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第 27 節 榆木疙瘩

1.

「算了,我來嫁。」

我放下手里的茶杯,左右跑不掉,不如主背鍋。

誰讓我是不寵的嫡長呢。

這樁婚事,本是驃騎將軍沈行意與侯府嫡次盛云嵐的,三年前就定下了。

兩人六理過了納采,還沒來得及問名,便被陛下的一紙任命打斷。

那年匈奴侵,三日,邊關連破兩城。

戰報傳回京都,天子震怒,點兵西北,驅除敵寇。

這事和沈行意沒半點關系,他雖是武將,還頂著將軍頭銜,但誰都知道他不過是仗著沈貴妃的勢,得的恩寵。

就憑他整日招貓逗狗,縱馬飲酒,鬧得京中不寧的樣子,能有什麼打仗的本事?

想,偏偏就是這樣混不吝的紈绔,在這當口跪到了前,請求出征。

皇帝終是允了,筆親書,將人送去了邊疆,沈行意與盛云嵐的婚事便被耽擱了下來。

所有人都篤定他吃不得苦,不出幾日便會哭爹喊娘地求著回京。

想這個京中紈绔,到了西北,卻了個實打實地殺胚。

他鎮守西北三年,殺得匈奴人不敢南犯一步,殺得西域各國聽了他的名字,肝膽都要上一

立下如此赫赫戰功,又有個圣眷正隆的姐姐,自然前途無量。

年底,沈貴妃為陛下誕下龍嗣,龍大悅。

朝廷里,擅長看風向的大臣們紛紛上書請奏,請旨將沈行意調派回京,加進爵。

請奏書上了好幾,皇帝便應允了。

帥旗都接了,偏巧趕上了十年難遇的雪災。

大雪足足下了十五日,天地茫茫只剩下一片霜白。

嚴寒凍死了大批的牛羊,一無際的草原上盡是尸骸。

因著沈行意平安了三年的邊關,再次遭遇了匈奴大軍來襲。

八大部落,十萬大軍。

敵軍來勢洶洶,邊關人心惶惶。

沈行意便是想回京,也回不得了。

西北新來的鎮西元帥是老將葉城飛,最擅守城。

此番匈奴來襲,所有人都想著他會穩扎穩打,固守城池,等待援軍。

但不想他卻聽取了沈行意的建議,直接棄了三城,焚盡城糧草,集中全部兵力退居永和關,攜天塹固守。

大軍開道,一路護送三城百姓撤至永和關。

,遷移而來的百姓被集中安置,所有男丁民兵盡數統計冊,分配給后勤軍,幫著挖壕,推火油,一切忙中有序。

城外,驃騎將軍沈行意點了三千騎兵,輕裝簡行,趁著茫茫雪夜孤軍去了草原腹地,匈奴王庭。

怒馬南下的匈奴人如何都想不到,十萬大軍境,漢人竟然還敢主襲擊。

王庭被襲的消息傳來時,匈奴軍主帥直接在馬背上急得嘔出一口

他們傾巢而出,后方空虛,只有不足萬人駐守在王庭,若是可汗與各部族長老被擒,后果不堪設想。

他當即命令全兵士打馬回援,沒想卻正中漢軍埋伏。

永和關外,殺聲沸反盈天,匈奴人被殺得潰不軍,丟盔棄甲。

最后,只有兩萬殘部回到了王庭。

經此一役,西北大定。

這本是件天大的喜事,但軍中和朝廷卻并什麼歡快的氣氛。

只因驃騎將軍與那三千兵士,自突襲王庭后便再無消息傳回。

冰天雪地,孤軍深

任誰都猜得到,這群人大抵是活不的。

驃騎將軍失蹤,朝廷派了足足一萬兵士,四面八方去找,卻沒找到半點蹤跡。

不僅驃騎將軍沒找到,連找人的兵士都相繼失蹤,有去無回。

有人說沈行意這個殺神惹怒了草原天神,所以被永遠留在了茫茫荒野。

有人說他們遇見兵借道,全部被帶去了曹。

猜測千千萬,沒有一條猜他還活著。

時值三月,冰雪消融。

皇帝終于認清了天妒英才的事實,下令不必再找。

沈行意被追封為萬勝候,由大軍開路,護靈回京。

貴妃在惜春宮里聽了這道旨意,人便直地倒在了冰涼的地上,四周一片尖

時喪母,及笄之年喪父,自此便與弟弟相依為命。

如今,唯一的弟弟命喪西北,連尸骨都無,這讓如何承?

足足昏迷了三日,夢中,依稀看見了五歲的沈行意抱著自己的大,哭喊著「阿姐,醒醒,不要丟下阿意!」

猛地驚醒,卻有些恍惚,不知道今夕何夕。

發了許久的呆,雙眼通紅的貴妃娘娘來婢準備吃食。

靠在床邊勉強吃了點東西,終于恢復了些力。

強撐著病,去了書房。

沈貴妃寵冠六宮,大總管張德全聽聞這位來

了,立即便出門去迎。

想剛一出門,就見金尊玉貴的貴妃娘娘跪在了書房外。

他眉心一跳,快步上前攙人。

這位可是陛下的心尖尖,真要跪出個好歹來,這里有一個算一個,誰也別想活。

「娘娘,您有話慢慢說,地上涼,奴才扶您起來。」他扶了幾下都沒能將人扶起來,只好甩了眼神給徒弟。

小太監得了暗示,腳步飛快地去殿回稟陛下。

張全德不敢扶,只好跪到一旁,好言相勸。

「娘娘,陛下最疼您了,您這又是何必呢。」說著眼淚,真意切

「奴才知道您因著小將軍的事難過,可是您才生了小殿下,子還沒養好呢。您就算不為了自己個著想,也要可憐小殿下呀。」

貴妃聽了這話眼眶更紅,將頭重重磕在漢白玉磚石上,邊哭,邊高聲請旨。

「臣妾懇求陛下賜旨,全亡弟愿。」

沈行意的愿,便是他與侯府嫡的婚事了。

他出征前,曾宮求見過貴妃娘娘。

彼時,年坐在下首,耳尖因著姐姐打趣,微微泛紅。

一雙桃花眼風流寫意,黑亮的眼眸里帶著遮不去的笑意。

他飲盡了杯中的茶水,滿臉無賴:我不管,反正阿姐要替我盯些,可別因著我不在京中,就別人搶了去。

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地上,額頭被磕破了皮兒,流了好多

「臣妾懇請陛下,將侯府嫡賜予驃騎將軍沈行意為妻,全亡弟愿,讓英靈安眠。」

貴妃恃寵而驕,跪在書房外以死相求皇帝賜婚的事,傳遍了京都。

故事說的有鼻子有眼,說是皇帝被貴妃氣得不輕,把最喜歡的天青琉璃茶盞都給砸了。

最終,貴妃也沒能面見圣,而是被罰回了惜春宮,但圣旨卻是送到了侯府。

侯府前院,侯爺盛初明剛接了圣旨。

侯府后院,嫡次便要鬧著投湖。

盛云嵐邊哭邊嚷「與其嫁個死人,不如投了湖來得痛快。」

主母劉氏磨破了皮,才把盛云嵐勸回了閨房。

結果,剛進去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又鬧起了自縊。

丫鬟婆子們攔著擋著,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把丟到房梁的白綾給扯了下來。

我坐在侯府書房聽小廝跟盛初明匯報這事,覺得好笑,但也不敢出半點笑意,只得用帕子遮了遮角,虛弱地咳了一聲掩飾。

盛初明聽完下人匯報,搖頭嘆氣,看著我,言又止。

其實,他想說什麼,我心知肚明。

圣旨只說侯府嫡,可沒說是嫡長,還是嫡次

他把我來書房,顯然是想拿我給盛云嵐頂鍋了。

我冷笑,卻并不意外,誰讓我并非劉氏所生,而是從妾室肚子里爬出來的呢?

我娘原本是侯府嫡子的正頭娘子,只怪那年秋日宴上,劉太傅嫡一眼便相中了已經娶妻的侯府嫡子盛初明。

哭著鬧著,揚言便是為妾,也著要嫁侯府。

堂堂劉家的兒怎麼能給人做妾呢?

劉太傅扭不過獨,只好厚著一張老臉,到侯府協商。

于是,侯府盛家與姻親白家,連同太傅劉家一道聚首侯府,三家共商此事。

說是商議,但白家商賈人家,這事哪里得到他們置喙。

最后,太傅獨劉氏嫁給盛初明為妻,白家拿到了垂涎多年的鹽引。

只有可憐的白氏,由妻變妾。

卻沒哭沒鬧,提出的唯一條件是兒盛青嵐,必須計劉氏名下,為侯府嫡

不比嫡子金貴,影響不到侯府大局,劉氏便也掐鼻子認了。

所以,我雖過得不如庶面,但我還是侯府嫡長

這事在宗祠里,有據可查。

2.

