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遵從三綱五常的舊派子，他的白月卻是新思影響的厲害人。

包辦婚姻將我們的人綁在一起，卻綁不住他的心。

可他不知道，我也曾有一個以尊重、啟迪之心待我、我的人。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相皎潔。

1

我趙清云，出梧州醫藥世家。我自便知道，我這樣的家族，今后我必定是奉父母之命、妁之言的包辦婚姻。所以，我甚對我的婚事有什麼過多的期待。

民國二十一年，我嫁給了梧州新派陸家次子陸從文，時年十七。

陸從文很是不喜歡我，若是沒有我，他本該跟他自由的姑娘共度一生的。偏偏這婚事是陸家老太爺定下的，哪怕是新派家族也斷沒有悔婚的道理。

婚前，我就已經聽說他有一個心的子，不過出寒微。聽說那子也是個厲害人，自己供著自己讀書，深新思影響，絕不肯為人侍妾。我聽著這些，心頗為佩服，是個驕傲人。

可能因著那子千般萬般好，跟我們這些舊派子遵從三綱五常的樣子甚是不同，陸從文對用頗深，娶我娶得不甘不愿。從大婚之夜他的表現我便知道，今后我在這家中怕是頗為艱難。

大婚之夜，我蓋著紅蓋頭等著他來揭開，飲合巹酒。我靜坐了許久，紅燭都快燃盡，他才喝得醉醺醺地過來。

帶著一酒氣，他直接就扯下了我的紅蓋頭。見著我的臉后，嗤笑一聲：「說的跟個天仙般的人，不過爾爾。」

我盯著他，也冷笑一聲：「彼此彼此。」

許是我對新婚丈夫的態度實在一般，跟他素日見到的舊派子頗為不同，他愣神了一會，接著又是出言嘲諷：「不是說趙家的家教甚嚴，你們舊派不是最講究三綱五常嗎？趙家小姐這樣講話，真是趙家的好兒。」

「我也素來聽聞新派陸家的兒子個個謙遜有禮、風度翩翩，都是人中龍。陸公子平時高喊什麼人人生而平等，還有什麼打破三綱五常，現在對我這態度，一口一個三綱五常、舊派。陸公子也是虛偽得很。」

我是出舊派不錯，但是我決計不是能夠容忍我的丈夫新婚之夜對我出言不遜的人。我出舊派，不代表我沒脾氣，舊派小姐的脾氣就能小了？

陸從文被我堵得啞口無言，轉就想摔門而去，我站起在后面悠悠喊住他：「你現在摔門而去，就是在打我趙家的臉，把你們新派陸家的風度教養踩在地上。你現在出了這個門，明天你們書社就會關門。」

陸從文在婚前辦了一個書社，好巧不巧，那書社是我家的地，現在還是我的陪嫁。

他轉過頭，臉鐵青：「你威脅我？」

「沒錯。陸公子要是覺得我出舊派就活該被你圓扁，那陸公子就錯了。舊派子的做派手段，也不是你這樣的新派公子哥能招架的。」我兀自走到梳妝臺前，為自己卸釵鬟。

陸從文的影倒映在銅鏡上，我盯著他：「陸公子，咱們沒什麼，有些話還是先講清楚好。」

「我平日里不管你干些什麼，書社你安心開著，但是有一樣，我嫁到你家算是新婦。你在外面潔自好，要是人在懷，你把持不住也要找個沒人僻靜的地方。我可不希聽見什麼風言風語。」

「另外，我不求你待我如何，只是你萬不可打我臉面。這麼過個兩三年，想和離再和離。」

我一口氣說了許多，手也沒停下來，等到全部說完，妝也卸得差不多了。我回過頭看著他呆愣在那里，輕咳一聲：「陸公子覺得如何？還是你有什麼條件？」

我話音落下，他才大夢初醒般：「就……就按照你說的即可。」

我點點頭，還行。復而問他：「今晚這個房門你是不能出去的，我們也不能將就一個被窩，實在是委屈你。這樣吧，正巧那還有個小塌，就勞陸公子今晚去那將就一晚了。」

陸從文算是徹底回過神來一般，語氣憤憤不平：「憑什麼？」

嘿喲，這都還想掰扯：「是這樣的，雖然陸公子講究男平等，但是我不一樣，按照陸公子說的，我出舊派，你還是不要跟我講這些新道理了。」

然后，我也不管他怎樣，直接上榻就歇息了。呵，氣不死你。

大婚之夜說好以后，我們倒是相安無事了很長時間。其實相安無事就不錯了，我跟他實在說得上相看兩厭。他不喜我出，覺得我尚未開化，滿封建。新婚之夜還加上了一條，刁蠻跋扈。我則是覺得他新派外殼舊派心，什麼新派說得好聽，半點風度都沒有。

