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第 1 節

我死之前,皇上的白月回來了。

他縱容扯壞我的裳,毒殺我的小貓。

我心疼得睡不著覺,整晚流淚。

我曾是皇上最的貴妃。

他許我冠霞帔、母儀天下。

后來他挑起別人的蓋頭,要我跪在殿外,聽他們一夜歡好。

他問我:「你不嫉妒麼?」

我沒告訴他,我已經病膏肓,快死了。

1.

我做貴妃的第三年,李宗恪的白月回到宮中。

宋明嫣,人如其名,明嫣然、不知拘束。

進宮后,李宗恪就不大來找我了。

所有人都在傳,說我快要失寵了。

連枝替我理掉幾個碎的宮,隔天,宋明嫣就來找我興師問罪。

那幾個到說我壞話的丫頭,原來是在邊伺候的。

宋明嫣長著跟我八分像的臉,一見我就笑了。

「你就是李宗恪捧在心尖上的貴妃?我早就想見見你,他還藏著掖著不給我看。」

像是在說阿貓阿狗,角帶著止不住的得意。

「原本我很難過,沒想到,原來貴妃娘娘是我的替啊,那我就放心了。」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侍寢的那天晚上。

李宗恪吻著我的,溫得像一潭春水。

著我的耳朵喃喃細語,說:「嫣……」

我以為他是犯了煙癮,紅著臉從床上爬起來,為他取來煙桿,點燃,送到他邊。

他無語地笑笑,輕輕一扯,將我帶倒在他下。

「小呆子,你怎麼這麼可?」

燭火搖曳,他的目游離在我的臉上,好像是在看我,又好像沒在看我。

嫣……宋明嫣。

原來是這個意思。

2.

「你瞪人的時候,不好看,別這樣,李宗恪不會喜歡的。」

宋明嫣高高在上地指點我,仿佛我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全是沾了

我很討厭

大概還不知道,凡是我討厭的人,日子都不會好過。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翻了個白眼。

連枝心領神會,一腳踢在宋明嫣的窩,押著跪在我面前。

李宗恪把宋明嫣寵上天,大約以為沒人敢

「你弄疼我了,如果李宗恪知道……」

話沒說完,連枝就一掌扇了上去。

「娘娘沒讓你說話,你算個什麼份,也敢多。」

我歪在椅子上,看著宋明嫣腫起的半張臉,中的郁氣稍作緩和。

3.

我從小就是囂張跋扈的子,就連公主見了我,也要退讓三分。

我爹爹是鎮國侯,哥哥是驃騎將軍。

大齊的江山,有一半是靠著我家祖宗打下來的。

我是家里最沒出息的孩子,因為我只是個貴妃,沒當上皇后。

李宗恪來時,我正在繡荷包,手指頭上扎得全是針眼。

我跟他撒抱怨,獻寶似的把荷包捧給他。

李宗恪看都沒看,順手就把它丟在一旁。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幾個太監把連枝押倒在他腳邊。

他踩著的手,用力一碾,疼得連枝倒吸涼氣。

「一個賤婢,也敢明嫣。」

李宗恪不是想我了來看我的,他是來為宋明嫣出氣的。

他罰的是連枝,打的卻是我的臉。

我的心涼了半截,冷下臉道:「把你的腳,從連枝的手上挪開。」

李宗恪我皺起的眉頭,明明是似水的作,可他的神全是淡漠疏離。

「貴妃,明嫣沒有家世也沒有地位,可有朕為撐腰,你不能欺負。」

「朕年時與錯過,如今失而復得,絕不會再讓委屈。」

「朕要把所有的好,都給明嫣。」

「你若不服氣,想挑戰朕的底線,那就盡管試試。」

本不管,是不是宋明嫣先來惹我。

他只是見不得掉一滴眼淚。

李宗恪離開前,看了眼丟在桌上的荷包,又看了看我滿是傷痕的指頭。

他笑話我:「笨手笨腳的,別繡了。」

從前是他說,別的男人穿的戴的都是自家媳婦親手做的,他也要。

我從小在馬背上長大,彎弓大雕還有兩下子,做繡活就真是要了我的命。

可李宗恪哼唧了好久,是磨到我咬牙答應。

如今荷包才繡了半截,他卻說他不要了。

我看見他的腰間掛著一只新荷包,跟宋明嫣的一模一樣。

我明白,他還是想要自己的人,親手為他繡穿戴。

他只是不想要我了。

好像有什麼

東西從我的心里離,隨著李宗恪的背影越走越遠。

他的角卷著風,消失在門前。

眼睛,把眼淚化在手背上。

撿起桌上的荷包,泄憤似的把針頭扎進鴛鴦的屁上。

連枝勸我:「罷了,娘娘,別做了,熬夜傷,到時候又該頭疼了。」

我忍下哽咽,面無表地吩咐:「去給手上藥,多余的話說。」

我周魚從來不是半途而廢的人。

我繡的荷包,李宗恪不要,有的是人要。

4.

