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上了山,彼此頗有些沉默。

姆媽忌憚時雨，時時盯著時雨，又因對方到底救過自己和郎而不好多說。戚映竹自是因兒家的心事,且因姆媽盯著,不敢抬頭多看時雨一眼。

時雨也沒有如往日那般，尋到機會就湊到面前，讓面紅心跳。他走得悠閑,垂著眼的戚映竹看到他靴下所踩的草屑,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待到了主仆二人所住的院子,時雨將米面給們放進灶房。他出來時，睫上沾了一點兒白的灰霧,惹得戚映竹多看他兩眼。

時雨也覺到睫上沾著東西,他卻不用眼睛，而是向上吹氣。他玩得輕松閑然，忽察覺到有人盯著他，當即歪頭去看。

戚映竹微勾的眼中藏著笑,姆媽神一言難盡。半晌,姆媽干干道：“時……俠，你還不走麼？”

時雨微怔。

他不看那老婆子，看向戚映竹，說話的語氣如同告狀一般：“我幫你背東西背了一路，你現在到家了,就要趕我走？”

戚映竹拉住姆媽的袖子扯了扯，小聲：“這樣確實不合禮數，姆媽,讓時雨留下吃個飯吧。”

――尚且有一肚子疑問想請教時雨。

時雨聽到這般說，背對著姆媽,他扮了個鬼臉。時雨放心下來，便又向上仰臉，鼓起腮去吹他睫上沾的東西。他出于好玩而一直吹個不停，戚映竹卻看得一陣難。

戚映竹哄著姆媽去做飯，對時雨嗔道：“不要吹了，灰都要被你吹到眼睛里了。你過來，我拿帕子幫你一。”

姆媽：“郎！”

心里一駭，見那庭院中的紅年功夫了得，一個眨眼的功夫，他就由庭院瞬移到了郎邊。姆媽定睛一看，見郎居然面如常，沒有被這年嚇到。

時雨對著戚映竹微笑，他說：“我們走吧。”

――不要理那個老婆子了！

戚映竹敏地看時雨一眼，時雨別過頭。戚映竹覺到時雨厭惡姆媽，他都不和姆媽說話。他的喜好表現得這麼明顯，讓戚映竹心憂。但戚映竹并未想到，時雨只是不和姆媽說話，便已經是“仁慈”了。

若按他本意，他是會殺人。

可他今日，其實已經放過好幾人命了。

時雨忍著自己的一腔期，牢記自己殺人的使命，才沒有催促戚映竹趕進屋子。但他想到帳中的香氣，便有些期盼，眼神就明顯地表現出來……戚映竹心一燙，臉瞬紅。

窘迫地想：他能別用這種眼神看麼？姆媽還在呀！

而姆媽，見自己阻攔不了這對年輕人，只能道：“郎，別關門。”

戚映竹一愣，與姆媽的眼神一對，冰雪聰明的，霎時明白姆媽在說什麼。戚映竹一時茫然，想不到自己會有被人叮囑這個的一日；一時面頰滾燙，本尋常的行為，被人冠上了旁的意味。

嗔道：“姆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幫時雨拿帕子。”

戚映竹一扭就進屋子去了，腳步急促。時雨跟上，但他進屋前，回頭看姆媽一刻。年幽黑的眼睛，在老婦人上一刮，分明輕飄飄，姆媽卻心生駭然。

姆媽口而出：“郎！”

戚映竹回頭，時雨乖巧無比地跟著，睫眨啊眨。戚映竹以為姆媽仍是不放心，便忍著窘，再次強調：“姆媽，你放心吧。”

姆媽如何能放心？

然而眼睜睜看著羊虎口，咬牙要說出口時，張口，發現自己竟然發不出聲音。姆媽登時向時雨看去，時雨垂著眼，眼皮微微掀，向投來帶著笑意的一個眼神。

他這般眼神在戚映竹眼里是乖巧，在姆媽眼中便是――其心可誅。

然而姆媽被他表現出來的手段駭到，糾結一陣子，說服自己，那小騙子應該不會傷害郎，只要自己趕做飯，把這小騙子送走就好……但是今日送走，明日他要還來，可怎麼辦？

姆媽那邊憂愁著，寢舍這邊，戚映竹擰著帕子。

戚映竹聽到后的靜，說：“時雨，晴.天.白.日，你不能進我閨房里面，知道麼？”