他平素不來找我，每月初一十五實在跑不了，才來我房間睡地板。他不來，我算是樂得清閑，他父母親倒是通達理的人，新派的家還是有一個好的，我倒不必日日請安，前去侍奉公婆。

就這樣，我便常去找小瑾兒。跟我算得上是截然不同的子，為人溫和，素日里待人很是和氣，說話也是輕聲細語。我倒是也驚奇過我們居然是最要好的朋友。

我去找小瑾兒，聽說了我跟陸從文之間的事以后還很是為我憤憤不平，覺得陸從文說是新派，對自己的新婚妻子連基本的尊重都得是約定好才給。

我就說我們怎麼會是姐妹，這可不就是姐妹？小瑾兒為我心完就很是惆悵地為自己煩惱。我知道煩什麼，是要嫁作梧州族顧家的長媳的。

那顧家的長子也是個霽月清風的人，也是個新派學子，他比陸從文更是新派一些，年時期就留學法國，回國以后棄文從軍。說實話這般人，我怕小瑾兒這樣溫的人降不住，被欺負可怎麼辦？

不過怎麼說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呢？結果小瑾兒對那顧家郎芳心暗許，那顧家郎也是個如竹君子般的人，兩個人恩非常，如膠似漆。

這倒是我一開始沒想到的，這很好，總不能我們舊派子一輩子都得不到吧。這很好。

說回我跟陸從文，我們最開始是真心很不對付。不見面不掛念，一見面總是要掐上兩句的。

有一次他還拿著小瑾兒來說我。他說：「那顧家長媳端莊賢淑、溫得怎會跟你這樣的人是朋友？」

我那會怎麼想的，我滿心滿眼都是：【這能忍？這要是能忍我就不姓趙。】

當下我就擋了回去：「我自然是不如我們小瑾兒的，人家的丈夫也是新派人，為人朗朗如日月之懷。謙遜有禮，溫，你陸從文哪點能跟人家比？」

我們就這樣又吵了幾個回合。我凈揀難聽地說，他被我氣得不行就盡挑著我的痛下手。每次到最后，我們都是兩敗俱傷，氣得臉紅脖子。

其實平時小打小鬧我們都已經習慣了，最嚴重的一次，是砸了整個房間的東西，驚了陸家的長輩。

說起來，那件事還是陸從文自己犯賤。

那天，是初一，他按照慣例來我這睡地板。那個時候已經是婚將近兩年的時候了，我們的關系那會不知怎麼地緩和了許多。他初一十五過來睡地板的時候，還躺在那里要跟我聊上兩句。

我平時無聊得很，時不時回答一些，頗有點越聊越投機的樣子。我還悄悄想過，我們倆說不定混得好的話能混拜把子兄弟。

那天晚上本來聊得好好的，他突然聊起了他的白月。一開始只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一些回憶，說什麼那個孩子的眼睛里有一倔強，還說什麼那個孩子很堅強。本來這些沒什麼，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我那會子越聽越沒勁，腦海里不知怎麼地就想到了小瑾兒之前同我說，的夫君在外從來不讓別的人靠近他，還說他的夫人才是最好的。

想著想著，我也不知怎麼地就接了一句：「可惜了，要是有個好出。」

陸從文直接就跳了起來：「好出又怎麼了？趙清云你收起你的高高在上，跟你不一樣，是新派子，才不需要依附男子而活。堅強、倔強、有才識，你跟沒得比。」

我事后回想起來，已經忘記我當時乍一聽見這句話是什麼覺了。我只記得我坐了起來，冷笑著看著他，然后一字一句地說：「是啊，我跟沒得比，至我嫁為人妻，為人妾。還以為多有骨氣呢！」

話一說出口我就后悔了，陸從文渾抖，眼角猩紅：「你胡說八道什麼？怎麼可能！」

「最近是不是找不著了？我告訴你，我早就知道了，不過是怕你傷心沒告訴你。」

「一定是有原因的。」

「母親病重，弟弟要學費是吧？你從家里拿出去資助的錢還了？你自己想想吧。」

「趙清云，這件事跟你有沒有關系？」他幾乎是吼出這句話的。

這句話就像一把箭一樣，猝不及防地進了我的口。我覺我里涌上一腥甜，心口猛地絞痛一下。我抄起桌上的杯子就往他上砸。

「陸從文我告訴你，我趙清云出生世家大族，的是嫡的教養，學的是中饋之，我所做的事明磊落，絕對對得起我名字中的一個清字。倒是你，不分青紅皂白隨便污蔑我，你倒是好得很。」

