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第 7 節 一日疏

太子紅著眼睛說:「兒……我心悅你……」

他一貫冷靜自持,此刻卻半跪在我面前,幾乎字字泣

我低頭擺弄著角的流蘇,聞言乖巧地笑了笑:「啊,妾知曉了,殿下請回吧。」

1.

,是整個盛京最人。

我水楊花,將整個皇室的男人迷得神魂顛倒。

看著面前一群傾倒于我的弒兄仇人,我只覺得惡心。

我這一生只在乎我的兄長,是你們將一切都毀了。

這盛京,坊間都在傳我如何如何風下賤、蠱人心。

但沒人知道我其實是太子養大的,我是他手里不見的刀,是他的狗。

其實說我是他養大的也不盡然,我父親本是鎮邊將軍,無奈得罪了太多人。

我六歲那年,父親和我兄長一起,長眠于回京的途中。

樹倒猢猻散,我娘親一介子守不住這山雨來的將軍府,找了個俊俏的小書生,卷了府里的珠寶銀兩跑了。

我被府里別有用心的奴婢打暈,三十兩賣給了。

那老鴇見我生得如花似玉,也做了長遠的打算,決意先將我好好養著,待及笄再一舉賣個好價錢。

卻不想我只在那花樓睡了兩晚,就被那時還不過十歲便已風度翩翩的太子殿下攬在懷中,眼睜睜地看那朱樓消失在了沖天的火里。

他說他名喚,是當朝大殿下。說我父親對他有恩,他見不得我此折辱。還說我父兄是蒙冤而死,愿替我——但前提是,我為他所用。

就這樣,我進了他的死士訓練營,一待就是八年。

我從那不通人世的鬼地方出來后,他已經是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是需要我忙活的。

2.

太子殿下給我下的第一個命令是春宵閣——他私下的風月場所。

他花了極小的力氣捧我,他的解釋是我本就是艷絕天下的人,花大力氣捧反而容易生事端。

然而我的名聲依舊響徹整個盛京,甚至是整個。

聽說有個上京趕考的書生,曾在春宵閣之外遠遠瞥見我一眼,自此神思不屬,科舉論文上滿滿都是我的畫像。

盛京對我的吹捧越來越高,因我生得那樣,且獻藝不獻

閣里的前任花魁苦笑著對我說:「我當年百般拒絕以侍客的時候,多子弟豪強,指著我的鼻子罵『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如今換了個這樣的你,反倒是更招人喜歡了。」

我靜靜地看著,也笑了笑,說:「是嗎?」

其實我想告訴的是,我也不可能獻一輩子的藝。一旦太子下令,我同樣要為整個王朝的殿下們敞開大

顧知行真是個很聰明的儲君,他幫我整理好了四位殿下的一切喜惡,我一一照著實踐,功贏得了四個人的一句「你」。

但這句「你」里的真心經不起推敲。

畢竟這群顧家人可沒有心。

二殿下取了我快一半的去救他的心上人,我從他那里才知道,原來我那可笑的娘親還是個醫族圣

在我的燕窩中加些慢的藥,也權當我不知曉。

四殿下總給我置辦些毫不是我風格的裳,而后著我的臉,醉意朦朧地喚著丞相府千金的名字。

五殿下可就更好笑了,總是一邊吻著我,一邊用那加、殺而不舍的眼神著我。究其原因,據說是我生得像極了當年辜負他真心的南國公主。他以為我閉著眼看不見,殊不知我每次忍笑忍得難極了。

王室其實無趣的,這些所謂的王侯將相沒勁得很,愚蠢又自負。我玩都玩得累。

3.

太子殿下今日來的時候,已近黃昏。

著一襲月白青竹長衫,干凈俊逸,宛如畫中人。

兒。」

他輕飄飄地喚我,如此黏膩的稱呼從他口中發出,不見任何旖旎,只有水一樣的淡漠。

我便也回應他:「妾在,不知殿下有何吩咐?」我的聲音里帶著幾分骨的嫵

顧知行倒不說話了,溫住我小巧的下,曖昧地挲兩下,又及時收手。

「清白你不必守了,皇弟們若是生了念,你順從便是。」他遞過來一小瓶藥丸,「這是子藥,每食一粒,可恢復假子之,你……」

我接過藥瓶,淡淡地回應:「這樣啊,妾知曉了。」

四殿下是隔日來的,并不出我的意外,他滿酒氣,又帶了許多千金坊的子。一條賽一條地,一條賽一條地

其實我有時候還真看不太懂他。

他母妃是冠絕天下的人,皇帝疼他母子倆得,早些年的時候,皇儲未定,支持他的人也不

四殿下卻是個蠢的。

相府千金心系太子,四殿下這樣尊貴的人,偏生要去做那癡人,

不知讓人看了多笑話。

我直勾勾地看著他,掩笑起來。

我三兩步縱跳到他懷中,玉指輕輕地劃過他的膛,卻趕在在他親過來前又跳下地,隨手挑了條,走到屏風后去了。

站在屏風后,我的角落了下來。我覺得有些好笑,太子已下了令,我現在又有什麼必要回避這些?

4.

見我換好衫出來,顧庭微微笑了,笑里有幾分醉意、幾分,很有幾分他母妃玉貴妃的風采。

我走過去坐到他上,靠在他耳邊輕輕吹氣,又喚他:「阿庭……」

他轉過咬住我的,低啞急切地喚我:「環兒……環兒……」

我睜眼看著他,并不著急回應他的吻,心里談不上惡心,只是覺得荒謬。

皇家之人,怎這般一個比一個令人不快?

我雖聽了太子的令,此時卻也失了興致。我推開顧庭湊過來的臉,赤腳下了地,一縷白煙升起,伴隨著腦袋磕到桌邊的聲音。

顧庭暈了過去。

次日我醒來,顧庭已走了許久。我揚起臉任后的侍打扮著,問:「四殿下今日是何時走的?」

錦竹是太子安排給我的人,既保護我也監視我。

微笑著看了我一眼,回答道:「回姑娘,四殿下約莫是走的。」

我嗤笑一聲,心想他今日倒是好脾氣,在地上躺了一夜竟也沒生氣。若是往常,他只怕會要我跪上幾個時辰,再讓我給他好生一頓哄的。

梳好了發髻,我正倚在窗邊看外面。太子竟又來了。

他這些時日倒是來得怪勤的。

還不待我請安,他便莫名其妙地問:「昨日,你可是與四皇弟……」這話沒有前言,聽不出他是喜是怒。

我偏了偏頭,老實地回答他:「并未,四殿下喝多了,只在此歇了一宿。」

不待他再問些什麼,我又自顧自地開了口:「不過,今日五殿下想必會過來一趟,還請殿下放心,臣,拎得清自己的份,自會服從殿下們的要求。」

5.

