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第 2 節 舒予

我失憶前,太子上了別人。

大火燒塌房梁,住我的

他沖向我,卻在聽到瑤娘的哭喊聲時,轉去找了。

那一天,我的臉被燒傷了,潰爛、流膿,疼得鉆心。

他說我氣,不得一點苦。

他不知道,我得病了。

等我把他忘了,我就再也不用苦了。

1.

宋云階突然就不我了。

他消失了一個月,回來時,邊多出個眉眼俏的姑娘。

那天夜里飄雨。

我發著燒,抱著他從前寫給我的信,一遍遍翻看。

忽然有人高呼:「太子爺回來了!」

我慌了神地往外跑。

得厲害,半路上摔了一跤,裹得滿泥,還跑丟了鞋子。

宋云階就站在太子府門前。

高高的燈籠照出昏黃的暈,映在他上,得就像一場夢。

可是,他懷里抱著別的姑娘。

姑娘崴了腳,靠在他前嘟囔:「宋云階,你放我下來,這麼多人,我不要你抱我,好丟人!」

我猛地停下來,腳腕好像套著千斤重的鐵鎖,走不了。

我聽見宋云階冷笑:「瑤娘,再敢直呼孤的大名,孤割了你的舌頭。」

他說話不留面,可我分明看見,他的手臂抱得更了。

今晚的風實在好大,他是擔心凍著。

突然想起年時,我也曾「宋云階、宋云階」地喊他大名。

從前他也說過,說要割了我的舌頭。

到最后卻為了我跟別人大打出手,是把我娶回太子府。

宋云階只對喜歡的人口是心非。

可是,他好像喜歡上別人了。

我向前幾步,木訥地出手,想要他。

我多希宋云階上別人這件事,是一場醒來就會消失的噩夢。

可是瑤娘狠狠推開了我。

近乎鄙視地俯視看我,冷哼說:「宋云階,你的太子妃,差點弄臟我的裳。」

我絆倒在門檻上,摔到后腦勺,只覺得眼前發黑,不知怎麼就吐了一地。

我聽見宋云階說:「收拾干凈,別弄臟太子府的磚。」

從前滿心滿眼都是我的人,現在就那麼,冷冷地看著我。

原來是真的啊。

宋云階回來了,可是,他不我了。

2.

大約是心里難,我的病總不見好。

我想不明白,宋云階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僅僅一個月,怎麼就什麼都變了。

流月哄我高興:「娘娘快好起來吧,春天到了,殿下等著帶您去放風箏呢。」

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瞧,自己都不信自己說的話。

瑤娘常常路過我的院子,大聲笑說春風好,把漂亮的風箏吹得高高的。

某天拐進屋里,要我給騰地方。

「我在挑住呢,宋云階說了,我想住哪兒,就住哪兒,包括這里。」

將后面幾個字咬得極重,得意極了。

「挑來挑去,還是娘娘的院子,最合我心意。」

「聽說院子里的桃花樹是宋云階親手種的?那我就更喜歡了。」

我討厭

討厭挑起的眉梢,討厭說話的語調,討厭肆無忌憚地炫耀著宋云階的偏

可是。

我最討厭的,是不再我的宋云階。

我拾起榻邊的鞋,狠狠地砸在瑤娘臉上。

凡是我到手的,花瓶、筆、硯臺……

我一樣不落地全扔向

宋云階很快就來了。

他提著瑤娘的兩條胳膊,上上下下地檢查,生怕傷到哪里。

腳站在院里,瓷片劃傷我的腳底,弄得兩只腳淋淋的。

宋云階,傷的人,是我。

宋云階看了看地上的腳印,又挑眉瞧了瞧我。

他回頭理理瑤娘的鬢發,安說:「孤讓人重新給你做個院子,比這兒更大、更漂亮。」

我忍著腳下的疼,一步一步走近他,扯起他的手狠狠咬下去。

他垂眸盯著我,也不,任憑我把他咬得見

宋云階,你也知道,你讓我難過了,對吧?

其實不想哭的,眼淚卻大顆大顆地掉下來,砸在他的手背上。

宋云階,我總不能、白白為你心疼啊。

3.

瑤娘的院子落在我隔壁。

的屋頂鋪著琉璃瓦,檐上掛著蓮花燈。

要什麼,宋云階都找來給

說什麼,他都說好。

的笑聲常常越過墻頭,鉆進我的耳朵。

我開始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大把大把地掉頭發。

我躲進屋里,卷起被子捂著耳朵。

我想我娘了。

小時候,還沒生阿弟的時候,日子雖然過得難,但是每天晚上,只要抱著我,我就能睡得很安穩。

我想能抱抱我。

我猶猶豫豫寫了封信,跟我娘說想回家看看。

收到回信那天,正巧是我的生辰。

我期待地拆開信封,就著昏黃的燭,忐忑地默讀著,揚起的角慢慢落下來。

我娘要我乖,說伺候好宋云階,跟阿弟在家里說話才氣。

讓我別哭別鬧,說苦日子忍一忍就過去了,一眨眼,很快的。

忘了說想我,忘了說讓我好好照顧自己,忘了說生辰快樂、歲歲平安。

……娘,你不知道,我好疼。

裝作若無其事,保持面的日子,真難熬啊。

你聽,瑤娘又在跟我炫耀了:

「這支簪子好漂亮啊!」

「宋云階,今日也不是我的生辰,你怎麼又送我禮?你就這麼喜歡我呀!」

隔著墻我都知道,抱著宋云階的胳膊搖晃撒的樣子。

我端起桌上的長壽面,往里塞了一大口,然后呲著牙花,有些夸張地笑起來。

「真好吃,流月,你做的飯特別特別香。」

「還有我娘給我繡的鞋子,可漂亮了!」

我想,若有人想聽我哭,我偏要笑得更大聲。

流月,別那麼憐憫地看著我。

院里的小桃樹被風吹得沙沙響,花瓣撲簌簌地往下掉。

我對流月說:「你看,它哭了。」

宋云階為瑤娘種了一小片桃林,修剪得致又整齊。

我的小桃樹比起它們,長得就像個野孩子。

想怎麼劈就怎麼劈,胳膊想往哪拐就往哪拐。

宋云階曾經請了人來,要給它修修臉,被我數落一頓。

做人已經要許多拘束,做一棵樹,就它自由自在地過吧。

宋云階因為小桃樹挨了罵,因此常常看它不順眼,總是趁我看不見說它:丑東西。

小桃樹,你真傻。

他都不喜歡你,你還想著他。

真希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有別的小桃樹了,他不要你了。

4.

