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第 20 節 影

一覺醒來,我居然暗的墓道里。

這還不是最離譜的,問題是,我的左手拿著一把鏟,右手拎著一袋黑狗。而墓主人就坐在離我百步遠的地方,一臉懵地看著我。

1.

「我這是穿越了嗎?」

上的麻布,真實的讓我很難重歸于平靜——明明上一秒還在自己溫馨的大床房里酣睡,下一秒就被扔進了這個仄的土地里,前面黑乎乎的,一看就知道不會發生什麼好事。

無論怎樣,先出去再說吧。

不料,剛猛的一轉,就和一張胡子拉碴的大臉對上了,嚇得我尖一聲,往后連連倒退了三四步。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他是誰,就看見火折子攏出的微弱芒中,又冒出了幾個壯漢的影。

我難道是被土匪綁架了?

這個念頭讓我背后驚起一冷汗。

沒想到胡子臉看著我的表也跟看見了鬼似的,他疑的發問:「小知許,你不會被什麼東西給魘住了吧?」后面的壯漢也紛紛湊上來,一臉關切。我也是在此刻徹底看清了他們的裝束——有的手里拿著一把糯米,有的胳膊夾著一卷蜈蚣掛山梯,分工很明確。

穿的倒都是束手束腳的,有點像胡裝。

再笨的人也反應過來了,這是一伙盜墓賊。

但是為什麼胡子臉會認識我?隨著我的分析,疼痛裂的大腦逐漸冷靜了下來,我這才到自己僵的雙手里似乎也握有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左手拎著一把生銹的鏟,右手拎著一袋發臭的黑狗,也活是個盜墓高手的模樣。

「小知許?」

另一個壯漢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見我還是沒什麼反應,立刻從兜子里拿出了一串尸錢,反手掛在我頭上。

我:?

看來我們是一伙的。

雖然還不知道為什麼我一個…良家會和他們混在一起,但至在陌生的墓道里,多一個人就多一分照應。我深呼吸了幾下,出一個燦爛的笑:「我沒事,我們接著走吧。」墓道連通墓室之間,一般會有一道防淤泥的墓門,此刻我們就在它面前。

不過門上已經有些劃花斑駁的痕跡,不知道從何而來。

「我來吧。」

壯漢打量了幾眼這個被鐵水死死澆鑄的墓門,思索了片刻,用撬把門下面的墊板走了,以它自懸空的重量破開了鈣化的部分。隨著轟隆幾聲,整個墓室的全貌便也展于眼前。窄小的四方天地,僅停放著一棺槨。

而離墓門百步之遠的地方,棺槨的正上方,坐著個百無聊賴的人。

他頭頂戴著一頂歪斜的玉冠,服上繡著繁復的花紋,全呈通明狀,此刻正一臉懵地看著我們這些不速之客。

2.

「不愧是襄國王爺的墓,真大氣。」

胡子臉好像完全沒看見似的,手一撐,輕巧地爬上了厚重的石臺。離奇的是,槨的封蓋早已被打開了一道,看來是被盜過一次。里面陪葬的品雖然不怎麼富,可單憑幾件金閃閃的,也足夠震懾住這幫奴籍出的平民。

拿到這些東西就可以出去了吧?到時候再想想怎麼回到原來的世界。

只是——我看著坐在石臺上托腮沉思的文弱年,大氣都不敢出。這明明就是鬼魂吧?為什麼只有我能看到啊?

年似乎對自己的墓被盜了這件事沒什麼想法,反而好奇的打量起我們這伙盜墓賊。覺到我炙熱的視線,他慢吞吞地回過頭,出一個純良無害的笑容。我打了個冷噤,趕別過腦袋去,假裝自己也看不到他。

「收獲還真不…」

胡子臉抱著一堆金銀財寶,心滿意足的從上面翻下來。只不過,隨著他的作,兩名壯漢也毫無防備的倒地,捂著后腦勺發出痛苦的。他們圓睜著眼,直到匕首進心臟也無法相信自己會被大哥一擊斃命。

「分贓?他們可真是天真。」

他慢條斯理的解決了那些跟班后,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我也不的朝后退去,直到后背了冰涼的青石。胡子臉終于出本來的面目,他踩過尸的手腕,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邪不加掩飾的寫在臉上。

「小知許,你也是叔叔我看著長大的,已經這麼漂亮了。」

我重重的咬了一下舌尖,強迫自己保持冷靜——雖然真的是有點倒霉頂了,穿越過來就撞見古代黑吃黑。

「放心,我不會殺你。」胡子臉干笑幾聲,「要不是你帶著我們找到了這塊好墓,我們早就死在襄國的戰里了。」

我越過他的肩膀,看見年起

那一瞬間,我是希他能救我的,哪怕他不是人。

胡子臉撲向我的時候,我下意識閉上了眼。沒想到,他被一無形的力量錮在了原地,手堪堪停在距離我一寸的地方。

「欺負孩子可不太好。」出了實,手懶洋洋地抓住了胡子臉的

,使了些力道,一把將他甩到了對面的石墻上。

「你!你早知道這墓有古怪!」

胡子臉驚恐的翻遍全,將攜帶的黑驢蹄子和糯米一腦全都砸向年,卻起不了任何的作用。黔驢技窮后,他終于被擊潰了心理防線,啐罵了一聲,發出刺耳的癲笑:「沒想到我盜墓一生,卻被這麼一個小娃娃坑了。也罷,若不是這流年戰,我怎麼會因為蠅頭小利,沒發現如此明顯的……」

話還沒說完,在舌底的毒素就發作了。

他抱著金銀財寶,永遠的留在了這座地宮深

3.

