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第46章 第 46 章
舒筠最終被裴鉞連哄帶騙接回了皇宮, 五日后,太醫在坤寧宮給舒筠請脈,脈明顯,確定是孕像, 太皇太后與太上皇囅然而笑, 除了那日出宮吐過一回, 連續幾日舒筠吃好睡好,心想原來懷孕這般簡單,剛當上母親, 對什麼都很新奇, 興致張羅著孩子要用的, 繡虎娃編福袋, 宮人都陪著, 忙得熱火朝天。
頭三月, 生怕胎像不穩, 闔宮高興之余全宮戒備,太上皇張孩子,親自提點廷二十四衙門要如何如何伺候好皇后, 凡是皇后可能去的地兒, 枝干剪干凈,貓兒狗兒都給捉走,生怕驚, 就連裴鉞也做不到那麼從容,白日總要回來看幾回,若無大事干脆在坤寧宮看著舒筠繡花。
舒筠手巧, 親自給孩子銹了一個紅艷艷的獅子肚兜, 用的在最的紅綃紗, 在手里特別,出閣前家里并不算寬裕,舒筠時常做些小件出去零賣,如今這些本事都給拾起來用在孩子上。
這樣的安穩日子僅僅維持了六日。
第七日晨起,舒筠驟然趴在拔步床前吐了個昏天暗地,全的熱浪悉數往頭部涌,連眼淚都給蒸出來,太難了,舒筠忍了忍,興許午后便好了,可事實是,早膳吃的燕窩參湯,時蔬蛋燒,鮮蝦玉瓜粥全部給吐出來,這下宮人可急壞了。
舒筠懨懨躺了半日,到午后勉強吃進去一些,迷迷糊糊睡下。
裴鉞忙完回來探,那張小臉昨日明明還水潤紅,今日便是蠟黃蠟黃的,像換了個人似的,裴鉞心也跟著提起,趁著舒筠歇息時,他召集太醫商量對策。
別看太醫們能干,應對孕吐還真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法子,過去太上皇對宮嬪孕吐從不上心,認為這是子懷孕必經階段,裴鉞不敢茍同,太醫們連夜商量一個方子來。
吃了三日,孕吐果然好轉,只是好了不到十來日,方子效果漸微,舒筠又陷吃什麼吐什麼的境地,原先被裴鉞養了四月,養得珠圓玉潤,這半個月功夫全部給瘦回去,那腰肢兒纖細的裴鉞都不敢上手,仿佛輕易便可折了去。
一日朝會,百見裴鉞臉很不好看,神也不如往日專注,便問,“陛下何事困擾,不如說來,讓臣等為您分憂?”
裴鉞還真沒客氣,直言不諱道,“皇后害喜,什麼都吃不下,瘦的沒眼看,朕寢食難安。”
眾臣聞言相視一笑,皇帝是頭一回當爹沒經驗,這點小陣仗算什麼。
“陛下莫急,待老臣回去問問家里的婆娘,尋討個主意來。”
“臣也回去打聽,集思廣益,總該有法子的。”
國母國母可不是上說說,皇家的事就是朝廷的事,大人們出了署區紛紛回府,尋家里妻子母親討教治害喜的方子,換做尋常,夫人們定嗤笑一聲,
“不就是懷個孕麼,至于這般興師眾,”
可既然是宮里的皇后,就意味著大家伙表現的時候到了。
前朝的外命婦,后宮的太妃們,紛紛拿出各自的看家本事,有人做了酸梅膏敬獻給皇后,有人制了香砂六君丸,還有人做了各式各樣的水果釀,還別說,日日換著花樣吃,舒筠果然進食多一些,裴鉞掌一笑,“還是百有法子。”
舒筠就靠著宮里宮外的敬獻熬過了頭三月,太皇太后笑稱,孩子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懷孕三個半月后舒筠不再吐了,飯量開始變大,只是大的有些驚人,裴鉞很擔心,只是看著瘦瘦弱弱的姑娘捧著碗大口大口吃,仿佛壞了,他又怎麼忍心阻止。
就這麼吃了半個月,原先瘦回去的部分全部長回來,連肚子也開始顯懷,裴鉞很高興。
除夕一過,新年伊始,帝后新婚第一年,百宮朝賀,舒筠已是孕中期,行方便,氣也不錯,便出來接百朝拜。
宴席過半,舒筠如廁便提前離席,孕后如廁的頻率比往日高些,仁壽宮本安置了恭桶,只是此人來人往,舒筠也不是很急,便打算回坤寧宮歇著。
從仁壽宮后殿出來,便是一個花園,沿著花園當中的石徑可過角門,四廊廡掛上了宮燈,燈芒涌,今年的除夕未下雪,地面是干凈的,這里原本是個桃園,這個季節只剩下干枯的枝干,唯有幾珠朱砂梅錯落其中,清香四溢。
剛從藻井長廊下來臺階,瞧見前面的桃園里閃爍著影,接著傳來一道悉的嗓音,
“你這是做什麼?你膽子也忒大了,的舊你怎麼能隨便拴在上?”