李宗恪說到做到,他把所有的好,都給了宋明嫣。

世間僅有一匹的流紗,他答應過要找來給我,最后卻穿在宋明嫣的上。

南海的七彩寶珠,他說要攢夠百顆給我做頭面,最后也都簪在宋明嫣的發間。

我有的,宋明嫣都有。

我沒有的,宋明嫣也不缺。

父親和哥哥知道我委屈,就從塞外找了好多寶貝給我送來。

我拿起一塊虎皮裹在上,左手提著千機弩,右手拎著金箭筒。

連枝說瞧著我像活在深山老林里,有錢的野人。

我們兩個笑作一團。

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怪不得母親總說父親是個糙人,他笨死了,哥哥也笨,送的東西七八糟的。」

我倒在榻上,把頭埋進被子里,喝下去的水全從眼睛里冒出來,打了棉花。

連枝沒了笑聲,半晌問我:「娘娘若是想家了,不如請夫人進宮坐坐?」

見我不吭聲,又故作驚喜地開口:「哇,這里居然藏著一條狐尾,好好厚實啊娘娘,做狐裘肯定好看!」

我掐著手心,把難過全都咽回肚子里。

扭頭對笑:「你去跟他們說,給我的披風繡羊羔,還要繡小牛,再繡上片的草原……」

我好想念塞外的風

我不想待在這里了。

5.

秋天來臨前,我的狐尾披風也做好了。

連枝捧著它,一路上嘰嘰喳喳,又說羊羔可,又說青草連波。

最后總得夸夸我:「娘娘的品位就是好。」

走上玉拱橋,很不巧地,我跟李宗恪撞了個正著。

看見我,他微微一愣。

「怎麼瘦了?」

他往前兩步,向我的袖腕,我側躲開,潦草地行了禮。

李宗恪憋著口氣,把我從地上撈起來,他攥著我的手怎麼都不肯撒開。

子別扭,生起氣來不哄上半個時辰總是好不了。

從前我不高興,李宗恪就霸道地抱著我,親一親、鬧一鬧,我罵他打他,他也往我跟前湊。

原來我很吃他這套,如今卻覺得很稚,有點煩了。

李宗恪大約是瞧出我不耐煩了,他輕輕松手,看著空的手心,表有些傷。

宋明嫣提著風箏追上來,直呼他的大名,急切地抱怨著:

「李宗恪!讓你找我,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或許他是瞧見我了,才沒去找宋明嫣呢。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我自嘲地笑笑。

這一笑,倒惹得宋明嫣不高興了。

大約以為我是在挑釁,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目就落在連枝手里的狐尾披風上。

「好漂亮的啊!」

一把扯過狐尾,湊到李宗恪懷里,興沖沖道:「我想要!」

李宗恪的臉,笑說:「好,都好。」

已經搶走我太多的東西。

不過那些都是李宗恪的,他給誰就給誰,我不在乎。

可是,狐尾是我父親獵給我的,誰都別想從我手里拿走!

我顧不得禮儀,撲上去搶我的披風,宋明嫣死死抓著不松手。

一來一回,撕扯之間,的拳頭砸在我的額頭上。

我的耳朵忽然嗡嗡作響,頭暈目眩。

我咬牙一推,宋明嫣就驚呼著掉進水里。

6.

宋明嫣沒有大礙,只是天涼,染上風寒。

李宗恪要我把披風送給賠罪。

「明嫣說不怪你。」

要的不多,只是喜歡這條狐尾。」

「周魚,你不該欺負明嫣,畢竟若沒有,也不會有你。」

他說沒有宋明嫣,就不會有我……

我像是被人當頭棒喝,一前所未有的屈辱涌上心頭。

「宋明嫣喜歡的東西,我就非要讓給麼?」

「在你眼里,我是的替不在,你才舍得對我好,回來了,你就要把所有的好都給。」

「可你別忘了,狐尾是我的,是我父親給我的!不是你的東西,你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

我丟掉所

有的儀態,哭著踢打李宗恪,將他往屋外推。

「你走!你走!你再也不要來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李宗恪強地摟住我,將我圈在他的懷里。

他惱著臉問我:「你的手不疼嗎?胡鬧什麼!不過是一條狐尾……」

那不是一條狐尾!

李宗恪!它不只是一條狐尾!