退燒以后,我落下病,時不時就頭疼。

我不想讓流月擔心,找人看了看。

大夫問我,從前是不是過傷。

我想起宋云階回來那晚,瑤娘把我推倒,我磕到腦袋。

大夫說,若是再嚴重一點,沒準兒,我就什麼都記不得了。

他讓我好好保養子,他說,我有喜了。

算時間有兩個多月,是宋云階離開前懷上的。

我把手放在肚皮上,什麼都沒到。

大夫樂呵呵地笑:「他現在還小呢,大概只有……一顆花生那麼大。」

真可

小家伙兒,我好想把你生下來,我好想做你的娘親,我好想陪你長大啊。

可是,你來得不是時候。

你知道嗎?

我是一個沒有家人撐腰,又不被夫君疼人,如果你為我的小孩,會過得很辛苦的。

我不想你夏天長痱子、冬天生凍瘡,不想你蹲在廚房門口撿渣吃,更不想你被兄弟姐妹拴著狗繩遛大街。

你別以為我在開玩笑,我就是這樣長大的。

我抓好墮子藥讓流月去煎。

然后鞋上榻,把自己蜷起來,這樣就能抱抱肚子里的花生米了。

給我片刻的機會,讓我哄你睡覺,讓我當當你的娘親。

小孩兒,以后要亮眼睛,找到好人家再投胎。

不要榮華,不要富貴,要吃飽穿暖,要親友和睦,要很多很多的

…………

一覺醒來,外頭已經天黑了。

屋里點著燈,我哭著睜開眼,看見宋云階坐在榻邊。

從前他說,喜歡我睡著的樣子,說我乖得像只兔子。

睡懶覺,每日他下朝回府,我還沒起床。

他就支著下,坐在榻邊等我醒來。

有一瞬間的恍惚,我還以為,瑤娘只是我的噩夢。

我向宋云階手,與他十指相扣,綿綿地喚他:「殿下……」

他卻突然將我拽起來,扯得我很疼。

他把避子湯潑在我臉上,冷笑問我:「醒了麼?」

我打了個激靈。

宋云階咬牙切齒,恨不能生吃了我。

著我的下,一字一句:「沈舒予,孤的孩子,得到你不要麼。」

5.

宋云階的食指過我的鼻尖、和咽,轉手握住我的脖子。

只要他想,立時就能掐死我。

流月跪在地上求饒:「殿下,都是奴婢的錯,您別傷到娘娘……」

宋云階將一腳踢開,他威脅我:「孤的孩子若是沒了,孤定要人得給他陪葬。」

「你邊這個膽大包天的狗奴才,孤第一個要了的命。」

「至于你,沈舒予,你讓孤疼,孤不殺你。」

「孤多的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我笑了,笑得角發,眼睛發酸。

宋云階,我得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我不比你疼嗎?

我一掌打偏他的臉,哽著聲音質問:「我生下他,然后等著他被你的寵妾打罵,等著他來問我為什麼爹爹喜歡別的小孩卻不喜歡他?」

宋云階,我為什麼要給一個不我的男人生孩子?

你不我就不了,你要別人就去

可你不該踐踏我的真心,連最起碼的尊重都不愿意給我。

你讓我覺得,我的一文不值,我是世上最卑賤的人。

我恨死你了。

我發狠地罵:「若我哪天死了,我死了都閉不上眼!想讓我的孩子你們欺負,你做夢!」

宋云階的生母王皇后走得早,他最明白沒娘的滋味。

他的臉上出現兩道抓痕,他紅著眼睛,氣得直咬牙。

「你胡說些什麼東西!」

「孤的孩子,孤自會把他捧在手心里,疼一輩子。」

「孤會給他權力、給他財富,只要他要,只要孤有。」

他的眼睛很亮很亮,他的眼神那麼堅定。

宋云階,差一點,我就被你騙了。

瑤娘邊的小丫頭冒冒失失闖進來,嚷嚷著:「殿下,姑娘一直在哭,怎麼都哄不好,說是想您想得厲害……」

我突然覺得特別煩,頭也一陣一陣地疼起來。

起枕頭砸在墻上,咚的一聲,隔壁瑤娘的聲音終于停下了。

「宋云階,你想要這個孩子,可以,讓瑤娘消失。」

宋云階瞇起眼睛,就像聽到個笑話,輕輕笑了。

他警告我:「沈舒予,別打瑤娘的主意。」

不是你,沒那麼多心思,也不會齷齪到為難一個孩子。」

「你若總跟過不去,等孩子生下來,就送到太后邊養著吧。」

6.

宋云階說,若是我的肚子出了差錯,凡在我屋里伺候的,一個都活不

丫頭們膽戰心驚,十幾雙眼睛班盯著我,生怕我想不開,拉著大伙兒一起死。

們都傻,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太后喜歡小孩,邊又清凈,小花生有照顧,我比誰都放心。

偶爾我也會舍不得,著大肚子掉幾滴眼淚。

然后爬起來,抱著針線簍熬夜,給我的寶貝繡小鞋、繡肚兜、繡帽子……

流月忍無可忍,一口氣吹滅屋里所有的燈,跟幾個丫頭把我抬上床榻。

「娘娘,睡吧,太后那兒錦玉食,虧不了小花生殿下的。」

……是啊,我的孩子,是要跟太后過好日子去的。

我不怕他著凍著,我只怕他以為是爹娘不要他了,怕他躲起來難過。

我想讓他穿著我做的裳,叉著腰跟別人顯擺:「看,這是我娘繡的小老虎!」

我總得換種方式陪在他邊呀。

我躺在榻上睡不著,突然聽見院里有響,是宋云階。

他挑燈進屋,喝了酒,醉醺醺地坐在腳踏上,抓著我的手指玩。

我假裝翻,把手了回來。

他的目久久停在我后,然后又固執地牽起我的手,在我指尖套上什麼東西。

我睜眼一瞧。

……是花生的小布鞋。

宋云階在屋里折騰了半天。

他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銅鏡,拿著我給孩子做的老虎帽子,把頭往里塞。

他扯著老虎兒,使勁往下拽,然后呲啦——老虎屁兩半。

我真想跳下去捶他。

他僵在那兒好久,摘下帽子翻來覆去地看,里嘟囔:

「不是孤頭大,是布料不結實……」

說著,還賊眉鼠眼地打量我醒沒醒。

或許我該沖他笑一笑,說些俏皮話,沒準兒還能等到他回心轉意。

可是宋云階,我不愿意。

我不等你了。

我闔上眼,輕聲說:「宋云階,日后,別再來了。」

他沉默片刻,把手里的爛帽子丟在桌上,提腳走了。

7.