盛初明見我不搭茬,終于憋不住了。

「云嵐,人也溫善,自小就養著。若是寡居將軍府,怕是要被那群叼婦惡奴欺負。」

嘖嘖嘖,這什麼話。

當初越過我這個云英未嫁的嫡長,給嫡次議親的時候,可是把將軍府夸得像個人間仙境,如今倒了虎狼窩去不得了。

我端起茶,慢條斯理地用杯蓋刮去茶沫子。

茶是今春新茶,口苦,卻帶著回甘。

「青嵐,你子沉穩,做事妥帖。若你嫁過去,日后獨掌將軍府,肯定過得逍遙自在。」

我借著喝茶,掩去了眼里的冷笑,待放下茶盞,又是一派恭謹順。

「便由青嵐來嫁吧,爹爹。」我眼眶泛紅,聲音帶著微不可查的抖,著一弱。

「只是將軍亡故,青嵐無依無靠,以后怕是要連累爹爹為我傷心了。」

盛初明哪有半點傷心,他目的達,只有

掩不住的歡喜。

他心滿意足,看我的臉也慈善了許多。

「青嵐莫怕,為父定給你備足嫁妝,讓你余生食無憂。」

我點頭,心里暗暗松了口氣。

總算沒白做這場父深的戲。

反正躲不開,不如伏低做小,求著他的悲憫,撈些真金白銀,讓往后的日子舒坦。

因我要以未亡人的份迎靈,所以這樁婚事必須趕在沈行意靈柩歸京前完

婚事一應事宜皆由大辦,從納采到迎娶,只用了兩天

但婚期雖趕,卻不倉促,排場比起親王娶親只高不低。

婚服也是由大制造局的繡娘們趕制的,遞到我手里只需象征幾針,圖個吉利就行。

我不想在外袍上畫蛇添足,就在里的領口繡了只蝴蝶。

蝴蝶繡在此無人能見,一如心思,從不于人前。

繡完和著燈影細看,越看越像沈行意年時抓給我的那只。

我眼眶發酸,著蝴蝶,自言自語。

「沈行意啊沈行意,你說你是不是心機枉費?盛云嵐寧肯投湖都不要嫁給你,偏是我這個最討你嫌的人,替你扶靈鎮宅,照顧后之事。」

親那日,我穿著喜服拜別雙親。

劉氏抹著眼淚,牽著我的手,珍之重之地將我從前堂送到府門口,人人贊孺慕深。

我被冠霞帔墜得脖子生疼,淚如雨下。

喜婆見我落淚,用帕子掩口,笑著打趣:「姑娘這是舍不得娘家呢~」

舍不得?笑話,我不得離侯府越遠越好。

上花轎前,我想回頭再看一眼我娘住的院子,卻只看到劉氏與盛初明相攜的影。

慈母嚴父駐足長,送兒出嫁。

真是一出好戲。

我收回視線,毫不留地上了花轎。

十里紅妝,萬人空巷,我被面面地抬了將軍府。

婚禮果然如沈行意期待的那樣盛大,只不過新娘從他深的盛云嵐變了我。

而新郎,從沈行意變了我懷里抱著的公

將軍府掛滿了紅綢彩燈,喜氣洋洋。

我看著屋檐上吊著的紅穗子,覺得它們像極了沈行意槍上的那束紅纓。

出征那日,它們也像這般,被風吹得左右擺

我視線追隨著它飄的軌跡,不由地想起了三年前的往事。

那時,我無意中聽到了陛下派沈行意征西的消息,心下大

戰場刀劍無眼,我想在他臨走前見上一面。

可我份尷尬,平日都被劉氏拘在房中,很放出府,想見他,談何容易……

我日夜琢磨著見他的法子,但直到他出征當日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我在房里愁眉不展,偏巧盛云嵐要我陪去鋪子里挑首飾。

我亦步亦趨地跟出府,心里正思量著如何,就見馬車拐了個彎,最后停在了大軍出城必經的一酒樓。

街道兩側站滿了人,翹首以盼地等著出征的兵士。

「看見了吧,盛青嵐。」盛云嵐滿臉驕傲。

「這些都是來看阿意哥哥的,但他的眼里只有我。」

一向喜歡連名帶姓地我,從沒喊過姐姐,我也不在意。

這樣說,我恭順地點頭應承,恰到好地滿足的虛榮心。

頗為得意,兀自炫耀。

我喝著茶,時而漫不經心地附和幾句,眼睛不自覺地向樓下瞟去。

樓下,尚書府的馬車簾子被掀開,方惠出半張臉,神不耐地催著下人去想辦法訂個包廂。

我不由地瞧了眼盛云嵐,這人一貫沒腦子,今日倒是出息了一回,還知道提前訂好位置。

盛云嵐也瞧見了方慧,倆一向不對付,有時在鋪子里見了都要互相兌幾句。

如今見方慧等在樓下,而高坐包廂,喝茶吃果子,心里更是得意。

「那方慧實在可笑,天天纏著別人獻殷勤,真是自討沒趣。」

輕笑:「還是阿意哥哥疼我。」

果然,又是沈行意。

我神落寞地喝了口茶,隨即又釋然了,早都習慣了不是嗎?

自打盛云嵐及笄,沈行意便見天想著法子約出來。

今天是嘗新出的糕餅果子,明日是春林苑踏青,后日有馬球花會。

永遠有由頭,時時想靠近。

劉氏管得嚴,不許盛云嵐單獨出府,便拉上我,借口和姐姐挑首飾看服,私下與沈行意約會。

至于為什麼拉著我?

當然是因為沈行意討厭我啊。

而且,更妙的是我木訥又不解風,與我呆在一,才能愈發顯得盛云嵐玉雪聰明,明可人。

我自嘲笑了下,便聽見樓下人群里不知誰喊了句「來了來了!

盛云嵐聽了,便急急趴到窗口探頭去看,我跟在后,站到了窗邊。

沈行意騎馬行在最前。

銀鞍白馬,后背著一桿長槍,槍頭的紅纓被寒風吹得烈烈飛舞。

他打馬而過,停在了盛云嵐的窗下,抬頭看著角還帶著一得逞的笑意。

「等我回京,十里紅妝,娶你進門。」

盛云嵐聞言,怯地低下了頭。

是了,誰被這樣燦如星海的眼眸看過,會忍住不怯呢?

誰被這樣意氣風發的年郎放在心上,會止住不心呢?

盛云嵐不能,就連站在后,從不被注意到的我,亦是不能。

我垂眸,盡力掩蓋自己眼里的慕。

再抬頭時,卻意外對上了沈行意的視線。

他灼灼目來不及收回,見我看他,便飛快地撇開了眼。

我怕他走開,急急地說了一句「刀劍無眼,將軍一定要多加小心。」

聲音不大,卻嚇了自己一跳。

這種囑托的話,不該由我說,是我關心則,失了分寸。

我沉聲找補:「云嵐還在等著將軍回來,所以請您千萬保重。」

沈行意催馬離開的腳步一頓,他回頭,皺眉看我。

「禍害千年,用不找你這木頭疙瘩替本將軍心。」

我應了聲是,神黯然地低下頭。

果然,沈行意還是那麼地討厭我。

可是,沈行意,若知道那是你我的最后一面,

即便是惹你討厭,我也要多看幾眼。

我眼眶紅紅地想,我怎麼就因為難過轉開了視線呢……

婚房外面站了許多人,有宮里的嬤嬤,有將軍府管事的婆子,還有我的陪嫁丫鬟挽月。

小聲地鼻子,眼眶泛紅,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

大喜的日子可不興哭,我怕一旁嬤嬤看出端倪責罵,便吩咐去將床帳放下。

如蒙大赦,快步去放床帳,在無人注意的時候,了下眼淚,卻沒干,回來的時候眼角還帶著意。

手想替干,但剛抬手,就被一旁的嬤嬤輕聲喝止。

「貴人勿要抬手。」

嬤嬤是沈貴妃派來的,對我很是恭敬,但眉眼間帶著宮里出來的驕矜。

「國師吩咐過,公系著小將軍魂魄路引,需要您徹夜抱著不離手,才能將英靈喚回。」

我點點頭,將懷里的抱得更

3.

,賓客們俱是沉默地飲著酒,無人賀新郎,也無人鬧房,婚禮抑得讓人窒息。

終于熬到月上柳梢頭,酒闌人散,大的公公們妥帖地恭送賓客離席回府。

賓客中,有他軍中同袍,各個喝得腳步虛浮。他們拒絕了自家車駕,把臂沿著長街漫步。

一群武夫走著走著,便紅著眼眶唱起了軍歌。

從《豈曰無》唱到《大風起兮》,從鏗鏘有力,唱到哽咽失聲。

打更的人敲著梆子,一聲聲,催著曲終人散,聽得斷腸。

他京中舊友們,在喜宴結束后,卻是不約而同地聚在了西坊長街。

這群天不怕,地不怕,時常把皇帝鬧得腦殼疼的京中紈绔們,在打烊的酒壚門前,各個紅了眼眶,

當日,就是此,他們為他踐行。

一群紈绔學著軍中漢子的模樣,推開金樽玉盞,順手撈起酒架上十日醉,拍開泥封,捧壇便飲,豪氣萬丈。

十日醉被依次傳遞,一人一口,傳到沈行意手里,只剩壇底零星一點。

他酒量最好,在京都難逢對手,桌上的紈绔有一個算一個,都被他喝得在桌子底下求饒。

沈行意笑罵他們不夠兄弟義氣,這麼丁點酒還不夠潤

說罷,仰頭飲盡壇中余酒,又大笑著將酒壇擲于地上。

「哐當」一聲,酒壇盡碎,陶片四散。

直慪得徐娘子大罵:「你這臭小子,以后別來老娘酒壚吃酒。」

沈行意如遭雷擊,剛還笑得眉眼彎彎一張臉,瞬間皺一團。

又是拱手道歉,又是撒賣憨,才哄了徐娘子開心,給他灌了一馕酒帶走。

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風華正茂的年,孤寂地死在荒無人煙的草原,死在霜雪覆蓋的西北,尸骨皆無。