它是我僅剩的和尊嚴,它是你再也不會給我的和尊嚴。

可現在,連它也被宋明嫣扯壞了。

周圍的一切忽然很不真切,虛虛實實,我分不清了。

李宗恪抱我癱,我聽見他驚慌失措地呼喚著:「周魚!魚,你醒一醒……」

就好像,他還我一樣。

7.

我醒來時,李宗恪已經離開了。

他沒有拿走我的披風,大概是因為,它已經壞掉了,不夠漂亮,宋明嫣瞧不上了吧。

孫太醫跪在我眼前,面沉重,好半晌還是低著聲音開口:

「娘娘的病,比去年更厲害了些,老臣恐怕,無能為力了……」

我掐著手心,只覺得腦袋哄哄的,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我請孫太醫起,裝作很鎮定的樣子,問他:「還有多久,我還能活多久?」

他垂首,眼底都是惋惜。

「多則一年半載,則……三四個月。」

哦,原來我快死了啊。

人總有一死,我知道的。

可我還這麼年輕,我還有好多的事沒做。

我的草原,我的牛羊,我還沒能找到機會回去看看它們呢……

父親常說,生死看淡。

我終究是個膽小鬼,有愧于他的教導。

聽見自己死期將至,只會害怕到抖。

我藏進被窩里,小心翼翼地掩飾著自己的懦弱,我不愿讓自己變一個可憐人。

「孫伯伯,魚求你一件事。」

「別跟別人說,我快死了,好不好?」

「您知道的,好多人等著看我的笑話……」

我的聲音哽了一下,不再說話了。

8.

我強打起神,想裝作一切如常的樣子。

可是頭疼、痛、反胃,上的難越來越頻繁。

連枝見我日漸萎靡,人前變花樣地哄著我,只在背地里抹眼淚。

有一日,蹲在墻喚:「娘娘,娘娘!活不了活不了……」

得,我還沒死呢,先瘋了。

過了會兒,鉆進殿里,鬼鬼祟祟地盯著我,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只小病貓。

「娘娘,救救它吧,不然活不了……」

連枝淚眼婆娑地看著我,原來是說它呢。

我又氣又笑,也不知道是真機靈假機靈,跟我說這個,也不怕扎我心窩子。

小病貓奄奄一息,我想著留著也活不久,便隨連枝的意思,讓自己去照顧,別來煩我就

誰知第二日我中午瞇了一小覺,起來就看見它將頭埋進我的羊碗里,喝得肚子都快炸了。

我怕它撐死,手忙腳地將它捧在手心里不敢

連枝聽著聲兒進來,驚呼道:「娘娘啊!它吃完就拉……」

話沒說完,小病貓的屁就開始噗噗,下面還沒拉完,上面又開始吐

我哭了,我真哭了。

這雙手不能要了。

原來我以為它快死了,沒想到,竟也一日比一日鬧騰,頑強地活了下去。

它專喝我碗里的,托它的福,我的胃口也跟著好起來了。

每日有我得趕喝,不喝就沒得喝了。

9.

連枝見我神好轉,高高興興地纏了幾個線球,讓小病貓陪我玩。

我和它都不喜歡。

我倆喜歡爬樹,日日結伴往院里的樹上躥,嚇跑了好幾窩麻雀。

有一日,我剛爬上去兩三米,就聽見一群人高呼:「陛下萬安。」

李宗恪站在樹下,仰頭著我的屁,神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惘。

我覺得好好笑,突然,作痛,有些抓不穩樹干。

李宗恪忙出手,看樣子是打算接住我。

他對我點頭道:「魚,不必怕,跳吧。」

恍惚間,我跟他,似乎回到了沒有宋明嫣的日子。

從前,他待我是很好的。

我有瞬間的心,閉上眼睛,跟自己打賭。

如果李宗恪能接住我,我就跟他好好道個別,這輩子好聚好散。

我聽見宋明嫣在門外哭,說:「哪里來的貓,好痛。」

李宗恪,你會選誰呢?

我松開手,落在了松的泥土上。

有點疼,疼出我一顆金貴的眼淚珠子。

10.