那晚以后,宋云階沒再來過。

關于他的消息,我只能從瑤娘的笑聲里聽來一星半點。

說宋云階買了甜甜的芝麻糖逗開心。

說宋云階在夜里給講故事哄睡覺。

流月氣得直罵人:「真想拿子把堵上!」

我噗嗤笑出聲,手里的針一抖,扎破指頭。

一滴掉在小花生的肚兜上,紅艷艷的,看得人發慌。

我干脆讓流月把做好的肚兜全都送去漿洗房,想自己靜一靜。

抱著籃子走了。

沒多久,我就聽見瑤娘尖著嗓子嚷嚷:「沒長眼睛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握著剪刀,著肚子追了出去。

流月被兩個婆子押著,跪在瑤娘跟前,小花生的裳全都掉在地上。

瑤娘看見我,挑起眼梢笑了。

「這個瞎了眼的東西踩臟我的鞋,讓給我干凈,不過分吧?」

婆子把流月的臉往下摁。

我登時火冒三丈,甩手就給瑤娘一掌。

「給臉不要臉的東西,本宮懶得理你,倒讓你以為是我怕了你!」

「今日在場,凡是過流月的,一個不留,全部打出去發賣!」

所有人都變了臉,紛紛跪下求饒。

我平日里溫和,倒他們以為我好欺負。

瑤娘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瞪著我。

「你敢打我?!」

撲過來,被旁人拉住,哄哄地勸著:「瑤姑娘,太子妃懷著孩子,您可不能傷著。」

瑤娘抬腳踩在小花生的肚兜上,使勁碾著。

「孩子?能平安生下來的,才孩子,要是死在肚子里,那就是一堆爛!」

「你覺得你,生得下來嗎?」

狠狠盯著我的肚子,毒地笑起來。

「娘娘,你知道有多人死在產房嗎?你知道有多人一尸兩命嗎?你知道,后娘是怎麼養孩子的嗎?」

「我會讓他跟狗搶飯吃,讓他冬天穿薄衫、夏天裹棉襖,我會得他滿傷,然后把他泡在鹽水里……」

宋云階,瞧瞧你干的好事,看你把這個蠢貨,寵了什麼樣子?

我的肚子突然著疼了兩下,躥著腦袋也跟著疼。

手腳涼得厲害,是聽著瑤娘的話,我就嚇出一冷汗。

連日虧覺讓我有些恍惚,我不控制地胡思想。

那個腳站在雪地里,看著別的姐妹圍在火爐旁吃紅薯的小孩……

那個被長姐放狗追著咬的小孩……

那個因為多吃一口點心,被主母打爛的小孩……

是誰啊?

好可憐。

瑤娘要折磨我的小孩,說得興高采烈,的笑讓我恨得牙

好吵好吵……

如果能永遠閉,就好了。

我反手把剪刀扎進口。

8.

一群人連滾帶爬去找宋云階。

他來時,我正蹲在地上,把肚兜一件一件拾起來。

「沈舒予,你是不是瘋了!」

他瞪著眼睛吼我。

我冷漠地看著他,從牙出幾個字:

活該。」

我問宋云階,瑤娘欺負我的孩子,不該死嗎?

宋云階抓起肚兜扔在我臉上,咬牙切齒道:「這種破爛要多有多,瑤娘只是踩了一腳,就該死嗎?!」

我幾乎是尖出聲:「詛咒我,想讓我死!要欺負我的孩子!」

可宋云階本就不在乎瑤娘有多險。

他只在乎,他喜歡的人,被我刺傷了。

過我的聲音,大聲呵斥我:「只是說說而已!」

「沈舒予,孤從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惡毒?」

「若是瑤娘有個三長兩短,孤要你賠命。」

原來我給我們的孩子做的服,是破爛啊宋云階?

原來包含著我滿滿意的禮,還比不上瑤娘的腳金貴,是不是?

原來只要我沒死,就可以不用負責。

或許我死了,你也照樣會找無數理由為

宋云階,你多啊。

我扯著宋云階的領,笑出了聲。

「是啊,我就是惡毒,我早就想殺了。」

今日若是命大活過來,你最好把藏得嚴實點。」

「宋云階,只要我看見就必須得死。」

「想讓我沈家的兒給賠命,算個什麼東西!」

宋云階掐著我的下,他盯著我,眼里是濃濃的恨意。

「沈舒予,你又算個什麼東西。」

「沈家的兒?你真了不起啊。」

「一個被人踐踏的庶,沒有孤的庇護,你早爛在泥里了!」

「記好了,你,就是孤養的一條狗。」

從前說要保護我一輩子的男人,在眾目睽睽下揭開我的傷疤,令我難堪。

他讓人抓走流月。

他最知道我

肋在哪里,怎麼做,才能讓我疼。

他蔑視地笑我:「既然你的命這麼值錢,那孤就找個人替你死。」

我扯著他的胳膊,終于忍不住哭出聲。

「宋云階,你敢傷害流月,就先從我的尸上踩過去!」

他冷冷地推開我。

他讓人堵住我的,捆住我的手腳,把我關進屋里。

他怕我尋死覓活,他怕我傷到他的孩子。

可他不怕我掉眼淚,也不怕我心碎。

9.

我被人綁在榻上,眼淚流得停不下來,淹得臉皮又辣又疼。

瑤娘好像是醒了。

我聽見宋云階說:「別哭了,乖。」

「你不是整天嚷嚷著要孤娶你麼。」

「等你好了,孤給你最的嫁,最風的婚禮。」

…………

黑暗里,我的肚子開始一陣接一陣著疼。

帶著鐵銹的腥氣流出來,染紅被褥。

我瞪大眼睛,想喊人,可是被堵著,手腳也被綁著。

不了,我怎麼掙扎都不了!