是舒芝的聲音,帶著惶恐與急切。
舒筠已許久不曾見到這位姐姐,一時還未辨認出,細細回味片刻,方明白這個“”莫非指的是自己?
舒筠臉微微發沉,芍藥看了一眼,用眼神請示要不要通報,舒筠搖搖頭,且聽聽他們夫婦到底要做什麼。
只見那斑駁的樹影后立著一修長男子,他穿著一件絳紅的世子服,一手負在后,另一只手朝舒芝著,看樣子在討要什麼,
“你給我,這東西可是我的寶貝。”
“寶貝?”舒芝冷笑,帶著嘲諷,“你這簡直在尋死,你想死,可別拉我墊背!”
裴江輕哼一聲,目不耐煩,“你懂什麼,我拿著這東西見皇后,讓皇后與陛下求,將我調回京城,你可知我在那雍州喝了多西北風,那風跟刀子似的往我脖子砸來,舒芝,你整日在京城錦繡高粱,你不會明白我的難。”
舒芝微微怔了怔,沒料到丈夫拿著那香囊是這個緣故,遲疑片刻含著淚,“太冒險了,陛下那麼護著,一旦知道,你可沒好下場。”
“我顧不上了。”裴江眼周泛著猩紅之,一把從舒芝手里奪過香囊,正要往腰帶里塞,忽然瞥見前方臺階下燈火婆娑。
宮人舉著皇后出行的儀仗,前一排后兩排,整齊劃一將那人護在正中,裴江目對上舒筠那一刻,眼睫輕了下,他已許久沒見過,猶記得與定親時跟一朵花蕾似的,得不可方,面前的人兒也,只是眉梢間艷氣人,帶著幾分不可輕掠的清冷。
舒芝瞧見舒筠臉都變了,嚇得膝蓋發,“娘娘...”
裴江卻無半分恐懼,反而往腰間的布囊掂了掂,笑著與舒筠道,
“看來是老天爺要全我,我正要尋嬸嬸,就見著您了,好嬸嬸,你有一件舊在我這里,只要你說服皇叔將我調回京城,我就將它還給你,咱們也兩清了。”
末尾他刻意低嗓音,帶著幾分曖昧,“你應該不想讓皇叔知道,你曾親自繡了香囊贈予我吧?”
芍藥聽得這話,氣得面脹青,“放肆,誰給你膽子這麼跟皇后說話!”
張地扶著舒筠,低聲勸道,“主子,您可千萬別怒,小心了胎氣。”
當初退親時的繡件清點過,著實了一個香囊,后來去王府問過,說是不小心燒了也就沒當回事,不想今日在這里等著,芍藥心底駭然,生怕皇帝因此與舒筠生隔閡。
舒筠面沒有什麼變化,仿佛看跳梁小丑般,心底也平靜得很,
“對,我曾與你定親,此事滿朝皆知,倒也沒什麼好遮掩的,你也好,香囊也罷,是被我扔出去的廢,別說你此刻拿到我跟前,就是現在送去陛下那,我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舒筠還真說到做到,淡聲吩咐邊的,“去請陛下,就說淮王世子有香囊敬獻。”
裴江臉一沉,這還是當初那唯唯諾諾指東不敢往西的小姑娘嗎?