大婚之夜,都只能由公替他拜堂。

紈绔們站在街頭,覺得臉上潤。

一抬頭,才發現原是天空落了雨。

雨水連綿,將整個京都淋得漉漉。

原本黑燈瞎火的酒壚亮起了一盞孤燈,店門推開,徐娘子看著一群眼睛紅的像兔子的紈绔,拍了拍手里的酒壇。

「進來吧。」

窗外,春雨綿綿,骨凄寒。

夜,似乎漫長地再也不會天亮一般。

燭燃盡,天漸明。

婚房,嬤嬤們忙接過我抱了一夜的公,恭敬地給了門外久候的觀星閣道長。

接完畢,又命人取了匕首,劃破我的掌心,用碗盞接取了半盞,命人快馬送去給國師做法。

簡單包扎過傷口后,又便被丫鬟婆子簇擁著梳妝打扮,準備謝恩事宜。

因有白事在不得宮,只皇城門口遙拜即可,倒也不算勞累。

謝恩回府時,將軍府的紅綢彩燈已被悉數換喪布,目皆白。

我邊走邊聽管家匯報。

「夫人,靈堂已經搭好了,棺槨也停到了靈棚中。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只等明日將軍回府了。」

他說著了把眼淚,腳步不停,跟著我走到了靈堂門外。

我頓住腳步,不敢近前。

挽月見我不,上前扶住了我,低聲詢問。

「小姐可是害怕了?」

滿眼關切,開解我說:「小姐莫怕,你替小將軍守府鎮宅,他若在天有靈也只會念著您的好,斷不會禍害小姐的。」

我搖搖頭,緩步邁進了靈堂,抖得厲害。

春風穿堂而過,嗚咽著將喪幡吹得紛飛,似離人低泣。

丫鬟們在管事婆子的指揮下擺弄著一應,小廝們被管家指使著府里府外忙個不停。

四下喧囂,吵擾不休,我卻只覺置孤山,茫然夜行。

過冰冷的棺槨,眼里霧氣漸起。

沈行意,你怎麼就死了呢?

沈行意,你怎麼能死了呢?

你明明說過禍害千年,要我這榆木疙瘩不必替你心。

眼淚大滴大滴地砸在棺槨上,我在心里暗自祈禱。

沈行意,昨日我將公抱得那樣,你是不是就能找得到回家的路了?

如果你回來了,可不可以我夢里。

來罵我榆木疙瘩也好,來罵我占了盛云嵐的位置也好,來冷冷地看我一眼也好。

只要你來,就好。

沈行意靈柩回京的那日,天空灰蒙蒙的。

我提著燈籠,天不亮便坐著車馬到了城郊等他。

直等到辰時,才看見著縞素的大軍抬著靈柩,緩緩而來。

他們唱著魂歸來兮,從西北邊關一路唱到京都。

直唱得聲音喑啞,直唱得春日沉重。

我舉著傘的手抖不止。

待他們走到近前,我已經站立不住,好在挽月眼疾手快,手將我扶穩。

護靈將軍見到我,上前一步,拱手行禮。

我眼里都是淚水,看了許久,才看清了他的面貌,是沈行意的副將,方元和。

軍便跟著沈行意,從京畿軍,到西北軍,一路相隨。

方元和雖是武將,卻是通的書生氣,很是儒雅,格也溫和

便是沈行意不喜歡我,每每他領命給盛云嵐送東西時,也會順手遞些小玩意給我,讓一旁的我不至于尷尬失落。

方元和此時也是眼眶泛紅。

「夫人,屬下無能,沒能護住將軍……」

抖著,目飄向他后的棺槨。

我知道那里沒有沈行意的尸骨,只有一副他的戰甲。

但我還是想他的靈柩,想他穿過的戰甲。

但不應是此時,也不該是此地。

我深吸了幾口氣,沖方元和頷首。

「走吧,帶將軍回家。」

他揮手示意護靈軍繼續啟程。

我拒絕了車駕,倔強地抱著沈行意的排位與大軍步行回京。

「走吧,沈行意。」我在心里默默地說著。

「我帶你回家。」

城門口到將軍府的那條路,站滿了自發送行的百姓們,一眼不見頭尾。

沈行意在西北的三年,守邊關無虞,百姓再也不用忍流離之苦。

如今,得他庇護的百姓們,冒著細雨,前來迎接他忠骨還鄉。

吊唁的人越聚越多,長長的一條街道都是啜泣的聲音。

百姓們一路隨著護靈軍,從城門口走到了將軍府,也不肯散去。

我在府門前,含淚鞠躬,答謝為沈行意送行的百姓們。

雨越下越大,管家搭了雨棚給人群避雨,忙了許久才安頓好。

朝中員,軍中同袍,京中舊友,訪客絡繹不絕,直到夜里才漸漸散去。

答謝完最后一位訪客,我站到了沈行意的牌位前。

牌位是松木的,寓意萬古長青。

我依依不舍地著他的名字,眼淚越聚越多。

他的名字起來很涼,與我記憶中的他全然不同。

記憶里的他,總是溫暖明的,和他手心里的溫度一樣灼熱。

我牽過沈行意的手,只有一次。

他手心熾熱,我記了四

年。

那時我娘過世,我大病了一場,足足病了一個月,病好后也日日呆在房里不肯出門。

我以為我會這樣寂寂無聞地死在侯府,卻意外地收到了宮里傳喚,是貴妃娘娘召我去宮里敘話。

我與有緣,九歲那年劉氏帶我去了宮里的春日宴,一眼瞧見我,便十分喜歡,此后時常喚我宮陪侍。

我撐著起床,任憑劉氏派來的丫鬟們為我梳洗打扮。

才到惜春宮的門口,就瞧見了東張西的沈行意。

自他過了十五歲的生辰后,便離宮回將軍府居住,我已經有三個多月未見到他了。

許久未見,不想他長得這樣高了,原本和他一樣高的我,此時要仰起頭才能看到他漂亮的眼睛。

他還是討厭我,一見我便皺起了眉頭,很是不悅地帶著我進了大殿。

沈貴妃牽著我的手,將我拉到邊坐下。

「前些日子就聽聞你病了,不想卻是憔悴了這麼多,真是讓人心疼。」

掖了掖我鬢間碎發:「可有按時吃藥嗎?」

我沉默地點了下頭。

見我傷懷,低低嘆了口氣,然后輕輕拍著我的手背安我。

「青青別擔心,本宮已經派人帶話給侯爺了,他會好好安葬你娘的。」

我點頭,覺眼中有淚意,連忙垂下眼眸,不敢再多說一句。

就怕一開口眼淚止不住,失了風儀,不統。

貴妃卻是眼角泛了紅。

「青青別怕,以后本宮照顧你。」

我回握住的手,眼淚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砸在的手背上。

涼薄,自我娘過世,我便如斷線的風箏,如無依的浮萍,如游的孤魂。

無人牽掛,也無人牽掛于我。

其實,我娘并非病逝,而是自戕。

自打劉氏進門后,對我娘頗為不滿,刁難。

寒冬里沒有足夠的炭火,或者吃食上的苛待,都是家常便飯,我們母也早已習以為常。

最難忍的,是辱。

每日用膳,都要讓我娘從旁伺候。

我娘由妻變妾,只能站著,端茶遞水,伏低做小,忍著下人們的嘲諷與白眼。

我不能娘,只能喊姨娘。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這樣的日子,為了我足足熬了十四年,直到我及笄前,吞金自殺了。

我知道,于而言,死了反倒是解

我也知道,死的那日,盛初明找說過話。

他說:「青嵐將及笄,若你活著,以后難免遭人非議,怕是議親艱難。」

盛初明走后,要我跪著發誓,要我不嗔不怪,要我討好劉氏與盛初明,要我嫁個好夫婿平安喜樂的過完一生。

我扭著頭不肯起誓,被重重地扇了一個掌。

那是第一次打我。

我紅著眼睛,在迫下,一字一句念完了誓言,每一句都是一釘子,釘在我的心上,鮮淋漓。

「若違此誓,家母泉下永無寧日」

笑著我的頭,眼里都是淚水。

「青青,娘護不住你前路漫漫,只能盡最大的努力替你謀劃一條平順的人生,你不要怪娘。」

我怪什麼呢?

因為我,不惜自戕嗎?

怪一口薄棺將抬出侯府,我甚至來不及和道別嗎?