逐漸不控制地往外涌。

我把頭撞在床柱上,企圖能弄出一些聲響。

我像被人拔掉舌頭的啞,只能發出低沉的嗚咽。

誰來幫幫我,救救我孩子的命!

他已經有手有腳,他已經會了啊。

我給他做的小裳他還沒來得及穿,我給他買的撥浪鼓他還沒學會玩。

他還沒有見過院里的小桃花,他還沒能開口喊我一聲娘……

怎麼辦,小孩兒。

娘好像留不住你了。

額頭上的黏住我的眼睛,我忍住不再哭了。

說好的,離開的時候要笑著和你說再見。

可你是娘的心肝娘的,娘舍不得就這麼讓你走……

我仰著頭,眼淚倒灌進里,苦得我舌尖發麻。

小孩兒,這輩子的疼,你要忘得干凈點。

下輩子要是遇見了,你就對我笑一笑,讓我知道,你過得很好。

我使出全力,最后一次,把頭狠狠撞在床邊的柱子上。

我恨自己。

擅自留下你,又讓你孤獨地離開。

終于有人推門進來,走近一看,大驚失嚷出聲:

「娘娘流了——」

院子里糟糟的,一群人涌進來,看見我的樣子,忍不住皺眉。

我的臉上是上是,整個人又臟又臭。

有人掐著我的肩膀吼我:「沈舒予,沈舒予!你給孤醒醒!」

「怎麼會搞這樣!你別睡,求你別睡著……」

我昏昏沉沉地看著他,累得張不開

喂,你掐得我好疼。

你是誰啊,怎麼哭了。

10.

聽人說,我是太子妃。

他們說,從前我與太子,恩得像是兩纏繞的藤蔓,割不斷、分不開。

后來,府里多出一個瑤姑娘,他就不喜歡我了。

宋云階為了娶做側妃,被皇帝罵得狗淋頭。

所幸他平日端方又才華橫溢,偶爾胡鬧一次,也無傷大雅。

他依然是獨一無二的太子人選。

只是瑤娘到底沒能如愿,只能做個良媛。

宋云階關起門來,給一場盛大的典禮。

穿著漂亮的嫁,笑著從我手里拿走庫房鑰匙。

宋云階說,以后,就由瑤娘管家了。

「你先養好子,其余的都不必心。」

「別去招惹瑤娘,踏踏實實地做你的太子妃,不會為難你。」

我知道,他肯定也覺得我是個傻子,傻子怎麼能管家呢。

下人們背地里都說我笨。

可我只是頭疼,沒完沒了地疼,我什麼都不記得了,自然事事都要慢半拍。

他們什麼都不懂,他們只會笑話我。

11.

瑤娘掌家后,我就開始缺吃短穿。

那日我頭疼發作,讓人去廚房拿藥,半日后回來,吊著兩只空的手。

說,近日府里節省開支,我的藥吃完了,就沒再采買。

我抱著頭,疼得眉眼都有些猙獰。

我帶上兩個嬤嬤,拐彎就到了瑤娘院里。

每天都聽到笑得花枝,正好,讓我瞧瞧,什麼事能讓那麼高興。

瑤娘正在吃點心,就著好茶,愜意地直瞇眼睛。

看見我有些心虛,隨后又換上一副得意洋洋的笑臉。

「娘娘有所不知,南方水患,前幾日殿下作表率,捐出半年的分例。」

「往后只能委屈娘娘,忍忍疼,頭疼不是病的,慢慢兒就好了。」

手邊的點心,一碟就是一兩銀子,桌上擺了整整六樣。

往我跟前推了推,笑說:「殿下知道我就吃這一口,特許我買的。」

「他說不管短了誰,都不能虧了我。」

「娘娘,嘗嘗?」

我跟著一起笑起來,一挑眉,兩位嬤嬤便走上前,把瑤娘扯到地上跪著,牢牢摁住。

這兩位是宮里的老人,我病了之后,皇后派們專程來照看我,沒人敢攔們。

「瑤娘,我可是太子妃啊,你怎麼敢這麼狂妄的。」

我的手啪啪拍著的臉,笑瞇瞇地問:「從前的我,一定很好欺負吧?」

我掂起一塊點心塞進里,點心末嗆得直咳嗽。

我不管,接著又塞進去兩塊,把瑤娘的堵得滿滿當當。

「殿下如此寵你,你可別浪費他的心意,吃便好好吃,本宮看著你吃。」

我的額頭疼得突突跳。

子不舒服的時候,我的脾氣就不大好。

從前的我不知道是什麼子,但現在,我可不委屈。

一桌子十幾塊點心塞進里,瑤娘邊吃邊吐,憋得不過氣,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我抓著的頭發,把的腦袋狠狠砸在地上,一下、兩下、三下……

砰砰的響聲,竟然讓我心生寧靜。

直到頭上的窟窿,瞧著跟我頭上這個差不多了。

我停下手,讓人拿來銅鏡,把的臉摁了上去。

「恃寵而驕,也要有個度。」

「護著你的人,他能時時在你邊麼?」

「他護不著你的時候,我就是把你殺了,誰又能把我怎麼樣。」

「記住你現在的樣子,再想犯賤的時候,就拿出來醒醒腦。」

嚇得渾發抖,我笑著指指自己的腦袋,輕聲說:「我這兒有病啊,瑤娘。」

惹誰,都別惹一個瘋子。

12.