太子殿下立在窗前的子似乎不得外邊的風,輕輕晃了一下。

他轉過來,目復雜地看了我半晌,聲音低沉地說:「你不是。」

氣氛變得有些奇怪,我抬眸,滿臉疑地看著他。

他回過神來,卻再沒留下一句話,就拂袖離去了。

我朝他離去的方向看了又看,心無波無瀾。

我低頭摳了摳腰間的一串流蘇,呆坐了許久。

錦竹悄悄與我耳語:「姑娘,五殿下到了。」

我將目投向窗外,才驚覺已是午后了,不由得嗤笑一聲,撇開那些七八糟的思緒,起迎客。

顧安今日來得早,遠不到休憩的時候。我傳了膳食,自個兒吃得歡快,卻見他一口沒

我知道他嫌什麼。皇室子弟、王公貴族,覺得這些膳房之外的膳食不夠資格口,更嫌其臟。

我今日心煩,懶得湊上去找不痛快,自顧自地隨意吃了些,便讓小廝撤下去了。

我屏退了侍小廝,顧安也命令退下。

他神復雜地看著我,難以找出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他此時的表,似怒,似怨,也似悔。

我沒心思去想他的心理活,我今日真是煩了這些皇家中人了。

我面上淡淡地笑著,勾著他的帶來到浴池,拉著他一同跌了進去。

明明坊間都在傳,生在皇室的他是個風流的殿下,卻沒想到他是個純的主。

此刻他滿臉通紅地攬住我的腰,手腳都無措了。

6.

我沒想過會是這般況,那份惡意散了些,覺出幾分好笑來。

我湊上去,故意逗他:「五殿下,是不是不會了呀?早聽聞皇室子弟開葷早,怎麼五殿下這麼生疏啊,嗯?」

顧安不得這般挑釁,當即給我展示他到底會還是不會。

一晚上翻來覆去,只依稀記得昨夜昏迷前,他似是黏黏糊糊地湊到我耳邊呢喃了幾句話。

他說的是什麼呢?我冥思苦想,卻總也想不起來。懶得懲罰自己,我索不再想了,大白日的,又沉沉睡去。

再醒來已近下午,我啞著聲音喚:「錦竹。」

進來的卻是太子殿下。

我扯過被子遮掩上的痕跡,抬眼看他,略有不悅地問:「殿下又有何事吩咐?怎的這幾日來得這般勤快?」

我逾矩了,但他沒在意。

看不清的緒在他眼中翻涌,我聽見了他不甚平靜的息,他卻未發一言。

半晌無話,他自己走了。

我皺起了眉。

門又被打開了,這次是錦竹,慣常的微笑也不見了。

心疼地看著我子上斑駁的痕跡,眼睛里都聚起兩汪淚來。

我不甚在意地任服侍穿,末

了才開口說:「我既是,這子失了便失了,失給金枝玉葉的皇子殿下,在里還算幸運的。我還沒哭呢,你倒先替我哭上了。」

錦竹的淚落下來,滾燙滾燙的,落在我的手背上,嚇了我一跳。

我看哭覺得心煩,擺擺手讓出去了。

我坐在前,本來沒什麼緒,只是看著銅鏡中容迤邐的子。

看著看著,我忽然笑了,破了的角。

里猶存著毒藥的甜膩滋味。

想起昨夜食髓知味的五殿下,我便難以自控地微笑起來。

7.

我用甜得發膩的聲音說:「哥哥,皇室害你,那我就毀了它,給你報仇好不好?」

我這一生只在乎我的兄長。

這事我爹娘知道,太子不知道。

我娘視我如仇敵,只因我出生時要了大半條命。本就是貪生的子,因著這一遭罪,看我再沒了母,只剩些怨恨。

父親一生戎馬,沒什麼溫,僅有的那點也給不了我。他像個沒皮的無賴,觍著臉去討蕭姨娘的歡心,人家還不是在他死后就馬上去了江南,愣是連貞都不曾為他守過。

兄長……兄長是庶出。

他長我七歲,是蕭姨娘帶進府的孩子。可笑蕭姨娘這一生多又無,偏生生了這麼個干凈似白紙般的人。

他喜白衫。

在府中,庶子的待遇明明比不上嫡,可他總是會在無數個角落里遇見被為難的我。

看他為了保護我,對下人故作冷臉時強裝老的模樣,因而連著好幾年,我都像是在他的庇護下才得以長的。

可是他上戰場了,我又想起來,他才十二歲就上戰場了。

后來啊,變故橫生。

爹死了,我不傷心;娘跑了,我也不難過。只是聽聞兄長與爹于回京途中喪命時,我含著笑斷了最的簪子。

太子說要為我父兄報仇時,我其實很激他,因為那時的我的確太過弱小,迫切地需要一個幫手。

所以在察覺到婢給我的粥中下了時,我竟沒有猶豫地喝下了。我當時甚至想在花樓里拿子換些人脈。

顧知行當時的行為救了我,救了那時心懷懼意的我。

他給了我不必孤注一擲的選擇,給了我留有余地的退,讓我覺得其實不必犧牲過多就能為兄長報仇……

可惜那些都是假的。

手的人明明就是皇室啊。

我沒來由地又回憶起瞞著太子做的調查。那會兒我已營四年半了,該學的不該學的都學了個遍,才知道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太子,」我指尖過額間的花鈿,「你不該那樣騙我。」

我聲音低低的,這話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8.