我在沈貴妃的懷里,哭得不能自已。

只覺得浮萍有了水,風箏續了線,孤魂野鬼終于在世間有了縷縷的牽絆。

沈行意幾次想要開口,都被貴妃瞪了回去。

拍著我的手,聲細語地哄了許久。

我哭過一場,心漸漸平復,終于止住了淚水。

貴妃見我不哭了,松了口氣。

「青青莫要哭了,明日本宮便去求陛下做主,認你做義妹。你放心,有本宮一日,便護你一日。」

沈行意聽了這話,急得不行,連忙打斷忙貴妃的話。

「姐姐怎可認做妹妹!」

我被他說得一愣,淚眼迷蒙地去看他。

子一頓,斟酌了一會兒,還是低聲開了口。

「總之,我不同意,阿姐若是認了這個榆木疙瘩做妹妹,我便不做阿姐的弟弟了。」

沈貴妃氣的丟了個空茶盞到他上,直罵他混不吝,讓他趕快滾出殿外,別惹自己生氣。

安靜吃菓子的六公主見舅舅被罵,立即竄了上來,一手拉著沈行意,一手扯上我,慌慌張張地就往殿外跑。

邊跑邊喊:「舅舅快跑,瑤兒掩護你」

又搖著我的手,焦急催促:「青嵐姐姐也快跑,我娘發起火,你也要遭殃的!」

我破涕為笑。

沈貴妃對兒頗為無奈,叮囑沈行意:「阿意你護著

們去花園轉轉,今日春好,陪青青散散心。」

沈行意得了姐姐的令,不不愿地帶著我們去了花園。

著鼻子,里嘟囔:「瑤兒,舅舅同你說過多次了,不許這個木頭疙瘩姐姐,明明和舅舅一般大。」

六公主做了個鬼臉,沈行意氣得跳腳,嚷嚷著要把丟到花叢里解氣。

小公主聞言,尖一聲,笑嘻嘻地拔便跑,雙髻上湖藍帶被風吹得翻

沈行意假裝要追,邊跑邊回頭看舅舅,一雙眼睛漉漉的,帶著快樂與懵懂。

像一只誤塵世的小鹿。

兩人鬧騰了好一會兒,六公主一張小臉笑得紅撲撲的,煞是可

我在一旁也跟著笑,心疏解了不

玩了一會兒,六公主停在芍藥叢里不肯再走,非要留在這里撲蝶。

一路追著蝴蝶跑,我和沈行意在后不不慢地跟著。

我知道沈行意討厭我,特地落后了幾步。

明明與他拉開了一段距離,不想因我走神,走著走著,卻是撞到了他上,直撞得我鼻子發酸。

他被我撞了一下,不太開心,沉著臉問我。

「走路不看路?」

我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一時失神,沒有注意…」

他哼了一聲,轉繼續向前走,步子卻慢了許多。

見他息事寧人,我松了口氣,又將步子放得更慢了,只怕再撞上他,又要被罵。

他走著走著,卻忽的停了下來。

好在我留心著他的腳步,適時停下,避免了重蹈覆轍。

「走這麼慢,萬一丟了,不是害我平白被阿姐責罵?」

「……」

花園雖大,但我自小宮陪侍在貴妃側,又怎麼會走丟呢?

這是明擺著找我麻煩了。

我嘆了口氣,視線盯著腳尖,沒有說話。

我知道沈行意討厭我,往日也盡量避著他。已經夠謹小慎微了,卻還要被他時常這樣為難。

我越想越委屈,將頭垂得更低,眼淚啪嗒啪嗒掉到繡鞋上,濡了一片。

沈行意耐心有限,見我不理他,手便挑起了我的下

我眼淚順著他的手指,落到他的手背。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哭,四下看了一圈,把我拉到了一假山后面,避開了一旁的宮婢和嬤嬤。

我被他拉進假山,不知道他又要怎麼戲耍我,只好靠在石壁上,盡量遠離他。

他從我手里搶過帕子,胡給我著眼淚,淚水被他越越多。

我偏過頭,打掉了他手中的帕子。

這是我第一次和他發脾氣,或者說是我第一次和別人發脾氣。

從前我不敢的,我活得謹小慎微,只怕稍有差池,便會被劉氏抓到由頭。

我怕罰我娘在冬日的院子里站著聽訓,怕說我被我娘教得品行不佳,以后不許我們母見面。

可如今我娘都死了,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沈行意卻沒有生氣,他皺著眉,認真且虔誠地用指腹替我著眼淚。

他指腹有著薄繭,略糲,但聲音卻是出奇地溫

「別哭了,乖。」

他耐心哄著我,像我娘哄我那樣。

我紅著眼睛推開他的手,低下了頭不看他。

他耳微紅,很不自在,一雙手分別牽住我兩只手,輕輕晃

「今日是我錯了,你別哭好不好。」

自我九歲在春日宴上見到沈行意,就沒見他這樣溫地同別人說過話。

和沈貴妃談時沒有,和我庶兄對弈時沒有,和那群紈绔打鬧時沒有,和盛云嵐在春日宴上說笑時沒有。

我被他眼里的溫淹沒,只覺得被他握著的手似乎起了火,灼得我雙頰緋紅。

我忙推開他,慌慌張張地跑走,甚至連方才打落在地的手帕都忘記去撿。

后來,任憑我如何想找,都沒找到那方繡帕。

而沈行意手心溫度,任我如何想忘,都忘不掉。

4.

京都蕭瑟,整個春日都因著沈行意的死訊,顯得闌珊。

沈行意的喪事由大協辦,饒是如此,我也累得仿佛了層皮一般。

挽月每日梳妝都要哭上一場,怪自己沒有照顧好我。

「今個天氣好,眼見桃花都開了,咱們今日去看看桃花吧。」

一邊給我梳頭一邊嘟囔:「小姐不是最喜歡桃花了嗎?今日就別管府里那些勞什子的事了,總歸有管家料理著呢。」

我搖頭拒絕。

如今我寡居將軍府,哪能當個甩手掌柜?若是不支事,怕是要被手下仆從欺負死。

我沉心靜氣,將府里的田莊佃戶

一一核查仔細,又將府賬目支出理清。

待我梳理好將軍府的一切事宜,已到了仲夏。

仲夏好,天氣也還有些余涼,京都貴胄最喜歡在此時辦宴席。

我是將軍夫人,雖然寡居,卻也收到不帖子。

我一應推了,終日閉門謝客。

每日理完府事宜,剩下的大把時間,都由我自由支配,比在侯府時舒服多了了。

每日種花習字,看看閑書,偶爾聽沈行意的娘肖嬤嬤講講他的年糗事,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其實沈行意的年糗事,我多知道一些,因為我們也算是青梅竹馬。

春日宴結束沒多久,沈貴妃就被診出了有孕。

皇帝很是關心,指派了幾個老嬤嬤看顧貴妃。

但奇怪的是,自打懷孕以來,貴妃便嘔吐不止,整個人消瘦得十分厲害。

太醫束手無策,最后還是國師出面上奏,請求陛下多找些福澤深厚的孩子呆在沈貴妃邊,同食同飲,保貴妃娘娘與腹中胎兒平安。

于是,我、盛云嵐、方尚書嫡,趙太傅嫡孫,還有其他七八個朝中重臣的孩子便一齊送進了皇宮。

侍駕是天大的喜事,但若出了意外,不僅害了自己,還會牽連家族。

進宮的孩子,無一不是家世顯貴,千寵萬寵,只我一個例外。

但說來也奇怪,自從我們這群孩子陪在貴妃邊后,子果然變好了。

不僅止住了孕吐,連氣都好了許多。

我雖然出侯府,但作為一個不待見的嫡,時常要被這群孩子們排捉弄。

沈行意與我不同。

他長得和沈貴妃很像,雕玉徹,一雙眼睛漆黑明亮,很是討人喜歡,加之深得陛下喜,他在宮里天不怕,地不怕,簡直橫著走。

他鬼主意多,宮的孩子們很快便被他收麾下,了他的馬前卒。

我話,一向喜歡跟在最后面,明明不惹事不顯眼,但他偏偏逮著我捉弄。

他會扯我的辮子,會搶我的菓子,會把蟲子放在我手上,看我嚇得我滿臉淚水,但又不敢哭出聲。

他被罰抄書,一群人愿意幫他鞍前馬后效勞,他偏偏大手一揮,放所有人去玩,只捉我一個。

其實留在房里抄書,于我而言是極好的。

因為每每和這些孩子相,我都覺得膽戰心驚,我怕行差踏錯,怕惹禍連累我娘。

但沈行意把所有人都趕走,偏偏自己留下監工。

房里只我和他兩人,他很沒規矩地一屁坐在我旁的案桌上,一直腳踩著凳面,一只腳晃來去。

他也不理我,神專注地低頭剝著桔子。他剝得極仔細,將桔子瓣上每一都細心摘掉。

待他剝完一瓣,便抬頭看我抄書進度,看了一會兒就挑三揀四,一會兒嫌我寫得慢,一會兒嫌我寫得丑。

我被他罵得眼淚,卻也不敢還,只能加速度,把字寫得更端正。

他見我流淚,皺著眉,兇地說:「不許哭,不然阿姐見了又要罵我。」

我哭著點頭,眼角淚意未散,他紅著耳,將一瓣桔子到我里。

「快吃,甜的。」他撇開眼睛,嘟囔著:「真麻煩,要不是怕阿姐罵我,我才懶得管你。」

我閉小心咀嚼著,桔子就著眼淚,甜里帶咸。

饒是我這種喜歡吃桔子的人,都吃得直皺眉。

他最喜歡看我難,興味十足地將整個桔子一瓣一瓣地都喂到了我里。

如今想來,那顆桔子似乎也沒那麼難吃了。

,笑著對一旁的肖嬤嬤說:「嬤嬤,桔子最早要幾時才有?忽然好想吃桔子。」

肖嬤嬤手里粘著線,笑著說:「怕是要等到秋末了呢。」

我托腮,看著窗外夏意正濃,忍不住惆悵,回頭認真同說。

「嬤嬤,等桔子了,我們挑幾個最甜的擺給將軍嘗嘗吧。」

肖嬤嬤神暗了暗。

「夫人可莫要給將軍擺了,他不吃桔子。」

笑著搖頭:「將軍自小就猴急地子,嫌桔子剝皮麻煩,從來不吃的。」

我愣住。

怎麼會呢?

明明每年冬日,沈行意都會讓邊小廝都帶點桔子在上。

他總是拿著個桔子在手里,拋上拋下的玩,心好還會賞旁人幾個。

即便是被他討厭的我,都被塞過好幾次。

他怎麼會不喜歡吃桔子呢?