隆冬時節,西平藩王京朝貢。

宋明嫣隨李宗恪出席宮宴,與我狹路相逢。

披著嶄新的披風,圍領的狐尾,比我的更大更蓬松。

挑釁地笑笑,轉眼盯著我無名指上的戒子,臉立刻沉下來。

「李宗恪,的戒子和你的是一對,是不是?你怎麼可以,跟別的人戴對戒。」

聲音微,像是盡委屈。

「我不管,狐尾不給就算了,但是今天就算把的指頭折斷,那枚戒子也得給我!」

這枚戒子是我和李宗恪的定

我親手做好兩枚,一枚我戴著,另一枚我趁李宗恪睡覺的時候,套在他手上。

那時候他一下子就抓住我了,笑著鬧我:「就知道你,準不干好事。」

我不服氣地沖他齜牙。

「怎麼不是好事,我們邊塞的習俗,戴戒子是要生同榻、死同的,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抬手盯著戒子看了好久,然后翻背對著我,嘟嘟囔囔:

「娘里娘氣的,也不知道做個剛的款式,讓朕如何面對文武百……」

他抱怨著,但戒子倒是一直戴著沒摘。

我笑笑,余瞥見李宗恪的手指上,如今已是空的了。

也罷。

我摘下戒子,向后一拋,懶懶地看著宋明嫣。

「想要的話,自己去撿。」

「乞丐一樣,整日眼饞別人的東西,也不嫌吃相難看。」

我提腳要走,李宗恪猛地拽住我。

「誰準你扔掉的!」

「給朕撿回來。」

他的視線落在我的手指上,那里有一圈戒子留下的勒痕。

雖然我是個替,但我也是我啊。

我陪李宗恪三年有余,誰也不敢說,我在他心里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宋明嫣慌了,忙握住他的手,委屈道:「算了,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你別為我生氣,小心傷。」

李宗恪微微一愣,他回頭瞧瞧我,冷笑著拂袖而去。

11.

和西平王一起來的,還有位名玉章的士。

聽說他擅長占星推理,是個能通過去、曉未來的能人。

他一白袍出塵絕世,坐在人群里,別提有多扎眼,連一向眼高于頂的宋明嫣,也忍不住向他側目。

他卻誰也懶得瞧。

只是托著腮,玩著酒杯,直勾勾地著我。

直勾勾地、一眼不眨地著我。

我如夢初醒,趕忙收回視線,都不知道自己盯著他看了有多久。

突然有人拉我一把,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被李宗恪拽進懷里。

這般舉止輕浮,他就像個昏君,而我是罪該萬死的妖妃。

「很好看麼,那麼出神。」

他掐著我的腰,皺了皺眉頭。

魚,你最近變得太輕了,沒好好吃飯?」

他的下擱在我的肩頭,跟我耳說著親的話,眼睛卻盯著玉章的方向。

李宗恪就像一頭宣示主權的狼,虎視眈眈地觀察著所有可能的侵者。

我反問:「陛下是嫉妒了?」

他表變了變,「怎麼可能。」

我推開他的腦袋,款款起,俯在他耳邊冷下聲音道:「那就別這樣了,怪惡心的。」

李宗恪的表難看極了。

他不高興,我就特別高興。

12.

李宗恪是一個特別記仇的人。

我不讓他高興,他自然也不會讓我高興。

我親手種下的蘭花田被他夷為平地,換了宋明嫣喜歡的牡丹。

他為我修建在高遠亭也被圈起來,只許宋明嫣進出游玩。

我喜歡的去,都沒有了。

這座皇宮,變了囚我的牢籠。

但是沒關系,我快死了,死了就解了。

這一日,趙總管帶著人來我宮里,說要拆掉李宗恪親手為我做的秋千架。

我想了想,往上面潑了桶油,點了把火。

「別麻煩了,直接燒了吧,燒了干凈。」

我坐在門檻上,看著一群人手忙腳地往火里送水。

等火滅了,秋千架也只剩下被燒得通紅的、禿禿的鐵桿了。

趙公公唉聲嘆氣,大概是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臨走時,他蝦著腰,與我嘆道:「娘娘,您別怪老奴多。」

「皇上折騰一大圈,無非是心里有娘娘,才跟您鬧氣兒呢。」

「娘娘,您就服個吧,只要您一句話,日子過得肯定比從前風。」

我勾勾角,李宗恪心里有我?

那就好,這樣到最后,他才會覺得疼呢。

我起拍拍塵土,只道:「他

的東西,他說了算,我不在乎,隨他要什麼,全部拿去。」

13.

