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第 2 節 舒予
我失憶前,太子上了別人。
大火燒塌房梁,住我的。
他沖向我,卻在聽到瑤娘的哭喊聲時,轉去找了。
那一天,我的臉被燒傷了,潰爛、流膿,疼得鉆心。
他說我氣,不得一點苦。
他不知道,我得病了。
等我把他忘了,我就再也不用苦了。
1.
宋云階突然就不我了。
他消失了一個月,回來時,邊多出個眉眼俏的姑娘。
那天夜里飄雨。
我發著燒,抱著他從前寫給我的信,一遍遍翻看。
忽然有人高呼:「太子爺回來了!」
我慌了神地往外跑。
得厲害,半路上摔了一跤,裹得滿泥,還跑丟了鞋子。
宋云階就站在太子府門前。
高高的燈籠照出昏黃的暈,映在他上,得就像一場夢。
可是,他懷里抱著別的姑娘。
姑娘崴了腳,靠在他前嘟囔:「宋云階,你放我下來,這麼多人,我不要你抱我,好丟人!」
我猛地停下來,腳腕好像套著千斤重的鐵鎖,走不了。
我聽見宋云階冷笑:「瑤娘,再敢直呼孤的大名,孤割了你的舌頭。」
他說話不留面,可我分明看見,他的手臂抱得更了。
今晚的風實在好大,他是擔心凍著。
突然想起年時,我也曾「宋云階、宋云階」地喊他大名。
從前他也說過,說要割了我的舌頭。
到最后卻為了我跟別人大打出手,是把我娶回太子府。
宋云階只對喜歡的人口是心非。
可是,他好像喜歡上別人了。
我向前幾步,木訥地出手,想要他。
我多希宋云階上別人這件事,是一場醒來就會消失的噩夢。
可是瑤娘狠狠推開了我。
近乎鄙視地俯視看我,冷哼說:「宋云階,你的太子妃,差點弄臟我的裳。」
我絆倒在門檻上,摔到后腦勺,只覺得眼前發黑,不知怎麼就吐了一地。
我聽見宋云階說:「收拾干凈,別弄臟太子府的磚。」
從前滿心滿眼都是我的人,現在就那麼,冷冷地看著我。
原來是真的啊。
宋云階回來了,可是,他不我了。
2.
大約是心里難,我的病總不見好。
我想不明白,宋云階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僅僅一個月,怎麼就什麼都變了。
流月哄我高興:「娘娘快好起來吧,春天到了,殿下等著帶您去放風箏呢。」
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瞧,自己都不信自己說的話。
瑤娘常常路過我的院子,大聲笑說春風好,把漂亮的風箏吹得高高的。
某天拐進屋里,要我給騰地方。
「我在挑住呢,宋云階說了,我想住哪兒,就住哪兒,包括這里。」
將后面幾個字咬得極重,得意極了。
「挑來挑去,還是娘娘的院子,最合我心意。」
「聽說院子里的桃花樹是宋云階親手種的?那我就更喜歡了。」
我討厭。
討厭挑起的眉梢,討厭說話的語調,討厭肆無忌憚地炫耀著宋云階的偏。
可是。
我最討厭的,是不再我的宋云階。
我拾起榻邊的鞋,狠狠地砸在瑤娘臉上。
凡是我到手的,花瓶、筆、硯臺……
我一樣不落地全扔向。
宋云階很快就來了。
他提著瑤娘的兩條胳膊,上上下下地檢查,生怕傷到哪里。
我腳站在院里,瓷片劃傷我的腳底,弄得兩只腳淋淋的。
宋云階,傷的人,是我。
宋云階看了看地上的腳印,又挑眉瞧了瞧我。
他回頭理理瑤娘的鬢發,安說:「孤讓人重新給你做個院子,比這兒更大、更漂亮。」
我忍著腳下的疼,一步一步走近他,扯起他的手狠狠咬下去。
他垂眸盯著我,也不,任憑我把他咬得見。
宋云階,你也知道,你讓我難過了,對吧?