我周旋于幾位殿下之間的齷齪事,被二殿下知曉了。

他和在樓下大打出手的時候,我剛化好妝容。

顧安自從上次折騰我一晚后便沒再來過,每日只是喚小廝送來數不清的罕見的珠寶首飾。

他哄人的手段一向如此,雖然我也不明白,這一次他為何會覺得我鬧了緒。

我奇怪的卻是顧庭,自那晚后他竟也沒再來尋過我,莫名地我的心頭生了些惶恐之意。

錦竹急急地沖進房間喚我下去,我歇了再描朵花鈿的心思,順從地下了樓。

來了兩位殿下,閣里自是清了場的。

顧京涼最先看到我,甚至沒等周圍人做出反應,就大步過來鉗住我的手腕,得我生疼。

「江,你也敢玩弄,你哪里來的膽子?!」

他好生氣。

我沒說話,用委屈的目看向顧淮與,聲喚著他的名字:「阿與,我手疼。」

他還沒什麼反應呢,二殿下卻先不住了。

那只手用力到幾乎要把我的手腕碎。

顧淮與皺了皺眉頭,翩翩君子一般上前,打開了顧京涼的手,轉而將我青紫的手腕溫地握住。

「二皇兄,你別傷到了阿。」

我慘兮兮地到他側,避開了顧京涼吃人的目

「阿?呵,區區一個下賤子也值得你這般回護,連老四、老五都勾引。顧淮與,你也真不嫌惡心!」

顧京涼惡狠狠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在我上。

我抬頭,看到旁玉竹般的影微微一僵,心里的惡意幾乎要藏不住。

我抓著他長袖的一角,好像沒看見他下意識往回作。

「阿與,」我小聲他的名字,「你別聽他瞎說,我……我只喜歡你。」

顧淮與的沒有再躲避,不知他信還是不信,總之能覺到他周的溫度回升了一些。

我又在他背后笑了。看著顧京涼因為我這一句話而跳腳發怒,我在心里替他們覺得可悲。

有人爭搶的東西果然才最珍

貴。

9.

我正隔岸觀火呢,不期然看見顧庭來了。

他這次倒是兩手空空。

沒了看戲的心思,我只覺心頭一,皺起眉思考起來:是誰在下這盤棋呢?

顧庭款款而來,亦沒有驚訝。他神嚴肅地向兩位皇兄作揖。

而后他開口了:「二皇兄,三皇兄,……江此事確有蹊蹺,恐是旁人使的手段。若二位皇兄將此事鬧大,丟的是皇家的面子。」

他這話說得在理,顧淮與頗不自然地松開了手。

我故意將青紫的手腕暴在人前,玩味般地看到顧庭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怒氣。

顧京涼冷哼一聲,覺得自己剛才所為確實丟人,反問:「那你說該如何?」

「依臣弟之見,不如將府中再做審問,二位皇兄公務繁忙,此事可由臣弟來辦。」

我挑了挑眉,顧庭名聲不好,營造的是醉心煙柳的人設,確實要比這兩位看似醉心于仕途的皇兄清閑不

「不行!」

兩個聲音異口同聲地反對。

顧京涼緒激地繼續說:「本殿下只偶爾輔佐大皇兄做些雜事,當不得繁忙,可以擔此重任。」

我的眉眼彎了些,眼底卻沒什麼笑意。

顧淮與抬手否決道:「我年前與大理寺卿共事過一段時間,對審問之事最為了解,此事還是讓我來做更好。」

他們都給出了各自的理由,當著我的面就把我當個品一樣爭來搶去。我這會兒連角都懶得勾起了。

我心里生出些冷意。

10.

我眼里聚起兩汪淚水,聲音抖著,怯生生地開口:「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我真的聽不懂,我沒有將皇家子弟玩弄在掌間。」

「我……我只是個子,各位殿下有令,我斷斷沒有膽子拒絕啊。況且,我尚是完璧之,與各位殿下亦……亦不曾有什麼不合理的行為呀。」

我說得委屈,想著幸而顧安沒來。

顧淮與擰眉出些心疼之;顧京涼還別別扭扭的不肯答話;顧庭再次開口,仍要將我關府中。

幾人沉默,始終未能達統一的結果。

我止不住心里的燥意,突然想若是此時將他們三人都殺了,似乎也不算壞了計劃。

我的目的本就是攪皇家,若三位殿下為一子爭論不休,最后慘死青樓,亦能被人恥笑千古不是嗎?

錦竹突然在我背上寫寫畫畫了些東西,我的心安定下來,腦子也清明了些。

我又開口道:「如果……如果三位殿下始終不信我的話,我……我愿意跟……三殿下審。」

顧淮與轉過頭來,眼里似藏了些微

顧京涼生氣地怒吼:「憑什麼?江,本殿下哪里對你不好?你憑什麼選顧淮與?!」

顧庭倒是不說話也不怒,只是一雙眼睛沉沉的,像索命的厲鬼,人看了

我裝著害怕,帶著哭音回答他:「二殿下,您……您前年強制給我祛毒,好痛的。」

哪有什麼毒,不過是他取我的救治心上人罷了。

「還有四殿下,您老我穿那些不喜歡的子,我……我穿得難。」

「三殿下就……就從未強迫我做過什麼不喜之事,我……我喜歡三殿下!」

三個人同時僵住了

11.

最終我還是到了顧淮與的府中。

馬車上,他不言不語,就連看向我的目都是蔽的。

我只裝作看不見,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

下了馬車,他卻不像在另外兩個人面前說的一般將我押去審訊,反而安排了一環境極好的別院給我住著。

三殿下的府上并無妾,這也是我選擇跟他走的原因。

他安排完一切之后便進了書房。

負責照顧我起居的侍回春告訴我,我暫住的這別院,乃是為將來的三王妃準備的居所。

我興致缺缺地笑了笑,并不如所想的那般雀躍。

府上送了晚宴來,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

我的眉皺了皺——顧淮與沒在食里面下毒了。

他來到門口的時候,侍正為我梳發,準備就寢。

他屏退了所有人,自己站到我后,用手抓起我披散的頭發,溫著。

我本來已睡眼朦朧,他不讓下人通報,我便裝作不知是他。

我的腦袋困倦地點著,在他的手到我的后頸時,我沒來由地突然開口:「好惡心。」

顧淮與不是傻子,或者說,他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害。

今日在場的幾個人中,顧京涼最好騙,顧庭其次。

顧淮與不一樣,我確信我說的每一句話他都不信。

偏偏他又最配合我的表演,見我蹙眉便

裝作心疼,見我委屈便故作不平。

我眼里漾出些笑意,又低低地重復了一遍:「好惡心。」

他的手霎時變得冰涼。

12.