明黃角轉過影壁,李宗恪冷笑。

「貴妃好骨氣,真朕刮目相看。」

「既然你什麼都不在乎……」

他側著腦袋,對宋明嫣道:「明嫣,今日你要什麼,朕都賞你。」

我的心里頭咯噔一下。

宋明嫣的臉并不好看,不喜歡被人當作置氣的工

看著我,還是地應了聲好。

的指尖轉了一圈,最后指向連枝懷里的小病貓。

我幾乎是尖出聲:「不行!它是我的!」

李宗恪諷刺地看著我,風輕云淡道:「貴妃忘了?宮里的一切,都是朕的。」

「只有朕賞你的,才是你的。」

他肯定知道,我有多喜歡這只小貓。

宋明嫣也知道,所以要搶走它。

要搶走所有能讓我開心的東西。

因為我只是的替,一個替,怎麼敢囂張,怎麼敢笑。

要報復我,要讓我再也笑不出來。

小病貓被人扔進籠子里,它特別害怕地喵喵著。

它的指甲抓在鐵板上,刺啦刺啦的,聽得我的心都要碎了。

宋明嫣不會對它好的,我知道。

我掉了眼淚,我跟李宗恪服:「是我錯了,我認輸了,好不好,別帶走它。」

我每日瞧著它,才能生出一點活下去的希

「沒有它,我會死的……」

我跌坐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李宗恪沒料到我會這樣在乎一只貓。

他怔在原地,顰眉嘆氣,像是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才好。

我看得懂他的表,他就要松口了,他不會帶走我的小病貓了。

我抹了把眼淚,沖他揚起一個難看的笑臉,小心翼翼地祈求道:「別帶走它,嗯?好不好?」

宋明嫣卻突然蹲在籠子前,笑嘻嘻道:「李宗恪,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弄丟了我的貓,它就是長這個樣子的,我猜它放不下我,所以轉世來報恩啦。」

的聲音那麼的,還輕飄飄地看了我一眼。

帶著篤定的嘲笑,扼殺掉我的希

我眼看著李宗恪的表收攏,慢慢變得淡漠。

他還是帶走了我的貓。

明明我都說了,沒有它,我會死的。

14.

李宗恪把小病貓安頓在了養心殿。

趙公公時不時給我捎個信兒,說它如今過得很快活,吃得好穿得暖,還有能工巧匠給它做了好多的玩

去看過它,確實是這樣的,索也就放棄了把它要回來的念頭。

不然我死了,它又該去哪里呢。

開春兒的時候,朝中大臣紛紛上奏,說中宮空懸已久,該立后了。

宋明嫣勢在必得。

袍都還沒穿在上,就來與我耀武揚威。

「做了好幾年貴妃,死活做不皇后,心里該多難呢。」

「無妨,李宗恪說了,我們大婚那日,特準你在寢殿外伺候,也算了結你的一樁心愿……」

我實在沒力氣理了。

近日來,我總是反反復復地發燒,燒得整個人都虛了。

李宗恪來過兩回,每次他來,我都在睡覺。

他好像終于察覺到我不對勁了。

聽孫太醫說我是郁結于心,他大發慈悲地把小病貓帶過來陪我。

小病貓來的那個下午,我覺得自己好像回返照一樣,渾都有勁。

我忙前忙后,喂它喝,給它抓撓

它窩在我懷里,我就覺特別充實。

我陪它在地板上睡了個午覺,醒來時天邊的太已經快要落山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小病貓舍不得走。

我也舍不得小病貓走。

我抱著它不撒手,還咬了李宗恪過來的胳膊。

他罵我:「無賴。」

然后拂袖而去,倒是便宜了我。

15.

聽說宋明嫣因為小病貓,對著李宗恪發了好大的火。

李宗恪頭一次罰了

或許是白月了米飯粒,日日看著,也會生厭。

某天清晨,連枝喜氣洋洋地將我晃醒。

「娘娘,天大的好消息,宋明嫣爹被查了,貪污賄,強搶民,已經押進大牢了。」

再也甭想當皇后,還想騎到咱們頭上,我呸。」

我迷迷糊糊地應了聲:「誰查的?」

「還能有誰,自然天底下最疼您、最英明神武的老侯爺啦!」

我勾起角,卷著被子,懶懶地笑了。

小時候我爹就說,不管是誰欺負我,就算在天涯海角,他也得給我出一口惡氣。

我想,若不是因為李宗恪是皇帝,若不因一句忠君報國,我爹能把他的頭擰下來。

若不是因為他是皇帝,我自己也得把他的頭擰下來。

唉。

我今日心極佳,端著碗羊慢慢品。

突然聽見院中一陣凄厲的慘,好像是……貓?

連枝先一步跑出去,等我慌慌張張地跟過去,張開手擋在我眼前,臉發白。

「娘娘……別看了。」

我已經看見了。

是我的小病貓。

它拖著斷掉的后往我這邊爬,終于爬不了,倒在地上渾痙攣,口中吐著的泡沫,沒幾下就僵了……

我把它抱起來,輕輕搖晃著它,它不

我想醒它,卻發現我本沒給它取過名字。

因為我怕給了它名字,我就放不下它了。

可是,我已經放不下它了。

我低頭看著它,它跟往常一樣,安安靜靜地窩在我懷里。

可是,小家伙,你怎麼會變得這麼冷,凍得我連牙齒都在打……

你看你,早上非要出門,我就說不要跑,不要跑,你為什麼不聽話!

