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第 11 節 蘭因舊時歲

他們都說皇后瘋了。

我想也是。

困在這座紅墻金瓦的宮城二十年,任誰都要瘋魔的。

我如此,陛下亦如此。

廟那天,我說了謊。

師太問我,可還有什麼執念。

我跪在佛堂里面說沒有。

陛下就站在那一株海棠樹下,紅如雨,模糊了那一張斧琢刀刻的容

師太對我搖頭,最終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這廟堂我來了三次,第一次是陛下與我私定終之時。

那時我同他跪在這團上,對著這滿殿神佛,許下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他看著我,一字一頓地對我說,「我蕭璟此生絕不納二,富貴王權等閑過,只愿與嬋閑云野鶴一生,看遍海角天涯。」

我信以為真,握住他的手,說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第二次是我有孕,那時陛下剛登基不久,我子卻已經大不如前,太醫都說這一胎只怕留不住。

我便同陛下一起在這里住了三月,他每日跪在佛前,求佛祖慈悲。

心誠則靈,三月之后我胎相漸穩,為他生下了太子,取名為蕭瑢。

生瑢兒時,我難產,崩之際,陛下不顧人言,闖到坤寧宮里,跪在床前,求我不要丟下他。

那時他哭得像個孩子,瘋魔之際,還砍了隨行太醫的半只手。

他說,若是救不回來皇后,闔宮都要為我陪葬。

我想,也許那時陛下就已經瘋了。

他再不是我記憶中穿白年郎,他是心狠手辣的帝王。

那時我只是攥著他的手,看著窗外那海棠陣陣,再醒過來,我便心甘愿當起了皇后。

不是因為陛下,而是因為瑢兒。

瑢兒剛一落地,便被封為章程太子。

他五歲詩,六歲之時已經能和太傅辯古論今,七歲就能在他舅舅手下過兩招。

乃至長到十歲,已經是人中龍,天資璀然。

我的哥哥時常說,瑢兒同蕭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脾了涼薄,更像我。

可惜,天不遂人愿。

我第三次廟,便是今日,來為章程太子誦經超度。

瑢兒死在一個雨夜,他生來子就不好,太醫說是犯了心疾。

他死前,還握著我的手,說往后莫要再怨父皇了。

這話剛說完,他的手就落在床,沒了氣息。

當時陛下在哪?