肖嬤嬤嘆了口氣,苦地笑了一下,卻是沒再開口。

季夏的上旬,將軍府收到了貴妃的傳召。

我進了殿,還沒行禮,便被貴妃拉到了側。

好了許多,想來是從傷痛中走出了一些。

我們閑聊著,從天氣聊到了日常飲食,刺繡花樣,但都默契地

避開了和沈行意有關的話題。

我喝著茶,聽到貴妃嘆了口氣。

「青青,苦了你了。」

拉著我的手,眼眶發紅。「青青,你可怨我?」

我連忙搖頭。

怎麼會怨呢,這種日子便是我往日求都求不得的。

輕笑一聲,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恰巧午睡的小殿下醒了,貴妃就著嬤嬤的手逗弄了一會兒,笑著要將小殿下到了我手上。

我看著懷中小小一團,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許是換了懷抱不舒服,小皇子哇哇大哭起來。

我心慌不已,便要還給宮婢。

「第一次見你這麼驚慌」貴妃忍不住笑了起來,眼里的憂郁也散了幾分,又出些明的神

輕輕拍著小殿下哄著:「是舅母抱著玄兒呢,玄兒不哭。」

我聽到小殿下的名字,忍不住眉心一跳。

本朝自來崇尚水德,玄最為尊貴,皇子賜名玄,足見陛下喜之心。

可貴妃并無母族,唯一的弟弟沈行意如今又戰死邊疆。

這份喜于貴妃和小殿下而言,與禍事無異。

懷里的小殿下吃著手指,咯咯地笑個不停。

貴妃輕輕拍著角噙著笑。

「青青你看,玄兒的眼睛和阿意一模一樣。」

笑著笑著,又紅了眼眶。「可惜阿意,還沒見過玄兒……」

確實很像,笑起來更像。

我想著,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怕貴妃見了難過,我忙低下頭。

沈貴妃揮退了所有人,寢殿里只剩我和

手接過小皇子,把他抱在懷中,側頭笑著對我說:「青青,你也當學學才是,免得以后手忙腳。」

我會意地點點頭,認真地和保證:「娘娘放心,青青定會和您一起,照料小皇子平安長大的。」

沈貴妃笑著搖頭。

「怎麼的這麼生分,合該跟著阿意一起阿姐才是。」

我紅著臉,也紅了眼,低聲了「阿姐」。

臨出宮的時候,貴妃賜了些珠翠首飾和一個玉石榴給我。

一般長輩都會賜下玉石榴給新婦,寓意多子多福。

但我和沈行意,卻并不合適。

我只當依照舊例,便也沒有推,跪地謝恩。

扶起我。

「青青,回府后,好好吃飯,可不能再消瘦了。」

手理了理我的領口,笑得很溫:「服也不要穿這樣老氣的,阿姐不喜歡。」

我的臉:「青青,相信阿姐,日子總有盼頭的,未來可期。」

我輕輕抖著,抬眸凝眸,希眼里找到肯定的答案。

沈貴妃拍了拍我的手背,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我平靜無波地跟叩謝應是,從容地踏出了宮門。

無人知我擺下,雙手握拳,指甲將手心摳出了幾道深深地月牙白痕。

多子多福,未來可期。

我閉眼,忍下心澎湃。

沈行意,你還活著,對嗎?

回府后,我便了賬房將府賬簿整理冊,逐一核對。

,挽月正領著房里的丫鬟們摘桃花。

一群豆蔻,笑嘻嘻地將桃花在彼此鬢間,嘰嘰喳喳的比枝頭雀兒還熱鬧歡快。

挽月回頭,見我正笑著們,便歡快如小鹿般跑進房

「小姐,奴婢們摘了花,只等您挑揀過合心意的,就命人拿去濯水瀝干了。」

我的笑意僵在了角。

沈行意活著,這個將軍府我怕是也呆不了多久了。

等他回來,我和盛云嵐便要換回來,依如我娘與劉氏。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必了。」

但話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我每年都要摘桃花釀酒,今日宮回府,又要核對賬冊,又說著不用釀酒,難免讓有心之人起疑。

雖然不知道沈行意為何要假死,但他既然瞞了天下人,我便也不能讓這事被人窺探。

于是,我又笑著解釋。

「不必麻煩,你替我挑驗一下就行了,今日宮許久,府里的事還沒理,可不能撂下。」

挽月領了差事,歡歡喜喜地跑到院子里去挑花。

我聽著蟬鳴,聞著風里飄來的甜香,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一旁的丫鬟見我笑得開心,大著膽子問道:「夫人角一直翹著,可是有什麼喜事嗎?」

我笑著搖搖頭。

「哪有喜事,不過是夏天來了。」

季月末,京都接連下了好幾場暴雨。

我近來總是睡得不太好,時常從夢中驚醒。

肖嬤嬤提議去城郊廟里燒香祝禱,但因著暴雨,一直沒有行。

我的擔心沒有著落,寢食難安。

思來想去,提筆寫了拜帖,想去宮里見一見貴妃娘娘。

沒想到卻是被拒。

小太監面冰似霜,帶著不耐。「貴妃了涼,不便見人,您請回吧。」

我心下疑,貴妃若是生病,怎麼會拒絕我探視呢?

我有心詢問幾句,但他冷哼一聲,眼神嘲弄地瞟了我一眼,扭頭便走。

看他的態度,我心下大驚。

貴妃深陛下寵,我又是弟媳,一向與關系親厚。

宮里素來拜高踩低,按理說黃門不該這樣對我。

如今這般,一定是出了什麼子。

我進不去皇宮,急得團團轉,只得連夜去了侯府求助,希能托盛初明的關系進宮。

侯府依舊,我被丫鬟引著,去了盛初明書房。

他喝著茶,聲音冰冷:「近來事多,你便安心呆在將軍府吧,莫要宮了。」

我眉心一跳,將手里的帕子得更

「時日不早了,你如今寡居,還是出門為好,免得惹了閑言碎語。」

他放下茶盞,語氣涼薄。

「你妹妹尚未出閣,弟弟也沒議親,你是長姐,做事應當多為家族弟妹考慮才是。」

想來他我母親自殺那日,也是這副臉吧?

我看著他,冷笑一聲,將手里的茶盞咣當一聲摔在地上。

盛初明大怒,一個掌落在了我的臉上,怒罵:「盛青嵐,你失心瘋了不,敢這樣在父親面前耍威風?」

我躲也不躲,冷笑看他。

「父親,您在朝中謀劃多年,送我進宮覲見貴妃娘娘,總能做得吧?」

他冷哼一聲,張了,還沒罵出聲,便被我打斷。

「當初白家趁著盛家危機,將兒加侯府,但也怕被秋后算賬,所以留了證據在手里。父親私下找了十年無果,可有想過這個東西就在侯府?」

盛初明神晴不定,似乎在等我繼續說下去。

「東西自我出嫁那日,便帶到了將軍府妥善保管。」

我放低了聲音,又恢復了往日恭順的樣子。

「但爹爹也不必憂慮。我與盛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兒日后免不得要仰仗爹爹。」

他神稍緩。

我繼續聲說著:「但貴妃是沈小將軍姐姐,長姐如母。父親您最終孝道,言傳教,兒再是愚鈍也學到了一些。」

「如今貴妃病重,兒不能代替將軍侍奉左右,寢食難安,就請爹爹代為走一二吧。兒邁宮門,便將父親想要的東西,雙手奉上。」

盛初明冷著臉,看我許久,才開口。

「陛下兩日未上朝,你可知為何?」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嘆了口氣。

「你若安心呆在將軍府,當個寡居婦人,他們看在為父的面子上,還能留你活命。若你進了宮……」

我跪地叩首。

「請父親送我宮。」

5.

惜春宮外,重兵把守。

引路的太監和守門的護衛低頭耳語了幾句,宮門便開了一條細,僅容一人通過。

他站在一旁,示意我自行進去,我低低道了聲謝,側進了門。

門外沒有灑掃,前些日子又下了幾場暴雨,如今滿庭落花,看著十分寂寥蕭瑟。

我加快腳步,向著唯一有亮大殿走去。

殿,貴妃輕輕拍打著小皇子,一邊輕聲哄著兒。

六公主眼淚地靠在邊,輕輕發抖。

我忙將殿門合上,只盼能暫時攔住殿外的凄風苦雨。

見我來了,貴妃一驚,忙問道:「青青,你怎麼宮了?」

一白,一手抱著小皇子,一手牽著六公主,快步朝我走來。

「可是那群人去了將軍府拿你?」

我搖頭,和盤托出,是托了父親的關系才能進宮。

稍稍放下心,隨即又苦笑起來。

「是了,你繼母是堂妹,想來你父親多也參與進來了。」

握著我的手,指尖冰涼。

「闔宮都躲著我們母子三人,偏你地趕來遭罪,如今怕是連你也走不了。」

六公主張了聲「舅母」,眼淚便大顆大顆地流了下來。

我把抱進懷里,茸茸的腦袋,聲安

「公主別哭了,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把臉埋在我口,雙手抱著我的脖子泣不已,哭了一會兒才平息下來。