眼淚好燙,燙得人心疼。

你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宋明嫣,肯定是宋明嫣!

你不得好死!

我拎著馬鞭直沖向宋明嫣的寢殿,老遠就聽見笑得特別響亮。

「我爹怎麼了,不就多貪了兩個錢,多納了兩個妾麼?世上哪個男人不是這樣的!」

「周家那個老東西敢算計我,就別怪我不讓他兒舒心!」

「我今天殺了的貓,明天還要殺的婢喜歡的,一個都別想留住!」

宋明嫣好像是瘋了。

也是,唾手可得的東西,突然煙消云散,如黃粱一夢。

想當初我見到時,也差點瘋一回。

可是,的,不礙著我要打死

我也不知道是從哪里涌上來的力氣,揮著馬鞭,一下又一下打在上。

我的眼前是小病貓被人砸爛的后,所以我盯著宋明嫣的兩條,狠狠地打!

長久以來積緒,在這一刻徹底發。

我不知疲倦地揮鞭子,直到宋明嫣模糊,呼喊聲漸漸小了下去……

「夠了!」

李宗恪從我手里奪走長鞭,我才看見他的龍袍竟然都被我打出兩條裂口。

「你鬧夠了沒有!不過是個畜生而已,你是想要明嫣的命嘛!」

「對!」

我歇斯底里地喊著:「全是因為!全是因為!還有你!是你們兩個人,毀了我……」

「小病貓不是畜生!你們才是畜生!」

我也終于是瘋了。

李宗恪驚愕地看著我,他向我手,聲問我:「魚,你、怎麼了……」

我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吐了,鮮弄花了我的領,還在往下滲。

我慌了,趕忙捂住,可是又染紅了我的指

我不要憐憫!誰都別想可憐我!

我抬想跑,卻被絆倒在地上。

我爬不起來了。

我好痛啊,爹爹,哥哥,我好痛。

16.

李宗恪終于知道我病膏肓了。

他沉默著,空氣里是令人窒息的靜謐。

「不治之癥?藥石無醫?誰啊……」

他突然暴起,像是吃人的惡鬼,拔刀就向太醫們砍過去。

「你們這群庸醫!庸醫!你們說誰會死,啊!你們說誰會死!」

「朕的貴妃長命百歲,怎麼可能快死了!」

「朕要割掉你們的舌頭!朕要宰了你們!」

他在我的病榻前大鬧一通,真是吵死了。

「李宗恪。」

我睜眼抓住他的袍,他手里的刀當啷就掉在地上。

他一聲聲應著:「朕在,魚,我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疼了?」

他朝我手,滿臉張和心疼。

「別我。」我輕聲開口,不帶半點緒。

「畢竟,你的是宋明嫣,你親口說過的,你的好,只屬于。」

李宗恪的瞳孔猛地一抖,他抱著腦袋,慢慢地發出痛苦的悲鳴,一聲接一聲,又傷又悔。

好像是在回憶,這段時間他對我的所作所為。

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砸下來。

他居然跑了。

這個孬種,他甚至不敢看我一眼。

李宗恪消失了整整三天。

再出現的時候,他雙眼烏青、胡子拉碴

地跪倒在榻邊。

他求我原諒他,他說他我,真的我。

我差點沒吐出來。

魚,是我不好,我總以為,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有很多時間干嗎呢?留著讓你無休無止地欺負我麼?

我懶得跟他廢話,就那麼靜靜聽著。

「我怎麼能到快要失去你的時候,才敢承認,我離不開你了。」

「我守著對別的人的愧疚,我仗著你總是遷就我,不停地傷害你,是我混賬。」

「讓我彌補你,求你,魚,讓我彌補我的錯誤。」

我背對著他,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還在跪著。

就這麼僵持了幾天,一趟又一趟的人來勸他:「陛下對貴妃深義重,但也要保重龍啊。」

深義重?呵,屁。

他是在他自己呢。

我想了想,還是得好好折磨折磨他,就這麼讓他跪著,太便宜他了。

我要讓他笑著哭,哭著笑,讓他疼,讓他累,給他希又讓他失

我死了,他也別想痛快地茍活。

17.