我越說越來氣，抓著東西就往他上砸，他躲得狼狽，又不好還手，只能讓我單方面揍他。

乒乒乓乓的，直接就驚了陸家長輩。我們倆被去了祠堂，我一踏進去就跪了下去，陸從文整個在我后呆住。哼，不是嫌棄我舊派出嗎？好啊，今天讓你見識見識。

我跪下以后就開始聲淚俱下：「兒媳求父親母親為我做主，夫君從前相好的那個姑娘為人做妾，夫君心疼不已，竟……竟懷疑是兒媳所為。天可憐見，兒媳素日里不過是去顧家同自己姐妹坐一坐，向來安分守己的。這樣的帽子扣下來，兒媳可還怎麼做人？求父親母親做主。」

「兒媳出生趙家，向來是做不出這等骯臟下作的事的。夫君竟將這樣一個罪名扣下來，明日若是傳揚出去，我們趙家可怎麼做人，兒媳可還活得下去嗎？既如此兒媳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咬著手帕哭唧唧，說完站起來就狂奔向柱子，

我手矯健，直往那柱子沖。剛跑了兩步就被人死死拉住，我淚眼蒙眬看出來，是陸從文這個狗。

陸家夫人快被我嚇暈過去了，陸家老爺臉極為凝重，據我的經驗判斷，陸從文一定會被打得很慘。于是我滿意地假裝自己哭暈了過去，方便他們置。

2

我悠悠轉醒的時候，心兒趕忙來跟我報告陸從文的況：「姑爺被陸老爺好一通教訓，聽說是上了家法，現在正跪祠堂呢。」

我心頗好地起，梳妝打扮了一番，紅眼睛，端著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就要去祠堂看我的夫君，我可真是一個賢惠的妻子。

心兒把祠堂門口的小廝支開了去，我一路暢通無阻，功見到了跟秋霜打的茄子一般的陸從文。

陸從文是真心有些狼狽的，我懷疑那應該是他活了二十年最狼狽的時刻。

他見我來了，倒是有些平靜，比我想得要平靜很多。我的設想是他見了我會不會直接撲過來掐死我。現下，他只是目復雜地盯著我，其余的作都沒有。

我慢騰騰走到他邊坐下，剛想開口說兩句，他倒是先開口了：「對不住。」

好了，現在到我大驚失了：「爹把你腦子打壞了？」

他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我有些理虧，干地開始打圓場：「那什麼，我也不好，我不該……」原諒我，我真的沒有想到有什麼不好的。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樣做。

我的話沒頭沒尾，他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他的：「雖說娶你不是我的本意，你也是無辜的，我不該將自己的緒牽連在你的上，你說得對，且不論你是我的妻子，哪怕不是，我也應該對你以禮相待的。至我不該那樣說你。」

我想我當時的眼神一定很復雜，因為我真的沒有想到，挨揍還能把人的腦子揍好的。

陸從文見我半晌沒有說話，好像有些赧：「你干嗎不說話，我知道是我錯了，但是你好歹說句話不是？」

我清了清嗓子：「你知道你做錯了，我說不說話你還有意見了？行了，這件事我也不對，我不該拿這事去你痛的。」

他勉強地笑了一下，表還是有些凝重。我就跟他這樣相顧無言，安坐半晌。我實在有些無聊，手了他：「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陸從文轉頭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是個獨立的人，人生怎麼樣是自己選的，我還能怎樣？」

劇是不是不太對：「可是不是你喜歡的人嗎？你不是對念念不忘嗎？」

此話一出，陸從文好像了莫大的委屈一般：「不是我喜歡的人！我幫只是因為我欣賞一個子倔強、堅強，一個人照顧生病的母親，還要供自己和弟弟上學頗多不易，平時作為同學能幫則幫而已。你從哪聽來的那些七八糟的話的？」