「回春,我今日吃得多了些,胃里真的好惡心。」我撒著,抬眼從鏡子里看過去,「殿……殿下!」

角的笑意微微僵住,我到驚嚇般想起,卻被他輕地按住了肩膀。

「阿,你不是一向喚我阿與嗎?今日怎麼又我殿下?倒顯得你我生分了。」

他的聲音輕輕的,倒不像存著氣。

我訥訥地開口:「可如今是在王府,我……我總要守規矩的。」

他低笑一聲,曖昧的吻落在我的發間。

「在我面前,阿隨心便好。這王府遲早也是你的家。」

得垂下眼,臉頰浮上兩朵紅云。

他攬住我的肩,待我轉過,一個急切且帶著些許酒氣的吻便了下來。

「阿……阿與……唔……」

得很急,一雙手并不規矩。

我一邊哭著,恍惚間能聽見他低啞的嗓音。

他說:「阿……你還是完璧之……我好高興。」

我偏過臉,便能看見他因喜悅而顯得猙獰的臉,那張臉扭曲著看不見意。

一切都是假的。

我心里突然生出些意,接著就被拉更深的深淵。

待他呼吸平穩了,我在他的懷里,聲音淡得像水。

我問他:「阿與,你今日怎麼不給我下藥了?」

他像是真的睡著了,并不言語。

我的手輕輕劃過他薄薄的鎖骨,沉默片刻,我也閉了眼。

「就當你睡著了吧。」

13.

我醒來時,顧淮與已去上朝。

柜里各種新鮮的,梳妝臺上從未見過的各式首飾,餐桌上奢靡的金玉珍饈,府上婢和侍衛畢恭畢敬的態度……這些說明了一件事:顧淮與對我真是好得不像話。

或許是他慣常穿白的樣子太過風姿綽約,太像故人,我

我如常在茶杯中添了些他往日給我下的藥,喝下去的時候,我在心里想了想,嘆息一句「顧淮與,我不要你的命了」。

我在王府住了小半個月,顧淮與對我極盡溫

我知道這是他的面,卻沒有辦法不心

他的溫、他的清高都是裝的,可那白裳不是,他的不是。

他真的上了我,上了一心要害他的我。

他今日上了朝,我照例給自己下了毒,又翻出太子給的藥咽了一顆。

我的睫,似真似假地落下兩滴淚來。

我抬手過他今晨為我束的發,說話的聲音卻沒有溫度:「顧淮與,我都有點舍不得你了。」

我又笑了笑,說:「今日誰會來呢?」

下一瞬我的后頸一痛。

我想:原來是二殿下。

顧京涼是個傻子,說得不留面些,幾位皇子中,就他是個蠢的。

虧得他的母妃宸妃家族勢力顯赫,自小到大他倒也沒過什麼明面上的欺害。

我醒來時,正躺在榻上被他圈在懷里。

我作勢推拒兩下,說:「二……二殿下這是作甚?」

他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剛哭過。

兒,本王……我錯了,不應該聽信別人的話,誤會你在玩弄我的,害你了三皇弟的折磨。」

別人?

我垂下眼瞼,又問:「二殿下何出此言?」

「四皇弟告訴我你戲弄皇室,才害我對你失,讓你跟隨三皇弟走了。我今日去找你的時候,你都哭了。你明明從來沒在我面前哭過,一定是三皇弟做了不好的事……」

他的聲音又啞了,真像個孩子。

聲安著他,心里的緒卻很淡。

我想:果然是顧庭。

14.

顧京涼這幾日總在說他我,早也說晚也說,起床上朝要說,就寢也要說。

我信了,卻不在意。

他的是可以分好多份的,并不貴重。

今日他去上了朝,他的側妃柳纖纖來見我。

正是那位用我的救活的姑娘,生得倒是不錯,可惜心是臟的。

我坐在院里的秋千上,侍被支去拿些點心了。

那位側妃帶著婢款款地走過來。

「江姑娘。」的聲音滴滴的。

我沒回話,只是抬眼看

邊的婢上前一步,說:「放肆!見了我們娘娘竟敢不行禮!你好大的膽子!」

手,作勢要掌摑我。

那側妃溫溫地拉住,說:「玲兒,不必如此,江姑娘自小在……那長大,不曉得府上的規矩也正常。」

對著我笑,又說:「我這丫鬟自小同我在王府長大,難免太注重這些虛禮,還請江姑娘多擔待。」

笑起來倒很干凈,我想,像朵小白花。

「沒關系。」我也笑,耳邊傳來男子的腳步聲,聲音卻突然斷了。

小白花哭了,哭得梨花帶雨的。

「還請江姑娘高抬貴手放過玲兒吧,玲兒只是迂腐了些,并無惡意的。」那婢一瞬間跪倒在地,聲音很凄慘,「奴婢知錯,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上有老下有小,求姑娘繞我一命吧!」

我的笑意未收,眼里出些煩躁。

二人哭號求饒的聲音聽得我指尖蜷

我想殺人了。我的眼睫抖著,自從進了春宵閣,我就再也沒有親手殺過人了。

一切終止在小白花屈膝作勢要跪的瞬間。

「不許跪!」二殿下忍不住了,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手扶住他的側妃,看向我的目很失

「江,你太讓本王失了!」

柳纖纖伏在他的懷里,噎噎的想解釋什麼,被他打斷了:「本王全都看見了,你不必擔心,你的丫鬟不會有什麼事。」

他看著我偏頭看笑話般的模樣,神一僵。

他摟著側妃拂袖而去,婢連忙跟了上去。

15.

顧京涼我有些惡心了。

他再沒來我院中歇息過,府中開始傳我恃寵而驕、慘遭厭棄的流言,他并未把流言下去,導致府里眾人看我的目越來越怪異。

他想的是我知錯,卻不知我毫不在乎。

他不來便不來,反正該下的毒早在他先前與我纏綿的時候便下得差不多了。

他的余生會活我想要的樣子。

他若是再來,倒會更我煩倦。

顧庭是在此事后的第四日來的,他說:「委屈了。」

他說要帶我離開,我只是看著他,擰眉說:「若是二殿下知道了怎麼辦?」

「別怕,我會保護好你的。」他的聲音堅定。

我脆生生地笑,點頭應了。

在馬車上,我問他:「三殿下現今如何了?」

他搖了搖頭,說不太好。

顧淮與病了,自我離開那日便病了。

我把玩著腰間流蘇的手頓住,心頭涌出點意,回憶了一會兒那位白君子,沒再開口。

顧庭見我如此,眸子黯了一瞬。

兒,我你。」我聽見他開口,字句都在發抖。

「我往日太過愚昧,一直想把你當做……替。」他的聲音似有些艱

「是我錯了,我原來早就上你了,我往后一定加倍補償你……你不要喜歡三皇兄,可好……」他的一雙眼里藏著哀求,看上去可憐極了。

我只是抬手平他眉間的褶皺,沒有答話。

他整個人瞬間失去了神采,到落寞里去了。

馬車外傳來刀劍聲,他突然過我的臉,含住落下一吻,跳下了馬車。

16.