周圍的人都死了,這個變故讓我猝不及防。

幸好在胡子臉的言中,我知道了幾個關鍵信息——首先,我們是認識的,且是我把大家聚集在這個墓里的,我的原應該很了解這座墓葬。其次,我現在于一個襄國的地方,這里流年戰,民不聊生。

最后,這座墓葬有古怪。

想到這兒,我抬眼迎上那道探詢的目。不必他多言,此刻,最大的古怪就站在我眼前,垂著手,耷拉著腦袋,仿佛剛才隨意把兩百來斤的壯漢丟出去的不是他一樣。

「喂…」

倘若他想殺我,早就手了。況且他方才還救了我,于是我壯了膽子,主和他打起招呼來。年怔愣了片刻,然后又出那副大型犬的笑臉來,渾寫滿了熱絡。

我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是墓主人嗎?」

年很誠實地搖搖頭:「不是。」

他聲音并不像長相那樣清冽,反而帶著點嗓子壞了似的啞。

「那你知道這里埋的是誰嗎?」

我急于理清思路,或許找到了原和墓主人的聯系,我就可以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年臉上的表有些奇怪,像是在回憶又帶著些許疑,然后他緩慢點點頭道:「我只記得,這里埋著襄國的齊王紀有信,我是他的……影子。」

影子。

據我所知,自古以來,有很多王孫貴族會豢養一個與自己容貌、量相仿的人,在關鍵時刻替他們赴險,甚至替死。這樣的人做「影子」,也被滴子。

如此看來,這個年應該就是當年替齊王死去的。

還有一件事需要確認。

能讓胡子臉說出「有古怪」的,想必不僅僅是臨死前看到年的緣故。

于是翻上了棺槨,往里看去,除了零星散落的珠寶以外,竟然空無一——那麼這個年的尸呢?

結合之前的墓道況,我的判斷應該是對的:這座墓在之前已經被盜過一次了。

只是……什麼人只,卻對金銀財寶視無睹呢?

「你什麼名字?」年突然問我。

剛才大胡子我「知許」,于是我干脆就報了這兩個字。

年蹙著長眉,沉寂了一會說他紀永夷,是王妃親自賜的名。家臣能隨主子的姓氏,已經是莫大的恩寵,更別說賜名了,看來齊王一家善待下人,還是不錯的。

「名字很好聽。」我夸贊了一句,忽而想到這「知許」原生許是跟齊王有什麼聯系,于是問道,「你能不能跟我講講襄國發生戰前發生過哪些事?」

紀永夷額角,重新坐回了棺槨上。

在他斷斷續續的敘述里,我也慢慢理清了散的頭緒——襄國,常年與一江之隔的狄國兵戎相見。一年前,襄國國君突然下詔,對齊王滿門抄斬,理由是私通敵國,意圖謀反。但因齊王平日樂善好施,寬以待人,百姓都覺得這是一樁冤假錯案,是為了打齊王勢力才如此這般。殊不知民心所向加速了齊王的死亡。

齊王死后,念其舊功與手足之,襄國國君仍為他修了這樣一個面積不大的陵墓,陪葬了些許奇珍異寶。不料真正的鬼不是齊王,襄國仍然被人里應外合的破了。這一年不斷涌現出國義士,竭盡全力抵抗狄國的侵略,但大部分疆土還是逐步淪陷。

戰火紛飛,尸橫遍野,有很多人鋌而走險開始盜墓,想挖到些稀罕東西就立刻逃竄到狄國去換一份口糧。

顯然,我的原也是其中一員。

「知許。」

正想到關鍵,就聽到紀永夷輕輕地喊了我一聲。我隨口答應,卻瞥見他迷茫的臉上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緒,墓室剎那陷了死寂。

「沒什麼。」

良久,紀永夷嘆了口氣,「在這里待久了,你是第一個能看到我的人,我有些難以言喻的緒。」

4.

關于為什麼只有我能看到他,我們坐在一起討論了很久,也沒有答案。

「上一次盜墓,你也是眼睜睜看著的吧?」

了一把紀永夷的頭發,不知怎的,總覺得他的眼神,像一只被雨淋的小狗,可憐的,讓人忍不住想一番。

他乖順的任憑我作,毫不設防,就好像我們已經結識了很久。

也許在地下這麼

久著實寂寞難耐。

「我只記得,他們穿的服要比你們致許多,甚至在領口朝的地方還有統一的圖案。只不過,因為我已經喝過了一碗孟婆湯,所以記不得到底是什麼紋樣了。」

這世間居然有孟婆湯,他還喝了一碗,怪不得看著呆呆的,我在心里腹誹。只是,既然喝了孟婆湯,怎麼沒去投胎呢?

「你……沒騙我吧?」

我好笑的看著他。紀永夷愣了一下,然后訥訥地說:「我不太會騙人。」

「好吧。聽你的描述…似乎他們是隸屬于兵的?」

我試圖胡分析。見我不再開他的玩笑,紀永夷便點點頭,接過我的話頭:「襄國的紋樣我認得,若是仔細想來,其實他們的服更接近于狄國的款式。」

「莫非是狄國人對齊王恨之骨,了他的尸去?」

一想到可能快要接近真相,我不由得起來。要知道,得到了真相,很有可能就得到了回家的鑰匙。

「齊王平素喜好舞文弄墨,鮮親征,狄國人沒有理由對其恨之骨;況且辱尸只需破壞陵墓即可,無需畫蛇添足,聘用專門的金校尉來大費周折。」

紀永夷輕笑了一聲,眼神飄忽的朝墓室正前方看去。那是一條長長的墓道,地下十六米深,阻隔了他與間全部的聯系。我瞧他的側臉,以現代人的新思維,我是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他為什麼要替一個不相干的人而死,也許這就是忠義。