呃，民間小道消息真是不靠譜，丟人了。不過也是，他平日說得最多都是那子如何倔強、堅強。語氣中頗為敬佩，卻唯獨了憐惜。

我結結地為自己找補：「那你天天在我面前提，還是半夜聊天的時候，你這不是懷念是什麼？」

陸從文的表好像更委屈了一些：「那是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嘛。」

我一哽，誰能想到在外面引領學生運的領頭人會不知道說什麼呢？

又是一陣相顧無言，我在旁邊坐得昏昏睡，半睡半醒的時候，我聽見陸從文突然發問：「你有念念不忘的人嗎？」

我整個人直接驚醒，這是怎麼？搞突然襲擊！我立馬坐直，警惕地看著他：「沒有，你是知道的，我們舊派出的子，哪能隨便去結朋友？」

陸從文打量著我，突然笑了起來：「可是，你不像是個舊派子。沒有哪個舊派出的兒媳是梳著油條卷，穿著法式的或者新式旗袍的。你的言談舉止也不像是那種舊派子般抑而拘束。這麼說來，那顧家長媳才是舊派子的模樣。」

末了，他定定地看著我：「趙清云，你敢敢恨，敢哭敢笑。這不是一個舊派家族長的子的模樣。所以你說你沒有念念不忘的人，我一個字都不信。」

「趙清云，你是不是跟新派的什麼人有過接？」

他一字一句，步步。他的話像利刃一般輕而易舉地劃開了我刻意忘的記憶。

3

其實，在嫁到陸家之前，我也曾真心實意地喜歡過一個人。

那個人是個新派學子，待人謙遜有禮，并沒有因為我是舊派出便對我多般無視和抵。

我跟他其實有緣，十五歲那年的上元燈節，我好不容易才尋得父親母親的同意，準我跟著去元宵燈會湊熱鬧。我平日甚出門，看什麼都好奇得。我帶著心兒就這麼東瞅瞅西看看，逛到了一戲園子。

心兒不愿意讓我進去，但是我聽著里面傳來的聲音實在好奇得。求著心兒就進去看一眼。心

兒拗不過我，千叮嚀萬囑咐只能看一眼就走，我已經悄悄溜進去了。

那臺上唱著的是母親素日看的大戲，我聽著甚沒意思，就想著走了。但是我沒想到遇上了學生游行。

有一群青年站在二樓的一間雅間里，聲嘶力竭：「日寇在東北屠我同胞，列強在中國大地肆橫行，我輩應當為我中華出一份力，而不是在這里醉生夢死、茍且生。」

然后他們自樓上扔下一大批傳單，場面一下子混了起來。心兒拉著我快走，我心也頗為害怕，點頭就往出口走。

剛走到樓梯轉角，就聽見了巡捕房的哨聲，下一秒就跟一個人撞到了一起，我被他那麼一撞，跌坐在地上，那個年趕忙回頭來扶我。

我聽見樓梯傳來響，那年突然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姑娘多有得罪。」然后就手將我攬懷里，當作是尋常夫妻一般。

陌生的氣息環繞在我的鼻腔，我霎時間面紅耳赤。

等到風聲過去，他松開我，面上很是不好意思：「實在對不住，況急，我實在是……」他還沒說完，心兒就要撲過去追打他。

「我們家小姐是正經人家的小姐出，你這人怎麼可以如此唐突？」

我忙抱住心兒，在耳邊安：「你再大聲一點，大家就都發現了，到時候況更糟，趕走吧。」

心兒才平靜下來，趕抓著我就要走。那個年卻突然手抓住我，見我到驚嚇一般又趕忙放開：「實在對不住，今日多謝小姐相助。不知小姐如何稱呼，家住哪里，謝某改日親自登門道謝。」

我頭一次跟陌生男子這般接，心已經窘迫至極，只能結結地回一句：「我趙清云，出梧州趙氏。」然后便拉著心兒快步離開。

等回到了家才想起來，我忘記問他的名字了，頗有幾分懊惱。

第二次見面是一個明的日子，母親帶我出門去參加顧家夫人舉辦的游園會。我是在游園會見到他的。

我托心兒去打聽才知道，那是梧州新派謝家的公子，謝長風。謝家是銀行家出，是這幾年梧州炙手可熱的新貴。

那個時候謝長風站在長亭跟著幾位年齡相仿的學子在聊天，眉飛舞，顧盼生輝。年意氣，風華正茂。

許是我的目太過直白，不加以掩飾，他竟突然轉頭朝我這邊看了過來。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看向我的那一刻，有些欣喜。