外面的打斗聲響了好一會兒,是顧知行劈開了馬車,他攬住我的腰落在地上。

我在這短短的時間里,看清了周邊的人: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五殿下,還有我側的太子殿下。

所有人都齊了。

顧京涼并不言語,只眼神沉地看著我,好像在因我的不告而別而憤怒。

顧淮與的臉上有好多。白,減了溫潤,生了戾氣。想到他還病著,我的手指微微蜷

顧庭也掛了彩,囁喏想說些什麼。

顧安倒是平靜得很,垂眸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想他算是最穩定的一個了,不料他下一瞬看過來的目病態而繾綣。

「看夠了嗎?」顧知行咬了咬我的耳朵。

我沒防備地一,他低聲笑了笑,目掃過在場的幾人,將我帶上馬,馬兒飛奔著離開了。

我在馬上回頭看,直直地對上顧淮與怔然的眼神。

我沒來由地覺得他好傷心。

顧知行摟住我的腰的手收了些。我回過頭,不再向后看。

他灼熱的呼吸打在我的后頸上,我聽見他聲音低啞地開口:「兒,我后悔了……」

我沒說話,連呼吸都沒一下。

他的聲音很低,又把話重復了一遍:「兒,我真的好后悔啊……」

17.

馬并未東宮,而是停在了城西的一院落里。

顧行知沒再跟我說話,下了馬就安排人將我帶去浴池。

我擺手讓侍退下,褪了衫,自個兒閉上眼泡了許久。

待到侍來報太子傳喚,我才慢吞吞地,穿上浴池邊準備好的

衫太輕薄了些

。他倒也不嫌我臟。

我嗤笑一聲,隨侍到了太子歇息

他像也剛洗凈子,有漉漉的水珠從額角淌到膛。

桌上放了很多酒,看來他已喝了好一會兒了。

他喚我坐到他的上,看不出醉沒醉。

他急急地湊過來吻我,呼吸間帶著一醇香的酒氣。我想了想,躲不得。

心里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很,又很惡心。

兒,你還是完璧之……真好……」

我呼吸一頓,想起另一個人來。于是我說:「是藥,殿下」

我早非一塊潔玉。

朝局最近很

幾位皇子像仇人一樣互相刁難,似乎并不在意被外人看了笑話,只有偶爾在刁難顧知行時會聯手合作。

一連好幾天顧知行都是晚上才來。我睡眠淺,每次半夜都要被他吵醒。

他吵著要個孩子,不知他在幾位兄弟那兒了多氣。

18.

我逃了。

顧知行再一次見到我,是在丞相府里。

他眼下一片青黑,看上去憔悴得很。

兒,別鬧了,跟我回去,你嚇到我了。」

我沒什麼緒地突然問他:「顧知行,你真的知道我哥哥是怎麼死的嗎?」

他的作一僵。

我沒哭沒笑,甚至沒有發怒。

我說:「你知道的。」

他像是要哭了,聲音啞得要命:「兒,我錯了……我錯了……」

「我不該騙你,我真的錯了,你原諒我……你要怎麼罰我都可以,你原諒我好不好……兒……我你……」太子的眼睛紅了,一貫冷靜自持的他此刻半跪在我面前,話里字字泣

我擺弄著角的流蘇,聞言只乖巧地勾了勾,但眼底沒有任何笑意。

「妾知曉了,殿下……請回吧。」

我心了,手指居然有點抖。

他走的時候帶著滿的落寞。

我說想去興安皇寺靜心,丞相紅著眼睛點頭備轎。

他一聲又一聲地道歉,他說對不起我父親,害我經了這麼多風波。

他已經不是我剛見他時的模樣了。見了我這個故人之,他又生了許多白發。

寺里的靜安師傅了丞相的囑托,對我很是客氣。

這一日,他與我談許久,又看了我半晌,最后搖了搖頭。

我眼簾低垂,無聊地擺弄著角的流蘇,說:「師傅有話便說,何必遮掩?」

「阿彌陀佛,」他白凈的臉上閃過一歉意,「施主殺孽過重。」

他又說:「但,施主有悔。」

他說完便起告辭,我神無波地愣在了原地,眼睛微微有些發

哥哥,我是有悔。

19

我死了,終年二十有四。

我死于毒藥。那藥一半是顧淮與下的,一半是我自己補的。

我本來想以此挑起他們之間的怨恨矛盾,可是偏偏最后心了。

這期間各位皇子常來寺中,打著為國祈福的名頭,在坊間全了好名聲。

他們都在求我原諒,但我對誰都沒說原諒。

子撐不下去的那幾天,我讓他們誰都別來。

他們好聽話,真的沒來了。

臨死前我與靜安師傅又見了一面。

我聲音輕輕的,沒什麼力氣。

「若往后幾位殿下再來尋我,師傅便說我離開了,去了他鄉。若是他們調查到我死了,師傅便幫忙告知他們一聲,就說,我原諒他們了。」

靜安微微點頭,說:「阿彌陀佛,施主安心,小僧知曉。」

「還有,」我的笑意更真切了些,「煩請大師讓太子給余下幾位殿下提個醒:不紅塵障,不得半面。」

靜安面,我搖搖頭,卻沒向他解釋。

半面是極為損的毒,世間無藥可解,在男歡好之時以口相渡。

中毒者會逐漸失去一半的控制權:一半聽覺,一半覺,一半視覺,一只手,一只……都不再為己所控。

到底是婦人之仁,哪怕至親之仇在前,到頭來,我卻只使得出這樣的小伎倆。

我對自己說,江,若有來世,別再這般心了。

我對著他笑笑,說:「多謝師傅,我死以后,煩請師傅將我火葬了吧。」

靜安點點頭。

禪房里,我的眼睛睜了好一會兒,閉上了。

番外 太子視角:

1.