或者說,其實他的人生,本已經貧瘠到毫無留念。

「你為什麼要替齊王去死呢?」

我向來不是個心里能藏住話的人,全然不顧會不會冒犯到他。紀永夷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我自失去雙親,是王爺與王妃將我撿到府上,悉心栽培,此等恩如同再造,就算用命相抵又如何呢?」

果然是我無法理解的理由呢。

「那麼真正的齊王,你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對吧?」

紀永夷搖了搖頭:「孟婆留我一縷魂魄在人間,就是因為我執念太深。說我有要等的人,不肯回,倘若那個人來找我了,我就可以放心走了。」

「那麼看來你等的就是齊王了——說不準,那伙人是齊王命人偽裝狄國的軍隊,專門來找你的尸回家的。他一定活得好好的,準備給你風大葬呢。」

我試圖安他,紀永夷到了我的努力,抿微微一笑。

不得不說,他長得確實很好看。

「知許,你為什麼要問我這些問題呢?」

紀永夷好奇地看向我。他黑白分明的瞳仁,澄澈的不含一雜質,好像天底下所有的事,只要我說了,他就一定會信。我枕著胳膊往后躺去,后背被冰涼的大理石包裹,聲音悶悶的在空氣中傳開:「因為我和你一樣,也把以前的事忘了。」

「這樣嗎…」

到他言語里的痛惜。

紀永夷生前一定是個溫細膩的人,我迷迷糊糊的想著。因為一天的神經繃,加之驚嚇過度后的松弛,竟然在這種環境里安然睡去。失去意識前一秒,我覺到上多了一件輕薄的東西,雖然沒有人的溫。

但正是因為它,我一夜好眠。

5.

次日清晨,我與紀永夷說清了我的目的,就是找回失落的記憶。

當然,瞞了回到現實世界這件事,因為我和他說不明白。

紀永夷大概覺得我們之間有點同病相憐味兒,因此當我提出要離開墓室,去外面尋找線索的時候,他一臉擔憂地著我,執意要同我前去。

不過我們也算是目標一致:他想找回他落在外的尸,早日進回;而我呢,想去狄國的皇城看看,打聽一下關于那支有奇怪圖騰的金校尉的消息。

所以我倆一拍即合,決定一起出發。

氣重的地方,紀永夷這區區一縷魂魄很難維持人形,否則很容易神魂俱滅。

經過我們的商議,他附到了我口的護心鏡上,這樣就算是我小聲嘟噥,他也可以聽得清我在說什麼。

墓道口外,正是某一場戰役的廢墟。到都是模糊的殘肢斷臂,還有沒死的正在的士兵,已經分不清他們的國別。尾部染殷紅的箭深深的進土地里,如同劍埋進人的膛中,毫無憐惜地終結了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命。

興,抑或亡,都是百姓苦。

「襄國以前也是富庶之地,不過短短一年,竟然變了這般模樣。」我看不到紀永夷的表,但卻可以共到他的哀慟。

「為了一己私,將江山社稷置之不顧,這種人當真該挨上千刀萬剮。」我憤憤道。

可轉念一想,紀永夷不就是替齊王頂下了謀逆之罪嗎?

「你……」

止不住起來,哆嗦著問他,「你不會就是這麼

死的吧?」許久的靜默,久到讓我以為這廢墟上只有我一個人時,一聲輕笑泄進我耳畔。紀永夷略帶沙啞的嗓音重新回響在遼遠的土地上:「過去的事,就不說了吧。」

年藏在華袍下,就算是靈魂,也布著千瘡百孔的傷疤。

一刀一刀,罪這海晏河清,罪這四海承平。

似乎是覺察到了我的惴惴,紀永夷頃刻出現在我面前。他尚未歸位,魂魄一即潰,虛浮的影子像是隨時能消失在空中。每一秒在烈下的炙烤,都是重復著千刀萬剮的疼痛,但他仍然艱難地朝我出手來,輕輕的,搭在我的頭上。

「沒關系的,小知許。」紀永夷又出那個什麼也不在乎的笑來,「我不痛的。」

6.

「國君當時一心想要了王爺的命,怎麼會不親自驗尸呢?」不知不覺間,我問出了心中的疑慮。

此刻,我正坐在一輛牛車上,厚厚的草垛蓋著我的子,皮被扎的生疼。趕車的老鄉是一位因戰失去故土的鐵匠,一家七口被殺的只剩下他自己。聽說我要去狄國,就好心帶了我一程。

哪怕,他的兒也是因為收留了一個陌生人,引狼室而丟了命。

聲音不大,紀永夷能聽見。

「驗尸也無所謂,我和王爺幾乎已經是一模一樣了。」他慢吞吞的回答著,那些關于他的事在遙遠的記憶之海之中變得模糊不清。他說王爺在他同樣的位置,用熏香點了好幾個永久的疤痕,模仿自己生來就有的痣;還用控制著年的高,甚至不惜挫斷他的骨。

聽起來很痛吧,可不止這些,遠遠不止。

紀永夷的份只有一部分人知道,所以從小他便是孤一人。為了不暴這枚棋子,他長年只能住在地窖里,這也是為什麼他皮白皙無的原因。

「你不恨他們嗎?」我忍不住問,「他們本就沒有把你當人來看啊。」

「王爺給了我這條命,為他效力,我心甘愿。」

紀永夷唔了一聲,似是又陷了沉思。

我無語凝噎。這就是他的思想,我改變不了。在紀永夷的視角里,齊王是一個一心革新的知識分子,深得民心,也許真的是功高蓋主才被下了殺手。直到現在,很多堅持抵抗的兵百姓,也正是堅信著齊王會再次帶領著他們振興襄國。