舒芝見轉,急得往前撲跪下去,
“娘娘饒命。”
舒芝挪著膝蓋往前,淚水漣漣求道,“三妹妹,您看在咱們同生的份上,饒了他,饒了我好不好?我錯了,我當初不該搶你的婚事,是我該死!”
響亮地了自己一個耳,哽咽道,“我后悔了,是我自己造的孽,如今自己吞了苦果,我不怨誰,只是期妹妹網開一面,您是皇后,個手指就能死我們,不要與我們一般見識了....嗚嗚嗚...”
舒芝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跪在舒筠跟前,毫無尊嚴的乞求。
舒筠皺了皺眉,往后退了一步。
芍藥在一旁諷刺道,
“世子夫人當年橫行霸道時,可想到你與我家主子是同生?”
舒芝知自己理屈,將頭磕在地上泣不聲。
裴江見妻子低三下四,也很沒面子,他躁怒橫生盯著舒筠,“我不信,我不信你敢告訴皇叔。”
舒筠不與他分辨,朝邊隨駕的小使使了個眼,兩名小太監從人后繞出來,一左一右上前鉗住裴江,迫著他跪在地上。
裴江惱怒,張罵人,二人又塞了個棉團他里,堵住了他的嗓音。
舒筠不再看他們夫婦二人,沿著石徑角門而去。
裴江與舒芝被侍押著送到裴鉞跟前。
彼時裴鉞正從大殿出來,坐在側殿的歇息室詢問舒筠的去,宮人剛稟報完便見皇后邊的宮人過來。
侍將經過告訴裴鉞,裴鉞隔著屏風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裴江與舒芝。
夫婦倆均被捆住,里塞了棉團,頭被按在地上,幾乎是彈不得。
裴鉞喝了些酒,興致正好,不想被二人掃興,只擺擺手道,
“傳旨,淮王世子與夫人驚了駕,削爵罷,逐出京城,”
消息傳開,淮王妃當場昏厥,淮王也嚇到了,從字里行間猜到是兒子壞了事,回到府上氣得拿鞭子他,一面一面哭,最后恨自己慣壞了孩子,為免裴鉞生怒,連夜著人將兒子媳婦送出京城,里說著狠心話,心里卻痛,暗中著人照應。
往后裴江夫婦在去京郊四十里外的小鎮生活,無爵無職,全靠王府接濟度日,驟然從高跌落,夫婦二人如何能接,整日爭吵,后來王妃病倒,府中是李側妃主事,送來郊外的銀子一日過一日,夫婦二人如喪家之犬,吃盡苦頭,此是后話。
裴鉞這廂離開除夕宴后,洗得干干凈凈回了坤寧宮東側殿,殿燒了地龍,十分暖和,他只穿一件明黃的中單,他嗅了嗅上,約聞到一酒氣,在離著舒筠好一段距離立定,不敢過去,有些沮喪地看著拔步床上的妻子,
“朕洗了兩遍,好像還有氣味。”
舒筠穿著殷紅的寢,上頭繡著金凰,秀發散下大半,沒了方才在仁壽宮的端莊秀麗,出幾分小姑娘的俏皮可,笑著招手,“我又不嫌棄您,快些過來。”
裴鉞聽了這話,心頭有些發熱,年輕的妻子過于了,那雙杏眼水汪汪的轉,擁在被褥里,襯得人越發小,裴鉞忍了忍,又回到屏風一側的銅鍍金鑲嵌松石的香爐邊,
“朕再熏一熏。”
舒筠等不及了,撒著,“我都快要睡了。”
裴鉞不再猶豫大步來到邊,替將簾帳放下,倚著引枕,讓舒筠靠在自己的膛。
舒筠側摟著他壯的腰,闔目聞著他上悉的氣息,“陛下....”低喃喚了一句。
“嗯?”
“您生氣了嗎?”
