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回走后,李響看了看蕭舒沉的臉，小心翼翼地說：“蕭總，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咱們單店的利潤就一直在下了,現在……”

“你想說什麼？把甲天下賣給富友？”蕭舒暴躁地打斷了他的話。

李響見他反應這麼大,連忙改口：“當然不是，我……我就是說,孫廠長那邊以后也不能給咱們穩定供貨了,咱們總得找個更合適的供貨廠家,富友就合適的。咱們不賣了甲天下，也可以讓他們的產品上咱們店里嘛，咱們店的定位本來就比老師傅家電直營門店高端,引進富友的產品最合適不過。蕭總，為了店里這麼多職工，你就考慮考慮唄！”

蕭舒冷笑著打量著他：“章回給了你多好？”

李響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冤枉啊，蕭總，我也是……”

“夠了,不管甲天下賣不賣,不會你的那份！”蕭舒不耐煩地站了起來，抓起車鑰匙就走了。

他直接來到奉河市電視機廠。

廠里一部分消息靈通的職工已經聽說了孫廠長有意賣廠子的事了,人心惶惶的，無心工作,一個個都想辦法找孫廠長。半天下來,孫廠長辦公室里就沒消停過。

看到蕭舒,他了疲憊的臉,有氣無力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蕭舒悶了幾秒說道：“我聽大姐說,你好幾天沒回家了。”

孫廠長擺了擺手：“等這陣子忙完就回去，我給你大姐打電話說過了。你今天過來有什麼事？”

蕭舒抿了抿，不答反問：“姐夫，你就不能直接退了嗎？這個廠長誰當讓誰當去。”

外頭那些人說得可難聽了，說什麼他姐夫想賣了廠子跑路，以權謀私。不錯，現在是不乏有這樣的廠長，可他姐夫不是這樣的人，大家一起工作了一二十年，他姐夫是什麼樣的為人，他們不清楚嗎？

孫廠長招呼他：“坐。這是怎麼啦，火氣這麼大？”

蕭舒悶悶地坐在到他對面，不吭聲。

孫廠長好笑地看著他：“我這廠長也當不了多久了，有始有終嘛。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廠里的況，貿然再派一個人臨時過來收拾這個攤子，容易出子。跟姐夫說說，今天誰惹我們家小弟生氣啦？”

聽到久違的悉的稱呼，蕭舒一怔，自從他年后有次說他是大人了，不要這麼稱呼他，別人會笑話的，姐夫就再也沒這麼喊過他。現在乍然聽到，竟勾起了他腦海深許多忘的回憶，夕西下，霞染紅了半邊天，姐夫牽著他的手回家，問小弟今天在學校里都發生了什麼，要是他委屈了，姐夫就會帶他去街邊的小店買吃的，一雪糕，五分錢的水果糖，都是兒時數不盡的快樂。那時候的姐夫背還很直，頭發烏黑，單只手就能輕易將他舉起來，可不知不覺，姐夫的背駝了，兩鬢也生出了白發。

“沒有！”蕭舒到底顧忌著孫廠長的心，沒將他在廠子門口聽到的那些閑言碎語說出來。

孫廠長笑了笑，正要說話，楊書忽然出現在辦公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說：“廠長，一車間的陳衛國想要見你！”

“讓他們等著，沒看我姐夫很累了嗎？廠長是他們說見就見的嗎？”蕭舒暴怒道。

孫廠長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和和氣氣地對楊書說：“這樣吧，讓他們商量好，每個部門派一個代表來見我，不然他們每個人都來，我就一天24小時呆在辦公室里也不夠用啊。”

楊書點頭：“好的，廠長。”

等他出去將門拉上后，孫廠長看著蕭舒問道：“跟姐夫說說，今天為什麼不高興？是跟姐夫有關嗎？”

蕭舒避開他的眼神，問道：“姐夫，老師傅家電同意收購你們廠子了嗎？”

孫廠長一直沒等到葉蔓的消息。不回復也是一種答復，他輕輕搖頭說：“沒有，怎麼啦？”

蕭舒不高興地問：“他們為什麼不同意？要退回去三五年，他們想跟電視機廠攀上關系都不可能。”

孫廠長笑看著他：“你也說了是退回去三五年，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現在不是以前了。這件事，葉總有的考量，老師傅家電跟富友終有一戰，這時候拖上咱們這個包袱并不明智。你從哪兒聽到的風聲，怎麼想起過來問我這個？”

蕭舒沉默了一會兒說：“今天章回來找我了。”