其實不想哭的,眼淚卻大顆大顆地掉下來,砸在他的手背上。
宋云階,我總不能、白白為你心疼啊。
3.
瑤娘的院子落在我隔壁。
的屋頂鋪著琉璃瓦,檐上掛著蓮花燈。
要什麼,宋云階都找來給。
說什麼,他都說好。
的笑聲常常越過墻頭,鉆進我的耳朵。
我開始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大把大把地掉頭發。
我躲進屋里,卷起被子捂著耳朵。
我想我娘了。
小時候,還沒生阿弟的時候,日子雖然過得難,但是每天晚上,只要抱著我,我就能睡得很安穩。
我想能抱抱我。
我猶猶豫豫寫了封信,跟我娘說想回家看看。
收到回信那天,正巧是我的生辰。
我期待地拆開信封,就著昏黃的燭,忐忑地默讀著,揚起的角慢慢落下來。
我娘要我乖,說伺候好宋云階,跟阿弟在家里說話才氣。
讓我別哭別鬧,說苦日子忍一忍就過去了,一眨眼,很快的。
忘了說想我,忘了說讓我好好照顧自己,忘了說生辰快樂、歲歲平安。
……娘,你不知道,我好疼。
裝作若無其事,保持面的日子,真難熬啊。
你聽,瑤娘又在跟我炫耀了:
「這支簪子好漂亮啊!」
「宋云階,今日也不是我的生辰,你怎麼又送我禮?你就這麼喜歡我呀!」
隔著墻我都知道,抱著宋云階的胳膊搖晃撒的樣子。
我端起桌上的長壽面,往里塞了一大口,然后呲著牙花,有些夸張地笑起來。
「真好吃,流月,你做的飯特別特別香。」
「還有我娘給我繡的鞋子,可漂亮了!」
我想,若有人想聽我哭,我偏要笑得更大聲。
流月,別那麼憐憫地看著我。
院里的小桃樹被風吹得沙沙響,花瓣撲簌簌地往下掉。
我對流月說:「你看,它哭了。」
宋云階為瑤娘種了一小片桃林,修剪得致又整齊。
我的小桃樹比起它們,長得就像個野孩子。
樹想怎麼劈就怎麼劈,胳膊想往哪拐就往哪拐。
宋云階曾經請了人來,要給它修修臉,被我數落一頓。
做人已經要許多拘束,做一棵樹,就它自由自在地過吧。
宋云階因為小桃樹挨了罵,因此常常看它不順眼,總是趁我看不見說它:丑東西。
小桃樹,你真傻。
他都不喜歡你,你還想著他。
真希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有別的小桃樹了,他不要你了。
4.
退燒以后,我落下病,時不時就頭疼。
我不想讓流月擔心,找人看了看。
大夫問我,從前是不是過傷。
我想起宋云階回來那晚,瑤娘把我推倒,我磕到腦袋。
大夫說,若是再嚴重一點,沒準兒,我就什麼都記不得了。
他讓我好好保養子,他說,我有喜了。
算時間有兩個多月,是宋云階離開前懷上的。
我把手放在肚皮上,什麼都沒到。
大夫樂呵呵地笑:「他現在還小呢,大概只有……一顆花生那麼大。」
真可。
小家伙兒,我好想把你生下來,我好想做你的娘親,我好想陪你長大啊。
可是,你來得不是時候。
你知道嗎?
我是一個沒有家人撐腰,又不被夫君疼的人,如果你為我的小孩,會過得很辛苦的。
我不想你夏天長痱子、冬天生凍瘡,不想你蹲在廚房門口撿渣吃,更不想你被兄弟姐妹拴著狗繩遛大街。
你別以為我在開玩笑,我就是這樣長大的。
我抓好墮子藥讓流月去煎。
然后鞋上榻,把自己蜷起來,這樣就能抱抱肚子里的花生米了。
給我片刻的機會,讓我哄你睡覺,讓我當當你的娘親。
小孩兒,以后要亮眼睛,找到好人家再投胎。
不要榮華,不要富貴,要吃飽穿暖,要親友和睦,要很多很多的。
…………
一覺醒來,外頭已經天黑了。
屋里點著燈,我哭著睜開眼,看見宋云階坐在榻邊。
從前他說,喜歡我睡著的樣子,說我乖得像只兔子。
我睡懶覺,每日他下朝回府,我還沒起床。
他就支著下,坐在榻邊等我醒來。
有一瞬間的恍惚,我還以為,瑤娘只是我的噩夢。
我向宋云階手,與他十指相扣,綿綿地喚他:「殿下……」
他卻突然將我拽起來,扯得我很疼。
他把避子湯潑在我臉上,冷笑問我:「醒了麼?」
我打了個激靈。
宋云階咬牙切齒,恨不能生吃了我。
他著我的下,一字一句:「沈舒予,孤的孩子,得到你不要麼。」
5.