只是,在都城被破后,齊王就不知所蹤。

牛車就停在城門口,做個登記領個度牒就可以走。

狄國國君還算是個賢君,雖然破了襄國的城,卻沒有屠戮平民。并且明文規定,愿意歸降的襄國人,加狄國國籍一視同仁,不會給予奴籍。所以鐵匠大哥才會在最后背井離鄉,不遠千里到陌生的地方謀生。

紀永夷顯然對這件事有些抵,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狄國的計謀。

勾了勾角,我隨手了兩把懷里的護心鏡,權當對這個炸年的安。他哼了一聲,我第一次到他也是個有的人,而不只是一個被需要時推出來的工。領了襄國人專屬的度牒后,我在城中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棧。

客棧的一樓是個有酒有的小館子,不人在柜臺附近劃拳吹牛。紀永夷幾乎沒出過王府,我能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不一樣的雀躍。換算現代的年紀,他也不過二十來歲,卻過早地浸在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之間。

「讓你魂魄不散也要等待的人,應該很重要吧。」

我隨口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紀永夷提起這件事時,語氣微微帶了些失落,「世上知我是影子的人,已經之又。我不知道除了王爺與王妃外,還有誰能一直記掛著我。」

「罷了,吃點東西,興許就想起來了。」

我也不知道到了古代該點什麼,就胡買了些。吃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一般客棧都能打聽到很多消息,我只消在這里坐一會兒,就應該能鬧明白很多事。果然,隔壁桌兩個冠楚楚的文人,就正在討論一個新被冊封的侯爺。

「楚兄在何高就啊?」

被稱作楚兄的男人大概這次是要請客,喝多了幾杯,臉紅脖子,大著舌頭說:「就陛下新封的那個,在這次大破襄國的戰役中貢獻不小。前些日子去他府上做了參謀,俸祿比先前給的多多了。」

另一位低了聲音說:「聽說這位恭順侯脾氣不大好,楚兄還是多多當心。」

「怕什麼,沒看他這個封號嘛——就一個歸降的將軍罷了,真要是論起貴賤來,我們狄國人不是比他高貴多了。」楚兄或許是真的喝多了,竟然口無遮攔起來。不料,話音未落,他就驚恐的睜大了眼,手痙攣著向自己的咽

「嘀嗒嘀嗒……」是落在木桌上的聲音。

另一個文人早就嚇呆了,張大了發不出一個音節。饒是一直注視著他們的我,也沒能發現那幾個穿著紫紅袍服的男人,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就好像他們是憑空出現的,又隨意的劍出鞘,割斷了這大不敬之人的氣管。

「好大的膽子。」

為首的將領嗤笑了一聲,聲音很冷,像一杯放了冰棱的烈酒。他又向周遭的看客警告了幾句,大意是,不要隨便議論朝廷命,然后收劍揚長而去。我只來得及看清他領朝的地方,繡著一朵蓮花,紅得像

等他們走了,店小二也哆嗦著收拾了一地狼藉。

今天提前打烊。

而我已經趁著一片混,躡手躡腳地跟上了這一隊人。

7.

我想,紀永夷應該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這紅蓮,正是那日他在第一伙盜墓賊上看到的紋樣。

雖然我是現代人,行力遠不如這些日行千里的將士。但好在繼承了些許原能,勉強能保持在二百米以,盡量不跟丟。

就這樣,我們一路到了一蔽的宅邸,它靜悄悄的在山林之中。

從正門進是萬萬不能的,我在大石獅子后面蹲了半天,一咬牙,決定翻墻上房頂。紀永夷有點兒著急,在他看來,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人,上房梁除了暴目標以外,本沒有一點作用。

但我還是毅然決然踩著磚頭,吭哧著爬了上去。

等我雙腳落了地,且落在了厚厚的落葉堆上,自認為神不知鬼不覺時,一溜兒火把亮了起來。院落正中央站著個材頎長的男人,正在忽明忽暗的亮之中看向我。本能讓我弓起子,直覺告訴我,他就是今天被提及的恭順侯。

男人長了雙狹長的眼,瞇起眼的時候,著些不易看的復雜。

「我就說今天怎麼有喜鵲在個不停,果然是有貴客。」

他揮手,示意拿著兵的人散去。讓我意外的是,男人的聲音相較于那張有些明的臉,顯得溫和異常。他用招呼客人的口氣對我說:「進來坐吧,最近是桂花時節,差人做了些酒釀,正愁無人對嘗。」

我左腳已經踏進了門檻,就聽見紀永夷的聲音:「多加小心。」

口生出一溫熱,我點了點頭,便坐在了男人的對面,警惕地打量起四周來。

「姑娘追著我的將士,一路到山里,想必是有什麼想問的。」

男人微微頷首,很有禮貌地為我倒了酒。我實在是沒有應付古代人的經驗,稍微抿了兩口,就直截了當進正題。

「您就是恭順侯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直覺,就好像我們曾經見過面一樣。

「我是。」恭順侯輕笑,「看你的打扮應該是襄國人,算來我們還是老鄉。」

果然如那楚姓男子所說,恭順侯是歸降后封的,只是他并不如傳言之中那般兇殘,反而彬彬有禮。紀永夷一直沒有出聲,大概是也和我一樣,覺得他沒什麼惡意,想聽聽他如何解釋紅蓮的事。

「我就不和您兜圈子了。」見他確實有問必答的模樣,我就干脆的和盤托出,「我丟了些東西,有目睹的人告訴我是被領口上繡著紅蓮的人拿走了。今日在酒樓到,便一路追蹤到了這里。如果真是您的人拿了,歸還于我就好;若不是,我這就離開。」

當然不能盡數奉告,這點腦子我還是有的。

「哦?」恭順侯托腮凝眸,思索了片刻后道,「可否詳細說一下是何?如若府中真有狗之輩,我必將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我見他的模樣,便又多了一分:「實不相瞞,是我家中一位親眷的墓,陪葬時放了不奇珍異寶,如今丟了幾件,說不上來是什麼,還侯爺費心。」

「盜墓啊……」

恭順侯眼里閃爍起奇異的芒,這更讓我堅定了心想法:他一定是知道什麼。「能讓姑娘獨一人來狄國,想必是很重要的東西。」他了一把青的胡茬,「這樣吧,姑娘先在客房留住一晚,明天我必給你一個代。」

我權衡了一下——貿然離開,不知道會不會被滅口。此怎麼看也不像是常住的宅邸,想必恭順侯并不像表面般簡單,看來只有按兵不,先靜觀其變了。

「那我就叨擾了。」

8.