貴妃拉著我坐到榻上,說起了當前境。

「昨日夜里,皇后宮了,派人把惜春宮圍了起來,侍衛兇神惡煞地拿著刀沖進來把瑤兒嚇得夠嗆。」

兒的頭,無聲安

皇后想拿著我們母子三人威脅陛下,才保住了命。」嘆了口氣「如今僵持了兩日,不知陛下如何了。」

說著流下了眼淚。

我握的手,學著我的樣子,輕輕拍了拍的手背。

「阿姐莫怕,我雖手無縛之力,但要打要殺,都要先從青青尸上踏過去。」

沈貴妃笑著,有點無奈。

「你呀,和阿意一模一樣。」

貴妃的思緒忍不住飄向了遠方,的阿意也總是這樣保護著

那年,母親難產,生下阿意便撒手人寰,甚至沒看過襁褓里嬰兒一眼。

將軍府掛滿了喪幡,那是也才十歲,夢里都是母親死前瞪大的雙眼。

驚得睡不著,流著淚,黑溜進弟弟的房里。

他小小一團躺在搖床里,一看見就咧笑了起來,守握著的指頭不放。

后來及笄那年,父親戰死邊關,年天子親自到府中祭奠。

皇帝對一見鐘,他許妃位,住惜春宮。

屋及烏,將年僅五歲的沈行意也接進了皇宮育。

那時,沈行意總抱著皇帝的,屁顛顛地跟在他后央求

「好姐夫,您就教教意兒箭吧」」

后來他稍長些,人還沒有紅纓槍高,就吵著要跟武師習武,信誓旦旦地說要「驅盡匈奴,保家衛國」。

再后來,的阿意從頑了英俊的年郎,風流不羈,舉手投足便能俘獲京中芳心。

他十五歲后,便從宮中回到了將軍府,見天和一群紈绔招搖過市,每每打馬南街,便引得滿樓紅袖招,十足一個混不吝。

知道弟弟的年心思,知道他有千軍萬馬,有家國山河。

知道他在晨間練槍,在夜里看兵書,在書房的沙盤上一遍遍推演對陣。

的阿意比所有人都有天賦,也比所有人都努力。

偏偏是貴妃,圣眷正隆。

沈行意若掌了兵權,沈家前朝后宮皆得意,勢必引起朝堂

他進一步,在后宮便要退一步。

寵妃和重臣,只能擇其一。

他什麼都不說,飲酒作樂,沒心沒肺,了讓人放心的「紈绔」。

用自己的方式,讓幸福。

書房

皇后著朝服,高髻上著花樹金步搖,墜著蟠龍簪,貴氣天,儀態萬千。

端坐在下首,待一盞茶飲盡,才輕輕將杯盞放到桌面,目地看向上首的男人,低聲詢問:陛下,您還是不肯擬招嗎?

皇帝坐在髹金雕龍紫檀椅上,手里握著一副字帖看得津津有味。

聞言,他抬眼,里帶了笑意,十分溫和。

「只要皇后將欣兒母子三人安全帶來,朕便寫。」

說罷,又心無旁騖地看起了字帖。字帖是前朝書法大家作,一筆一劃,似有千鈞之力。

「您不肯寫,自有黃門侍郎代筆,您這又是何必呢?」

皇帝挑眉,不置可否。

若是黃門侍郎可以代筆,又何必在這耗著呢?

皇后取出帕子,慢條斯理地角,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把持了皇宮,的母族也掌控了京都四方城門和林軍,但那又如何呢?

如今海晏河清,四海盡歸,便是強行毒殺了皇帝,拿不到蓋有傳國玉璽的退位詔書,也是名不正言不順,難以服眾。

黃門可以代筆,但玉璽何在,只有陛下知道。

平靜地看著男人,第一次肆無忌憚地直視他。

「便是帶他們到了書房,也免不了一死,不是嗎?」

皇帝終于放下了手中字帖,認真看向眼前的人。

「可就算是死,朕也要死在他們母前頭,才能安心。」

皇后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開始只是邊淺笑,但笑著笑著,確實越來越放縱。

「我與陛下年夫妻,婚二十載,從未得您半分令眼相待。」

笑著,甚至笑出了眼淚。

「我只當天家無,從不敢奢求您的疼。不曾想,哪有什麼天涼薄,不過是您將一腔深意切都許了旁人。」

皇后笑著搖頭,許久才對著殿外吩咐。

「去將他們帶來。」

強調「安全帶來,不可無禮。」

我正陪著六公主翻繩,殿門就被人推開,我忙將推到貴妃后。

來人是宮中護衛,各個配著刀。

我裝作驚慌,將茶壺摔到地上,拾起了最大的一塊瓷片,握在手里。

來人很快走到殿中,我微微發抖,站到了貴妃前,虛張聲勢地怒喝他們。

「大膽,竟敢佩刀擅闖貴妃寢殿,還不快滾出去。」

將士冷哼一聲,上前一步便要將我推

開。

我趁著他沒有防備,舉著碎片毫不猶豫地刺他的間。

一同來的侍衛大驚,還未來得及出聲提醒,便見他靈巧地將頭歪向了一邊。

瓷片著他的嚨,刺了右肩。

侍衛疼得齜牙咧,我發了狠,用力握著瓷片又攪了一下,才拔了出來。

貴妃一手抱著小殿下,一手拉著六公主,騰不出手,急得在我后小聲喊。

「青青!別胡鬧,快站到阿姐后來!」

我單手止住正上前貴妃,將瓷片豎在前,小心防備。

被我刺傷的人應當是個護衛統領,他疼得齜牙咧,直冒冷汗,卻揮手止住了其他正上前的侍衛。

「娘娘,更深夜寒,莫要為難屬下,隨我等去書房吧。」

外頭青天白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胡話。

我護著貴妃,與他們對峙。

貴妃聞言,輕吸了口氣,扯了下我的袖。

「青青,跟他們走。」

我們一行人才走過影壁,便見到皇帝等在書房門外。

皇帝見了沈貴妃,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快步走下階梯,從貴妃手里接過了六公主,抱著親了親,安了幾句,又轉過頭臉,貴妃的頭發,眼里盛滿了笑意。

他牽著貴妃的手進了書房,我跟在后。

書房的門檻很高,我子一直在輕輕打著抖,邁步過門檻的時候,險些摔倒。

被我用瓷片扎過的侍衛,悄悄將刀鞘橫在我的手肘下,虛虛扶了我一把。

我低低道了聲謝。

皇后還是坐在下首,見人來了,啟笑著問道:「陛下如今見到人,可以擬招了嗎?」

皇帝欣然點頭,命張德全備紙研磨。

張德全取了紙,平鋪在桌上,又上前將皇帝扶到書案前,遞上了筆,躬在一旁研起磨來。

皇后手指輕扣桌面,皇帝聞聲輕笑。

「皇后心思沉穩,今日倒是有些急了。」

「陛下明察。」皇后頷首。

「您這樣從容,臣妾實在難安。多番思量也不知何,所以有些心焦。」

皇帝筆走龍蛇,未片刻停頓。

他邊寫,角帶著笑意。

林軍統領,下夜歸府,意外墜馬,需要修養月余,林軍統領之權便給了副將張乾代行。」

皇后聽得眉心一跳,越發不安。

「劉氏姻親孫氏,其旁支子弟孫書,有妻弟,名喚李英友。」

他沾了沾磨,繼續說道:「十日前,因巡查東城門時,意外發現火種,并及時撲滅,擢升東城,城門長。」

「劉氏旁支,劉清源,上個月藐視軍紀,在軍中飲酒作樂,被上書彈劾,仗二十,罰做城門長,把守西城門。」

殿外有嘶喊聲傳來,若有似無。

「朕的長公主,皇后的兒,近來喜歡上馬球。五日前央求皇后在南郊皇苑舉辦馬球會。」

他停頓了下,抬頭看向皇后。

皇后臉慘白。

「公主催得,三日便要禮部員辦齊所有事宜。禮部人手張,但侍郎崔時星與城防軍頭目劉巒私甚好。」

「城防軍平日無事,正好可以幫忙搬運宴會,為了方便運輸,南門便由禮部牽頭,暫時由城防軍接管。」

皇后額間驚出了一層細汗,抿,屏氣凝神地聽著,全神貫注。

「算算日子,原定的馬球會,便是今日吧?皇后拿了京都眷,迫朝中大臣,倒是一步好棋,一舉多得。」

他好整以暇地寫完了詔書的最后一筆,置筆,輕輕吹了吹,待吹干墨跡,一邊卷著,一邊走向皇后。

「北城城郊,京畿軍駐兵之地,由你堂叔劉春將軍駐兵鎮守,想來城門也已經被你們把控住了吧?」

他好整以暇,將詔書到皇后手中。

皇后全發抖,死死著詔書,目瞪視皇帝。

「朕的皇后啊。」皇帝語帶憾,角噙著笑,但眸底冰寒。

「你機關算盡,自以為步步為營,卻不知道算了一人。」

皇帝擺擺手,原本宮的護衛,瞬間將刀口對準皇后。

皇后閉上眼,周都是功敗垂地死寂。

殿外,廝殺聲近,刀戈兵劍,頻頻撞,殺聲陣陣,沸反盈天。

像是煙花升空,在一切喧囂達到鼎盛后,便陷了沉寂。

殿殿外,一時落針可聞。

「咯吱。」

有人打破沉默,推開殿門,邁步而

來人逆著,銀盔甲在下熠熠輝。他手握紅纓長槍,槍頭染,臉上也帶著跡,但笑容明如往昔。

大喇喇地揚了揚手里叛軍的人頭,笑著說道:「陛下,阿意救駕來遲。」

皇后猛然睜開眼,看

向皇帝。

皇帝在耳邊低語。

「你啊,算了阿意,滿盤皆輸。」

6.

「皇后日思夜想,此時詔書就在手里,都不想看看嗎?」

皇帝在耳邊輕聲問著,有片刻恍然。

耳鬢廝磨,原是這樣嗎?