我跟李宗恪說:「你起來。」

他的眼睛亮了。

我說我想秋千。

他的表落寞了一瞬,像是在跟我道歉。

然后立馬手,把曾經被我燒掉的秋千架,好好打理了一番。

第三天,我的院子里多出一架纏著紫藤花的秋千。

我坐在上面,了兩下,曬著太舒服。

李宗恪在我邊喋喋不休,說他想起了從前。

我剛進宮那會兒,得很。

有一日我午睡后,蓬頭垢面地坐在秋千上晃

誰知李宗恪突然就來了,急得我鞋都沒穿,裹著一腳泥溜進寢殿,在廊間留下一串泥濘的腳印。

后來,是他親手替我洗凈腳上的塵土。

他說,他從沒見過那麼鮮活的姑娘。

我淺淺地笑了。

「再鮮活的人,也會被一個字磨得了無生氣,你說,是不是。」

李宗恪不吭聲了。

我提腳起,沖他擺擺手,平淡地開口:「拆了吧,看著煩。」

18.

我的緒開始喜怒無常。

我故意表現出一點舊的傾向,李宗恪就把以往的好回憶,一件一件搬出來,企圖能用舊讓我

他帶我去采蓮蓬。

前一刻我還高高興興的,跟他說,記得以前我為了給他采蓮蓬,貪心得很,一池子的蓮蓬都快被我割沒了,最后把船都翻了。

當然,我也掉進水里,頂著一頭荷葉爬上岸,最后什麼都沒撈著。

李宗恪跟著我笑,他說我笨。

「你就是這樣,對我的好,總是一腦地不管不顧。」

我的笑容淡了下去。

「是啊,我就是笨,所以別人才不拿我當回事,李宗恪,你知道我為你犯傻,覺得特別有,是不是?」

他的笑僵在臉上。

我說:「跳下去。」

他盯著我默了半晌,苦苦地勾了勾角。

魚,是我欠你的,我一件一件向你贖罪。」

他一頭扎進水里。

他說我從前為他的傷,現在換他來,只要我高興,只要我能笑一笑。

李宗恪在水里泡了半個多時辰,當天夜里就發起高燒。

我晾了他幾天,然后帶著粥去探他,故作容。

我說別傷害自己,我會心疼的。

我用一碗白粥,給他制造錯覺。

他大概以為他那點廉價的自我犧牲,真能挽回我的心意,能彌補他對我造的傷害。

我讓他相信,只要他傷害自己,我就會心

從此,不必我開口。

但凡我不高興、不吃藥、吃不下飯,他就自覺地弄出一傷。

然后看我虛偽地掉兩滴眼淚,說一句心疼,對他笑上幾日,他就覺得什麼都值了。

我不停地跟他確認:「李宗恪,你是不是特別我,是不是沒有我,你都活不下去了。」

后來他也不停地跟我說:「魚,沒有你,我活不下去了。」

他好像真的騙過了自己,相信了自己是個一往深的大種。

他對我幾乎是言聽計從,無限包容。

19.

夏天時悶熱,可太醫說我不能貪涼,我的寢殿就沒放太多的冰。

李宗恪汗流浹背地坐在榻邊,給我打著扇子哄我睡覺。

有人過來,悄悄跟他說:「皇上,呈元宮那位說,要見您。」

李宗恪有些心虛地覷著我,不耐煩地揮手,把來人打發走了。

呈元宮里,住著宋明嫣。

我面上波瀾不驚

,其實指甲都快把手心破了。

瞧我的爛記,險些將給忘了。

我挑李宗恪最忙的時候,帶著宋明嫣去了京郊的野貓崗。

那地方森森地瘆人,不時響著凄厲的貓

我解開上的布條,還未長好的

已經有幾只野貓聞著味兒過來了,它們可不是病貓,沒那麼溫順。

宋明嫣再沒有了囂張氣焰,抱著我的,哭嚎著求饒。

我一腳將踹翻在死人坑里。

「宋明嫣,你就是個窩囊廢!欺的東西!」

「小病貓那麼親人,你還抱過它,你怎麼忍心殺了它?」

「當日你看著它在你手下苦苦掙扎,欺凌弱小的覺很痛快吧?你沒想過報應來得這樣快,曾經被你踩在腳下的小東西,也能要了你的命吧。」

一大群野貓撲在宋明嫣上啃咬,拖著雙,尖著往坑外爬。

「救救我,求求你了,娘娘,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救救我……」

我的小貓,它不會說話,但它爬向我的那一刻,一定也很想我能救救它吧。

它犯了什麼錯呢,何必要遭那種罪。

它唯一的錯,大概就是遇見了我。

20.