好像是嘉貴人的方堂,又或許是齊妃的鐘粹宮,還是端妃的玉淑宮。

總歸,我記不清了。

師太迫于帝王之威,不會讓我落發為尼,只讓我去禪房休息。

回廊曲折,我在盡頭時,看見了陛下那一雙眼。

他仍舊死死地盯著我。

好像這些年來所有的仇,都在這一眼中,兀自浮沉。

我想著,怎麼能不恨呢。

恨之骨,經年難消。

禪房仍舊是我時住下的那一間。

昔日種種過眼,到了如今,不過是云煙散盡。

陛下并沒有走,也住了下來。

蕭璟也是耗盡了臉面別無辦法,才會將錯就錯拋下朝政,同我一起來蘭因寺了。

說來倒也不怪他。

畢竟我離京之前,是騙著他,說是只來蘭因寺借居三日,就回京好好做皇后。

自從上一次我小產之后,蕭璟會去后宮各,卻是再也不敢來坤寧宮。

我同他相看兩厭,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

或許是為了報復我,那之后,他便再也沒有讓我出過宮門,只在坤寧宮里等著旁人的請安。

如此等了五年,等來了瑢兒的離世。

那夜蕭璟是趁雨而來,他來時,我坐在那張已經褪了的鸞喜床上,只對他說了四個字。

放我出宮。

也許是我出乎意料的平靜,讓他徹底慌了心神。

蕭璟最終服,對我說,只準許我以為太子超度亡魂的名義,在蘭因寺小住三日。

我知道,他是害怕。

害怕我一去不回,留他一個人在那紅墻金瓦的樊籠里,做一個行尸走

所以當時我答應了他。

就像是誕下瑢兒那日,我答應他,要好好同他做一對夫妻一樣。

可是次年,蕭璟就收了兩個番邦小國的人。

我的心,已經死了一次又一次。

離開宮城的前一夜,我見了宮里的一眾嬪妃。

蕭璟的審極其統一,這一眾上,多多都有我年輕時候的影子。

我就這樣,看著一宮的影子,說我要去蘭因寺小住幾日。

嬪妃們皆皆低下了頭,只有最早進王府的端妃,了眼眶。

問我,「娘娘還會回來嗎?」

鶯鶯燕燕的喧鬧忽而寂了下來,嘉貴人抬頭看我,倏忽說了一句。

「娘娘,還是不要回來了。」

這話說完,看著我這雙同相似至極的眼睛,艱難地出來一抹苦笑。

我勉強勾了勾,把該代的都代完了,才讓們下去。

我前腳離開宮城,后腳京城就傳開了皇后瘋了,要廟出家,不再回京。

古往今來,只有太妃落發為尼。

就算是太后想要去寺廟修行,也只能說是靜養。

更別說一朝皇后出家這樣荒唐的事。

有人覺著是玩笑,有人信以為真,但總歸,若是三日后我不回去,一切便就塵埃落地。

蕭璟追上我的攆之時,已經是月下梢頭。

周圍的衛軍不敢攔他,默不作聲地離遠了些。

蕭璟是把我在馬車上,紅著一雙眼問我,為何要做到這個地步。

借著月,我尾指的護甲覆上他翳的眉眼,想說什麼,卻又覺著無話可說。

他咬著牙對我說,「后宮的嬪妃唯你馬首是瞻,若非是你,這些消息怎麼這麼快就走出去?阿,你就這樣想離開朕麼,為此,竟然要落發為尼?」

夜風幽涼,窗外只有無言月

我已經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只覺著心口空茫一片。

最終,我笑著對他道,「是啊,陛下,臣妾就是想要離開你,同你死生不再相見。」

蕭璟手上的力氣大到離譜,幾乎要將我的腕骨攥碎。

他聲音抖地說,「阿,你同朕回去,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會有瑢兒,會有太子,還會有一個像你的公主。阿,咱們回去,不要鬧了好不好。」

我的聲音好像也染了幾分夜風的幽涼。

「陛下,您忘了嗎?」

「早在五年前,臣妾就再也無法有孕了。」

我告訴他,「您早該知道,臣妾與您的誼,只有瑢兒了。」

可惜,瑢兒也死了。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終于抱頭痛哭。

他說,「阿,你不要丟下朕。朕明日就遣散后宮,新立太子,待他登基后,朕便與你浪跡天涯,云游四海。你不要丟下朕,你不要丟下朕。」

他的眼淚是那樣的燙,我的心卻是那樣的涼。

在夜風中,我輕聲說。

「陛下,算了吧。」

蕭璟勸了我一路,可謂是威,都沒有勸我回頭。

他只能同我一同來蘭因寺小住,這般,方可以平息皇后瘋了的丑聞。

乃至到了今日,我也有些恍惚。

他隨我來到這蘭因寺,到底是因為舊時誼,還是皇家面。

我不知道。

我只是看著他在禪房不遠,沉沉地過來。

上早不是當年簡樸衫,而是那貴氣人的鎏金帝袍。

蕭璟老了。

我也老了。

漸去,芳菲零落,他站在這一片韶中,當真讓我記起來些陳年往事。

第一次見蕭璟,他方才十歲,生得俊秀斐然,怯生生地看著我。

那時我也才八歲,因著子不好,被送來帝王行宮休養。

先帝膝下無,姑母又是先帝養母,我自然是被先帝當公主捧在手心里。

更遑論,父親是三朝老臣,為國鞠躬盡瘁,乃一品宰相。

我初到行宮那日,蕭璟走上來,給我行了一個大禮。

他是那樣的恭敬順,低眉道,「見過公主殿下。」

周圍人笑一圈,說我不是公主,也不是殿下,只是承了圣恩,來此地休養。

萬種風之下,我聲音還尚有稚氣,指著他意氣風發地說,「你是哪家郎君,生得好生俊俏。」

蕭璟漲紅了一張臉,扭頭就跑。

我是在柴房里找到他的,他那時怕生,也怕人。

是我將他拉出來,干凈他手上的臟污,將我最的糕點全給了他,笑盈盈地問了他什麼。

他像是害怕弄臟我的衫,退了兩步,才小聲說。

蕭璟,是先帝的第八子。

他生母位分低微,他自便不待見,一直養在宮外,長到十歲也見過一次圣上。

那時也是花迷人眼的四月,我指著滿園的蝴蝶,對著他說。

「我,嬋,就是蝴蝶的意思。我喜歡蝴蝶,你呢?」

蕭璟沒說話,第二日,他便抓了一罐子好看的蝴蝶,放在我的窗前。

我同蕭璟,就是這樣認識了。

起先蕭璟不言語,但我對他一分好,他便想著用十分來還我。

我說想要放風箏,行宮里沒有,他就悶聲做了幾個。

可他做的也不好看,小手上全是和竹篾,可他也不喊

疼,只是盯著我,輕輕地笑。

我同他在別莊待了六年。

不經事的八歲,到了竇初開的十四歲。

朝夕相伴,形影不離。

他同我一起讀書習字,我同他一起買花載酒。

蕭璟越長越高,眉眼也越發俊俏。

后來我長大了,府上送來教工的繡娘。

我只繡了一個香囊送給了他,便再也不愿那些東西。

我對時的蕭璟說,「若我及笄,當也要嫁給這世上最瀟灑的郎君,不求榮華富貴,只愿白首一心,同他策馬并肩,看盡山河才是。」

那香囊上繡得,正是江河湖海。

記憶中的蕭璟笑起來是那樣意氣風發,他接過那個香囊,鄭重其事地對我說。

「那我就許你白首一心,策馬并肩,看盡山河。」

蕭璟將那個香囊掛在上十年,直到他被封為安王,抬了側王妃進府的那日,我親手將那香囊燒了。

直到我十五歲那年,府上要接我回京,行及笄之禮。

及笄之后,便是親。

蕭璟也同樣被接回宮中,賜了爵位。

只是丞相府的車架風風,富貴滔天。

接他離開的,只是一架簡樸的小轎。

行宮里的兩小無猜,一下子便有了天上地下的區別。

出了行宮,他是最卑賤的王爺,我則是當朝最尊貴的兒家。

云泥之別,不過如此。

我記得,臨別前,年明的雙眸,第一次有了霾。

我看懂了他眼底的遐思,所以當他對我說,他想要去角逐皇位之時,我并不詫異。

那天的風很大很大,吹了的發蒙上了他的眼。

十八歲蕭璟垂下頭,對我說,他想稱帝。

若不然,配不上我。

當時我問他,知道當皇帝的代價嗎?