宋云階來的時候,我正在榻上疼得翻來覆去地折騰。

我裹著被子抱著頭,背對著他,冷笑:「怎麼,來替你的寶貝疙瘩出氣?」

他在我后坐著,一只手就把我從被窩里撈起來,然后把藥碗遞到我邊,冷冰冰地命令我:「喝掉。」

他在我面前,從來是四平八穩的,冷清得像木頭。

實在很難想象,我們曾經相

我的夫君應該是溫的、的。

他看向我的視線,會是笑著的、心疼的。

而不是現在這樣,板著臉,好像我欠他八百吊錢一樣。

宋云階說過兩日打算南下去治水。

「到時候你跟我走,我順便送你回沈府待段日子。」

我嫁給宋云階不久后,沈家就離京遷往南方定居。

與此次鬧水患的地方,近在咫尺。

我狠狠瞪他一眼。

「你是要讓我走,讓我躲開瑤娘,給騰地方?」

他起撣撣袖,不溫不火地瞥著我。

「不然呢?」

「除了太子府,瑤娘沒可去。」

「孤的家,就是的家。」

他的表特別招人討厭。

那種無時無刻不在被人輕視的覺,讓我憋屈得火大。

我沒忍住,一腳踹了上去。

踹在他的大上,刮到他的命子。

宋云階痛苦地擰起眉,強撐著站直了,指著鼻子罵我:「沈舒予!你找揍是不是!」

我看他變了臉,心里暢快,冷笑說:「太子殿下,你不是很能裝嗎?我還以為天塌下來你都不會眨眼呢。」

「你繼續板著臉,繼續跟我不屑一顧,繼續暗暗蔑視我啊。」

「擺臉給誰看?早晚我得廢了你……」

手捂住我的,氣得吹胡子瞪眼。

他不讓我說,自己倒是張口想罵我。

想讓我吃虧,那是不能的!

我一口咬在他手上,鉚足十二分力氣。

宋云階罵了句娘,「沈舒予,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死不松,含含糊糊地罵回去:「你就是屎,臭狗屎!」

13.

我跟宋云階算是徹底撕破臉,他不讓我走了,說是等治完水,回來再收拾我。

我偏要走,我就不如他的意。

整理東西的時候,我在箱子底下翻出來一頂被扯壞的老虎帽。

我知道,我曾經有過一個小孩,命不好,沒能熬到出生。

但從前聽人說的時候,總是沒什麼實

帽子很可,我戴著它坐在銅鏡前照。發髻上頂著兩塊破破爛爛的布條,看著跟個傻姑一樣,稽。

我想笑,可怎麼都笑不出來。

心里憋得厲害,腦子里哄哄的。

我突然覺得肚子疼,低頭看見子上不知從哪兒染著,好多好多

我想喊救命,可是我的嗓子好像被什麼東西堵著似的,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手去里摳,摳得自己直惡心,又狠狠地扇了自己兩掌,才勉強回過神來。

兩個小丫頭抱著我,急急地問我怎麼了。

我攥著拳頭狠狠砸在口,我不上氣,我難

我放聲大哭,我怎麼了,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

里喊著一個沒聽過的名字,流月,流月。

你在哪兒啊,我好想你。

宋云階大概是在隔壁聽到靜,急匆匆跑過來。

他跪在地上一把抱過我,盯著我手里的老虎帽,惡狠狠地罵道:「是誰收拾的屋子,孤讓你們把這些東西拿遠一點,都聾了嗎!」

「都給孤滾下去領罰!屋里的人全部換掉!」

我哽著嗓子問他:「流月、流月是誰,在哪兒,我要見……」

14.

宋云階說,流月只是一個犯下大錯的丫頭,他把賣了,我再也見不到了。

他的拇指著食指指腹,他在心虛,他以為他自己掩飾得很好。

我的著一塊石頭,石頭下有東西蠢蠢,要破土而出。

我努力去抓住一些頭緒,我肯定忘掉了什麼特別重要的事。

可是沒人跟我說實話,他們都在騙我。

南下出發前一晚,瑤娘和宋云階大吵一架。

非要跟著一起去,宋云階不許,說路途遙遠,顧不上那麼多人。

瑤娘歇斯底里地質問他:「那為什麼沈舒予可以去?為什麼你要帶去!」

「你離不開嗎?!」

「你還……是不是?」

宋云階帶著無奈跟解釋:

「瑤娘,此次南下不是游山玩水,吃住從簡,太辛苦了。」

「你從前不容易,如今你有孤了,孤不想再讓你吃苦了。」

「這回我帶走,你一個人留在府里,高高興興的,自由自在,不好嗎?」

瑤娘嚶嚀著,上說不好,聲調卻揚起來,像只開心又別扭的小鳥。

我翻了個,把頭埋進被子里,笑了。

行路難,瑤娘不得的委屈,我卻能得。

15.

一路南下,遇到的難民越來越多。

我的視線總是不自覺地落在那些孤兒寡母上。

看著們抱著奄奄一息的孩子痛哭呼救,那種無助我好像也經歷過。

我有意識地尋找似曾相識的過往,希自己能想起那些,宋云階不愿意讓我想起的事

傍晚時一場大雨攔住去路,我們就近找到個破廟。

廟里著一伙流民,我們穿著最普通的布麻,倒也不那麼顯眼。

只是拿出干糧和水的時候,惹來一些不太友善的視線。

不過還好,我們十幾個人,除了我,都是虎背熊腰的壯漢,沒人敢來放肆。

宋云階在一堆饅頭里翻出兩個包子遞過來,板著臉說:「的。」

他極力克制著表,還是沒藏住眼底那點獻寶的勁兒。

自我發病后,他的態度就變得很奇怪。

表面依舊是冷漠的,可言行舉止總是帶著奇怪的……示好?

我朝流民抬抬下,轉頭看著宋云階,笑著問他:「你吃得下?反正我吃不下。」

他有點惱,咬牙說:「這都是各自的命,沈舒予,你不能把氣撒在我頭上。」

他起招呼兩個隨從,三個人解開幾個包袱,吆喝說:「老鄉們,我們也就這點東西,一起吃點吧。」

看見白花花的大饅頭,一群人撲上來哄搶,有一對母子拿了兩個饅頭,對著宋云階磕響頭。

那孩子面黃瘦,就剩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邊哭邊笑,讓人心疼。

宋云階指了指我:「要謝就謝我夫人吧,是菩薩心腸。」

我稍稍一愣,他冷漠地轉過頭,不再看我了。

過了會兒,那個小孩害地跑過來,他手里拿著一個用狗尾花編的手鐲,塞給我,說了聲「謝謝夫人」,很快又跑走了。

我把它套在手腕上,怎麼看怎麼喜歡,看著看著,眼睛就酸了。

宋云階回來坐好,把兩個包子扔到我懷里,有點嘲諷地開口:「這回能吃了麼?活菩薩,西北風可填不飽肚子。」

他掰著饅頭塊塞進里,片刻后,又說:「不過是個孩子,以后還會有的。」

我又心疼又心酸,什麼,不過是個孩子?