我是顧知行。

那年我還是大皇子,將軍府聲勢猶在,我曾在一次宴會上,遠遠地看見過江

那時雖還是兩三歲的模樣,卻看不出幾分天真。

我安靜地看著與兄長嬉笑、玩鬧,心有一瞬變得很奇怪。

當時我和都不過是小屁孩,我為自己心頭的不爽到莫名其妙。

后來,大將軍和其長子死在了回京途中。

我在聽到消息的一瞬間,就確定了幕后殺手——我父皇已苦大將軍功高震主多年。

我本不該有什麼緒,卻在暗衛匯報那個小丫頭被賣到花樓時選擇了手。

好奇怪,我并不是多管閑事的人。

我看著沉靜地看著我的目,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父兄都死于我父皇手中,我該說什麼呢?

于是我騙,說父兄的死有蹊蹺,若為我所用,我便可替復仇。

小丫頭的眼睛燃起來。

生得玉雪可,卻是個殺人的天才。

暗衛會給我匯報營里的況,屢屢得到稱贊。

我好幾年沒見過了,只是每隔幾日能聽到暗衛念叨兩句。

我好像對有些過分上心了。太奇怪了,我有點不像我了。

這不行,我對自己說。

2.

于是,在小丫頭從營里出來后,我給下的第一個命令是去春宵閣,去助我消磨野心的皇弟們的心智。

我沒見,命令是暗衛傳的。

一向沉默寡言的暗衛,那日回到我邊后說的第一句話是:「江姑娘生得當真好看。」他臉上還帶著兩抹紅暈。

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說廢話,第二日便自去領了罰。

進了春宵閣,我就沒再做其他安排。

我指給的侍為我找了借口,說本就是天人之姿,過于吹捧反倒引人懷疑。

我不知信沒信,只是被奉為這閣里「千古第一花魁」的事,確實沒有我的推手。

及笄那日我去看了。

老鴇將打扮得人,勾得無數人心難耐。

那是自出營后,我第一次見果真出落得……不像個凡人。

手指,唾棄自己也不過是個好之徒。

后來我便經常打著安排任務的名頭去見

我想我心了。可是那又怎樣?一介子,我絕不會讓我的肋。

相反,我要為我最稱心如意的工

我不知道自己懷著怎樣的心,特意為整理了幾位皇弟的喜惡,最后甚至親手把這些信息到了手里。

這說來很荒謬,我像是在教自己心悅的姑娘,如何去勾引另外幾匹野狼。

漂亮總是占優勢的。那些喜惡都變得不甚重要,皇弟們好像通通上鉤了。

只是他們個個都裝出一副并不真心的模樣,我看著只覺得實在好笑。

他們都在掩飾,不敢承認自己上了一個子。

二弟的取救人,三弟的日日下藥,最可笑的是老四、老五的替想法。

他們真可笑。

我也是。

3.

我好像真的喜歡。可只是一個子,盡管那是我給的份。

我想,或許是因為我見到的總是不卑不的、驕傲的。加之,生得實在是漂亮。

我要從上找出一個能讓我厭棄的借口。于是我讓不必回避皇弟們的念。這樣就臟了,我就不會再喜歡了。

顧安跟的那晚。

我在不遠的馬車里吹了一夜的冷風,想著他真是好福氣。

我覺得這已經夠了。我定不會再去喜歡一個沒了清白的子,所以沒必要讓剩下的人糟踐一遍。

于是我了消息給老四,讓他知道江是我的人。剩下的他順藤瓜也能查到不信息。

我想收網了。

可四皇弟又把消息給了老二和老三。老三把江帶走了,他是幾位皇弟中心思最為深沉的一個。

我的心有些,我莫名地有些寢食難安,暫時歇了讓他們鬧翻丟人的心思,準備將江帶出來。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告訴自己江畢竟是我的人,哪怕是死……也該是在我的東宮。

但顧淮與真的不太好對付,江被他藏得太好了。

我每日也只能從暗衛那里得到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并不能在短時間帶出來。

我覺得很奇怪。

當知道和顧淮與像尋常夫妻一般相時,我想,是不是也心了?是裝的嗎?畢竟一向最會演戲了。

可是應該不屑于演到這種地步才是。

4.

我和顧淮與斗得天昏地暗,卻誰也沒留意顧京涼那個蠢貨坐收了漁翁之利。

后來又過了好幾日,顧京涼仗著他母妃寵,特意給皇上吹了不耳旁風。

于是那幾日我和顧淮與都忙于各種政務,不開

經了三個人的子,算是徹徹底底地……臟了。

可是在繁忙中聽到

暗衛這樣匯報,我發現自己竟然還喜歡。我沒想嫌臟。

我只是想……會不會怕?

我有點后悔了。

于是在我得知被顧庭帶出來時,我做出了最不理智的決定,我參與了一群人的打打殺殺。

我是儲君啊,他們的兵力怎麼可能勝過我?

我搶到了,可是看向那幾個人的目讓我好迷茫。

我想是恨他們的,可是的眼神那麼溫

我本來只有一點點后悔的,可是看顧淮與的眼神太刺眼了,里面竟然有

那一刻我嫉妒瘋了,于是我故意咬了的耳朵,沒有猶豫地摟著上馬。

怎麼還往后看呢?

我有種莫名的直覺,在看顧淮與。

我勒的腰,的耳朵,第一次跟說出了我的心里話。

我說我后悔了。我真的好后悔啊,真的真的后悔瘋了。

5.

那一晚我得到了。

半醉半醒間,我好高興。

「是藥,殿下。」的聲音清冷,像是不曾

我只覺得整顆心一下子變得冰涼。

皇弟們失了風度,發了瘋一樣聯手針對我。

我不在意他們的手段,我只是氣,氣他們永遠歇不了對兒的心思。

于是我想要個孩子,其實我不喜歡小孩,可是萬一……可以留住呢?

不見了。

我發了瘋似的調查了三天,才知道在丞相府。

怎麼會去丞相府?

我去求跟我離開,幾乎要跪下來。

只是眼神平靜地問我:「顧知行,你真的知道我哥哥是怎麼死的嗎?」

知道了。

我只覺得絕幾乎要把我不過氣。

我失去了求原諒的勇氣,只能懦弱地離開了。

我再一次見到是在興安皇寺。

著素真好看,不同于往日艷麗的好看。

只是不再像以往那樣,會要麼疏離、要麼嫵、要麼調戲地笑。

原來表是可以用安靜來形容的。

還是我殿下,明明先前那幾日都改口知行了。

我心里空空的,卻不敢跟說這話。

那一日我實打實地跪下了。

原是這麼個會讓一國儲君也丟棄尊嚴的東西。

我只求原諒我。我不敢讓隨我離開了。

不說話,只是看著我,面容平靜得像普度眾生的菩薩,只是不懷慈悲。

良久,微微欠,說:「殿下回去吧,莫要在此涼了。」

走開了。

我沒敢攔,以手掩面,淌了滿手的淚水。

6.