年道：“我沒有進啊。”

他收回了自己掀開簾子的手，乖乖地坐回了外面的榻上，盯著戚映竹的背影。時雨微擰眉，又發愁起來自己的殺人計劃。戚映竹回過頭，見他托著腮撐在小幾上，目一眨不眨。

戚映竹紅著臉過來，站到他面前，讓他仰臉。用帕子為他輕輕去睫上的灰，正要離開時，時雨手握住：“其他地方。”

戚映竹被他握住的手一，低聲：“哪里？”

年仰臉，手指自己的臉。他眼睛都沒有睜開，角微微上翹，細白。紅齒白的干凈年手點著自己的臉，戚映竹被他弄得發怔。

時雨睜開一只又黑又大的眼睛，瞄向。二人視線一對，本就不太正常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戚映竹想到姆媽的警告，手將帕子一扔，別過背對他：“不了。”

要走，時雨仍抓著一只手不放。二人共同低頭，看向他抓著的這只手。戚映竹眼睛看向他，水波瀲滟和，又帶著許多期許。時雨低頭看著他握著的手，再抬頭看一眼。

戚映竹小聲：“……抓著我干什麼？”

時雨想到了金跟他說的：“就是總想拉著不放，總想和說很多話。但是話到邊，又不知道說什麼……這份，會毀了一個殺手。一個殺手拿不起刀殺人，和廢有什麼區別？你能想象自己無法舉刀向一個人麼？”

金慘笑：“我想找到，問一句為什麼。我恨得想殺了……可我連手都抬不起來。

“就是這般拿不起，放不下……你懂麼？”

寂靜室，日稀薄。坐在榻上的時雨眼中閃過些許迷惘，又著幾分懼怕。他知道自己沒到那個程度，但是他確實開始覺得當一個怪也好，生出不是什麼好事。

戚映竹還沒看清，時雨倏地收回了手，將手向后一背。他掩耳盜鈴的舉，讓戚映竹不解。但他終于放手，戚映竹也松口氣，正要離開，時雨又突然手握住了的手腕。

時雨想：我必須殺了！

不能再等了！

他知道央央很弱，他也不想讓央央痛苦。他會用最快的手法斷的咽，讓在自己懷里斷氣。時雨抓著戚映竹的手，要將扯過來時，聽到戚映竹低呼一聲：“時雨，你袖子破了。”

時雨一呆，低下頭，纖白的手指上他那線頭凌、黑扯出來的袖子。

戚映竹低頭去看，惋惜時雨好不容易穿不是黑的服，袖子卻破了。湊近看到他的袖口，手指一下，便知料質地陋。戚映竹腦中一轉，便覺得時雨必是整日窮苦，吃不起飯，連一好一點的服都沒有。

是了，他是自小流落江湖的孤兒，正是整日吃不飽穿不暖，才這般瘦。

他比自己更可憐。

戚映竹抬臉，對時雨說：“我針線活不好……但是我可以試一試。總比沒服穿好，對不對？”

戚映竹松開他的手，帶著一腔古怪的興，去翻匣子箱子找姆媽平日用的針線。時雨手一瞬，沒有攔住，便走了。時雨迷地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而一會兒，捧著一個針線匣子的戚映竹回來了。

面頰微紅，是因赧和躍躍試。

再次強調一下：“我不會做針線活。你不怕吧？”

時雨：“……”

眼中的，在戚映竹上實在太。所以當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時，時雨覺得、覺得……哪里不自在。他低頭嘟囔：“……你隨意。”

戚映竹出笑，就好像在心里早知道他不會拒絕自己。認真地取出針，耐心地繞線，然后揪住他的袖。

時雨僵著，任由在那一個袖口上瞎折騰。他低頭看著時，又不斷想到那天晚上篝火邊上，金的痛苦眼神。時雨蹙起眉，迎來了他殺手生涯的第一次難題，這難題，本是他殺第一個人時，就應該遇到的問題――