我冷笑:「以后也許會有的,但是,一定不是你和我的。」

宋云階變了表,不等他說話,外頭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有人帶著滿的泥水

直奔進來。

我認得他,他是宋云階派給瑤娘的護衛。

16.

瑤娘還是跟了上來。

護衛說,宋云階剛走沒兩天,就在府里待不住了。

說是心慌得厲害,怎麼勸都沒用,非要找過來。

如今人在二里地外,馬車陷進泥里,等著宋云階去接呢。

他當然會去,走之前還不忘囑咐我:「你待在這里,別惹事,我很快回來。」

等我看見瑤娘來了,那裝扮,金閃閃,差點氣笑了。

宋云階有空敲打我,不如好好跟他的心肝兒講一講,世不財是什麼意思。

他的臉也不怎麼好看,大概是擔心流民盯上我們,出去找人回來鬧事。

他吩咐幾個守衛守著廟門,任何人都不許出,畢竟流民暴,不是小事。

就這麼撐到雨停下來,趁著夜,一群人就又要急急忙忙地上路了,半點不敢多休息。

瑤娘還沒明白事的嚴重,一邊跟宋云階撒,一邊笑話我:「娘娘的臉,臟得跟我頭次見你時一個樣。」

前些年吃的苦,好像都吃進了狗肚子。

我實在懶得搭理

這一路都是宋云階騎馬帶我,現在瑤娘來了,他總得舍下一個。

我不必他親自辱,隨手扯了個人,翻上了他的馬背。

宋云階深深了我一眼,什麼都沒說,把瑤娘拽進懷里,揮鞭就走。

跟我同乘一匹的男人倒不急,我著他半片角,他卻忽然手扯著我的胳膊,環在他腰間。

量高大,我抬頭看著他的后腦勺,正想罵他大膽,就聽見他問我:「真的全忘了?」

我問他是誰。

他報上姓名,說周堂閱。

這人我知道,剛剛班師回朝的驃騎大將軍,聽說邊境的強盜都快被他殺了。

我點頭,有些納罕地問:「咱們從前很嗎?」

他優哉游哉地勒著馬往前晃,半晌低聲笑了。

「何止是。」

「從前差一點,你就是我周堂閱的媳婦兒。」

17.

我們在天黑前趕到一座小鎮歇腳。

再有幾天,就能到沈府了。

周堂閱騎馬騎得穩,等我們追上宋云階的時候,他已經吃過晚飯去睡覺了。

聽說他吩咐小二提前打烊,任何人都不能吵他休息。

看意思,今晚是想讓我肚子了。

整個客棧靜悄悄的,周堂閱嗤笑說:「真能折騰。」

他從懷里掏出一塊面餅丟給我,搖著馬鞭進了自己的屋。

我也回到自己屋里,靠在房門上,閉起眼睛。

頭又開始疼了。

宋云階悄沒聲兒地拐過屏風,遮在我面前。

他剛洗過澡,頭發上散發著水氣。

幽黑的房間里,只有月和他,還有映在他眼里的我。

「你怎麼在這兒。」

我想推開他,他得寸進尺地在我手上,死賴著不

他從我手里邦邦的烙餅,哼笑:「跟著周堂閱,他就給你吃這個?」

他隨手一拋,就把東西從窗戶扔了出去。

「沈舒予,那麼多男人,你說你挑來挑去,怎麼就挑到他頭上。」

「你失憶,裝的吧?」

聽說,我是宋云階從周堂閱手里搶走的。

從前的周堂閱是京城里有名的渾小子,被人搶了心上人,氣不過就跑去邊疆。

這一待就是五年,還闖出些名頭。

我笑著推開宋云階,答非所問:「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選姓周的。」

他按著我的后頸,把我推到桌前,讓我好好吃飯。

「他不適合你。」

宋云階挨著我松松垮垮地坐下,自斟自飲,眼波流轉落在我的臉上。

「知道你當初為什麼喜歡孤麼?」

「你是個外剛子,周堂閱不懂你,他只會你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孤記得那年,他表妹來京,跟他拉拉扯扯搞不清楚,他那個人直腸子,不懂兒家的小心思,沒看出你不高興。」

「那日去白馬山上玩,同你搶一只蝴蝶風箏,周堂閱來問你,說好不容易來一回,請你讓讓,你賭氣說隨便,他竟也當真了。」

「雖然后來,他補給你十幾只樣式好看的風箏,但到底和那只蝴蝶是不一樣的。」

「那時候孤就知道,他跟你,不了。」

「按理來說,也不是孤從他手里把你搶過來,你不屬于任何人,是你的心,選擇了我。」

「因為那天,是孤,替你拿到了那只蝴蝶風箏。」

「只要你想要的,不管你說與不說,孤都會讓它屬于你。」

多好的故事啊,可惜它只是個開始。

不是所有故事的開始,都能和結尾劃等號。

我問宋云階:「那你做到你的誓言了嗎?」

挲著酒杯,似笑非笑,似嗔非嗔。

里泛著苦,拿起酒壺悶了一口。

「宋云階,過去的事聽著真讓人難過。」

「一只風箏就能騙走我的喜歡,我的喜歡可真廉價。」

廉價的東西,總是不被人珍惜的。

「至周堂閱提起我的時候,不像你這樣,洋洋得意,當炫耀的資本。」

「他到現在還在說,他欠我一只風箏,或許他不像你在事上那麼聰明,他是笨拙的,可他也是真誠的。」

「長大了才知道,一顆真誠的心,有多難得。」

宋云階皺著眉頭盯了我兩眼。

他忽然掐著我的下,喃喃道:「怎麼,心了?沈舒予,你知道你是太子妃嗎?」

「你要乖,孤正打算,對你好一點呢。」

我瞪著他冷笑:「你這是虛張聲勢,跟我求和呢?」

「太子殿下,對不起我的人想要回頭,我是不稀罕的。」

他忽然笑出聲,在我的上啄了一口。

「沈舒予,不是孤對不起你,是你,對不起孤。」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或許你會哭著求孤原諒,也不好說。」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底翻涌著恨意,不過很快地,就沒了蹤影。

他松開手,站起我的頭頂,哼笑著往屋外走。

「你就這麼稀里糊涂地過吧。」

「別總想著,搞清楚這個弄明白那個。」

「你變傻瓜,是老天爺對你的恩賜,別不知足。」

18.