宋云階的食指過我的鼻尖、和咽,轉手握住我的脖子。
只要他想,立時就能掐死我。
流月跪在地上求饒:「殿下,都是奴婢的錯,您別傷到娘娘……」
宋云階將一腳踢開,他威脅我:「孤的孩子若是沒了,孤定要人得給他陪葬。」
「你邊這個膽大包天的狗奴才,孤第一個要了的命。」
「至于你,沈舒予,你讓孤疼,孤不殺你。」
「孤多的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我笑了,笑得角發,眼睛發酸。
宋云階,我得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我不比你疼嗎?
我一掌打偏他的臉,哽著聲音質問:「我生下他,然后等著他被你的寵妾打罵,等著他來問我為什麼爹爹喜歡別的小孩卻不喜歡他?」
宋云階,我為什麼要給一個不我的男人生孩子?
你不我就不了,你要別人就去。
可你不該踐踏我的真心,連最起碼的尊重都不愿意給我。
你讓我覺得,我的一文不值,我是世上最卑賤的人。
我恨死你了。
我發狠地罵:「若我哪天死了,我死了都閉不上眼!想讓我的孩子你們欺負,你做夢!」
宋云階的生母王皇后走得早,他最明白沒娘的滋味。
他的臉上出現兩道抓痕,他紅著眼睛,氣得直咬牙。
「你胡說些什麼東西!」
「孤的孩子,孤自會把他捧在手心里,疼一輩子。」
「孤會給他權力、給他財富,只要他要,只要孤有。」
他的眼睛很亮很亮,他的眼神那麼堅定。
宋云階,差一點,我就被你騙了。
瑤娘邊的小丫頭冒冒失失闖進來,嚷嚷著:「殿下,姑娘一直在哭,怎麼都哄不好,說是想您想得厲害……」
我突然覺得特別煩,頭也一陣一陣地疼起來。
我起枕頭砸在墻上,咚的一聲,隔壁瑤娘的聲音終于停下了。
「宋云階,你想要這個孩子,可以,讓瑤娘消失。」
宋云階瞇起眼睛,就像聽到個笑話,輕輕笑了。
他警告我:「沈舒予,別打瑤娘的主意。」
「不是你,沒那麼多心思,也不會齷齪到為難一個孩子。」
「你若總跟過不去,等孩子生下來,就送到太后邊養著吧。」
6.