舒筠輕聲問。
裴鉞嗤笑一聲,渾不在意道,“混賬小子無恥之尤還不值當朕生氣,朕將他們逐出京城,以后不會出現在你跟前。”
舒筠并不同舒芝的下場,往上蹭了蹭他脖頸,跟個貓兒似的嗯了一聲。
裴鉞心頭有些。
自舒筠懷孕,裴鉞就沒過,這數月顧著心的子,也無暇想別的,實在是近來舒筠能吃能睡,心里踏實些了,不免又生了幾分念頭,不過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一閃而逝,又被了下去。
他不是莽撞的年輕的男子,曉得輕重。
知,一只手開始在他上,了一會兒,又忽然停了下來。
裴鉞就如同被撥了心弦的琴,聲問,“你做什麼?”
“沒什麼,”舒筠嚶嚀一聲,“就是好久沒了,有些想。”
裴鉞被這話給劈了個外焦里,有些盼下去又不敢讓。
理智戰勝,裴鉞子往下幾乎是平躺下來,
舒筠也尋到更為舒適的姿勢。
與的男人相便是好,他不會隨意猜測,更不會胡思想,甚至知道如何保護。
心里這麼想時,手指不知何時覆在他腹部,在那幾塊結實的腹上畫圈圈。
也不知畫了多久,上頭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
“要玩就快些,莫要考驗朕的耐心。”
舒筠:“.....”
從被褥里爬出半個子,看著上方面凝鐵的帝王,
“這可是陛下說的,回頭可別后悔。”
裴鉞心里想怕要后悔的是。
.......后來,誰也沒后悔。
白駒過隙,過年關來到暮春二月,舒筠腹部十分突出,太醫擔心胎兒太大,開始限制舒筠飲食,不僅如此,舒筠恥骨已開始發疼,夜里幾乎睡不好覺,原先神艷的人兒,被折磨得面發黃,有的時候實在忍耐不住靠在裴鉞懷里嚶嚶的哭泣。
裴鉞比還要難,每回午后哄得舒筠躺下后,他看著那隆起的腹部,懸著的心一陣陣發,原先那樣瘦,小腹無一贅,如今那麼薄薄的肚皮被撐得南瓜大,裴鉞心有余悸,每每覆在那肚皮上,他的不是里頭鮮活的孩兒,而是舒筠的辛苦。
姑娘氣歸氣,卻也勇敢,只要太醫吩咐的事,從不推諉,即便不住也咬著牙去嘗試,不想吃的也著自己吃下,裴鉞看在眼里,心痛如絞,他從來不知懷一個孩子這麼難,那生孩子呢?
常言道人生孩子半只腳踏鬼門關。
離著產期越近,裴鉞越不安,甚至上朝時神會出現恍惚,視線時不時往門口瞥去,生怕有坤寧宮的人來稟報什麼。
他害怕舒筠出事。
這樣的忐忑不是沒有緣故。
即便后期舒筠控制飲食,胎兒還是太大了,舒筠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神憔悴。
裴鉞下旨將蘇氏接皇宮,舒筠疼得厲害時,趴在母親懷里哭,
“娘,您當初生我也很苦吧。”
蘇氏看著罪的兒淚流滿面,“不苦,娘不苦,你不知生你下來我有多開心,,你別怕,娘比你子弱都生下你來,你不會有事的。”
舒筠還是難,幾乎沒力氣起,可是產婆說胎兒目前頭還沒下來,得想法子多走走,讓孩子頭朝下,于是舒筠撐著酸脹的腰在殿慢慢來回走。
的厲害,偏生太醫不肯讓多吃,肚子里跟有幾百只惡蟲在咬似的,看著什麼都想咬一口,累了便睡,醒了就隨意抓起周邊的點心果子往里塞,裴鉞坐在一旁一面替拭角,一面扶著的腰幫力。
有那麼一瞬間,他后悔讓懷孕。
明明先前是那麼快活的姑娘,現在被折騰的人不人鬼不鬼,連吃一口米飯是奢侈。
等舒筠睡著,裴鉞招來華太醫,
“朕要你一句準話,如果皇后胎兒過大,你有沒有法子能確保皇后安虞。”
一旦母子病危,他已做好保大棄小的準備。
只是這個話他現在只能留在肚子里,不便與任何人說。
別看朝臣與太上皇現在極為寶貝舒筠,在子嗣面前,子的命如同螻蟻。
他不確定若他不舒筠,會不會做不一樣的選擇,但現在看著那目若朝的姑娘,眼底泛著紅神呆滯,將他當做救命稻草般依賴,他心底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出事。
華太醫侍奉裴鉞多年,幾乎已從這話里頭嗅出一些玄機,一個帝王為妻子做到這個份上,他為太醫很震,
“陛下,若萬不得已,臣便破腹取子。”
裴鉞還是頭回聽到這樣的說法,不由一驚,沉聲問,“破腹取子?”