蕭璟說他知道。

他說即便是真的位及九五,他也只會有我一人。

我盯著他看了許久,其實我一個字都不信。

但我還是全了他,用偌大的丞相府,全了他的野心。

誰都不知道名不見經傳的安王,為何一朝堂,便如魚得水。

誰也不知道,為了讓安王如魚得水,我費了多心思。

先帝已經昏昏碌碌,諸位皇子更是蠢蠢

蕭璟自小與我習書,文韜自然不差,漸漸在朝堂上也收了不人心。

蕭璟得勢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先帝請旨,賜婚于丞相府。

八抬大轎落在丞相府,我便了安王妃。

那是何等的風無限,何等的富貴潑天。

蕭璟在新婚之夜,對我說,他絕不會委屈了他的阿

那時我躺在他的懷中,喜燭燃到天明,錯信了他的一腔荒唐言。

婚那些時日,蕭璟確實待我仍舊如初。

有時候我看著他穿著親王制服,在花圃里給我捉蝴蝶,竟也有些恍惚。

我在想,蝴蝶若是關在罐子里,還是蝴蝶嗎?

可看著蕭璟興沖沖的眼睛,我到底也忍了下去。

即便我知道,蕭璟忘了一些東西。

忘了要帶我去江南采紅蓮,忘了去塞北看烽火,更忘了同我策馬同游,浪跡天涯。

大家都知道,帝王是不能夠浪跡天涯。

唯獨蕭璟忘了。

回過神時,蕭璟還站在原地。

我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蘭因寺不比后宮,茶只是山澗水,卻極其甘甜。

師太用的杯盞也不同于后宮那樣鮮艷,墨如沉夜,剛好映出來我那張憔悴的容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辭鏡花辭樹。

我十六歲嫁安王府,在安王府待了三年,等到了蕭璟登基。

他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封我為皇后,這一封,就是二十年。

統共二十三年的,倒映在這杯水中,竟然只有臉上的些許皺紋。

蕭璟抬側妃是婚的第二年春,他在朝中如魚得水,也便得到了大將軍的垂青。

聽兄長說,大將軍有意將幺王府。

我就在等,等蕭璟來同我說這件事。

只要他決議納妾,我就與他恩斷義絕。

可惜,蕭璟沒有說。

他在朝堂上,決然拒絕了大將軍的婚事。

他說,他與我恩不疑,縱使將軍府的姑娘嫁進來,也不過是明珠暗投,見不得好景。

大將軍不怒反笑,說蕭璟是真男兒。

但我卻覺著,這樣的夸獎,未必是好事。

果不其然,那日之后,蕭璟的眉頭一日比一日

皺。

大將軍在朝堂公然施,拋出萬條橄欖枝,蕭璟娶他家的小兒。

蕭璟決議稱帝之時,我就想到會有今日,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快。

爹娘和兄姐都勸我不要意氣用事,男兒家誰沒有個三妻四妾。

我知道,納妾是常事,只是蕭璟應了我的諾,就不該毀約。

但最后,終是我心,讓蕭璟用側妃之禮,迎娶了彤華。

蕭璟皺了一個月的眉頭,卻還是沒有舒展。

他就抱著我,一遍一遍地喊著我的小名。

他說我寬容,說我大度,也說他得此妻,定大業。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阿,待我登基,定然遣散后宮。你且等等,你再等等。」