這一晚,我一直在想宋云階那句,是我對不起他。

總歸腦子里空空如也,想著想著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里突然熱得我口干舌燥,我勉強睜開眼,聽見外頭哄哄的,有人喊著火了。

沖出去一看,大堂已經燒得一片模糊。

我趕把被子泡在浴桶里沾,披在上往外逃。

周圍都是噼里啪啦的響聲,我一腳踩在樓梯上,斷掉的木板直接連著我一起摔下去,落下的房梁砸在我的上。

這里馬上就要塌了。

濃煙滾滾,我想喊救命,一張就是撲面而來的窒息。

那種似曾相識的無助又一次冒了出來。

我強著心悸,讓自己冷靜,回頭去推木梁。

沒用,怎麼推都沒用。

我不爭氣地哭了,嗚咽著往前爬,木頭太重了,我不了。

「沈舒予在哪兒?太子妃呢!」

我聽見宋云階在屋外喊,他找不到我,他發現我不見了。

我升起一,忍著疼大聲喊:「宋云階,我在這兒!我在這里!」

宋云階,救救我。

他要往里沖,我看見瑤娘死死拽著他。

「你不要去,我害怕!」

「是火!是火!宋云階,你陪著我,你必須陪著我!」

「我娘、我娘,宋云階,你知道的……」

哭著暈倒了。

我眼睜睜看著宋云階轉抱起瑤娘,他不會來救我了,只是跟別人喊:「快去找太子妃!」

「找不到孤要你們的命!」

…………

火舌卷上我的頭發,燒痛我的眼睛。

我以為,我死定了。

上突然一輕,周堂閱推開房梁,一把撈起我。

他拍著我的臉讓我回神,手勁大得嚇人。

「沈舒予,你給我好好活著。」

「記得麼,你死了,我可是要殉的。」

「老子還沒活夠呢!」

他把噠噠的毯子蓋在我上,抱著我就往外沖。

那一天,我的側臉被火燎掉一塊皮

周堂閱為了護著我,差點燒壞半條胳膊。

19.

客棧的火是一伙強盜放的。

瑤娘張揚的打扮還是招來災民的覬覦,他們伙同當地流寇,想要殺人劫財放火。

所有人都因為的愚蠢,遭了無妄之災。

應該到重罰,狠狠地罰。

可是宋云階卻一個字都不愿多提。

回到沈府那天,我的臉正在潰爛流膿,瞧著很難看。

我娘關起門來罵我:「你看看你把自己搞什麼樣了?!」

弛,你懂不懂!」

「太子邊有個小妖纏著,你還日日給他擺臉,你要干嗎!」

「你爹爹生氣了你知不知道?你想沒想過我和你阿弟在家里的日子怎麼過?!」

著我的腦門兒,恨鐵不鋼地抱怨:「孩子孩子保不住,正事正事記不住,你說你這個腦子能干什

麼!」

端著一碗蛋羹往我里送,說要讓我好好補補。

我有點反胃,撇過頭不吃。

我從不吃蛋。

小時候我過生辰,廚房送來兩個蛋,娘說沒有我的份,好東西要留給弟弟吃。

我小娘是不寵的妾室,但運氣好。

家中子多,夫人照看不過來,那些瞧不上的,便都留在生母邊。

小娘就總盼著,弟弟日后能出人頭地,為爭一口氣。

那天我端著白面條,看弟弟吃著香噴噴的蛋,饞得我直流口水。

他吃得急,掉下一小塊蛋清。

撿起來塞進里,嚼都不敢嚼就直接咽了,生怕小娘發現我的小作。

可是弟弟突然哭著嚷嚷:「阿姐吃我的蛋!」

小娘用手指摳我的,沒摳出東西,就氣急敗壞扇了我好幾掌給弟弟解氣。

說,一定要讓我長長記

讓弟弟拿子打我,直到弟弟累了為止。

我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給小娘磕,給弟弟磕。

我哭著說,我再也不敢饞了。

后來,小娘氣消了,又把我抱在懷里哄。

不懂,痛和恥不會因為一句對不住就不見了。

讓我覺得我生來就是爛命一條,我的命,還不如阿弟里的蛋值錢。

小娘舉著勺子還在追著我喂,邊追邊抱怨:「對你好你還不識好歹,給我吃下去,全部吃完!」

我一掌連人帶碗掀翻了。

小娘目瞪口呆,兩條眉豎起來剛要罵,就被我冷冷地打斷:「你搞清楚,本宮不是任你打罵撒氣的小姑娘。」

「本宮賞臉你一聲娘,你最好恩戴德地答應著,小心些,本宮生氣的時候,最拔別人的舌頭。」

20.

宋云階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

他每日往返于沈府和災區,來回兩三個時辰,只能出一點時間小睡片刻。

他大可以就地找個地方休息,也不必如此奔波。

可他不愿意,因為,他心中有愧。

他用這樣的方式向我道歉,向我懺悔。

我知道,但我不接

宋云階進屋的時候,我正在上止疼藥。

怕眼淚淹著傷口,我拿帕子捂著眼睛。

他問我:「很疼嗎?」

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能到他的聲音包裹著我,很很輕。

晚了,宋云階,太晚了。

我笑笑:「我哪敢說疼,回頭你再跟別人說,我氣,比不得瑤娘,從前吃了那麼多苦也沒抱怨過。」

「……孤從沒那麼想過。」

他頓了頓,又說:「你若覺得瑤娘住在這里不方便,孤就重新給安排個地方。」

你看,瑤娘的德,他也知道,但他從不規束

有時候我都好奇,他喜歡什麼呢?他對巨大的耐心,是從哪兒來的?