“是。”華太醫道,“民間曾有先例,不瞞您說,三十年前,臣行走江湖時,曾幫著一難產的婦人破下孩子。”
裴鉞一想到舒筠肚皮上化開一道口子,心口猛地揪,他嗓音發,
“那后來呢?母子可平安?”
華太醫頷首,“還算順利,只是那婦人腹部從此留下一道傷疤,極其丑陋...”
裴鉞閉了閉眼,到那個時候,只要能保住舒筠的命,哪還計較一道傷疤。
他沉片刻,深吸一口氣,
“就這麼定了,你做萬全準備,切記,一切以皇后為先。”
華太醫定了定神應下了。
五月初一日晨,舒筠倚著床榻剛喝完一口參湯,忽的聽到腹部傳來砰的一聲響,嚇懵了,“怎麼回事?”心里開始發慌。
芍藥與蘇氏在一旁服侍,見如此,立即去喚太醫,與此同時也將消息遞去前朝。
裴鉞正在上早朝,聽得宮人暗稟,心頓時一沉,他鎮定地掃了一眼底下滿殿的朝臣,倘若現在將消息散出去,以這些老狐貍的手段,必定是想法子宮陪產,他不能讓任何人干涉他的決定,于是他語氣平靜道,
“皇后宮中來信,說是清晨又開始吐,正在鬧脾氣,朕不大放心,先去瞧瞧,今日廷議暫休,明日繼續。”
話落,他出了奉天殿,腳底生風往坤寧宮奔。
大臣陸陸續續回署區,唯有柳老尚書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他抓住正要離開的吏部尚書與戶部尚書,
“老夫約聽說皇后腹中胎兒過大,有難產的跡象,算算日子,離著產期也不過半個多月,提前生產也不是不可能,穩妥起見,咱們現在宮。”
柳尚書話一說完,吏部尚書與戶部尚書相視一眼,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裴鉞重皇后,萬一出事,裴鉞會保大棄小。
而這絕不是朝臣愿意看到的。
他們固然同皇后,可他們更看重江山社稷。
幾人合伙遞了折子去司禮監,要求宮探太上皇。
裴鉞早防著他們,自然不予答應,為了與朝臣周旋,他甚至下了一道暗旨,不許太上皇宮。
柳尚書久等旨意不回,曉得裴鉞策略,急得出宮策馬往萬壽宮奔。
裴鉞無暇他顧。
因為舒筠聽得那砰的一聲是羊水破了。
羊水一破,肚子疼得可厲害了,一陣一陣的,起先還能接,到后來幾乎咬破了下。
產房就安置在坤寧宮后殿,全城有經驗的穩婆都侯在此,太醫院一半以上太醫也隨時待命,華太醫,劉太醫,張太醫三人產房侍奉。
裴鉞不避諱產房的污,徑直來到舒筠旁,他將妻子給抱起,讓躺在自己懷里,蘇氏與芍藥守在另一邊,拽著兒蒼白無力的手默默流淚。
聲哭聲充滯整個產房。
從日出疼到日落,孩子也無下來的跡象。
舒筠數次暈了過去,的哭聲從最先的中氣十足到后來氣若游,裴鉞幾度失聲,差點以為要失去。
他從來沒有覺得一日有如此煎熬,漫長到沒有盡頭。
那種張忐忑和不安,排山倒海,摧枯拉朽地籠罩他周。
他無助地抱著虛弱的妻子,眼眶猩紅,面發獰喝道,
“華太醫,皇后撐不住了,快些破腹救的命!”