廂房里著冷梅香,聞上去讓人很安心。

這一夜,我比在墓室里睡得還要穩當。大概過了兩三個時辰,突然,紀永夷急促的聲音把我喚醒了。

「小知許!」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失態,趕忙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已經被五花大綁,彈不得了。不僅如此,我還覺頭沉得要命,就像往大腦里灌滿了水泥。肯定是那香有問題——可是已經容不得我多想,下馬車的顛簸傳來,再遲鈍的人也知道自己此刻險境。

紀永夷無法化為實,只能不停地呼喊著我。

我掙扎著把頭向窗外,是一個又一個營地連在一起,黃沙卷起,枕戈待旦。這里是邊境,是襄國和狄國的必爭之地,也是軍寨。正當我腦瘋狂運轉之時,車停了下來。恍惚間,我聽見車夫和外面的人聊了起來。

「這是我家侯爺新送的貨,以前的已經被你們玩爛了吧。」

邪的口氣,我已經猜到了和我一起的幾輛馬車里,裝的都是無辜的。恭順侯是想把我們當,送到狄國的邊境來供別人玩,好在將軍那里邀功取寵。這該死的畜生,虧得長了一張無辜的臉。

「里面有個聰明的,藥傻了便是。的長相和段,就算是放在樂府也得評個中上乘,將軍要是喜歡,可別忘了進宮時多替我們侯爺言幾句。」

這說的好像是我?我真是一口老哽在嗓子里,氣笑了。

很快,的哭喊與求饒充斥著耳——他們開始「卸貨」了。

紀永夷自責的不知如何是好:「都怪我…我不該將你牽連進來的,我早該看出來那侯爺不是個好東西,我早該提醒你……」

我本來焦慮得要崩潰了,聽到他的話倒安心了幾分,于是安他:「你自深居簡出,這人世故你才知道幾分?要怪就怪我們倆太笨,玩不過人家吧。」

我已經暗暗下定了決心,如果要被別人糟蹋,我盡力弄死對方,不行就咬舌自盡。

真到了這個時候,死反而沒那麼可怕了。

轎簾被拉開,車夫一把將我扛了起來,塞上破棉布,扔進了一間散發著尿味的茅草屋。這里還有好幾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人,滿眼寫著驚恐與絕。聽管事的說,一會兒要先把我們沖洗一下,再送進將士們的大帳中。

看來還有時間,我稍稍松了一口氣,他們最大的錯誤,是沒有搜我的。因為,我不是什麼良家,我是一個盜墓賊。

扭了扭子,勉強把腰間別的小匕首了出來,我朝著最近的人使眼,示意把它叼出來給我。大概比我來得早,里沒有布條子,也是個識趣的主兒,很快,我就割斷了繩子。

們解放了雙手后,我躡手躡腳地溜到了墻下。

這一看,就看到一個瘋瘋癲癲的漂亮人,里還叼著沒吃完的玉米面餑餑,被幾個人拖到墻角實施了暴行。我幾乎睚眥裂,指甲要嵌進掌心。我本不該如此憤怒的,可是那一刻,似乎屬于原的記憶占據了上風——我是認得的。

紀永夷總是能敏銳的到我的緒。

于是,我決定去救這個人。

9.

小匕首解決幾個蟲上腦的饜足男人,并不是什麼難事。

第一次殺人的我,看著掌心的溫熱,愣了許久。直到人的瘋笑和紀永夷抑的哭聲把我拉回現實。他的聲音更沙啞了,像是能從嚨里來。

「怎麼了?」我覺察到他的嗚咽,趕忙關的問道。

「這是…王妃娘娘。」

轟的一聲,我腦子里仿佛有一弦繃斷了。

那個在紀永夷零碎的記憶里占據了大篇幅的溫婉人,總是給他帶好吃的糕點,總是溜到地窖給他講外面的故事,總是在他挨打的時候出來勸架——富庶的鹽商之家,教養出來的好兒,當下被折磨的形銷骨立,只余下基本的生理,索取幾口殘羹冷炙。

王妃淪落至此,齊王呢?

現在只剩下兩個推論:齊王死了;抑或是,還活著卻至今下落不明。

穩住紀永夷的緒后,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可正要離開之際,營地里突然冒出許多士兵來,將我們三人團團圍住。他們手里拎著幾十個蓬頭垢面的人,臉上上都是層層疊疊的傷,想必是那幾個逃跑未遂的人,暴了我們的位置。

「還真不能小瞧這娘們兒。」為首的將軍冷笑一聲,「不知道這麼聰明,嘗起來是什麼滋味。」

他的目繞過我,看見我后伏跪在地上的王妃,笑得更猖獗:「喲,還把這瘋婆子也帶上了。不過侯爺真是個狠人,賣主求榮就罷了,連自己的老婆都能扔出來供人凌辱,要不是老子軍功赫赫,還真要被他上一頭了。」

賣主求榮?把老婆扔出來?

原來,當年下落不明的齊王,那個至死不降的軍民心里的支柱,竟是現在阿諛奉承的小人恭順侯!