那時我十八歲,親手將自己的夫君,推到旁人側。

可笑他竟然說我大度。

眼淚幾乎一剎那就涌了出來,蕭璟抹去了我的淚,他就摟著我,斬釘截鐵地發著誓。

「阿,你信我,縱使我與婚,我也絕不會。」

彤華與蕭璟大婚的那一夜,我就坐在西窗,看著院里面梨花勝雪,直到天漸明,我也沒等來蕭璟。

我還記得,那一夜的安王府,熱鬧通天。

蕭璟不會記得那一夜,我是怎麼樣過來的。

想必只有那繡著山川湖海的香囊,知道我是怎樣的烈火焚骨,痛不生。

我哭紅了一雙眼,卻還要在第二日,盯著彤華那張艷如花的臉,強歡笑。

可路是我讓蕭璟走的,我不能怪他。

后來蕭璟果然如他所說,再也沒有踏彤華的小院,我也只能閉口不談那夜房花燭。

只是自那之后,蕭璟便越發忙了。

他久不在府上,便只有我同彤華面面相覷。

彤華素來與我不對付,蕭璟在府上倒會收斂,但蕭璟不在,也就開始作對。

那些年,總是絞盡腦地想讓蕭璟多看一眼,可不夠聰明。

是大將軍著蕭璟娶下的,這是蕭璟一輩子的辱,他又怎麼會正眼相看。

后來彤華便開始恨我,恨蕭璟,害孤苦一生。

可我又何嘗不恨呢。

所有人都覺著我同蕭璟是年夫妻,恩不疑,從未紅過一次臉。

乃至蕭璟登基,仍舊就有人說帝后和睦,是不可多得的神仙眷

其實我不該恨的。

畢竟比起后宮那麼多鶯鶯燕燕,至,蕭璟是真正過我的。

我同蕭璟第一次爭吵,是端妃進王府那年。

有了一個彤華,也便有了無數達顯貴家的兒。

起先蕭璟還會推拒,直到端妃的出現。

那時蕭璟在朝中已經是如日中天,吏部侍郎家的嫡,竟也只能府為妾。

誰都知道,蕭璟已經是勝券在握。

蕭璟告訴本,若是再多推諉,只怕追隨他的人會有異心。

我能說什麼?我什麼都不能說。

端妃進府之后,我沒有見過

但可惜,不過半年,端妃便有了孕。

知道此事的時候,我正在同蕭璟練字。

我臉上的笑意一寸又一寸的僵了下來,蕭璟也是。

他有些慌地問奴才們,一遍又一遍地確認,最終才惶恐地看向我。

看向我那張冷得不能再冷的臉。

那筆硯砸在了蕭璟臉上,和墨混在了一起,我近乎是歇斯底里的質問蕭璟。

問他,若是當真守如玉,那旁人怎麼會有孕。

蕭璟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褪去了年稚氣,渾然有了不怒自威的氣度。

他沉沉地看著我,眼中的思緒,已經教我看不懂了。

我還記得,他那時像是被拔了的老虎,若非理智在前,他也能反咬我一口。

最終,他只是沉聲說,說我不要小題大做。

正是那一句話,氣得我大病了半月,醒來后,子又恢復了年時的羸弱。

那之后,我不愿再見蕭璟,他在我殿外跪了一日,適逢大雪,落得他兩鬢斑白。

他說他自己說錯了話,現下已經讓端妃把胎打了。

我是撐著病,沖到了洋洋灑灑的大雪中,給了他一掌。

我對他說,虎毒尚且不食子,殿下當真是好狠的心。

嘔出來的那口灑在白雪上,斑斑點點,是目驚心。

再然后我就昏了過去,又起了一場高燒,徹底把那些年辛苦調養的氣給熬干了。

蕭璟慌了神,鞍前馬后地照顧了我整整一個月,整個人消瘦了一圈。

病下的那些天,蕭璟就趴在床側,從未敢遠一步。

病好之后,我原諒了他。

可心中的喜歡,卻也暗了一寸。

端妃的孩子到底是保

住了,誕下的是位姑娘。

因而,我也看了端妃一面。

正是那一面,端妃對蕭璟死了心,我也知道蕭璟為何變了心。

同我的十五歲,可真是太像了。

端妃走后,我抱著錦被,又悶聲哭了一夜。

對于蕭璟的喜歡,就是在這些日日夜夜的眼淚中,一遍又一遍地洗干凈了。

蕭璟登基后,封了端妃的兒為淑怡公主,便也時常來我這里走

有時候看著我,有時候我看著

四目相對,好像除了沉默,就只有心寒。

就像眼下的蘭因寺,我與蕭璟遙遙對視,除了心寒,只有沉默。

他眉眼仍舊英俊溫朗,只是鬢間已經添了白發。

到了現在,他眼中已然有了妥協。

他說,「朕已經遣散后宮了,阿,跟朕回去吧。」

我覺著可笑。

事到如今,他還以為我來到這蘭因寺,是因為爭風吃醋麼。

蕭璟看著我,像是在等我的回答。

可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最終,蕭璟沉聲問我,到底怎麼樣才能跟他回去。

我只給他四個字。

「除非你死。」

蕭璟當然不可能死。

他見這樣的法子沒用,竟也不氣餒,反倒是大有在蘭因寺常住的打算。

好像只要我一日不走,他就在這里待到天荒地老。

到了第五日,蘭因寺倒熱鬧了起來。

烏泱泱地跪了一地,恭迎皇后回宮。

我就坐在禪房里,盯著烏泱泱的一群人,忽而想到了蕭璟選秀的那一日。

蕭璟登基,便已經是萬人之上,昔日位分低微的母妃,一躍了太后。

太后來到坤寧宮時,也是如今日百我回去這樣,用賢良淑德,用太后之尊,我低頭,替蕭璟辦選秀之事。

我不是沒同蕭璟吵過,可蕭璟當時只說了一句話。

他問我,是不是連我,也看不起他的母妃。

那天是驚蟄,坤寧宮也同樣是狂風暴雨,我還有力同蕭璟大打出手。

我從未想過,自己在蕭璟眼中,竟是這樣不堪。

蕭璟攥住了我的手,他將我攏在懷中,帶著無奈,也帶著勸

他不止一次和我說,他是皇帝,我是皇后。

我就在懷里看著他,看著那張同我一起長大的容,心寒如冰。

我第一次問他,還記不記得當年答應過什麼?