不過對我而言,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說,我不想待在沈府了,沒意思,家不是家,越待越難

聽說治水工作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我讓宋云階帶我去災區看看。

瑤娘肯定又要跟著,跟著,便跟著吧。

坐在宋云階的馬背上,朝我揚眉。

從見到的第一眼開始,在我面前,就總是驕傲的高姿態。

我好想看看,哭著的、絕的、猙獰的表,是什麼樣子。

周堂閱拉我上馬,出發前,宋云階叮囑他:「騎慢一點,別弄疼的傷口。」

周堂閱笑得很假,他嘟嘟囔囔:「我不得呢。」

今日天公不作,從清晨就開始沉沉的,半路上果然下起雨。

不好。

六川山后,這種不祥的覺更加強烈。

果不其然,半山腰突然沖出一伙披蓑的家伙。

護衛與他們纏斗在一起,宋云階和周堂閱兵分兩路,一個帶著我,一個帶著瑤娘,狼狽逃命。

兩條路通向同一個地方,我在坡上,宋云階在坡下。

我的目久久停留在他上。

他偶爾回頭張,看到周堂閱還跟在后面,好像才能安心一點。

我拿起弓,搭上箭,瞄準宋云階。

周堂閱提醒我:「沈舒予,開弓沒有回頭箭,你想好。」

我明明是笑著的,舌頭卻被眼淚咸到發苦。

我和宋云階,早就不能回頭了。

就在我的小孩死掉的那個晚上。

21.

我的箭偏了,驚到宋云階的馬,他和瑤娘雙雙跌下來。

「你生疏了。」

周堂閱握住我的手,氣定神閑道:「我幫你,開弓沒有回頭箭,沈舒予,他必須得死了。」

他誤會了,我并沒有舍不得。

一箭,穿破宋云階的口。

他看見我了,看見我手里拿著弓,看見我的箭要了他的命。

瑤娘大著,連滾帶爬地跑了,多一眼都沒留給宋云階。

我繞下馬,跟周堂閱說:「你去追吧。」

我走下山坡,天地間空的,聲音好像都洪亮了好幾分。

「埋伏的人是周堂閱安排的,計劃是我做的。」

那些護衛只會以為,襲擊的人和客棧那幫人差不多,都是趁出來打劫的。

多虧瑤娘招惹是非,順水推舟,全了我。

宋云階倒在地上,里不停地往外冒,說一句話要停頓好幾回。

「舒兒,你、都想起來了……」

是啊,我都想起來了。

「什麼時候……」

并不是一下子,而是一件接一件,那些事都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刻,回來找我了。

開始的時候大多是高興的,慢慢地,難過的事就多了起來。

到最后,我什麼都做不了了,整夜整夜,只剩下哭。

宋云階。

在你忙著哄瑤娘開心,在我撕心裂肺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好了,你會死在我的箭下。

你沒發現吧,我的演技很好是不是?

我在宋云階邊坐下,他的了我的擺。

他自嘲地笑笑。

「孤就該、早點殺掉你。」

「就像你爹、殺、殺了我母后那樣……」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宋云階又重復一遍:「你爹的人,放火燒死我娘……」

「我娘死了,你姑姑、就做了皇后……」

「瑤娘娘,是我的母,在那場大火里,隨我的母后一起去了。」

「是孤欠了的。」

宋云階盯著我,一字一句地問:「沈舒予,你說,孤怎麼辦……」

「你爹、殺了我母后。」

「我對你不敢,恨,卻也恨不起來……」

「哈,你的表,可真好笑。」

「跟孤剛知道時,一模一樣。」

我在他長長的殘聲中回過神,抖著,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過往的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釋,他突然的冷漠,他晴不定的脾氣。

可是、可是……

「宋云階,若你提刀殺了我爹,我會高看你幾分。」

「若你干脆殺了我,我也自認倒霉,誰讓我生在沈家,誰讓沈家欠了你的!」

「可你的刀,只殺死了你的親骨,我的孩子,他那麼小,他犯了什麼罪?難道只因為,他的母親是我嗎?」

我覺得荒唐,簡直是可笑至極!

再讓我重新選擇,再給我千千萬萬次機會!

哪怕我知道所有的事,我依然會殺了他。

那麼多的選擇里,他偏偏選了最殘忍的方式對待我。

他冷落我,讓我像個傻子一樣,不停地想,為什麼?我錯了嗎?我錯在哪里?

我吃不好飯,睡不好覺,時時刻刻都在水深火熱之中,坐立難安。

他在我心灰意冷的時候,非要我生下我的小孩。

又在我努力學習去做一個好母親的時候,把他從我的生命里徹底抹去。

宋云階,你可真厲害,你總是知道怎麼折磨我,才能讓我更痛。

你說,你該不該死?

宋云階嘔出一大口,他想要握住我手,我躲開了。

「沈舒予,做得好。」

「你一掉眼淚,我就心疼的日子,終于再也不用往下熬了。」

他輕輕笑著,眼淚流進鬢發里。

「舒兒,好冷,能不能、能不能抱抱我?」

「或者……幫我臉,讓我干干凈凈地,去找我娘……」

22.

周堂閱拖著瑤娘回來的時候,宋云階已經咽氣了。

瑤娘趴在我腳邊,哭著求我:「別殺我,別殺我!我什麼都沒干……」

「你的孩子也不是我殺死的,你不能怪我啊,沈舒予。」

「宋云階已經死了,夠了吧,夠了呀,他該死、他該死……」

「我知道,我知道他準備對付你爹爹,皇上已經盯上沈家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你別殺我好不好……」

我看著的兩條斷

周堂閱說,太害怕了,不小心從山坡上摔了下去。

我把的頭摁在宋云階口上,想起他們在墻的那頭,許下了很多愿

「瑤娘,做人不能沒有良心。」

「從前他對你多好啊。」

「你不是總跟他說,不能同生,但求同死嗎?你不是說,陪他到最后的,一定是你嗎?」

我晃晃的腦袋,笑著說:「瑤娘,你

贏了,好好陪著他吧。」

「同生共死,多浪漫啊。」

23.

半個月后,消息傳皇宮。

太子治水途中遇難,太子妃掉下懸崖尸骨無存,圣上大怒,派人徹剿南部賊匪。

我繼續南行,我要去找流月了。

周堂閱固執地跟著我,不得不分開的那天,他又問我一次:「沈舒予,我還沒告訴你,我會扎風箏了。」

「邊塞的風,能把你的蝴蝶送到很高很高的遠方。」

「過了年,我就回去了。」

「你要不要來?」

他也學會拐彎抹角了。

我罵他:「別學那些沒用的東西。」

我想,我曾過一個人,轟轟烈烈、毫無保留。

后來,了一場笑話。

風箏什麼的,算了吧。

我不再是十五歲的小姑娘了。

 

    人正在閲讀<風月>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