華太醫已準備好,挽好袖子看了一眼外頭的天,天蒙蒙亮,東邊天際出一魚肚白,快要天亮了。
正當老太醫邁出沉穩的腳步時,簾傳來穩婆的呼聲,
“出來了,孩子的頭出來了,陛下,您等一等!”
“娘娘用力呀,再使一把力,孩子就出來了。”
沉悶的產房瞬間鮮活過來。
舒筠是無意識的,仿佛陷在泥濘里,也不知自己用力與否,直到最后覺到一暖流從下腹出,接著產房響起一陣歡呼。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是位皇子!”
“陛下,是皇子啊!”
穩婆剪好臍帶,將哭聲嘹亮的孩子抱給裴鉞瞧,裴鉞看著滿泥污般的孩子沒有半點反應,他還未從驚悸中回過神來,只深呼吸,盡量讓自己表現得沉穩,
“皇后沒事了?”
這個時候,跪在紅褥下的另一位產婆忽然驚一聲,
“還有,陛下,娘娘腹中還有一個孩子。”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難怪肚子超乎尋常的大,原來是雙生子。
先是高興,接著麻麻的害怕踵跡而來。
裴鉞顧不上口氣,連忙吩咐太醫進來把脈,又親自給舒筠喂參湯水。
大家忙忙碌碌。
舒筠視線模糊,任由產婆按的肚子,憑著本能一呼一吸,小皇子出生半個時辰后,小公主在熹微的晨中呱呱墜地。
皇后誕下雙生子的消息傳遍朝野,眾臣歡欣鼓舞,視為祥瑞。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裴鉞還是那被舒筠扯得皺的龍袍,抱著懷里已靜靜睡過去的妻子神發愣,縱橫疆場十多年的帝王,在旁人看不到的暗眼底閃爍水。
他親眼看到一個活潑氣的姑娘在鬼門關走一遭,那種后怕在孩子出生后很長一段時日都揮之不去。
為了照顧舒筠坐月子,裴鉞將朝政給閣,幾乎陪伴妻子左右,怕孩子吵到舒筠,將兩個孩子挪去后殿住著,由蘇氏與宮里的嬤嬤照應。
舒筠初為人母,惦記著孩子,非要抱抱孩子,裴鉞只宮人抱來給瞧上幾眼,且大多是孩子睡著的時候,舒筠看著紅滿臉絨的孩兒,心里一灘水,新奇道,
“陛下,這真是我生出來的孩兒?”
裴鉞哈哈大笑,“當然,朕親眼看著你生出來的,還能有假?”
“我就是有點不敢相信....”舒筠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竟然一瞬間了兩個孩子的母親。
“朕也不敢相信,我的筠兒如此勇敢。”
孩子睡得很香,雙拳穩穩拽,眼睫長長鋪在眼下扇形,一雙孩兒用同樣的襁褓包著,連睡姿也極像,舒筠一時苦惱,
“到底哪個是兒子?哪個是兒?”