我看出他快步想向我走來，我卻有些害怕。今天的游園會許多都是舊派的夫人小姐，輕易落人口舌，我得慎之又慎。是以，我低下頭裝作沒發現一般，快步走開。

后來我在室待久了有些頭暈，帶著心兒離開母親四轉轉，正巧在一個假山后面跟他不期而遇。

他自假山后走了出來，笑得很是輕快：「趙姑娘，好久不見。上次沒來得及做自我介紹，我謝長風。幸會。」他說著朝我出來手。

我一下子竟不知該做何反應，我知道這是他們新派學生見面的禮儀——握手。但是對我來說實在太過奇怪，我有些張。

他看出了我的窘迫，把手調了個彎，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趙姑娘有趙姑娘的顧慮。」

我點點頭，其實我很想跟他說說話，但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怕以我有限的見識會惹他笑話。

末了，我只是低聲說一句：「今后，注意安全。」

他聞言笑了起來，滿是年的模樣：「多謝趙姑娘。」

我點點頭，急匆匆就要走。

他突然在我后說了一句：「世人對子很是苛刻，趙姑娘，很多時候人生是你自己的，有時候并不用那麼介意別人是如何看你的。我希趙姑娘能夠過得恣意一些。」

我回過頭，目有些復雜：「就算我不介意，但是我們趙家不能不介意，我若只想著自己，不顧趙家主家旁支加起來的上千族人，又豈不是太過自私？」

「趙姑娘，首先你是人，你是你一個獨立的個，你得先是你自己才能是其他人。你完全可以選擇自己想要做什麼。現下子自力更生的例子數不勝數，每一個人都是自由自在的。」

后來我常找借口出去外面走走，其實是去聽他演講。他每次演講必定座無虛席，掌聲雷。

我便坐在最角落那里聽他的痛陳社會流弊，呼吁青年覺醒。又或者是聽他力陳人人平等，男平等。

他說，三綱五常不過是妄圖建立永世的秩序，確保高高在上者，其子孫能世世代代其余蔭。

他說，生在黑暗，而必心向明，搖旗吶喊，沖破這被黑暗籠罩的人間，讓繼續灑滿我們華夏大地。

他說，我們將立志去建一個獨立、平等、自由的中國，男平等，天下大同。

他的每一句話都帶著鼓舞人心的力量，我聽得多了竟漸漸地被他影響。

每次演講結束，他總會在眾人離開以后，從后面追上來，跟我說上兩句話。我已記

不太清他說了些什麼。

大概是，趙姑娘，我今天講得怎麼樣？又或許是趙姑娘，今天天氣真好。

我每次都是回答些什麼我也記不清了，我的記憶里只剩下了他永遠雙目清涼，面帶微笑。我看著竟也生出了無窮的活力。

后來我們之間日漸絡，他便送我一些書附帶一個問題要我務必好好思考，跟他辯上一辯。

許是因為有了這些打發時間，我竟也覺得我那院子一抬起頭看到的四方的天也沒有那麼無聊了。我開始期待著可以出門的日子。

我與他爭論，一開始我總是輕易被駁倒，后面竟漸漸能跟他有來有回。他把我帶去他的書院，那里面有很多學生，們為人很是和善，對我頗為照顧。我倒是如魚得水。

4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看他的眼神發生了變化，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刻開始我總是不自覺地想看到他。

不知道是他每每站在高演講對我投來的眼神；還是每次為我答疑解后敲敲我的腦袋那帶笑的神；抑或是他對我的關心和力求將我解救出那舊派的牢籠。

我們之間的對視也從一開始我的尷尬不已到后面我跟他能夠默契地相視一笑。他對其他的同學都保持著疏離客氣的距離，對我卻總是縱容和照顧。

他的朋友有時候會目揶揄地看著我們倆，我竟從一開始怯不已，到后來心里竟生出了一不該有的期待。

謝長風總會不聲地擋在我面前：「我們小趙姑娘怕生，你別嚇著。」哦，對了，他對我的稱呼從趙姑娘，變了我們小趙姑娘。

謝長風真是個頂好的人，他知道我常年被困于后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總會想盡辦法帶我去吃些新奇玩意，或者看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那段日子，我真的是對我未來的日子產生過期待的。我甚至開始生出一的心思：如果能嫁給謝長風，好像也還不錯。然后不可抑制地想，這就是自由是嗎？

只是，我沒有想到，我們之間的緣盡得那麼快。快到我毫無防備。

民國二十一年夏至，那是我最后一次去聽他演講。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喚他的姓名。