宋云階說,若是我的肚子出了差錯,凡在我屋里伺候的,一個都活不。
丫頭們膽戰心驚,十幾雙眼睛班盯著我,生怕我想不開,拉著大伙兒一起死。
們都傻,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太后喜歡小孩,邊又清凈,小花生有照顧,我比誰都放心。
偶爾我也會舍不得,著大肚子掉幾滴眼淚。
然后爬起來,抱著針線簍熬夜,給我的寶貝繡小鞋、繡肚兜、繡帽子……
流月忍無可忍,一口氣吹滅屋里所有的燈,跟幾個丫頭把我抬上床榻。
「娘娘,睡吧,太后那兒錦玉食,虧不了小花生殿下的。」
……是啊,我的孩子,是要跟太后過好日子去的。
我不怕他著凍著,我只怕他以為是爹娘不要他了,怕他躲起來難過。
我想讓他穿著我做的裳,叉著腰跟別人顯擺:「看,這是我娘繡的小老虎!」
我總得換種方式陪在他邊呀。
我躺在榻上睡不著,突然聽見院里有響,是宋云階。
他挑燈進屋,喝了酒,醉醺醺地坐在腳踏上,抓著我的手指玩。
我假裝翻,把手了回來。
他的目久久停在我后,然后又固執地牽起我的手,在我指尖套上什麼東西。
我睜眼一瞧。
……是花生的小布鞋。
宋云階在屋里折騰了半天。
他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銅鏡,拿著我給孩子做的老虎帽子,把頭往里塞。
他扯著老虎兒,使勁往下拽,然后呲啦——老虎屁裂兩半。
我真想跳下去捶他。
他僵在那兒好久,摘下帽子翻來覆去地看,里嘟囔:
「不是孤頭大,是布料不結實……」
說著,還賊眉鼠眼地打量我醒沒醒。
或許我該沖他笑一笑,說些俏皮話,沒準兒還能等到他回心轉意。
可是宋云階,我不愿意。
我不等你了。
我闔上眼,輕聲說:「宋云階,日后,別再來了。」
他沉默片刻,把手里的爛帽子丟在桌上,提腳走了。
7.
那晚以后,宋云階沒再來過。
關于他的消息,我只能從瑤娘的笑聲里聽來一星半點。
說宋云階買了甜甜的芝麻糖逗開心。
說宋云階在夜里給講故事哄睡覺。
流月氣得直罵人:「真想拿子把的堵上!」
我噗嗤笑出聲,手里的針一抖,扎破指頭。
一滴掉在小花生的肚兜上,紅艷艷的,看得人發慌。
我干脆讓流月把做好的肚兜全都送去漿洗房,想自己靜一靜。
抱著籃子走了。
沒多久,我就聽見瑤娘尖著嗓子嚷嚷:「沒長眼睛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握著剪刀,著肚子追了出去。
流月被兩個婆子押著,跪在瑤娘跟前,小花生的裳全都掉在地上。
瑤娘看見我,挑起眼梢笑了。
「這個瞎了眼的東西踩臟我的鞋,讓給我干凈,不過分吧?」
婆子把流月的臉往下摁。
我登時火冒三丈,甩手就給瑤娘一掌。
「給臉不要臉的東西,本宮懶得理你,倒讓你以為是我怕了你!」
「今日在場,凡是過流月的,一個不留,全部打出去發賣!」
所有人都變了臉,紛紛跪下求饒。
我平日里溫和,倒他們以為我好欺負。
瑤娘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瞪著我。
「你敢打我?!」
撲過來,被旁人拉住,哄哄地勸著:「瑤姑娘,太子妃懷著孩子,您可不能傷著。」
瑤娘抬腳踩在小花生的肚兜上,使勁碾著。
「孩子?能平安生下來的,才孩子,要是死在肚子里,那就是一堆爛!」
「你覺得你,生得下來嗎?」
狠狠盯著我的肚子,毒地笑起來。
「娘娘,你知道有多人死在產房嗎?你知道有多人一尸兩命嗎?你知道,后娘是怎麼養孩子的嗎?」
「我會讓他跟狗搶飯吃,讓他冬天穿薄衫、夏天裹棉襖,我會得他滿傷,然后把他泡在鹽水里……」
宋云階,瞧瞧你干的好事,看你把這個蠢貨,寵了什麼樣子?
我的肚子突然著疼了兩下,躥著腦袋也跟著疼。
手腳涼得厲害,是聽著瑤娘的話,我就嚇出一冷汗。
連日虧覺讓我有些恍惚,我不控制地胡思想。
那個腳站在雪地里,看著別的姐妹圍在火爐旁吃紅薯的小孩……
那個被長姐放狗追著咬的小孩……
那個因為多吃一口點心,被主母打爛的小孩……
是誰啊?
好可憐。
瑤娘要折磨我的小孩,說得興高采烈,的笑讓我恨得牙。
好吵好吵……
如果能永遠閉,就好了。
我反手把剪刀扎進的口。
8.
