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鸚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這是悉的天花板，蒙著一層白蚊帳，窗臺外沒有晾曬服，對麵樓鄰居家的燈雪亮，直直鋪在一不的上，一隻蒼蠅粘在玻璃外麵的影子像顆黑痣，長在櫃門上。

手臂放在腹部，仿佛胳膊底下仍夾著那支溫度計，緩緩呼吸，纖長的睫上下掃，腔像退的浪。

黃鸚記得下午自己睡了很久，忽然就像躺在吊床裏失去重心，走過了一段路，隻是頭昏腦漲不願意睜眼，勉強瞇見一點也是虛化的場景——

昏暗促狹的甬道，旋轉的朱樓梯，最後是滴落在腳踝的雨，被安放進車後座，就再也無法知四周，沉沉睡去。

從床上坐起脖頸還黏著汗的頭發，黃鸚擰起眉，這熱的天氣，窗戶閉電扇也不開，是不是企圖悶死。

錢丞叼著一顆煙，坐在電視機前觀看無聲球賽，一離奇的風拂過膀子，他轉頭看見一個蒼白的人，穿著輕飄飄的子站在門裏，嚇到他骨悚然，大概是諒生病才把髒話咽了回去，瞥一眼，繼續對著電視機，說，“藥在桌上。”

約有鼾聲起伏，姑媽已在房中睡，誰也不想吵架。

黃鸚抬過他的床板，走向飯桌倒了一杯水，再將一把藥塞進裏，就聽他自言自語的念著，“真是萬千寵……”

錢丞起報紙折的‘煙灰缸’過來，佝僂著往桌下的垃圾桶裏倒煙灰，他說話低聲，“我想醒你，阿叔不讓，直接把你抱上車，還我背你上樓，害我腰疼未好又添新傷。”

黃鸚被水嗆到輕咳兩聲，“誰抱我？”

“我啊……”他直起腰的表誇張，又接著嫌棄道，“可能嗎？”

沒閑翻他白眼，使勁回憶被自己錯過的懷抱，必然是那間客房裏的香薰麻痹了的嗅覺，否則怎麽會聞不出陳宗月上的味道……

太可惜了。

錢丞說，“我明天不回家，你同阿媽講聲。”

黃鸚心思飄忽，牙齒磕著杯子，順一說，“姑媽要問為什麽呢。”‖思‖兔‖在‖線‖閱‖讀‖

他裏‘嘖’一聲，不耐煩道，“就話我在阿叔家談生意。”

聽到這一句話，耷拉的眼簾忽地揚起，又低下頭往原本就剩一大半的杯子裏倒水，不讓他發現自己的神，“你給我陳先生家的地址吧，萬一姑媽有事找你呢，而且今天陳先生這麽照顧我，也應該跟他當麵道謝才對……”

黃鸚搶在他出聲之前補上，“明天下午我沒課，保證早去早回，在你們談生意之前就走。”

錢丞對的彎彎繞繞，天生遲鈍，不挑明不知道，就認為是的神經搭錯線，“你跑到他家講聲多謝，他還要請你飲杯茶，阿茂整餅，沒事找事做？”

“我沒住過豪宅，想參觀參觀，行不行？”

黃鸚忍住與他翻臉的衝，倒了滿滿一杯水卻不，來到他的折疊床旁坐下，“又不是什麽為難的事，作為換，我介紹一個生給你認識，長得比關之琳還漂亮。”

錢丞有一會兒沒說話，出一顆煙含著，火焰躥得老高，也不怕燒到自己的鼻子，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才說，“以前住隔壁的那個，什麽什麽樓？”

“小樓姐？”想也不用想。

“對，小樓……”他翹起角笑，眼睛也是彎的，“我還小屋呢，瞎起名，姓什麽？”

錢丞不可能無端打聽起一個人，遲疑片刻，不安的回答，“曲曲，曲……”

“蛐蛐？”

黃鸚還是很敏[gǎn]的察覺到什麽，急了說，“你別去招惹。”

“你管我！”

“有對象！”

“誰？”

猶豫道，“……高子謙。”

錢丞瞪大眼嚷嚷，“哇，這個死撲街，一腳踏兩船？我一刀他斷子絕孫！”

“小點聲！”黃鸚狠狠打了下他的肩膀，確認姑媽沒有被吵醒，回頭對他說，“再跟你重申一遍，我和他隻是同學。”

也懶得廢話，“要麽給我地址，要麽給我三百塊錢，你選吧。”

“夠膽啊你，敲詐我？”