那天，我像之前的許多次一樣帶著問題去問他。那天出門晚了許多，我急匆匆趕到書社，那里已經結束了。我有些頹唐，我出來一次很是不易。

然后就在我想轉頭回家的時候，謝長風從柱子后面走了出來，我那會子見到他的欣喜忘記了掩飾，竟直直地了出來：「謝長風。」

謝長風聽見我他的名字，愣了一下，然后慢慢笑開來。我后知后覺，臉直接燒了起來，可恨他還不依不饒，追著我說：「你再喊一次唄，你再喊一次。」

我那會害得，死活不同意。他最后拗不過我，只能嘆了口氣：「那你下次來，記得再喊我一次。」

我那會若是知道，我跟他再無以后，一定多喚他幾次名字，把我的意都說盡才好。只可惜，沒有如果。

5

有跟我父親相的長輩見到我在新學堂聽他演講，說我們之間「眉目傳、毫不避諱」。

那天，我一進家門，就被押上祠堂，我跪在下首，我爹娘坐在上邊。

眼里滿是失：「我趙秉忠一輩子勤勉本分，上孝父母，下教子。自問以作則，無半分懈怠，怎麼教出你這樣的兒？不知廉恥，大庭廣眾之下，跟外男眉目傳，不知恥！」

他說得憤懣，我聽得迷糊，我做什麼了？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去聽了一場演講，那周圍的人，無論男，目都在他上，沒有什麼別的想法，都只是對他的所說所思所想的一種單純的敬佩。

為什麼到他們里就了「眉目傳，不知恥」。我不出聲，我爹說了半天見我沒回話，認定我是死不悔改，直接就要請了家法伺候。

我娘急著勸我趕認錯，可我真的不明白，我何錯之有？我跟他從未有過任何逾矩行為，克己復禮，君子之，何來的「不知恥」？

我的腦海里一片混沌，渾渾噩噩地被人按下，鞭子落下來的那一刻我都沒能想明白。

我爹見我就不出聲，更加認定我是被人迷了心智，舉著鞭子不再猶豫，就打了下來。

鞭子落在我上，帶來的那撕心裂肺的疼卻一下子我清醒了過來，我抬頭看著我爹盛怒之下扭曲的面容，看著我娘痛哭流涕攔著我爹的樣子，又環顧四周，看著那些押著我的那些下人麻木的樣子。

我忽然明白了那些新派所抨擊的舊派流弊到底是什麼，是這種封建大家長式的迫和束縛，是他們說一不二的絕對權威。

我第一次恨，真恨。恨著這個家，這個等級分明的家。我的父親，人前一副正人君子、慈祥和藹的模樣，其實是個為了那些所謂名聲，不分青紅皂白，虛偽至極的人。

鞭子還在一下接著一下地打著，我的丫鬟撲在我上，我娘死死地抱住我爹的腰號著。

我恍惚間好像看見了

謝長風，他站在高，揮舞著雙手說：「封建迫存在已久，三綱五常，迫著千千萬萬的子，世上子多不易，何來不易，就是這些毫無道理的教條。子也是青年，們亦可以創造出不輸于男子的就。」

世上子多不易，何來不易，就是這些毫無道理的教條。他們這群人學著儒家思想，素日里滿口仁義道德，平日里端著醫者仁心，明知道三言兩語就能害死人，卻還是這樣輕易胡編排，好生歹毒。

我躺倒在地上，周遭還是一片混，我卻沒有了掙扎的想法，只是呆呆地看著那四方的天，夕已西下，余暉映紅了半邊天。

我想這樣也好，就這樣睡下去，反正我的人生也早就沒有了朝。

那天，我爹最終還是沒有把我打死，一來是我暈過去了，看起來就要不行了；二來是我大哥回來了，他跟我爹說了我爹最關心的事，我和陸家次子還有婚約，這要是我出了什麼事，跟陸家沒法代，趙家怕是名聲損。

我爹這才停下手，了大夫給我治。我醒來以后，看見我娘坐在我床頭垂淚，我頓時頭疼不已。

我娘紅腫著眼睛跟我說：「阿云，你乖乖的，你爹也是為了你，為了咱們這個家。」

其實，過去我十幾年的長生涯中，這樣的話基本每天都會聽到，我向來習以為常。

但是那天，卻是我第一天生出一種奇怪的緒，那種緒很是特殊，它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那樣的覺。