我是皇帝了。

兒死了。

靜安告訴我,原諒我了。我卻沒想象中那麼開心。

是帶著釋然走的,不可能帶著,甚至不會帶著恨。

清白的與我不沾半點干系地走了。

我跟靜安討要的尸骨,靜安微微低頭,說要求火葬。

原來心可以疼到這種地步。

我渾痙攣著在離去的禪房躺下,幾乎不上氣來。

我又哭了。

當朝天子,懦弱如斯。

我一生納了十二位妃子,全是照著的模板挑的。

只是們全是后宮的擺設,我一個也沒過。

我并沒有立后。

我本來想給一個后位,可是我又想,會惡心的。

應該想做顧淮與的王妃,而不是做我的皇后。

半面把我的余生折騰得尤其糟糕,我卻很開心,因為這可是生前留給我的。

人走了,下的毒陪我走完了一生。

我悲哀地認識到,自己是那麼

多年以后,臥病在榻的我突然想起來,在許多年前的那場宴會上,其實也看見我了。

這其實一點意義也沒有。

痛的額角提醒我時日無多了。

閉上眼的那一刻,我在心里祈禱:兒,我這一生功績頗,朝臣贊許、百姓稱好。我積的德,可夠下輩子與你有個好結果了?

我帶著笑意閉上眼,卻在心底悲觀地補上一句:顧知行,你怎麼配?

番外 顧淮與視角:

1.

我是顧淮與。

我的母妃是個瘋子,懷著我嫁給了父皇,而我是名義上的皇叔的骨

母妃犯了天理不容的欺君之罪,喪盡天良還臟得要命!

念著年時那份赤忱熱烈的喜歡,又舍不得這皇宮的潑天富貴。

我是寄托,又是累贅,是每至深秋捻葉懷念的深,又是渾渾噩噩畏之除的后患。

我遇見江那會兒,還不知道就是那名滿盛京的第一人。

那次我與大理寺卿到城西辦案,正巧遇見行善布施。

我披著溫潤的皮,里早已被母妃養得污濁黑暗,見到這樣的場景,心只有說不清的嘲諷與惡意。

于是我避開所有人,獨自走到那間破廟前,看里邊的老者和小鬼作不堪地搶著吃食,看那子眉眼無波地作壁上觀。

聽到聲響,只是微偏了臉,仍一言不發。

我帶著笑,主上前。

「姑娘可真是善良。」我的語氣里有著似乎是發自心的贊許。

還是不說話,像座好看的冰山。

我又說:「可惜了姑娘一片好意,這些乞者只顧搶吃食,不顧謝恩人了。」我的話里帶著止不住的嘆息。

轉過來,我才完全看到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臉。

我眼睫微,一時失語。

的表還是很淡,只有眼里藏了幾分微不可見的冷意。

「閣下說笑了,我為行善,又不為救人,要這些人記住作甚?」

那時的江,與我后來任何時候所見的江都不相同。

我久久地看著離去的馬車,心頭滋味頗

2.

生得真是好看,無怪乎我后來仍常去那轉悠,只是再沒見過

后來我與再見,便是在春宵閣了。

父皇先前說我比幾位皇弟都要聰慧得多,我不置可否。

我確實從一開始就知道春宵閣是顧知行的勢力,自然也知道那花魁是他的人。

那日我隨二皇兄到那消遣,卻在見到江的那一瞬變得僵

我故意支開顧京涼,單獨去見了

這次并不冷淡,笑盈盈地喚我三殿下。

的言行舉止并無破綻,我觀半晌,終于得出一個結論:不記得曾與我見過。

初遇時我心頭涌出的熱意似乎被這個認知蒙上了一層紗簾。

我端著溫虛與委蛇,似乎一步步上了

但這意是真是假就連我都弄不清楚,后來我才知道這份早就被打上了假的標識。

我從第二次見起便給的吃食下了藥。

因為太漂亮了,子更像掩了層霧般人心

就算知道是顧知行的人,我也未必能保證不被

雖說我并不理解自己為何要選用癡喬這種中途一停,便會喪失全部毒的藥。

我那會兒只是想,若簡簡單單地死去,那太可惜了。

這想法連我自己后來想起都覺得可笑。

我以為不知道這件事。畢竟那可是千金求得的,大理寺最負盛名的仵作也不一定發現得了的藥。

3.

那次我再去尋,卻在樓下見了氣得滿臉通紅的顧京涼。

他說江是個野,說楊花,居心叵測,勾引了整個皇室的子弟。

看著他怒不可遏的模樣,我皺眉,心想他可真是個蠢貨,一個被宸貴妃手把手慣出來的、簡直不像皇家中人的蠢貨。

我跟顧京涼打斗,江竟下來了。

我的心微微收

被顧京涼得青紫的手腕暴在人前時,我竟也涌出七分怒意。

可將那截皓腕握手中時我又后悔了。

又白又站得近,微微一便能覺到衫牽連住了我的。

自生下來起,我還從未與除母妃以外的哪個子這般親近過。

,連顧庭何時來的都未曾注意到。

我冷眼看著顧京涼和顧庭你來我往,只時不時做出思索的模樣,思緒卻早被側的香氣勾得混起來。

府中?這樣似乎也不錯。我可以攔住大部分顧知行的勢力,其他幾個兄弟更是不堪一擊。

若江了府,不用再步步為營地算計人心,這于何嘗不是一個好結果呢。

于是我默認了他們的決定。

側香香子傳來些約約的殺意。我用余一眼,驚愕于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驚天的嗜殺之意。

還沒等我做出什麼反應,又恢復了原先噎噎的模樣,牽著我的角表達委屈。

選擇跟我回府。

哭了。哭的樣子真

我眼里不自知地燃起些微。原來……原來,我跟別人是不一樣的,對嗎?

我的心上涌起熱意。我幾乎要醉在這幾滴淚里。

4.

顧京涼這個蠢貨,還非要喋喋不休地問理由。

我擰起眉,一時煩了這個所謂的皇兄,卻不由得又在心里生出幾分期待。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選我?