「怎麼會這樣……王爺的臉,不長那樣!」紀永夷嗚咽著發出只有我一人能聽到的怒吼。

我心中一痛,若是面前這人言語屬實,那麼齊王必然是想辦法改頭換面。

一支箭忽然向了我面門,我正躲開。紀永夷猛然出現,牢牢握住了那支箭。

「小知許。」他看起來承著劇痛,額角流下豆大的汗珠,卻仍不忘咬著后槽牙喊我的名字,「帶著王妃跑,頭也不回地跑。」

我的嚴重一片潤,手拉了王妃就跑,手臂大的皮被襲來的箭雨破,有紀永夷的忍痛抵擋,才沒使得我跟王妃被箭中要害。

原本瘋瘋癲癲的王妃被我牽著跑很是平靜,漫天煙塵里,麻布也儀態萬千。

忽的,原本渾濁無神的眼睛,變得清明無比,回頭直直盯著紀永夷。

應是認出了紀永夷,丈夫的小影子,那個瘦弱如草芽的年。就算被鞭打的皮開綻也咬著牙不哭不鬧,被怎樣苛刻的對

待都始終忠心耿耿。

此刻應該讀懂了他眼里的死寂,那是一種信仰崩塌的靜默,任憑什麼力量都無法再次復原。問我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因的神同我想表現的一模一樣。

王妃在片刻的清醒里,毅然決然走向了那些不屑一顧的將士們。與此同時,被捆縛著手腳、自知逃人們,也不顧一切地用阻攔著四散的箭,用一張風的網,給我換取了息的時間。

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變這樣,我都來不及反應,就看到紀永夷沖過來,將我攔腰抱起,手覆在我后腦,用力地將我整張臉埋了他的口飛奔起來。

他的膛沒有任何活人的溫度,冰涼的像一塊溫潤的玉石,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在那一刻,我想著,明明他才是更令人心碎的人,明明他比我更加痛苦更容易消逝,卻仍義無反顧地沖向我,護著我。

10.

我們逃到一林,兵們找不到我們。我回過神,看著已經接近于明的紀永夷,剛止住的眼淚又撲簌地往下掉。

「沒關系的,小知許。」

紀永夷已經快流出淚,可還是手來我的臉。我任憑他作,什麼都說不出來。在現代,我從未經歷過如此痛的生離死別。

永夷。多好的名字。

永遠平安,既是對家國的盼,也是對小輩的蔭蔽。可惜阿紀一生命途多舛,沒有得到過真正的與關切,唯一給他名字給了他家的覺的王妃,也只是匆匆見一面后就落得了首異的下場。

他是把鋒利的刀,卻不是無鐵。

「再這樣下去,你會魂飛魄散的。」我哽咽著,「到時候,你可怎麼再回啊……」

紀永夷扯了扯角,苦笑著:「就算魂飛魄散又怎麼樣呢?再來一世,大概不會比現在好到哪里去吧?」

我很想安他,告訴他不是這樣的,可一種無力貫遍全

「走吧。」死一般的沉默后,紀永夷重新回到了我的護心鏡里,「那個…其實你不是小知許吧。」

聽到這話,我猛地愣在原地。紀永夷連忙安我,解釋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一種覺,覺得你好像不屬于這里。但無論你是誰,我都希你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聽到這話,我腦海里屬于原的記憶,似乎又松了些許。

「當初我執意不回,等待的那個人,大概已經不在了吧。」

他說,雖然他在世界上已經沒什麼好留的了,但還是要幫我找到失去的記憶,那對我來說是很珍貴的東西。而世界上,也一定有人在記掛著我,一直等我回家。

我的眼淚已經快流干了,嗓子也沙啞的說不出話,只能拼命的點頭。

如果幫助我也算是一種執念的話,阿紀至可以繼續存在于世。

我們思索良久,覺得齊王這種好大喜功的人,必然會在生前就大舉修建陵墓。又記得之前在酒樓聽到的另外一則傳聞,說狄國國君為了獎賞恭順侯的忠心,特準他在自己的皇陵周圍修陪葬墓,如今已經工一年多,只差墓道和墓室沒有連通。

十兩銀子,可以買到一條人命,也可以買到一個人的忠誠。

我給了那參與修建的工匠一筆小錢,他就告訴了我,恭順侯墓有一奇特:墓室頂部繪著八卦圖,棺槨周圍點了七星幡燈,大有死者復生、獻祭之意。大抵是請了懂行的能人異士,特意布下這麼一個法陣。

這樣也不難解釋,為什麼他非要費盡周折地影子的尸了。

齊王意用影子未盡的壽,梁換柱給想要長生不老的自己。

「如果他需要藏匿你的尸,最好的地方就是……他的墓里。」

11.

「墓的建造分為很多種,聽說,他建的是流沙墓。」我對紀永夷說。

可笑這該死的畜生,居然在自己真正的墓里放了不財寶,還有大批陶俑與活著的馬匹為他殉葬。為了防止后世有人盜,特意設了最刁鉆的流沙墓,如果有人靠近墓室,就會發機關,被一涌而下的流沙徹底淹沒。

紀永夷當時沒有回應我,后來,我才知道那時的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再次跟蹤紅蓮衛,在即將封蓋的墓前,見到了齊王。

其實,與其說是我功的跟蹤,不如說是齊王再次布了個局,把我引了過來。他見到我,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只是我越看越覺得虛偽。負這麼多條人命,將天下蒼生推戰火,他卻如此若無其事。

「能從軍營逃出來,我的確小看了你的本事。」齊王嘆了口氣,很是惋惜的樣子,「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對紀永夷的尸這麼執著,但是很憾地告訴你,他的尸已經被擺在了法陣中間,提煉得差不多了。」

我攥拳,尖銳的指甲深深陷里,掌心滲出來。

「我還是要謝謝他的,替我挨了那麼多刀……應該很疼吧?」說著心疼的話,他的臉上卻極盡戲謔。

我眼前又浮現出那張強忍疼痛的臉,紀永夷你看看自己誓死效忠的王爺,他不值啊!