裴鉞也極孩兒,撥了撥他們的面頰,指著其中眼尾更加和的一個道,“這個是咱們的公主,”又指著另一邊那個模樣明顯鎮定些的道,“這個是咱們的太子。”
小皇子出生當日,裴鉞下旨冊封兒子為皇太子,兒為寧碩公主。
舒筠咧笑著,“我還真分辨不出。”
輕吻了吻孩兒,著嬤嬤們抱走。
月子里裴鉞不許舒筠費神,很多時候親自給拭子,起先舒筠很不自在,“我是不是很丑?”人生了孩子相貌便不可同日而語。
裴鉞一面給拭撕裂的傷口,一面心疼地哄,
“是啊,你若是不好好坐月子,就會變丑。”
舒筠聽了這話,這才下定決心不管孩子的事,舒舒服服躺在塌上歇著。
打惡的藥湯喝下去,子五日便干凈了,唯獨就是口脹得厲害,有通的嬤嬤手法極好幫通,偶爾也會抱來孩子幫幫忙,裴鉞不打算讓喂,擔心傷氣,舒筠也沒強求。
尋常人家坐三十日月子,華太醫建議舒筠坐四十五日月子,舒筠照做。
蘇氏當年就是因為月子里氣,崩不止傷了子,舒筠格外注意,吃好睡好,華太醫教了一道健之法,舒筠也慢悠悠地學。
四十五日過后,氣幾乎恢復如常,開始賴著裴鉞撒。
裴鉞極了這模樣,“這都當上母親了,怎麼還這麼皮?”
舒筠有些不老實,“我想嘛,陛下....”
裴鉞沒有縱著,這一忍過去了三月。
舒筠子徹底恢復了,他才敢。為了避免再孕,他私下費了不功夫。
小公主與蘇氏極為投緣,這三月日日夜里非要外祖母陪著方睡,蘇氏擔心留在皇宮過久,招來非議,裴鉞卻是大方地揮手,
“您盡管在宮里住著,誰也不敢多。”
說白了蘇氏在府上也無聊,除了丈夫,舒家沒一個知心人,與有緣的皆在這皇宮,越帶越小外孫,也希能幫襯舒筠一把,舒筠便讓舒瀾風進宮陪伴母親,舒瀾風老臉掛不住,偶爾過來卻不敢夜宿,就這樣蘇氏兩頭跑,還別說,人一神子反而越來越好,再不是以前走幾步便氣的模樣。
兒命好,這一胎兒齊全了,往后可生可不生。
太皇太后與太上皇在孩兒滿三歲那年相繼去世。
兩重孝加起來裴鉞與舒筠要守喪三年。
待喪期滿,孩子已六歲了。
小太子無論模樣與裴鉞一個模子映出來的,小公主起先也像爹爹,越大越照著舒筠在長,到了六歲時,活一小人胚子,尤其那雙葡萄眼水汪汪的,靈氣十足。
模樣像舒筠,子卻大相徑庭,方才六歲就曉得品評京中年,見到漂亮的還會上前贈一個花環,京中世家年紛紛以此為榮,也有極個別認為公主十分頑皮,不同流合污者,這個人便是小公主一歲的將軍府世子錦。
別看錦,他也就是罷了,每每小公主塞他一捧花,他憋得面龐發紫,心中憤憤然,卻不敢違拗。
模樣又俊又俏。
太好欺負了!
小公主吃著百家飯長大的,今日在這位臣子府邸住,明日去那家吃席,還別說,小小年紀將京城世家了個門兒清,哪家廚子手藝如何,這小祖宗還能說出個七七八八來。
這副德令裴鉞很是頭疼。
倒有幾分太上皇的風。
到了一年一度秋獵,因著守喪,裴鉞與舒筠整整三年沒去行宮,一除服,百鑼鼓安排好行程,留下一半朝臣坐鎮京城,另一半臣子伴駕西山。
折子每日來往行宮與京城,不耽擱政務。
皇太子六歲個頭極高,自小被裴鉞教的文武雙全,他手執銀弓由京城年們簇擁往林子里打獵,小公主也不甘示弱,拖著不不愿的錦輟在后頭。
天朗氣清,行宮的人大半散去,只剩帝后留在乾坤殿,舒筠換了一湛藍的勁衫,套上一件為量定做的比甲,系上一條鹿皮腰帶,裴鉞換上行裝親自替整理領。
舒筠梳了一個凌云髻,烏的頭發高高盤起,出雪白修長的脖頸。
收拾停當,裴鉞牽著妻子離開行宮,順著后山一條長廊往山頂去。
二人手牽手沿著斑駁的影而,偶有一小撮秀發從脖頸過,那抹玉浸潤在幕里,連同整個人也得十分不真實。
夫妻不不慢爬山,說是去狩獵,卻不見半點著急,侍從遠遠跟著并不敢靠近,整個山頭鳥靜風幽,仿佛只有他們二人。
裴鉞帶著來到山頂鳥屋,指著不遠一顆魁梧的青松道,“這是朕十五歲那年手植,今已亭亭如蓋。”
舒筠放目去,風吹松浪,一陣一陣從腳底漫過,那顆高達十丈的青松猶如山海里的燈塔,巋然屹立,亦如裴鉞這個人。
“十五歲?”舒筠眨了眨眼,迎著炫目的笑道,“陛下,我很好奇,您十五歲不該要定親娶妻了嗎?何以拖至后來?”