開口了,一只手還依賴般抓著我的角。

我從未做過不好的事。說我對好。喜歡我。

這些話像一桶冰水兜頭淋下。明明是三伏天,我卻覺得冷到了心里。

一向聰慧過人的三皇子,連去判斷這些話是真是假的意識都沒有,就任由自己沉浸在了不過氣的愧意中。

我坐在馬車上,思緒得要命。

雖說那藥停了便無事,但有些事做過就是做過。

「三殿下對我好。」

「我喜歡三殿下。」

這些話在腦海中浮現,我連看都不敢,只能做賊似的見針地瞄。

我始終停不下貪婪的注視。

得到嗎?是顧知行的人,怎會連這都不到呢?

我的子一僵。我在心里唾棄自己的愚蠢。

我為安排的是正妃的院子,又讓侍告知

說,一點緒也沒有,像是本不在乎。我只覺得心尖發

我隔了好幾日才去尋那時正坐在鏡前,任侍梳發、卸釵。

生得可真,披散著烏發,讓人更覺骨天

我想幫梳發,卻突然道了句惡心。

我不可遏制地有些發慌。

什麼惡心?能是什麼惡心?

脖頸的手,連同我那時的心一道變得冰冷無比。

又開口了,說是吃多了,胃里惡心。

上的溫度回升了些,心里卻很明白,說的惡心到底是什麼意思。

5.

我發了瘋一樣地得到了,似乎能借此得到點藉。

附在我耳邊的呢喃我聽得一清二楚。那一瞬間我幾乎辨不清是否知曉我并未眠。

時裝暈能躲過母妃的癲狂待,年時裝暈能騙過前來行刺的殺手,這些不知道吧。

可是是江啊。

是江

我和顧知行斗得吃力,并未想到他竟如此看重江

我與他說:「兒于你不過是個下屬,于我卻是摯,皇兄何必如此相?!」

那日,一國儲君失了風度,神發狂地與我拼殺起來。

他怎會?!他害得兒輾轉塵俗,害被坊間詬病。

他竟心悅……

我的裳染了,心里愈發煩躁不堪。

顧知行他怎麼配?!他怎麼敢?!

那日連太子也落得個一狼狽。

兒不見了。

我拾起留在桌上的白玉簪子,心里竟然是安靜的,沒有難不已,沒有痛徹心扉,我幾乎要覺得所有對都只是錯覺。

我病了。

我的兵力大多折損在顧知行上,加上父皇有心為難,我連跟顧京涼斗的機會都沒有。

我纏綿病榻,有如將死。

聽暗衛跪在榻邊講的近況,我不哭不笑,連表都沒變過。

只是我錦被里握著簪子的手,用力到滴下來。

6.

那夜手足之斗我還是去了。

那是自離開后我第一次出府。

還是那般漂亮,眉眼如畫。

有一刻,我甚至想把自己沾上的面容藏起來。我沒來由地覺得會怕。

還是個小姑娘。那些死了的人,落滿的臉,都不應該落在眼里。

連十九歲都不到,還只是個小姑娘。

又被帶走了。

所有人都隨著一起離開,只有我還跪在地上,心絞一團,戰栗著落下淚來。

在看著我,還在看著我啊!

兒……

我輕聲說:「為什麼……我明明只有了……」

我跟其他人聯手起來與太子一個人斗,卻不像其他人是因為妒忌。

我是因為害怕。

顧知行拿人心的手段一流。我怕他騙了兒,騙了兒的心。

他自小謀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可是兒不行,兒是不行的。

我不能給他足夠的力去謀的心。

后來我再一次見,是在興安皇寺。

我從緒平淡的眼睛里看見了那時的自己,我上是多日未眠的憔悴也遮不住的戾氣。

我覺得惶恐。

不似初見的冷漠,不似再見的,也不似終見的怔然。

安安靜靜的,沒有緒地喚我淮與。

我趕收起那副暴戾的模樣,手忙腳地應

看著我笑,顯出幾分冷淡的溫

「不要為了我變這樣。你是顧淮與。」說。

的兩句話換了我滿臉的淚。

7.

我那日又去尋。其實是去向告別。

「我要上戰場了。」我故作淡然地說。

的手挲著佛珠。

緒地祝我平安。

臨走前突然又開口了:「你若掌兵權,莫要功高震主。」

我倏地抬眼看,一貫的平靜也不見了。

我忍著心尖的意,像第一次見面那般微笑著開口:「兒,此去無期。我甚你。」

我在邊關敵的第六年,盛京傳來了的死訊。

連夜趕回盛京的那晚,我倚在的墓碑前,攥著那支簪子,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皇兄、皇弟紅腫著眼睛,面容哀慟地來看。我只是面無表地看著。

顧京涼不知為何杵著手杖,紅著眼扯住了我的襟,。

他問我到底有沒有心,說兒都去了我竟還是這副鬼樣子。

什麼樣子?

我去看他的眼睛。

他眼里的我,穿著一繁復的青長袍,面容平靜,角依舊帶笑,像是本無事發生。

他氣得轉就走,左手一直無力地垂下,充滿了異樣。

他只留下了致的糕點和一大束漂亮的白花。

我在的墓前跪了又跪,最后暈過去被侍衛送回了府。

太醫抹著額前的冷汗,恐懼地開口:「王爺這……恐怕再也無法行走了。」

我讓他下去,又睜著眼發怔。

那夜我的夢。

8.

后來,我花了小半個月安排好軍中事務,瞞著所有的人又回了京。只帶著自小在我邊的暗衛。

我在離的墳墓的不遠掘了墓。

自刎前我又在的墓前跪了一夜,廢了的雙痛得我滿頭冷汗。

我還是淺淺地笑著,像從前一樣,聲音溫地跟剖析那些算計、那些心、那些后悔。

我說得冷淡,那些輕飄飄的故事像是沒有什麼

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兒,我比不得顧知行。」

我比不得他滿心痛苦還要活著治國,比不得他能忍離了你的錐心之痛。

我只想要你活著。國家社稷與我何干?

我閉眼前腦海里又閃過的一顰一笑。我忍著痛意睜開眼,只見滿目黑暗。

兒,我比不得他,你莫怨我不計民生。」

下輩子,你不要遇見我了,便是遇見顧知行、顧京涼他們,也不要遇見我了。

我會害死你的……

有淚從眼里落至臉頰。

我閉上眼。心尖都在痛。

可是兒,我舍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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