齊王慢條斯理地走進墓道口,做了個邀請的作:「要一起進來看看嗎?有樓閣,有庭院,我講究的是視死如生,我在間擁有的一切都會被復刻進地府。」我不地往前走了兩步,想趁周圍人不注意時,用袖子里的匕首將其誅殺。

其實,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一個能幫我回家的答案。

可是事到如今,不知道哪里來的滔天恨意縱著我,囂著,讓我勢必讓齊王付出代價。齊王擺擺手,示意我不要這麼張。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試圖用對話的方式,分散他的注意力。

「為什麼?」他好像聽到了很有趣的問題,「因為我嫉妒皇兄。自他就坐擁最好的東西,作為嫡長子,也毫無懸念的繼位,可我卻在黨派之爭時被先皇拼命的打。我究竟比他差在哪里?為什麼他能趾高氣昂地封了我一個不痛不的王爺之位?」

「所以你就通敵叛國,置江山社稷于不顧?」我咬牙切齒。

「是啊。」齊王輕飄飄地嗤笑道,「那算什麼。」

他似乎失去了談的興致,招呼我朝墓道走去:「不想看看紀永夷的尸嗎?今天是封蓋的日子,此后,不會再有人發現我法陣的,我也不會有躺進這里的那一天。」

我看除了他以外,紅蓮衛都鎮守在門口,只要和他進了陵墓,就擁有了絕佳的手機會。齊王當然不會平白無故和我分,想必那里面一定布滿了讓我陪葬的機關,可是我心意已決,死亡便顯得不那麼可怕。

口的護心鏡,深吸一口氣,朝那幽深走去。

12.

隨著他往墓道深走去,也像是與間隔離般,只剩下冷氣與腳步聲。

這樣的地下,紀永夷一個人待了幾百天。

沿途有的壁畫,震撼的石刻,還有大量繁復的皿。齊王默不作聲地在前面帶路,不知道在打什麼算盤。我盡量不去墻壁,踩著他走過的腳印前進,亦步亦趨,終于艱辛地來到了墓室。

墨石做的巨大棺槨,起來是冰塊的溫度。

「嘶……」

沒等我來得及說什麼,護心鏡就從懷里跌落,頃刻碎兩半。地下幾十米,氣繚繞,紀永夷毫無阻礙地出現在我們面前。他蹙著眉,似乎這一下摔得不輕。

齊王懶洋洋地開口:「看來那位高僧說得不假,這法陣遲遲無法完的原因,是你還有一縷游魂留在人間。我果然沒猜錯,你附在這人的上。」

我氣得咬牙切齒,該死,怎麼又被他擺了一道!

巨大的吸力憑空出現,紀永夷搖搖墜的魂魄立刻被收進了棺槨里,和仍與生前一般紅潤飽滿的融合。我聽見他吃痛的悶哼聲,想必是法陣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倒也不難看出,暗的墓室里,七盞幽綠的燈火霎那間通明,照得齊王的臉更加可怖。

「我一向賞罰分明,姑娘把他帶到我邊,是幫了大忙。」他皮笑不笑,「到時候便賞姑娘一個全尸吧。」

我沒理他,環顧四周,企圖找到一個可以破壞法陣的點。

「我那草包皇兄,在位多年卻毫無政績,區區狄國打的落花流水。如若是我,必將就千秋萬代之大業。」齊王自顧自說著,像個瘋子一般向我訴說著,「我已經架空了狄國國君的勢力,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東風,自然就是這能讓他長命百歲的法陣。

「故事,已經聽得足夠多了。」齊王退了一步,站到了棺槨后的一個暗門里,在我毫無防備的況下抬手按了幾個機關。一時間,墻分崩離析,出大塊滾石與布滿尖刺的滾筒,還有細箭不斷的從孔出來。古今多盜墓賊,就死在這樣嚴防死守的機關下。

我駭得滿頭大汗,青筋畢覺腎上腺素都要飆到最高閾值了。

滾石是最好躲的,箭也在巨大棺槨的掩下躲了個七七八八,但我上還是不可避免地掛了彩。空氣中開始彌漫一種不知名的氣,讓人頭暈腦脹,僵臥嘔吐。幾經折騰下來,我奄奄一息地蜷到墻角,源源不斷的箭朝我來,我恍惚中拿胳膊擋去,生生中了幾箭,我真是低估齊王了!

齊王看我已經是個人,眼睛卻還看向紀永夷所在的方向。大概是他被刺痛了,于是惱怒的加快了法陣的運行。我已經快要閤眼了,恍惚間,看見機關都慢慢退了回去,惱人的毒氣也散了七分。紀永夷的艱難的從棺槨里坐起來——他摘掉了口中的玉蟬。

古代人認為,人死后只要保存著里的氣,它不外泄,尸就不會腐爛。玉,是最為養氣的材質,用來封住七竅再好不過。

同時,上好的玉是整個墓室里最為值錢的東西。

法陣的陣眼,就被設在了這枚玉蟬上。但是一旦中止法陣,就會發流沙墓的機關,大量的沙礫,毫不留的將墓室里所有的人都埋葬于此。

我不知道紀永夷是怎麼在幾近于被撕裂的疼痛中、保持理智破解的法陣,也不知道他作出這個行為的那一刻,是想要和齊王做個了結的。

大量的流沙涌進來,鋪天蓋地的氣勢,宛如黃河泄洪。

重塑的紀永夷臉比之前還較蒼白,七星幡燈的燈焰像一樣猩紅。他咳嗽了幾聲,看向被暗門牢牢封住的齊王——作繭自縛,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他自己為了規避機關而設下的室,門因為流沙的堆積而巋然不,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掩埋。