蕭璟沒有說話。

窗外雷雨大作,我終是妥協了。

我對他說,「好,那我就好好當你的皇后。」

這一當,就當了二十年。

跪在禪房前,戰戰兢兢地著我,齊聲說,「娘娘貴重,不宜在山野小寺蹉跎。還請娘娘為天下計,移駕回京。」

蕭璟就站在不遠,分明是春和景明,他上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孤寂。

適逢他抬頭看我。

我問他,「當真要以死相嗎?」

他和百都慌了神,知道勸不不回我,只能作罷。

說來可笑,我同他夫妻二十三載,竟也能走到這樣的地步。

但其實,我同蕭璟,也是有過一段平靜的景的。

辦完選秀之后,我的子一日不如一日,太醫來診脈,說是我有了孕。

那是我離開行宮之后,第一次看見蕭璟那樣的高興。

他就趴在我床前,像是十六七八的年郎,滿臉的春風得意。

他的吻落在我的邊,眉眼,臉頰,一遍又一遍地同我說,他終于有了子嗣了。

我盯著他欣喜若狂的神,心里說不出來的酸

他和我都知道,若不是有了孕,只怕我不會同他再蹉跎十年。

他很開心,終于可以用一個孩子,綁住我已經死了的心。

我笑著和他說,是啊,終于有了一個孩子。

蕭璟對我不差,宮里的頭一份好的,總是先送到坤寧宮。

生下瑢兒之后,蕭璟對我又回到了先前在王府的時候,就是連睡覺,也總要抱著我才行。

我看著他,只覺著可憐又可悲。

但這些緒,落在瑢兒那張臉上,倒也散了不

蕭璟并非看不懂臉,在我這里常釘子,也便來了。

我想,既然如此,守著瑢兒平安長大,也并非壞事。

于是我對后宮的事越發不上心,盡數給了彤華,也就是當今的貴妃。

那日,我帶著兩歲的瑢兒去花園走,老遠就聽見彤華在訓斥著宮中嬪妃。

我本來不該沾染這些麻煩事,可我還是走了上去,因為那跪著的嬪妃,眉眼太像我,以至于我都有些恍惚,究竟是淑怡公主,還是舊

時的嬋

彤華知道我在蕭璟心中的分量,自然不敢同我

教訓的人正是嘉貴人,那日之后,嘉貴人念我的救命之恩,也就同端妃一起來坤寧宮走

也是因為這一茬,我才知道,蕭璟在坤寧宮得不到的溫存,只能寄托在這些同我相似的姑娘家上。

他在我上找不到的溫,便去端妃。

找不到的憨,便去找嘉貴人。

找不到的風,就去找齊妃。

有時候,我都分不清,他的是我,還是舊時的嬋

可明明,是他一點一點將我,變如今這樣的。

為何他找的都是些舊時的影子呢?