孫廠長恍然，明白他進門一系列反常行為背后的緣由了，笑了笑，溫和地說：“你怎麼想？”

蕭舒也不知道怎麼說，頓了一會兒才道：“我們甲天下的最近這一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利潤銷量都在下。”

他以前不說，是擔心姐夫有負擔，但現在電視機廠都要倒閉了，也沒什麼不可以說的。

孫廠長明白了，最近這一年，先是洪水，然后是老師傅家電強勢崛起，接著又是富友橫空出世，經銷商井噴式發展，這些都在搶占甲天下的客戶。

他嘆了口氣道：“是姐夫拖累了你。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老爺子那邊有我，時代不同了，不能用他們老一輩的觀念來要求你們這些年輕人。”

蕭舒搖頭：“姐夫，你別這麼說。當初我開甲天下，你也給了我好多幫助。”

孫廠長擺手說道：“我不問章回找你做什麼。你是甲天下的老板，你自己對甲天下負責就行。”

蕭舒低頭靜默片刻問道：“姐夫，要是老師傅家電不肯收購你們廠，那你打算怎麼辦？”

孫廠長無奈地說：“我能怎麼辦，走破產程序，爭取給工人們多要點賠償，這是我僅能為他們做的了。”

蕭舒聽出他心里的酸楚，很不滋味：“姐夫，不過是一群不相干的人，值嗎？你為他們想方設法，他們未必能理解你，搞不好還在背后埋怨你。”

孫廠長笑著說：“舒，職工們埋怨我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我為廠長，沒有搞好廠子，砸了大家的飯碗，他們心里有怨氣和不滿很正常。我們做事，不需要別人理解支持，凡事只求個問心無愧即可。姐夫在電視機廠干了半輩子，如今只想站好最后一班崗，也算是為我的大半輩子畫上一個句號，做人做事，都要有始有終嘛。”

蕭舒還是不能理解，但他清楚，孫廠長主意已定，自己是無法改變他的決定的。

他站了起來說：“姐夫，我就不耽誤你工作了。你別只顧著工作，也要保重，大姐很擔心你，在家里老是念叨你。”

孫廠長點頭，他這妻子有諸多缺點，但對他，對家里是沒話說的：“我知道，讓你姐也別給廠子里送東西了，缺什麼我會回家拿，等忙過這陣子，我就好好回家陪，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去吧！”

說完，他輕輕拍了拍蕭舒的肩。

蕭舒停下腳步道：“我知道了，姐夫，你回去吧，趁著沒人來，你休息一會兒，我自己認識路。”

孫廠長笑笑：“好，那我就回去了。”

“嗯。”蕭舒用力點頭，等他一走，就拐彎跑去找到了楊書，詢問起廠子里的況。

楊書有些為難，苦笑道：“蕭總，廠里現在已經停產了，就你現在看到的這樣。廠長他倒是找過好幾家單位，但都沒人肯接手咱們廠，如今也只有向上面多要點補這條路了。”

蕭舒踢了一下石子：“那不得去求人？”

楊書一臉苦，不說話，小爺有長輩兄弟姐妹庇護，哪知道世間艱難。

蕭舒看他這副喪氣的樣子就來氣：“你哭給誰看呢？我姐夫就沒去找找老頭子想想辦法？”

也就你這個老來子敢這麼稱呼老爺子。楊書說：“老爺子已經退下來了，又不是很好，廠長也不好拿這種事去煩他。而且，現在全省虧損的廠礦企業很多，上面想扶持也扶持不過來。”

蕭舒撇了撇：“我知道了，你盯著點我姐夫，讓他按時吃飯，晚上就回家，那些找事的，你能擋就替他擋一擋。”

楊書連忙點頭：“蕭總不說我也會的，廠長都是為了廠子里的職工著想，也有一部分明事理的職工理解廠長。”

蕭舒譏誚地勾了勾，嗤笑一聲，按了按楊書的肩，大步走了。

富友的方指導零售價一出來，葉蔓就笑了。

這不就是后世網上買件服，標簽多半上四位數，然后打個一兩折促銷嗎？比骨折價還狠。不人買回家，看到標簽，就說瞧瞧，這是上千塊的服，人家搞活，我才花了一兩百塊，賺大發了。顧客究竟占沒占到便宜不好說，但心理肯定是得到了滿足。

這種套路既然三十年后都還在廣泛使用，那充分說明了其確實有效，沒效果的早都被市場給淘汰了。富友還真有兩招，一下子就抓住了消費者占便宜的心理，這種伎倆用好了，還真能帶來不的銷量。