覺得想笑，又覺得悲傷，心臟狠狠地收了一下，酸不已。嚨發苦甚至發疼。末了，還覺得有些無所謂。

我一直想不到這什麼覺，直到多年后，我學了很多新詞，看了很多新派的書，我才明白我聽到那句話時，那復雜的什麼。荒誕，對，就是荒誕。

后來，我被足家中，說是安心待嫁。就這樣三月后，流干了眼淚的我，上了花轎被嫁進了陸家。

6

在我得知陸從文不喜歡我，甚至可能喜歡別的人時，我都不在乎。我甚至有種解和松了一口氣的覺，既然如此就便不能怪罪我曾經喜歡過別人吧。

我跟謝長風的事我沒有告訴小瑾兒，那樣善良的人一定會為我難過不已。這種難過，我一個人慢慢消磨就好了。不然我跟陸從文這樣相看兩厭的婚姻就變得過分漫長了。

嫁給陸從文后，我開始給自己找很多事做，刻意地去忘記我與謝長風之間發生過的一切。

有時候，我發現跟陸從文吵架能夠短暫地回避這件事，甚至跟陸從文斗智斗勇的時候也能讓我暫時忘記我的過往。

所以很多時候，我甚至是有些直白地挑事的。說起來，真是對不住陸從文。日復一日，我以為我可以漸漸淡忘謝長風的時候，陸從文那樣認真地說：「趙清云，你跟新派的人是不是有什麼接？」一下子將我所有的偽裝打回了原形。

我站起，丟下一句：「我還有些事，先走了。」幾乎是落荒而逃。

那天以后，我開始有些躲著陸從文。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陸從文卻跟中邪了一樣天天往我邊湊。覺還帶著點無形的討好。

我不太懂是因為些什麼，但是我覺他知道點什麼，不過于我而言都沒事沒所謂。左右……我并不在意他。

我在婚的時候也想過是不是好歹得扮作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至不是今天劍拔弩張的樣子。但是他這兩年對我刻意的冷遇讓我消磨了這個念頭。

他問出來的那一句：「是不是你？」算是掐掉了我所有的念頭。其實他說出那一句話的時候，我更多的不是生氣，而是我不可控制地想起了謝長風，想起他曾經對我無理由地相信。

那一刻，我突然比任何時候都清醒，至我知道，不必再糾結于是否該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這樣的煩惱。什麼夫妻，不過空有其名，誰都比不上我曾經的年。

謝長風，應該是上天對我的恩賜。因為他，我慢慢擺家族對我無止境的神束縛。也因為他，我慢慢擺了那植在我腦中的觀念——夫妻不求如膠似漆但求相敬如賓。

每擺掉一層，我都猶如新生。我現在活得相比以前真是自在了許多，我不必再去擔憂倘若今后陸從文納妾我將如何立足，也不再去思索是否要去當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

或許，謝長風對我影響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真的學會了先自己。

7

我跟陸從文就這樣不溫不火地過著，又兩三年。這幾年陸從文對我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尊重、、溫，跟原來那樣排斥我的人仿佛不是一個人。

我偶爾會想起謝長風，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如何，但是我想，以他的才華和抱負，定是要在這世中大有作為的。

時過境遷，我有時候已經不確定我對謝長風是否依舊保有喜歡。但是很快我也便釋懷，對我這樣的人而言，自小困在這四方的天里，見到的、看到的太過有限。

小時候被四書五經、三綱五常束縛著，長大后

被則戒、家族榮耀綁架著。還因著這時代，出舊派被嘲諷著。

我幾乎自己都要放棄了我自己，但是我遇見了謝長風，他出現在我邊的歲月那麼剛好，好到我竟覺得是我此生最幸運的事。

他努力幫我擺那些封建教條對我的束縛，讓我能夠有著自己的思想，不必依附于人，制于人，不用活得好似提線木偶。

他讓我對事有自己的判斷，他給了我看了一片廣闊的天地，讓我離了后宅深深庭院對我的限制，讓我不用同許多舊派子一般拘泥于后院，終日圍繞著夫君、婆母、妯娌展開。至，我每天都能是鮮活的，這樣已經很好了。

至于陸從文，我想時間總會考驗很多的東西。在今后的某一天里，我確定他對我是實實在在真心實意，真的對我有著喜歡，喜歡的不是那不同于舊派子的新鮮，而是實實在在地喜歡著我趙清云這個人的時候，我一定會回饋他我滿腔的意。