我恨極厭極,對上這群年歲輕輕的姑娘,卻又是憐極疼極。

嘉貴人曾問我,說,陛下如此鐘娘娘,娘娘又何必這樣怨恨陛下。

當時我只對說了一句話。

「他既薄,便非良人。」

瑢兒再大一點的時候,我好像真就認了命。

只是那個記憶中時常說與我策馬同游的年郎,偶爾還在夢中徘徊。

有幾次我睡醒,看見瑢兒躺在側,盯著蕭璟那張疲倦的臉,也曾幻想過那些誓言真過。

可宮里的夜太長,太冷,單憑那一點舊時的溫存,是暖不起來的。

六宮的妃嬪有我的庇佑,自然沒有那麼多算計。

我看著們的孩子一點一點的長大,囑咐著瑢兒,日后也要好生待這些弟弟妹妹。

瑢兒不會讓我心,嬪妃也都乖巧懂事,我也便有些閑心,去周璇蕭璟。

蕭璟有時見我笑笑,倒很是寵若驚。

若說他不我,誰都不會信。

可我就是當初信得太真,才會陷得太深。

我永遠忘不掉,忘不掉何貴人在坤寧宮小產的時候,蕭璟的神

沉著臉,將我抵在雕花紅柱上,咬著牙問我。

問我這麼多年的溫婉賢淑,是不是裝出來的。

他將我害何貴人小產的證據,砸在我臉上,連一句辯解都沒有聽,甚至都沒有去懷疑那些證據,到底是真是假。

那一掌,打的我肝腸寸斷。

他罵我毒婦,罵我蛇蝎心腸。

好像這樣,他才舒坦些。

只有大家都面目全非,他才能夠釋懷,原不是他一人變了。

端妃等人上來求,他讓我好自為之。

我知道,他的雷霆之怒哪里是因為何貴人的小產,他只是因為我這些年的冷臉,找個由頭發作罷了。

我就盯著他的影越來越遠,五指虛握,卻只抓了一場空。

那時我跌坐在地上,生生是連眼淚都掉不下來。

我想問蕭璟,可無論問什麼,都像是笑話。

直到除夕夜里,蕭璟喝醉了酒,像條瘋狗鉆到了我的寢殿。

那夜我一夜未眠,他就趴在我的上,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阿

好像只有這樣喊著,他的阿就能回來。

酒醒之后,蕭璟不敢見我,去了西海巡游了半月。

他回來的時候,對那些雷霆之怒閉口不提,似乎只要不提,就能當做從未發生一樣。

有時候我同他對坐,只覺著陌生的好像從未與他見過。

這樣的冷戰一直到我再度有孕,蕭璟喜不自勝,他說這次要生個公主,兒雙全才稱作好。

我覺著蕭璟很可憐。

分明我同他再也回不去時,偏他還總是自欺欺人地坐著一場春秋大夢,自以為那些扎人心肺的爭吵從未存在。

他演得就像是真的一樣。

我不是沒有想過當真。

畢竟一輩子太長,瑢兒還小,我總得同蕭璟過完這一輩子的。

所以那年,我對蕭璟說,「算了吧,陛下,咱們誰也不要恨誰了。」

蕭璟愣在原地,他像是失而復得什麼珍寶一般,抱著我在坤寧宮的梨花樹下,轉了一圈又一圈。

梨花勝雪,落了白頭。

我原以為,同他能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下去。

可惜上天像有意與我作對似的。

子已經是病樹朽木,有了孕更是雪上加霜。

那段時間,蕭璟下了朝就往坤寧宮鉆,連帶著湯藥都不敢假手于人,親自煎煮之后,又吹涼喂給我。

我就倚在窗棱,看著那滾燙的熱氣,氤氳了蕭璟的臉。

他生得俊俏,比年更俊俏。

所以我很能理解,那些竇初開的小姑娘,為這麼一張臉爭風吃醋。

們總像我年時,幻想著白首一心恩不凝,以為蕭璟那一夜的春風,就可以抵過深宮里的寂寥。

蕭璟就坐在我側,他臉上甚至有著明晃晃的討好。

我喜歡蝴蝶,他便修了暖房

,一年四季都能瞧見蝴蝶翻飛。

我喜歡梨花,諾大的宮城里面,一到四月便芳菲如雪。

他就坐在坤寧宮的窗欞下,看著遠的瑢兒,輕輕吻在我的眉間。

所有的爭吵,謾罵,還有頭破流的廝打,在那如夢的梨花之中,好像當然無存。

所有人都說我恨蕭璟,可只有我知道,所謂的恨之骨,又何嘗不是一種之深切呢?

我一次又一次的上他,不是因為傷的不夠疼,而是因為他是蕭璟。

我活了三十九年,是蕭璟陪了我三十一年。

這三十一年的歲月,我早就與蕭璟,

我原以為,自己能同他這樣,捅著刀含著恨,卻視而不見地過下去。

直到中秋,彤華在花園設宴,我理應前去。

就是在那場宴會上,我因為一盞茶,胎小產,終難再有孕。

那時我同蕭璟鬧了三天三夜,歇斯底里,萬般委屈。

蕭璟說了什麼?