回到宮中時天已經黑了。

李宗恪在寢殿里等著我。

我和他在黑暗里平靜地注視著對方。

他一定知道,我殺了宋明嫣。

可我還是要說,我就是要親口說給他聽,我就是要讓他難

「宋明嫣被野貓吃了。」

都被啃了,還有力氣罵我呢。」

死之前,一直在你的名字,我估著,你若趕過去還能救下大半個子……」

李宗恪低沉出聲:「別說了。」

我端起桌上的茶,細品了一口,嘲諷他:「怎麼,舍不得了?」

出手,替我去眼角的淚。

魚,別哭了,我心疼。」

「你做得對,是宋明嫣活該,你想怎麼做都行,只要你高興。」

真惡心,真惡心。

想當初他信誓旦旦說,非宋明嫣不要,再看如今,為了討我開心什麼都不管了。

男人的臉,自私!虛偽!

我拿起茶杯就砸在他的頭上,繃著子跟他吼:「你以為我還會信你的鬼話嗎?你滾!你滾了我就高興,快滾!」

我常常后悔,若知道有朝一日我也能將李宗恪玩弄于掌,我早就這麼做了。

可惜真總是留不住,偏偏假仁假義,他用得很。

賤人。

21.

我生辰這日,一大早就開始嘔,不是什麼好兆頭。

其實跟我預想的差不多,若我能死在今日,往后每年,家里人也就只需要難過這一回。

好的。

李宗恪在床前握著我的手,眼淚流得跟真的似的。

他從懷里掏出一對戒子,哭著往我的無名指上套。

我的手吊在床沿上,聽著金戒子一聲聲從我的指上落,磕在腳踏上,當啷啷的,痛快。

我已經骨瘦如柴了,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套住我了。

魚、魚,我們要生同榻、死同啊。」

「為什麼戴不上,為什麼戴不上!」

他嚎啕著,撕心裂肺,很吵,也很爽。

「李宗恪……」

我把他到跟前,冷冷地看著他。

「我周魚這輩子,從沒跟誰低過頭。」

「你寵我的時候我風無限,萬人追捧,你不我了,我跌泥潭也沒有跟誰認過輸。」

「唯一一次我求你,我說你別帶走我的貓,你帶走它,我會死的……」

「你明知道我從不說假話,可是你沒管我。」

「李宗恪你記著,是你殺了我,是你殺了周魚!」

我大口大口地息著,李宗恪搖頭痛哭:「魚,全是我的錯,你快好起來,我賠給你一窩貓,我們在宮里養一群貓。」

「我沒有不你,我你,我的一直是你。」

「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我都給你贖罪,你別拋下我……」

他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

我聽到了細碎的貓聲,我的小病貓來接我了。

除了它,別的貓我都不要。

「可是李宗恪,我不你了,我只覺得你惡心。」

「生生世世,你和我,別再見了。」

我沒有憾地闔上眼。

我要讓他知道,他做的一切,他掏心掏肺的努力,都是白費。

李宗恪搖晃著我,痛哭失聲。

「別對我這麼殘忍,魚,你說的都是氣話,我不信!」

「你活下去,你再給我些時間,你會原諒我的。

「你醒醒,你別睡著……」

不甘和悔恨,早晚會要了他的命。

22.

連枝把小病貓燒灰,放進我的棺槨里。

阿爹來接我了。

他對李宗恪請辭,他不愿再做鎮國侯,也不愿再替大齊鎮守邊疆了。

「臣沒什麼高尚的。」

「從前沙場拼死殺敵,丟了只眼睛,缺了只手,疼嗎?疼。怕嗎?怕。」

「可臣想著,臣多一份苦,臣的閨就能多讓陛下高看一分。」

是個傻的,鉆牛角尖,我怕得不到夫君的疼,心里難過。」

「臣要讓高高興興地、平平安安地活到老,可是就這麼死了……」

就這麼死了,留下我這個沒用的老東西!」

「說什麼保家衛國,我閨都沒了,我他娘的還保誰的家、守誰的國!」

李宗恪地摳著棺材邊兒,跌跌撞撞地跟著父親跑,指甲里全是

「誰敢帶走我的魚,我就殺了誰!」

「不是,不是,我錯了,別帶走,別帶走,老將軍,可憐可憐我……」

幾位公公上前攔住他,低聲勸著:「陛下,就讓娘娘安息吧。」

……

我如愿以償跟著父親回到邊塞。

他在遠離人煙的地方,養了群的牛羊。

它們每天在我墳前咩咩,小病貓跟著它們在草原上瘋跑,我瞧著心里舒坦極了。

沒兩年,哥哥在戰場假死,跑來跟我們團聚。

大齊的猛將,除了我父親,就只有我哥哥,再挑下去,竟挑不出一個中用的。

五年后,邊關失守。

又過兩年,皇城也破了。

李宗恪被敵軍發現時,潦草地死在貴妃的寢宮里。

他手里攥著一枚帶的荷包,還有兩枚金戒子,是被人摳出來,踩扁了塞進腰帶里私吞了。

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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