「你——」

齊王頭一回慌了神,他乞求著,「你把我救出去,我們共榮華富貴。」

紀永夷充耳不聞,只是像最初那樣安靜的坐在棺槨蓋上,托著腮看我。他朝著我,解開了寬大的袍,不帶一邪。只是袒出那縱橫錯著傷疤的,像蚯蚓一樣布在每一片皮上。

千刀萬剮,凌遲之刑——是他替齊王下的。

「我好像想起來了。」紀永夷平靜的看著我,墓室的門自地下緩緩升起,把我阻隔在外面。我無法穿過那越來越窄的隙,只能拼命的睜大眼,注視著他再次消失在我面前。他的臉被燈火照的很和,仔細看,角甚至還噙著笑。

「我扮演了太多年的你,久到有時候做事,甚至無法確定那到底出于我的本心,還是對你拙劣的模仿。」他轉頭,看著聲嘶力竭求救的齊王,和他崩潰的表鮮明的對比,「所以,為什麼我會知道流沙的機關在哪兒呢。因為我們就像是一個人……從今往后,你是我,我也是你,我們就一起留在這里吧。」

紀永夷低低的笑了,不過,這個笑是留給我的。他的眼底含著眼淚,有千萬縷說不清也道不出口的愫,卻隨著墓門轟隆的一聲合,永遠的戛然而止了。

如同佛陀慈悲,以飼鷹,他迎來了他的圓滿。

13.

古人修墓,其實是個雙向工程。

墓室是垂直向下挖的,墓道是平直往下挖的,最后會打通連在一起。因此,流沙只會掩埋門以后的空間,而不會影響到我。我癱坐在石門后,顧不上渾和劇痛,拼命的用手挖石門下的土層,想鉆過去把紀永夷拉出來。

他應該是很怕痛的吧,可是卻為我心甘愿赴死第二次。

我想起某天月涼如水的晚上,我們坐在客棧的屋頂聊天。那時候,謀還沒有昭然若揭。我說,如果有一天你能重新活過來,你最想干什麼。紀永夷認真的想了想,說,那就去街上買十串糖葫蘆吧,畢竟往年過節時才能吃到。

我又問,那你還怕死嗎?

這次他沒有思考,毫不遲疑地回答:「當然不,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我不害怕。」

我早該聽懂弦外之音的,可是我從沒有真正聰明過。

在流沙淹沒他口鼻、而墓門合攏的那一刻,他說,他想起來了。這當然不是騙人的話,因為我也想起來了——怪不得他一開始就對我無端的照顧,我的原主,是齊王府上一個端茶倒水的小丫鬟,總被趾高氣昂的寵妾責罰,燙的滿手都是包,寒冬臘月在雪地里一跪就是一整夜,直到膝蓋都失去知覺。

知許,是王妃娘娘給的名字。

有一次,又被寵妾杖責后罰跪,原主已經是高燒瀕死。紀永夷見到了,不惜冒充王爺的份過來赦免了,還給批了用的藥材治病。當然,即使紀永夷能騙過所有的下人,也騙不過看著他長大的王爺。他挨過最重的罰,關的最久的閉,就是因此。從此以后,他徹底記住了,他只是伴隨著真的影子。

他不是任何人,也沒有人會記住他。

可是原主到底是聰明,從蛛馬跡里猜到了,王府里還有另外一個王爺。原主央著王妃被安排去給紀永夷送飯,偶爾也給他帶外面的糕點,他最喜歡的是鼎永酒樓的糖葫蘆。直到王府被封,圣旨下來捉拿謀逆,原主才知道,紀永夷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這一天——為了替真去死。

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哭著一遍遍對天發誓。

「我不會忘記你。」

我會永遠記得你是誰。

14.

記憶如水般充斥著我的大腦。

我疼得滿地打滾,卻在大量的信息中發現了最為關鍵的那一條,如同草蛇灰線,把所有的線索串聯在了一起——原來,我一開始加這個盜墓賊團伙,就是為了找回紀永夷的。而紀永夷不回,執意要等的那個人,一直是我,始終如一。

他忘記了一切,卻還是記得要等我來。

我們所經歷的都并非偶然。

因為只有知許記得他,記得他并不是那個萬民戴的齊王,抑或是萬民唾罵的恭順侯,他才能記起自己到底是誰。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清瘦年,在世里,為又一個被抹去名姓的犧牲品。知許想把他的尸首帶走,免后世侵擾。

他應該有獨屬于自己的寧靜,而非冒名頂替,獨眠皇陵。

這是我們的約定,然而,我們

都忘了。

最后,我筋疲力盡的躺在墓道口,每一步留下的深坑里都灌著我滴落的。不知道是什麼支撐著我從里面走出來的,我本應該到無。紅蓮衛早在聽到靜時就趕去搶救齊王了,事態危急,竟然沒有一個人顧得上我。

我抱膝坐在曠野上,試圖把自己一團。屬于原主的記憶和我的記憶廝打一團,但只有一種,我與知許是互通的——我們都為此而到悲傷。

不知過了多久,晚風吹起,夜微涼。

里的快要流干了似的,無邊的寒冷包裹了我。萬籟俱寂里,一種細微的聲響從泥土里迸出,把幾近于昏睡的我吵醒。我半睜著眼睛,看見紀永夷負手而立,擺被風吹的獵獵。發現我醒了以后,便轉過朝我走來。

像當年第一次見到雪地里狼狽不堪的知許,很小的一團,在單里小聲啜泣。紀永夷不出一個憐的笑,出手,輕輕的我的腦袋,啞聲說:小家伙,你怎麼了?和我說說吧。

夢疊著夢,夢國又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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