蕭璟心俱疲地坐在床頭,盯著我的臉,說了一句,「有因必有果,皇后你適可而止。」

我拽著他衫的手,倏忽間就松了下來,滿腔的怨恨悉數堵在中,了適可而止。

唯獨眼淚,因為那一句有因必有果,了下來。

我就躺在床上,盯著蕭璟閉的雙眼,忽而又笑了。

都說哀大莫過于心死。

我笑著問他,是不是覺著,我害死了何貴人的孩子,所以才有了今日之果。

蕭璟沒說話,他起離開了坤寧宮。

我坐在床上,嚎啕大哭。

哭我這麼多年的,換來的只有一句,適可而止。

不知道哭了多久,是瑢兒跑進來,抹去了我的眼淚。

他趴在我的腹部,小聲地同我說,還會再有妹妹的,說母后你別哭,兒臣心疼。

我摟著瑢兒,就那樣,看著窗外的月,對蕭璟死了心。

十一

子雖然不好,但在宮中養尊優,有孕的那段時日,蕭璟又順著我。

按理來說,本不會那麼容易胎。

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有端倪,可蕭璟卻視而不見。

端妃和嘉貴人幫我找到了證據,全都指向了彤華。

我將這些證據放在蕭璟眼前,蕭璟只是煩不勝煩地將那些東西,揮炭盆。

那年的京城下了好大一場雪啊。

我在炭盆對面,隔著火,著蕭璟臉上的苦悶。

窗外大雪飄飄,屋烈火森森,我就站在那里,靜靜地著他。

蕭璟的態度果然不出所料。

他說,他愧對我,也愧對彤華,如今縱然知道是,也不能如此薄

他當然愧對彤華。

彤華陪了他二十年,除了年華空老,只有滿宮的寂寞。

我不知道盯著宮城里的梨花作何想,也不知道著闔宮相似的人有何

那些證據紛紛揚揚的了飛灰,我卻比想象中的還要平靜。

我告訴他,「何貴人一事,不是我。」

蕭璟垂下頭,他桌上的是小山似的奏折,朱筆在宣紙上洇開,他說,「朕知道。」

他看向我,眼中只有無可奈何。

他當然知道。

大將軍是朝中肱骨,何貴人又家世顯赫。他必須要給何家一個代。

何貴人同我關系要好,自然知道我不會害,只能當做皇帝糊涂。

所以蕭璟做出來那一出,只是為了讓我替彤華擋一災。

他都知道,他什麼都懂,便仗著我的喜歡,肆意踐踏著我的心意。

四目相對,他輕嘆了一口氣。

他說,「阿,你諒朕可好,這江山太重,朕要為天下計。」

我看著他,笑著說,「好。」

那之后,我同他再也沒有爭吵,可謂是相敬如賓,點到即止。

我替他照顧著后宮嬪妃,有時候還能同彤華下幾局棋。彤華會盯著我出神,偶爾也會不自地問我,恨不恨

原先是恨的,可我累了。

下了幾局棋就沒有了興致,日子久了,也便深居簡出起來,漸漸從眾人口中去了。

蕭璟是個好皇帝。

過苦,所以便不愿讓黎民百姓也苦。

哥哥不止一次同我夸過蕭璟,說他有治世之才,讓我好好協助蕭璟,莫要讓他心。

我也說好。

瑢兒八歲時,太后薨逝。

蕭璟坐在坤寧宮的梨花樹下,醉眼迷離。

他說,他阿娘這一輩子也算風過。

說完他又灌了幾口酒,昔日尊貴的天子在太后發喪時喝得爛醉如泥,抱著我痛哭流涕。

他像個害怕失去一切的孩子,啞著嗓子對著我說,他如今只剩下我了。

他說了好多好多,說待到太子監國,他就遣散后宮,去應兒時的約。

其實我已經不在乎了。

但我不想同他吵,只能和他說好。

說著說著,他就枕著我的睡了過去,只是眼角溢出了淚。

我知道,陛下他千杯不醉。

只是借酒裝瘋,將他經年的淚,一并流了出來。

十二

瑢兒年歲雖輕,已經有了治國之策。

蕭璟說,再過五年,太子便可以登基了。

那些時候,他總是喜歡看太子練習騎。我已經不止一次勸過他,太子年,經不起這樣的勞。

蕭璟說我是婦人之仁。

我知道,他時在行宮沒練過的騎,全都加注在瑢兒上。

瑢兒天資靈秀,倒也沒讓他失

也只有借著瑢兒,他才能夠來坤寧宮,同我坐上一會兒,然后就識趣地離開。

我不讓他進,他也便不讓我出去。

直到那一日,瑢兒獵到了一只孔雀送來坤寧宮,說要與我作伴。

瑢兒就站在我側,意氣風發地同我說草場上的風貌,說碧湖萬頃,說懸瀑千丈。

我就坐在坤寧宮的門檻前,笑盈盈地聽他說。

乃至說到太傅家的小兒時,他垂下頭,紅著一張臉,連眼中都有了

他說,婉卿也喜歡蝴蝶。

我還打趣他,說改日讓太傅夫人來坤寧宮坐坐,屆時先給他定個太子妃。

后面的那半句話還沒說,我就看見瑢兒臉發白,直直地往后倒去,驚起了一陣塵灰。

我慌了心神,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太醫診斷說,太子是積勞過度,又氣兩虛,心有頑疾,可能是娘胎里帶的,本該心養著才是。

我一句話都聽不進去,只他們能夠救回瑢兒。

但是沒有。

我守著瑢兒三天三夜,他只睜開過兩次眼,一次是太傅家小兒來看他,他好像知道自己活不長,懂事地說,明年不能帶婉卿去看桃花了,讓婉卿不要等他。

說完這句話,他就昏了過去。

第二次便是三日后的雨夜,他被一陣驚雷吵醒,小臉像極了蕭璟。

那年我第一次見蕭璟,他也是十歲。

如今我的瑢兒,也要在十歲這年,離開我。

我的眼淚砸在他的臉上,卻被瑢兒輕地抹去。

他用盡力氣,對我出來一抹笑。

他說,「阿娘,瑢兒走了.....你怕是要孤單了。」

我拽著他的手,像是拽著這深宮的最后一稻草,死命地搖頭。

他的最后一句話是,你莫要怨父皇,也莫要怨自己。

這話說完,他就撒手人寰。

夜雨傾盆,我就趴在他的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不相信,不相信瑢兒就這樣離開我。

分明他上一刻還同我說他的婉卿,如何轉眼間,就離開了我呢?