這個問題曾問過王君,隨著時如梭,越發想聽裴鉞親口解釋,想知道是什麼緣故讓沒有錯過這個男人。
“那時啊?”裴鉞角微微展平,站在后替擋住后面來的風,與一道極目遠舒。
“也想過娶一符合世家閨范的貴為妻,好好相夫教子替我拾掇后宮,我一心一意持朝政,可是挑來選去,總覺得差一點什麼。”
“差什麼呢?”舒筠往他膛靠了靠,得他更了些。
“那一雙雙眼睛,要麼平瀾無水,看起來城府極深,要麼充滿了算計與功利,朕一眼就能看穿,這些臉譜朕在后宮見多了,或許各有千秋,千姿百態,卻有一樣相同。”
“什麼?”
“沒朕的眼。”
舒筠輕笑,探出手去刮他下頜,“那我何德何能了陛下的眼?莫不是陛下被我親一口便賴上我吧?”
裴鉞呼吸驟頓,幽深的眼底忽然有一撮明亮的火焰在跳躍,
“朕這一生北驅蒙兀,南蠻夷,東絞倭寇,西掠川藏,算得上叱咤風云,死在朕手底下的人不計其數,朕心腸是的,每每夜半風聲,獨自一人躺在奉天殿蕪頂時想,這一生大概也就是個孤家寡人,些許就是太了,看到你這樣玉花的孩兒,眼神干凈地一眼能到底,朕便想能取你一瓢安放在心尖,也讓我嘗一嘗這人間牽腸掛肚的滋味。”
舒筠聞言眼眶驀地一紅,扭頭扎進他的懷抱,
“陛下....”
姑娘一如初見時笨拙腦熱,拽著他襟,將淚水蹭在他懷里,磕磕道,“我一眼見到七郎就喜歡上了。”
“是嗎?”裴鉞將心的姑娘攬在懷里,看著遠秋山盡染,疊翠流金,“你喚我什麼?”
舒筠心里頭熱浪滾滾,答答垂下眸,呢喃道,
“七郎....”
裴鉞閉了閉眼,一口山風灌他嚨,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筠兒,你不知,朕遇見你后,不敢輕易殺人,換做以前,裴江早已無葬之地,但朕重你到生怕你來到朕的邊,為朕殺孽所累,朕想為你積福,為你行善布施,換你一世安榮。”
舒筠眼眶一熱,踮著腳費勁地勾住他脖子,哽咽著,“七郎....”
什麼都不用說,僅僅是這一聲七郎足夠破開他堅的心房,讓他甘愿碎骨。
“別哭,朕帶你出游可不是害你來哭的,”裴鉞慢慢擁,安片刻,又將從懷里拉出來,指著山頭另一面,“瞧,那里有一個鳥屋,朕曾養了幾只銀雀在此。”
“是嗎?”
婚多年舒筠天真爛漫毫未褪,眼底泛著細碎的,“那我去瞧瞧。”
舒筠便要跑過去。
“等等。”
裴鉞忽然拉住,“你發梢沾了些枯葉。”
抬手將路上悄悄采下的一朵紅野花在發間,再放手看著俏生生離去,舒筠扶著木窗,小心翼翼往里探了一眼,果然瞧見一只七彩華羽的雀鳥停在屋,扭頭興地朝皇帝招手,眼底的笑要溢出來,紅的花瓣歪向眉眼,果真是面似芙蓉,人比花。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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