老師傅要不要跟進呢？

葉蔓琢磨了許久，決定還是不跟了。

富友的品牌形象雖然到了一定的損傷，但洋品牌的環不是那麼容易褪去的。富友在很多人心目中，依然是高端品牌，人家一下子提高所謂的方零售指導價，會給他們的品牌產品加一層環，國外品牌嘛，當然貴，消費者也認這個，有些甚至覺得越貴越好，賣便宜了他們反而覺得你不好。但他們老師傅家電一直以來都是以價比稱王，這時候跟風上去，恐怕會落個東施效顰的下場，消費者未必會買賬。

因此不如另辟蹊徑，富友宣傳極高的零售指導價，給消費者造一種自己占了大便宜的錯覺，那他們老師傅家電就反其道而行之。

葉蔓來鐘小琴：“你聯系一下龐總和朱經理、常經理，讓他們過來開個會。”

鐘小琴連忙行。

下午三人就回來了。

大家坐在一起開了個小會，葉蔓看著三人將富友的新廣告推了出去，給大家過目：“富友的反擊來了，大家有什麼看法？”

幾個人搞了這麼久的銷售，只一琢磨就明白富友的企圖了。

朱建新說：“葉總，咱們也可以這麼搞啊，標一個比較高的價格，然后再打折，可不能便宜了富友。”

富友能用這種套路，老師傅家電為什麼不能這麼用？

葉蔓笑了笑，看向另外兩人：“你們怎麼看？”

龐勇皺著眉說：“這個被富友先用了，后面跟上去的，效果肯定沒那麼好。”

常安全說：“富友這樣搞比較大的價格落差，容易給消費者一種占了大便宜的錯覺，咱們要是不跟上，銷量增長肯定趕不上他們。”

兩票贊，一票反對。

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之前，跟上去無疑是個不錯的選擇。

葉蔓放下手里的茶杯，慢悠悠地說：“如果我們走另外一條宣傳道路，直接標明幾款產品的零售價格呢？”

龐勇明白了的意圖：“你的意思是指定銷售價格，這也可以，只是，經銷商不一定會遵守。經銷商這麼多，即便有違約的，咱們也未必知道，更別提罰了，這個事難就難在這里。”

尤其是小地方的經銷商，一千元以上，甚至兩三千元的家電，在如今這個收水平，是不可能大規模走量的，所以加價了很好的選擇，單臺賺取足夠多的利潤。

葉蔓點頭：“龐總的顧慮也有道理，朱經理和常經理怎麼看？”

朱建新想了一會兒說：“那就發現違約的取消經銷商合同唄。我們老師傅家電就是靠明便宜的價格打開市場的，我覺得在中高端市場也可以這麼做，富友搞價格貓膩，咱們就直接用實實在在的低價去沖擊他們，回頭咱們的銷售人員還可以說，你瞧瞧，同樣18寸的彩電，富友的零售價都在三千元去了，咱們才兩千塊，便宜了快一半，買咱們多劃算。我相信，除了個別家庭條件特別好或是對洋品牌格外推崇的，很多人都會考慮價格這一因素。”.biqugé

常安全也說：“我覺得朱經理講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價比是咱們老師傅家電最突出的優點之一，完全可以拿這個做賣點！”

三方討論了許久，葉蔓充分聽取了他們的意見：“你們說的都很有道理，我再考慮考慮。”

會后，龐勇跟著去了辦公室，直接說道：“你打算統一價格，用低價作為賣點吧。”

葉蔓笑了笑說：“真是瞞不過龐總，我確實有這個打算。同樣的產品，我們確實比他們便宜好幾百元，建新說得有道理，富友能夠拿方零售價說事，咱們也可以反過來用這個價格襯托咱們的價比啊。”

以18寸彩電為例，本來雙方在市場上的零售價格實際只差幾百元，但要是拿方零售價做參考，這差距就大了，總有追求價比的消費者會顧慮這點。

龐勇點頭：“好吧，那什麼時候通知經銷商？”

葉蔓說：“不急，你先安排人調查一下，富友的各項產品價格，還有指導價，咱們統計一下，再據進貨價，制定一個經銷商比較能接的價格。”

龐勇見葉蔓心里早已考慮到這方面了，很高興：“，那我現在就去準備。”

剛說完這話，就見鐘小琴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輕聲說：“葉總，甲天下的蕭總來了，想見你。”

龐勇嘟囔：“他來干什麼？”

鐘小琴看了一眼葉蔓，說道：“最近這兩天聽說了一個小道消息，富友有意收購甲天下，不知道真假。”