太子薨逝的消息是兩日后傳出坤寧宮的。

宮人們都說皇后寡意,陛下連太子最后一面都沒見過。

大雨仍舊在下,好像要淹沒這座困住了所有人的宮殿。

蕭璟趁雨而來,那時我正坐在坤寧宮前,癡癡地著那只孔雀。

蕭璟打了我一掌。

他站在瓢潑大雨里,居高臨下地著我,臉要比這暴怒的雷雨還要可怖。

他的聲音在隆隆雷聲中,顯得瘋狂又痛苦。

他嘶啞著問我,為什麼不告訴他,怎麼敢不告訴他。

我吐出來一口,笑著對他說,「陛下怎麼不說,有因必有果了?」

這話說完,我就給了他一掌,將他被雨水沖的發髻,打得東倒西歪。

這一掌打醒了蕭璟,他恍然醒過神來,就要上前哄我。

我只與他說了一句話。

「我與你,從此恩斷義絕。」

蕭璟在雨里癡癡笑了兩聲,不知看了多久,才在關門聲中,轉離開了坤寧宮。

聽端妃說,陛下是失魂落魄地從坤寧宮里出來,再沒有往日的從容。

誰都沒有見過那樣的陛下,以至于教人恍惚,這樣薄的帝王,也是有之所鐘的。

想來也是,若不然這闔宮妃嬪,除了當年被塞進來的貴妃,哪一位上沒有點皇后娘娘的影子?

誰都恨陛下薄,我看著這闔宮的影子,恨得最深。

這些恨意,在那夜的大雨中,最終了六個字。

從此恩斷義絕。

十三

瑢兒死后,我再也沒有什麼留的地方。

待到太子喪儀結束,蕭璟又來看過我。

坤寧宮的一切都褪了,黯淡塵。

我就坐在那一床老舊的鴛鴦喜被上,靜靜地著他。

所有的仇,在此時,竟也同死灰一樣,飄不起來了。

蕭璟也知道,瑢兒死了,再也沒有什麼能留住我了。

他就沉沉地看著我,最終妥協讓我來到這蘭因寺,三日后就回去。

那時候他沒想到,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只要出了宮,就絕不會再踏宮城半步。

他仍舊站在蘭因寺的小徑上,遙遙地著我。

太子之死,他為父皇,自然也同我一樣肝腸寸斷。

只可惜蕭璟有太多孩子,我只有一個瑢兒。

經了雨,已然開始衰敗。

我就倚在窗棱上,出神地著那一修長人影。等到杯中茶飲盡,蕭璟才湊上前來。

他素來從容的眼中只有疲憊。

我聽見他的語氣卑微如塵,「阿,跟朕回去吧,咱們夫妻二十載,就看在舊時的誼,莫要再生朕的氣了。」

我昂頭看著他,又像是看他后的山嵐云煙。

我問他,「哪還有什麼舊時誼,早就被陛下,一點一點地剜去了。」

許是誼都被消磨了,我再看他時,竟然多了幾分悲憫。

帶來的隨侍說,宮中除了有子嗣的妃嬪,其余的已經被遣散出宮了。

除了彤貴妃,雖未出宮,但也自請去了寶華宮,用青燈古佛了了一生。

朝堂上已經沒有權臣,蕭璟是說一不二。

只有到了我跟前,他無話可說。

蕭璟仍舊是靜默地站著,幾片梨花翩翩而落,正巧落在我的肩頭。

他仍舊像時那樣,微微抬手,替我拂去浮塵。

良久,他說,「皇后,回去吧,朕錯了。」

十四

我沒理他。

他就繼續在蘭因寺住下來。

就像當時懷瑢兒那般,他親手安排我的膳食。我每次睡醒,仍舊能看見窗棱上橫放的一支梨花。他開始抄寫佛經,為祭奠瑢兒的亡魂。

有時夜深,我睡不下,還能看見他在廟堂里苦求神佛。

蕭璟早該知道,神佛無用。若不然怎麼留不住時的他,還有我的瑢兒

總歸,蕭璟眼可見地瘦了下去。

先前他總說讓我諒他。

可若是我當年不嫁他,又豈會同他這樣蹉跎。

全他的野心,他的帝王路。

全他妻妾無數,全他兒孫滿堂。全他那千秋功業,萬歲之尊。

可誰又來全我呢?

全我當年那一片癡心錯付?還是全我這二十三年,糊涂?

蒼天若是有眼,也不會再全蕭璟這貪得無厭。

他和我都知道,回不去了。

在蘭因寺待了三個月,替瑢兒頌完佛經,我同蕭璟一同下山。

沒有帝后的轎攆,他騎了一匹黑鬃駿馬,我枯骨裹著紅,白馬銀鞍,也曾算是一剎的策馬同游了。

那一路上,他一句話都沒說。

臨到道岔路,我同他都停了下來。

往南的那條,是前往帝京城。

北邊那一條,去得是塞北大漠。

想來,我同他到底是有幾分默契的。

這一次,他沒有歇斯底里地走上前質問我,而是站在岔路前,死死地盯著我。

像是最后一次挽留。

他問我,要去往何

我對他說,天下之大,可去。

那時已經是秋風陣陣,梨花謝盡,繁華凋敝。

我策馬往北去,刮耳寒風中,只聽見他啞聲問我,何時能再見。

我沒有回答。

只有一騎絕塵。

全文完

作者:荒野大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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