朕不喜歡林錦榮,厭惡極了。」

楚決沒再看他,他走到尸面前,看著那平靜的尸,果然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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