第二天早晨，不等收音機開始好幾遍的重複上海人民廣播電臺，黃鸚就已經開紗帳跳下那張狹小的床，連拖鞋也不穿，就在櫃中挑選的子。

冷薄荷的理麵料從的頭頂下，遮住油般的脯，細瘦的腰，落在的膝蓋上。背過扭轉脖子，拉鏈隻到峰巒的肩胛骨下方。

上午最後是兩節廣播電視概論課，每回上這門課就打瞌睡的黃鸚，今天興致高漲頻頻提問，講課老師心裏倍忐忑，怕以今天的表現為由要求期末加分，沒曾想一下課就消失得沒影了。

在被曬到發白的馬路上，黃鸚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九元坐到靜安區的通衢大道下車。

周圍不似石庫門裏弄沒有人在午睡的繁忙，空氣裏飄著撣出的灰塵與小吃攤子的鹵香，這裏沒什麽車輛來往，丁香花樹後麵是一棟棟比天更灰暗的老洋房。

黃鸚抬著微平而飽滿的下，一門一戶數著門牌號，直到看見這麵黑大鐵門，被它擋在後頭的聯排別墅，一片寧靜。

按下門鈴，的視線捕捉到從花園石階裏，躥出藍的阿拉伯婆婆納，於是湊近鐵門，閉上眼深深吸氣，聽見有人開門的響，即刻後退了一步。

從別墅走出來的阿姨個子不高，臉部骨相凸出，皮黝黑應該是菲律賓人，笑著開了大鐵門，為帶路。

昨天下過雨，花園中扇形的灑水不再給草坪降溫，一不留神，酒紅漆皮的平底鞋踩進了泥裏。

真是一個不好的開始。

黃鸚走進別墅就愣了一愣，這玄關像一座溫室擺滿了花，麝香百合、珍珠梅、刺槐，如果說有很多鮮花圍繞會讓人想到婚禮，那麽此刻清一的白，則是讓想到葬禮。

阿姨將一雙嶄新的拖鞋擱在腳邊，又指了指的鞋，比劃著意思是幫刷一刷。

黃鸚閑步穿過無人的客廳，指尖拂過走廊的牆，仰頭著吊燈，腳下不自地轉圈，地毯收下足音，兩側牆上掛有許多靜畫，隻認出了德加的芭蕾舞。

隨後，戛然止步，單獨打量一幅畫。

這幅畫裏的耶穌手上滿是鮮，頭上冠有荊棘，除了著和姿勢之外，就像一個幹癟的老頭。

“這是羅馬天主教的畫。”

——冷不丁響起的人聲音，仿佛近得在耳朵後麵，黃鸚驚了一下，立刻轉麵對著。

那雙化著深綠眼影的圓眼睛，盯著牆上的畫，不偏不倚，自顧自地說著，“聽說，這個天主教的修如果生下孩子，就會把孩子活埋在修道院的圍牆裏，連靈魂都要站著懺悔。”

在黃鸚不知作何應答時，就見出掌心，介紹自己，“李佳莞。”

黃鸚沒來得及開口，便被搶過去說著，“黃鸚，我知道。”

李佳莞先是友好的笑著，提議自己當向導帶四逛逛，隨即把領進第二棟洋樓的一間房。

在裝飾的布置下沒有空餘的牆壁，頂到天花板的書架上收藏著各國革命書籍，人傳記，中外小說，毫無疑問這裏是一間圖書館。

黃鸚饒有興致地觀察每一件陳列的品，塔夫綢般的鬈發披在背上，毫不介意一旁注視的目。

李佳莞斂回視線蹬掉拖鞋，彎曲的膝蓋，塗著墨綠指甲油的腳趾踩在褐皮沙發上，展示自己在這個家裏是無拘無束的，當黃鸚問起為什麽將白葡萄酒擺放在書房時，又表示自己不知道，並且說，“我也才來兩天。”

才來兩天，已經擺出主人的姿態。

李佳莞抄起書桌上一盒萬寶路，找不到打火機又扔下，突然說，“我想這個周末在家辦BBQ……”從沙發裏下來走到窗前，用指尖點了點，表像是在思考，然後指著圈住花園的那麵牆，“就在那裏吧。”

又扭頭問黃鸚，“你要來嗎？”

黃鸚肯定這個李佳莞不喜歡，卻還要強迫自己與親近，真是一個奇怪的孩。

但不管是專橫的自說自話，高傲的神，或者目中無人的種種態度，完全達不到刺激黃鸚的程度。

直到——

“Norman！”李佳莞朝一個方向喊道。

黃鸚順著向書房外，看見不遠出現的陳宗月形頎長，難以忽視，他正與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作別。

李佳莞快步奔上去，不屑於跟那個準備離開的中年男人打招呼，隻衝著陳宗月明朗的笑，的手背在後，姿態俏。

黃鸚承認自己在一些事上，心眼沒比黃鸝鳥的五髒大。

目睹這一幕的正想著，如何才能讓陳宗月像一樣，厭惡這個李佳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