龐勇大為意外：“這富友真是什麼地方都想一腳啊，搞死了飛雪還不夠，又把手向了甲天下。蕭舒那家伙不會答應了吧？”

葉蔓也不清楚，說：“鐘書將人請進來吧。”

說完，看向龐勇：“龐總是在這一塊兒聽聽，還是去忙其他的？”

龐勇一屁坐下：“我聽聽這小子打算說什麼？”

葉蔓隨他去。

不一會兒，蕭舒就跟著鐘小琴走進了辦公室，他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龐勇，面有些糾結，問道：“葉總，我們能單獨談談嗎？”

葉蔓給龐勇使了一記眼：“當然可以。”

龐勇哼了一聲，站起來走了。

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們兩人，葉蔓邀請蕭舒坐下，然后問道：“蕭總今天來找我是有事嗎？”

蕭舒沉默了幾秒道：“章回前陣子來找我。”

好家伙，這麼直接。葉蔓故作不知：“哦，章總找你談什麼，合作嗎？”

蕭舒直言道：“他給了我兩個方案，一是富友捆綁收購奉河市電視機廠和甲天下。另一個是，我將甲天下的份高價賣51給他。”

51，富友不就拿走了控制權，真是好算盤。

葉蔓笑了笑問：“蕭總怎麼想？”

蕭舒抬頭，目直直著葉蔓：“你還跟那個窮醫生在一塊兒？”

葉蔓不悅地拉下臉：“蕭總，我以為你今天是來談公事的。”

蕭舒這自尊心可真夠強的，都過去幾個月了還耿耿于懷。要說他有多喜歡也未必，恐怕更多的是不甘心被一個經濟條件不如他的比下去了，自尊損。但葉蔓可不慣著他。

蕭舒抿了抿道：“只要你跟他分手，我就拒絕章回。放心，我也不會強求你跟我在一起，但被個窮酸醫生比下去，我不服。”

葉蔓被氣笑了：“大門在左邊，蕭總慢走不送。”

他是什麼人，憑什麼管的私事？

蕭舒沒料到這麼干脆，臉乍青乍白，不甘地看著。

葉蔓無奈地說：“蕭總，我以為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沒選擇你，不是你不夠好，是咱們不合適，你不符合我的擇偶標準。你要還有公事要談，就直接說吧，要是沒了，那就請回吧，我還有很多事要忙。”

有了臺階下，蕭舒面稍緩，停頓片刻道：“你要什麼條件才肯收購奉河市電視機廠？”

葉蔓淡淡地說：“這個事我上次跟孫廠長談過了，我們廠現在也很張，暫時沒有這個條件，只能對孫廠長說抱歉……”

“加一個甲天下夠不夠？”蕭舒忽地開口，打斷了葉蔓的話。

葉蔓驚訝地看著他：“蕭總，我沒聽錯吧？你是準備將甲天下賣給我們？你可想清楚了，我恐怕開不了章回的價格。”

老師傅家電目前賬上資金還算寬裕，但這筆錢葉蔓另有他用，不可能拿太多出來收購甲天下的。

蕭舒哼了一聲：“我知道，我樂意，只要你們將奉河市電視機廠一塊兒收購了，甲天下我可以便宜點賣給你。”

還真是任的大爺。

不過這次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讓葉蔓看得順眼，因為，葉蔓從他上看到了作為人的這一面。

沉默許，葉蔓問道：“蕭總，富友肯定也愿意一起收購奉河市電視機廠的，我能問問你為什麼選擇我們，而不是富友嗎？”

至于奉河市電視機廠這個包袱，憑章回的手段，收購后有的是辦法甩掉，看飛雪就知道了。

蕭舒抿了抿，似乎是不愿意回答，葉蔓正想說算了時，他忽地蹦出來一句：“高橋雄一是日本人，我家老頭子參加過抗戰，平生最恨小鬼子，要是我把甲天下賣給富友，他會打斷我的。我的甲天下，賣給誰都可以，就是不能賣給日本人。”

葉蔓錯愕，怎麼都沒想到是這個理由。難怪甲天下一直不肯跟富友合作呢，連富友的洗機、空調都不肯上，寧可去大老遠去省外進貨也不從富友拿。

不過蕭舒不像是那麼怕他父親的人。算了，不管他是為了他父親還是孫廠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葉蔓說道：“那這個得看孫廠長那邊的收購條件，如果太苛刻，我們老師傅家電也做不到，還請你理解。”

蕭舒站了起來：“知道了，你聯系我姐夫，自己跟他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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