他們夫妻二十載,從不曾離得這麼近過。他的呼吸落在耳邊,輕溫暖,一如他每次看向沈卿欣的眼神。

皇帝拍了拍的肩膀,帶著勝利者的笑容。

「皇后以為朕一直在拖延時間嗎?」他搖搖頭。

「錯了,大錯特錯。你們所有作都在朕的掌握之中,所謂的在西北走丟的將士,其實一直與阿意在一。他們從草原繞路,半個月前就到了京郊,今兒一早就制服了京畿叛軍和協防軍。」

「護靈軍也早就奪回了四方城門。」

皇后面慘白。

「朕和阿意之所以等到今日才手,不過是因為們在你手上,懂嗎?」

看著正在理傷口的侍衛統領,苦笑。

「你們早都控制了皇宮大半的守衛,還要如此謹慎嗎?」

皇帝點點頭:「嗯,半點都不容有失。」

凄然一笑,不想再說話,打開了手里詔書,指尖逐漸泛白。

看著看著,眼里淚水漸盈。

什麼退位詔書,這分明是沈卿欣的立后詔書。

皇帝揮手,張德全便端來了一盞酒。

「娘娘,您便飲了吧,不會太痛的。」

「嗯。」

應了一聲,放下了詔書,手將步搖得更端正一些,又攏了攏袍,才接過了酒盞。

白玉酒盞里呈放著琥珀的酒,像極了大婚那日,他們共飲的那杯合巹酒。

那年竇初開,為他一見傾心。

父親說他并非良配,幾次勸說,抵死不從,最終如愿以償地嫁給了他。

劉氏全族因為的婚姻卷了皇權爭斗,他們傾盡家族之力,為他鏟除了所有登基路上的阻礙。

后來,登上王座,賜為后。

他端方雅正,便儀態萬千,收起所有,做他母儀天下的皇后。

恭謹溫順,以他為天,永遠錯后一步,跟在他后,只要一抬頭,便能見他的背影。

在他的帶領下,國家強盛,治清明,外驅敵寇,天下太平,四海盡歸。

以為他們可以一輩子相敬如賓,直到他遇見了沈將軍孤沈卿欣。

他對一見傾心,甚至屋及烏地將的弟弟帶在邊,悉心教導。

他教他騎馬箭,教他文治武功。

的兒子呢!與他親生的兒子呢!

只能站遠遠地看著父王教導別人的孩子,滿眼羨慕。

自己,沒關系,不要急躁,不要驚慌。

沈行意是外男,再也不足為慮。

有母族支持,只要德行無差,只要太子不犯錯,他們母子安心等待便是了,不急。

宮闈深深,自宮,學會的第一件,便是忍和等待。

可以忍家族被打,斷尾求生懂,可以忍他將意盡贈他人,畢竟天家無

一切的忍,在沈卿欣生下兒子的那一刻,不再有任何意義。

的寵可以被人奪走,但他兒子的江山誰都不能分毫!

聯合劉家,籌謀數月,本想在沈行意歸京路上殺了他,不曾想匈奴來犯,他短命地死在了草原。

這樣也好,沈貴妃就這一個弟弟,他死了,母族無人,皇帝在軍中也了最大助力。

一直為此沾沾自喜,以為是老天開眼。

哪里是老天開眼,明明是異想天開。

苦笑著,全冰冷,腹絞痛不止,卻還是掙扎起,向著殿外走去。

殿外正好,夏意正濃。

去曬曬太吧,去吹吹夏風吧,去聽聽蟬鳴吧。

太冷了。

皇宮,太冷了。

皇后推門離開的時候,沒人阻止。

我視線一直看著沈行意,片刻不敢移開。

他見我看他,挑了挑眉,將把手里人頭給了手下兵士,朝我走來。

走到我面前把手一,語氣理所應當。

「帕子給我。」

見我不回話,沈行意冷哼了一聲,手便抓起我的袖擺便手。

得認真,一

好好的月白留仙,被他跡斑斑。

指尖跡有些干涸,不干凈,他十分不滿,嘟囔著:「什麼破子,手都不好,回頭我帶你去多做幾。」

看我一直傻愣著,他挑眉,一直板著的臉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想我想傻了?」

手去拉我藏在袖

子里的手,卻到了一手黏膩。

沈行意的笑容凝固在角,皺著眉用力扯起我的手,放到眼前細看。

我的手心里還握著瓷片,鮮橫流。

他十分不爽,命令我:「松手。」

等了幾秒,見我還沒松開,便手來掰,我疼得輕哼了一聲。

也許是之前太張的緣故,此時我手指僵,越是著急,瓷片就越是松不開。

我輕輕打著抖,是疼的,也怕的,我怕他生氣。

沈行垂眸,將我的手放在他的邊,輕輕吻著。

「別怕了,乖。」他一遍遍親著我的手指,溫熱的將我冰涼的指尖點燃。

「青青乖,我在呢,不用害怕了,乖。」

在他的安下,我慢慢松開了手。

瓷片落地,我抱住了他,失聲痛哭。

待回到將軍府,我才從恍惚中回過了點神,右手的傷口被包扎了起來。

我低頭,看見我的手還和沈行意的手牽在一起,慌張地松開,雙頰緋紅。

沈行意見我窘態,笑得見牙不見眼。

他被曬黑了許多,但一雙眼睛還是亮晶晶的,很是好看。

他抱怨了一句「好累」,然后了個懶腰大步往府里走去。

走了幾步,見我還楞在原地,便皺眉說道:「怎麼真了個榆木疙瘩,連跟上我都不會了?」

我低下了頭,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走來,凡是見到沈行意的下人,俱是瞪大雙目,面發白。

若不是青天白日,任誰見了他一鎧甲染,怕都要以為厲鬼索命吧?

我忍不住掩輕笑,卻被他抓了個正著。

他停下腳步,挑眉問我:「什麼事這麼好笑,給我說說。」

我抖了抖,不敢看他眼睛,只敢盯著腳尖,囁喏回話。

「沒…沒什麼。」

他目四下掃了一圈,角噙著壞笑。「小丫頭,你知道軍中如何置拒不代的細作嗎?」

我搖頭。

他手腕用力,將我攔腰抱起,大步匆匆進了臥房,又回腳踢上了房門。

我被他按在塌上,彈不得。

我目驚恐地看著他,他好整以暇,眉眼帶笑。

「自然是,好生折磨,直到遭不住了,說實話才罷休。」

我嚇得咽了咽口水,別開眼睛。

沈行意說這話我是信的,畢竟從小到大,他最喜歡的就是作弄我

初見的春日宴上,我便被他作弄得不輕。

那日劉氏帶我和盛云嵐進來皇宮。

不喜歡我,代我找個角落呆著,不要惹禍后,就帶著盛云嵐去和其他際。

我坐在一無人的亭子,正在想著如何用手帕藏幾塊糕點帶給我娘,腳踝便被一只冰涼的手給抓住了。

這亭子臨水,聽聞去年曾有宮人在此落水而亡。

那年我九歲,被嚇得臉發白卻也不敢大,生怕驚擾了其他眷,丟了侯府的人,劉氏會找我娘麻煩。

我一手抓著護欄,一手用力去掰開握著我腳踝的手,急的眼淚直流。

那只手卻不肯放過我,把我往水里拉。

眼見著要落水了,我忍不住低聲求饒。

「水鬼大人,求您不要抓我,我不好吃!而且,而且,我娘還在等我!我若死了,活不的,求您開開恩吧。」

話音剛落,抓著我腳踝的手,便松開了。

我以為水鬼開恩,哪想到是水下的人被逗得憋不住氣,浮出了水面。

沈行意與我同歲,他長得雕玉琢,在水里笑得見牙不見眼。

「蠢死了,哈哈哈哈,還我水鬼大人」

他惡作劇得逞,很是開心,笑了一小會兒,朝我向我手。

「喂,拉我上去。」

我哭得淚眼婆娑,卻還是將他拉上了亭子。

我們站在亭子里,渾漉漉,被風吹得直打噴嚏。

還是貴妃派人來找他,才救了我們,惜春宮的宮人們把我們帶回宮,換了服。

7.

路上,他見我哭個不停,皺著眉勸我。

「怎麼哭起來沒完沒了,真是麻煩。」

他不耐煩:「不就是沾了點水,值得你這樣哭嗎?」

搭搭,斷斷續續地說:我……我害怕……

沈行意墊腳,我的頭。

「別害怕。」

他黑眼珠轉了轉:「鬼是人變的,肯定沒有人厲害。你想啊,鬼若是比人厲害,又怎麼會死呢?」

我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地,忘了哭。

可我哪兒是怕鬼啊,我是怕貴妃怪罪,怕劉氏責罰。

但沈行意哪里會懂呢。

好在沈貴妃見了我十分歡喜,還問我以后要不要常常宮來玩。

笑的溫,我從沒見過

這樣的好看的人,比我娘還要好看。

但我不敢點頭,只好低頭看著腳尖。

沈行意換了服,頭發都沒絞干就蹬蹬蹬地跑到貴妃面前,把我往自己后拉。

「阿姐,你別兇,是我拉下水的。」

沈貴妃不說話,沈行意急得不行,撒賣傻。

「好阿姐,都是意兒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吧。阿姐要我練的十頁字帖,我回頭便寫給你,好不好嘛~」

沈貴妃又好氣又好笑,拍開他的手,將我拉回面前。

「你是盛侯爺家的嫡長對吧?」

我囁喏應「是。」

「別怕,盛夫人那邊我派人說了,只當你過來我這里吃茶。我這里只有阿意的服,你姑且留在這,晚點服干了,你換回去,我再命人送你回府。」

臨走時,掖了掖我鬢間碎發,又讓人提了一盒點心給我。

「這個你也拿回去嘗嘗,若是喜歡,下次你宮了,我再命人給你做,好不好?」

沈行意沖著我眉弄眼,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沈貴妃讓他送我去宮門口,算是賠禮道歉,他不不愿還是答應了。