他下不了手。

可他應該下手。

若是他第一次殺手，若是他有像常人一樣的，殺人后，掙扎后，便也不怕了。然而時雨恰恰是從未有過那般掙扎，可他偏偏殺的人太多，又知道一個人死了后，就再不能陪他玩陪他說話……

人死了，不會再睜開眼了。

戚映竹抬頭：“好了。”

抓著他的袖子，與他低下來的眼睛對視上。時雨看的眼神，和平日都不一樣。他第一次用這般認真的眼神盯著，目不轉睛，一刻不移。

氣息輕輕纏。

戚映竹慌得手指一，低下頭，看到了自己繡在他袖子上的丑陋的一朵花。抿，并未躲避，而是仰頭看他，目閃著流連璀璨的和春暉。

戚映竹：“時雨。”

時雨不說話，他依然坐得僵筆直。他怕自己輕易一作，會帶來他不愿意的后果。后悔這種他從不知道是什麼覺……但他看別人嘗過。

他什麼都知道，可他同時又什麼都不知道。

戚映竹輕輕道：“時雨，你……這次回來，你沒有什麼話……想與我說麼？”

時雨盯著的眼睛，他迷茫地看出的期待。好像他應該說些什麼……時雨張了張口，本能地順著的意：“……有。”

戚映竹眼中的，微微地亮一下。

赧地問：“你想說什麼？”

時雨結滾。

他坐得更加直，他呆呆看著，心頭好像生了汗漬，地擰著自己的心。陌生的覺讓他慌張，想要逃避。可是格的強，又讓他本能不逃避。

時雨張口。

他閉上。

他再次張口。

再次閉上。

戚映竹茫然：“時雨？”

時雨低頭，手指扣著膝頭。他忽而抬頭，說：“我想說……想說的話是，你什麼時候還我錢？”

戚映竹一呆。

時雨好像一下子輕松了很多，提醒道：“我離開之前，你住醫館的錢，看病的錢，是我給的。那個老婆子沒有告訴你麼？你們什麼時候還我錢？”

戚映竹呆呆地看著他。

倒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欠了他的錢，然而心虛的同時，心中生起失落。戚映竹低頭：“……你等一等，我會還的。”

這一次背過，道：“我、我去問問姆媽。”

要走了，然而時雨再一次手，抓住手腕。戚映竹疑地回頭，時雨盯著，突兀地說一句：“我討厭你！”

――討厭讓他變得瞻前顧后。

戚映竹張口結舌，百般不解他的怨氣何來。而時雨忽然起，戚映竹驚嚇地后退，時雨抱住肩摟住，低頭上的。上一痛，戚映竹吃痛，小蛇便來欺負。

氣息滾燙，臉頰生燙。

姆媽急促的聲音從灶房的方向傳來:“飯好了，飯好了！快來吃飯！”

時雨推著戚映竹，戚映竹被他推在墻頭。姆媽在一墻之隔的院中支起了石桌，急匆匆地準備飯菜，想送走這尊瘟神。忌憚的瘟神，卻在一墻之，低頭親吻戚映竹。

與輕蹭，蹭得面如紅。

而每次張口，都換來更汩汩的流，要破開。時雨按住的手腕抵在墻上，他輕輕地發出一聲，戚映竹滿心慌，卻被他刺激得沉迷。

手指發抖，發。心臟砰砰跳，懼怕又向往。

院中的燒水聲汩汩，樹葉花木簌簌地飄落，姆媽的走路聲、呼喚聲。萬般聲音織，不知是萬聲震，還是心聲更大。一只蝴蝶拍著翅膀在窗口探頭探腦、飛進屋中……

時雨終于抬了頭，與著臉，雙雙氣息凌。

時雨看，目如水，他重復：“我討厭你！”

言罷，戚映竹遭的桎梏忽然消失。就如他突來的發瘋，他離開也迅速。院中擺著碗筷的姆媽覺一陣風過，抬頭，正好捕捉到時雨縱上屋頂、翻跳離開的背影。

屋舍靠墻，戚映竹緩緩地跌坐在地，抱著自己的膝蓋。心口的砰然沒有平靜，快得擔心自己病發。臉著膝蓋，間卻好像仍能到時雨的溫度。

戚映竹擔憂：他怎麼了？明明這樣……為什麼說“討厭”？難道他對討厭的定義，和不一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