其實說一千，道一萬。我之所求，其實是一份實實在在對我趙清云這個人的一份重，僅此而已。

8

后來，七七事變，全國嘩然，中華民族開啟了全民族抗戰。

小瑾兒的顧家郎上了戰場，陸家舉家搬遷至大后方，我跟小瑾兒也失聯了。

日子艱難，陸從文為了維系家庭開支頗為辛苦，我便也跟著尋些活計。所幸昔日我在閨閣是學過工，世艱難時期給一家人裁能省下不。

再后來我們在敵后據地找到了宣傳的工作，陸從文去了宣傳部當主編，我平時就畫畫黑板報這些，還有就是教教據地的孩子和婦們認字，算是個學校老師。

我從前倒是不敢想有人會忘記我的出，恭恭敬敬地喚我一聲趙老師，不是陸夫人，不是陸趙氏，只是我自己，我趙清云自己。

我很是快活，甚至比從前錦玉食的時候還要快活不。陸從文看我高興，沒有半點委屈的樣子竟不知道該心疼還是該欣。

他的變化也是大，褪去了西裝革履，穿上了解放軍服。不改的是還是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有不學生明里暗里地看他。

我還沒什麼反應，他自己可是張得很，一直高調地宣布我是他夫人，他有夫人。惹得那些學生是對我羨慕不已。

我是在據地的第二年懷了孕，陸從文還慨了一下。我不去理他，自顧自地給孩子準備服。

次年春的時候，我就生下了我跟他的大兒，他高興極了，取名一個暖字。他們父倆倒是要好得很，每每我生氣，一大一小瞪著小臉委屈地看著我或者是搞怪逗我開心都讓我郁氣頓消。

閑暇的時候，我在院子里坐著，他們父倆一大一小玩到一塊，我突然才察覺過來，這是我之前從未敢有過期待的日子。我也跟著笑得歡快。

再后來，我們隨著大部隊東進。解放戰爭過后，新中國立了。我們跟著遷往北京，慢慢地也就定居了下來。

9

我跟陸從文的日子繼續過著，已經頗有一些老夫老妻的樣子了，不過他倒是每幾天就變著花樣給我些驚喜，也是好的。

就在我漸漸淡忘了謝長風的時候，有人登門尋我，自稱是謝長風的舊友。我驚訝不已，來人是個很是時髦的子。

我請府小坐，坐下以后，就給我送了個東西：「這是長風留下的，他本來打算一輩子都藏著這個的，但是現在我做主給你送過來了。」

我沒接，靜靜地看著。那子嘆了口氣：「我以為像他那般的人就該喜歡一個跟他有著同樣信仰與抱負的子，偏偏他喜歡上一個舊派子。」

「那年他知道你被家中下了足，也知道你將嫁人，他都不敢過去打擾。他說，對于你而言，婚前跟別的男子有過集是滅頂的事，他從來不想讓你難過。」

「你知道嗎？他從來不信鬼神，卻偏偏愿意為了你跪在佛前，求你一世安穩順遂、長樂無極。」

「他就連走的時候，都念著你的名字。我多方打聽才找到的你。這是我收拾他的時候找到的。」

我接過手里的東西，幾乎有些拿不穩，打開來里面只是一張老照片，照片上是我捧著一本書正專心看著，是從前他幫我拍的，還說洗出來的時候給我送過來。

那照片的背面寫著一句話：「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相皎潔。」

我抖著雙手，問：「他什麼時候走的，怎會這麼突然？」

「他……革命嘛，總是要流的。他早就做好了這一天，在失去你后的每一天。」

后來，我被派去檔案部協助整理舊時一些文件資料的時候，偶然翻到一份，上面寫著：「民國二十二年，即公元 1933 年，黨員同志謝長風先生執行代號為『孤星』的臥底任務，被叛徒出賣，逮捕獄。盡酷刑，壯烈犧牲。」

關于他的一生只被總結了寥寥數語，而我知道，他短暫的生命里，熱烈而燦爛。他曾經是梧州新派學子里面鼎鼎大名的人

，心懷家國，有壑，腹有良謀。他也曾年意氣，熱烈燦爛。

如今，這寥寥數字，是他波瀾壯闊的一生。

10

我跟陸從文后來回到了梧州，去那里安度晚年。我后來思慮良久，去了那子之前同我說的寺廟那里。

我在殿外站了良久，終于走進去，虔誠地替那個年還愿。平心而論，我此一生已經度過了我做兒時從不敢想的許多日子，真應了他所求——安穩順遂，長樂無極。

我第一拜，謝佛祖保佑。

再一拜，我求那年來世平安喜樂，五福齊。

最后，我求我與他來世再有一段緣。

我能許的只剩下來世，今生……

我回頭，陸從文站在殿外含笑等著我。我沖他點點頭，起。

今生，我有一段姻緣，那夫君除去頭兩年的冷卻，余生他傾他全力護我周全，我說過了，時間若經得起考驗，我必得回我此生滿腔意的。

再見啊，謝長風。謝長風，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