我們沿著長長的宮道向宮門走去,夕西斜,將我們影子拉得很長。

他邊走邊踢著石頭子,我悶頭跟在他后,冷不防地撞在他上,才發現已經走到宮門口了。

我邁步準備出去,就聽見他我。

「喂,你怎麼像個木頭疙瘩?」

我愣住。

他撓了撓頭,「你聲音像阿姐一樣好聽,也應當像阿姐一樣,多多說話才是,日悶著做什麼?」

「哦。」我悶悶地應了一聲。

他嘖了一聲,「你等我!」

說完,蹬蹬地跑開了。

我不明所以,于是乖乖站在宮門口等他。

后的太監們,有一部分追著他走了,一部分留在我后照顧。

等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才見他滿頭是汗地跑了回來,兩手扣著,獻寶一樣舉在我面前。

「你看!」

見我不,他又將手舉到我眼下。

我后知后覺地低下頭,近他的雙手,眼睛從他拇指出的小里看去。

他的手心里,臥著一只純白的蝴蝶,蝴蝶輕輕扇著翅膀,像是綻放在他手心的花。

我看向他,雙眼雪亮。

「是蝴蝶!」

意識到自己高聲尖實在不統,我忙捂住自己的,但眼里的笑意卻是捂不住。

他見我笑了,十分開心,努努,示意我手。

出手,他溫熱的手心覆在我掌心之上。

我傻愣愣地看著蝴蝶開在了我的手心。

沈行意連忙雙手扣到我手上,想阻止蝴蝶逃跑,卻還是慢了一步。

蝴蝶著我的臉,施施然飛回了天空。

我順著蝴蝶的方向,看著它在夕下振翅而飛,飛過蔓草,飛過一叢花朵,飛過朱紅的宮墻,飛向明的夏日。

「真啊!」我嘆了一句。

回頭,看見一側的沈行意正直愣愣地看著我。

我低頭道歉。

「對不起,我沒接住。」

他不自在的撇開視線:「下次你來,我再給你抓就是了。」

將他的小臉蛋曬的紅撲撲的,他酷酷地說:「你愿意的話,往后夏天,我都給你抓蝴蝶。」

「一言為定。」我出手。

他與我拉鉤。

「一言為定」

沈行意說的折磨,并沒有實現。

他洗著洗著澡,便在浴桶中睡著了,伺候的下人怕他寒,試探地了幾次都沒醒。

下人無奈,只得給他子,又套了里,才把人送回房里。

這樣一番折騰,他都沒醒。

我不放心,隔一會兒便去試探他的鼻息,確定他真的活著,才松了口氣。

我命人備了水洗澡,洗完卻有些犯愁。

床被沈行意睡了,我不知道睡哪兒。就他那個討厭我的勁兒,我若睡在他旁邊,他明日醒了怕是不得找我麻煩。

我皺著眉,吩咐挽月把小塌收拾一下,準備先將就一晚,等明天他睡醒,商量好和離事宜后,再拾捯住也不遲。

左右府賬簿和奴仆名冊都整理好了,隨時等著下個主人接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何況我也累極了,繃了一日,沾著枕頭便睡著了。

想睡到半夜,莫名地便被一雙手鉗制住。我一向覺淺,瞬間嚇得心臟蹦蹦直跳。

本想沈行意,又怕他睡得那麼聽不見,大反倒害得他一起被殺。

正躊躇,就聽見頭頂壞笑。

「怎麼不去床上睡?」

我松了口氣,四肢又瞬間僵,不敢彈,因為沈行意他竟然親了我的頭

頂!!

「你……你干嘛!」我結結地威脅他:「快,快放,放開我!」

沈行意笑得更得意,他手在我臉上了兩把,又揪了揪:「就不放。」

「快放開,不然我喊人了!」我低聲威脅。

「你蠢不蠢啊。」后沈行意笑到發抖,我被他笑得雙頰緋紅。

「你笑什麼?我沒嚇你,你再不松手,我真的人來了!」

「別說人了,你今日便是了天王老子來,本將軍抱著自家夫人,也無人能管。」

我嫁過來是守寡的,人都沒死,婚事哪里還作數!

我氣結,用力拍開了他放在我腰間的手,回頭怒視他。

「與你有婚約的是盛云嵐,我,我是嫁進來守寡的!」

沈行意半蹲在塌邊,歪著頭,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

「守寡有什麼意思,守著我這個大活人才快活呢。」

我氣得臉頰緋紅。

真是個混不吝!什麼渾話都往外說,我就不該和他說話!

我背過,不理他。

他無賴地了鞋,進了小塌上,隔著薄被將我撈進懷里。

的吻著我的發,一直親到脖頸,在我耳邊低聲喃呢。

「青青,我要娶得人,一直是你,從來都只有你。」

他委屈,「我阿姐去傳召劉氏宮,明明說的是你盛青嵐,可那劉氏狗膽包天,對外只說嫡與我議親,全不提是嫡長。我一見就知道這樣,就知道一準要搞貍貓換太子的把戲。」

沈行意冷哼:「劉氏枝繁葉茂不得,我只得跪到姐夫面前,一直調令躲去了邊關。」

他在我耳邊撒

「青青,你知道西北有多冷嗎?我夜里時常冷得睡不著,耳朵和手指稍不注意便生了凍瘡。我每每忍不下去的時候,都要想你。」

我被他說得臉一紅,連忙撇清關系。

「胡說,想我做什麼,我與你又無首尾,你不要壞我閨譽。」

他窩在我頸邊壞笑。

「你急什麼,誰說你和我有首尾了。」

沈行意一臉正:「我睡不著的時候,是想你跟我說的話。你說我在京都里鋤強扶弱是小狹義。俠之大者,應當為國為民。」

這話我確實說過的,那時他十六歲。

見天領著一群紈绔滿京都瞎混,街上有點什麼事,他們便要路見不平,搞得京都飛狗跳,京兆尹苦不堪言。

那次他們偏聽偏信,見一飯館老板驅趕乞兒,覺得老板狗眼看人低,便手打了人,還砸了鋪子。

結果是那乞丐好吃懶做,飯館老板見他可憐,給了他灑掃的差事,但卻他只想要飯。

老板怒其不爭,這才要驅趕乞丐,引發了后續的誤會。

這事鬧得大,十幾個紈绔都被抓進了班房,言上書,務必嚴懲以正視聽。

一圈朝中重臣在書房外跪了一排,腦袋往地上一磕,痛哭流涕悔過自己教子無方。

皇帝卻是笑著把眾臣勸了回去,只說年意氣不必上綱上線,關足五日漲漲教訓便是了。

侯府嫡庶子最喜歡跟著沈行意胡鬧,也被一起被抓了進去。

他們出獄那天,我和沈云嵐跟隨劉氏一同去接,正巧見宮里的張總管來接沈行意。

沈行意騎著馬,原本已經走了,見到盛云嵐的車馬,又調轉馬頭。

他一邊與盛云嵐說這話,一邊用眼睛瞟我。

我被他看得渾不自在,想著也許是因為我在這里,他們不方便說話,著才惹他不快。

于是借口去給兄長買些吃食,便下了馬車。

沈行意卻是一把拉住了我,不讓我走。

我嚇了一跳,退后了一步。

他訕訕地收回了手,一向明亮的眼眸,黯淡無

「喂,榆木疙瘩。」他了我,卻不看我,低聲問道:「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我被他問得一愣,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若問心無愧,便沒錯,只是不夠聰明。」

他落寞的眼里恢復了幾分神采,偏頭看我,等我繼續說。

我知道與人往最忌淺言深,但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心里的話。

「你們行俠仗義,鋤強扶弱是好事,但終究是小俠小義。」我不敢看他,低聲說著,不知道他聽沒聽見。

「俠之大者,當為國為民。」

沈行意楞了一下。

鼻子,撇過臉。

「還不算太蠢。」

我正在回憶,就被沈行意咬著耳朵打斷了。

他輕咬著我的耳垂,不滿地問:「喂?盛青嵐,你有沒有在聽?」

我茫然的啊了一聲。

他恨恨地又咬了下我的耳垂,扳過我的,讓我與他相對而視。

我在漆黑的夜里,看著他明亮的眼眸,沉溺

其中,連呼吸都放得很輕,很緩。

「我說你別生氣,我找盛云嵐都是為了見你。你那繼母黑心肝不肯放你出府,我便只能借著找盛云嵐的名頭見你。」

他憤憤。

「盛云嵐那個蠢貨,好幾次都帶了你家幾個庶妹出門,把我氣得半死。」

他哼唧,下蹭了蹭我的頭頂。

「我本想轉就走的,但又怕下次不好約,只得耐心聽絮叨。好在后來我想了個好辦法。」他眉開眼笑。

「我故意跟帶來的庶妹說話,不理果然便不敢帶別人來了,只帶你。」

「……」

難怪,我還以為是因為我特別會襯托呢。

「還有你那幾個兄弟也是煩人。」

他在我耳邊低聲抱怨:「每回我去你們府上想運氣見你一面,屁還沒坐熱,就被他們拉著喝酒騎馬,十次有九次無功而返!」

「……」

又是禍水東引,又是暗度陳倉。

沈小將軍的兵法怕是都用在我們盛家了吧?

我被沈行意圈在懷里,四周都是他的氣息。

他溫熱的呼吸落在我的發間眉梢,他用手指刮了刮我的鼻梁。

「干嘛不說話?又變榆木疙瘩了?」

我拉住他的手,握在手里,看著他,不舍得眨一下眼睛。

「沈行意,別吵醒這個夢。」

他愣了一下,親吻掉我眼角落的淚珠,又將我垂下的一縷青與自己的一撮頭發綁到了一起,打了個死結。

「青青,這個夢,我們一起做一輩子。」

我「嗯」了一聲,余下的話,都被他熾熱的吻堵回了齒間。

「我你。」

「嗯。」

「不許說嗯,要說你也我。」

「嗯。」

 

    人正在閲讀<明月>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