一群人連滾帶爬去找宋云階。
他來時,我正蹲在地上,把肚兜一件一件拾起來。
「沈舒予,你是不是瘋了!」
他瞪著眼睛吼我。
我冷漠地看著他,從牙里出幾個字:
「活該。」
我問宋云階,瑤娘欺負我的孩子,不該死嗎?
宋云階抓起肚兜扔在我臉上,咬牙切齒道:「這種破爛要多有多,瑤娘只是踩了一腳,就該死嗎?!」
我幾乎是尖出聲:「詛咒我,想讓我死!要欺負我的孩子!」
可宋云階本就不在乎瑤娘有多險。
他只在乎,他喜歡的人,被我刺傷了。
他過我的聲音,大聲呵斥我:「只是說說而已!」
「沈舒予,孤從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惡毒?」
「若是瑤娘有個三長兩短,孤要你賠命。」
原來我給我們的孩子做的服,是破爛啊宋云階?
原來包含著我滿滿意的禮,還比不上瑤娘的腳金貴,是不是?
原來只要我沒死,就可以不用負責。
或許我死了,你也照樣會找無數理由為開。
宋云階,你多啊。
我扯著宋云階的領,笑出了聲。
「是啊,我就是惡毒,我早就想殺了。」
「今日若是命大活過來,你最好把藏得嚴實點。」
「宋云階,只要我看見,就必須得死。」
「想讓我沈家的兒給賠命,算個什麼東西!」
宋云階掐著我的下,他盯著我,眼里是濃濃的恨意。
「沈舒予,你又算個什麼東西。」
「沈家的兒?你真了不起啊。」
「一個被人踐踏的庶,沒有孤的庇護,你早爛在泥里了!」
「記好了,你,就是孤養的一條狗。」
從前說要保護我一輩子的男人,在眾目睽睽下揭開我的傷疤,令我難堪。
他讓人抓走流月。
他最知道我
的肋在哪里,怎麼做,才能讓我疼。
他蔑視地笑我:「既然你的命這麼值錢,那孤就找個人替你死。」
我扯著他的胳膊,終于忍不住哭出聲。
「宋云階,你敢傷害流月,就先從我的尸上踩過去!」
他冷冷地推開我。
他讓人堵住我的,捆住我的手腳,把我關進屋里。
他怕我尋死覓活,他怕我傷到他的孩子。
可他不怕我掉眼淚,也不怕我心碎。
9.
我被人綁在榻上,眼淚流得停不下來,淹得臉皮又辣又疼。
瑤娘好像是醒了。
我聽見宋云階說:「別哭了,乖。」
「你不是整天嚷嚷著要孤娶你麼。」
「等你好了,孤給你最的嫁,最風的婚禮。」
…………
黑暗里,我的肚子開始一陣接一陣著疼。
鮮帶著鐵銹的腥氣流出來,染紅被褥。
我瞪大眼睛,想喊人,可是被堵著,手腳也被綁著。
我不了,我怎麼掙扎都不了!
下的逐漸不控制地往外涌。
我把頭撞在床柱上,企圖能弄出一些聲響。
我像被人拔掉舌頭的啞,只能發出低沉的嗚咽。
誰來幫幫我,救救我孩子的命!
他已經有手有腳,他已經會了啊。
我給他做的小裳他還沒來得及穿,我給他買的撥浪鼓他還沒學會玩。
他還沒有見過院里的小桃花,他還沒能開口喊我一聲娘……
怎麼辦,小孩兒。
娘好像留不住你了。
額頭上的黏住我的眼睛,我忍住不再哭了。
說好的,離開的時候要笑著和你說再見。
可你是娘的心肝娘的,娘舍不得就這麼讓你走……
我仰著頭,眼淚倒灌進里,苦得我舌尖發麻。
小孩兒,這輩子的疼,你要忘得干凈點。
下輩子要是遇見了,你就對我笑一笑,讓我知道,你過得很好。
我使出全力,最后一次,把頭狠狠撞在床邊的柱子上。
我恨自己。
擅自留下你,又讓你孤獨地離開。
終于有人推門進來,走近一看,大驚失地嚷出聲:
「娘娘流了——」
院子里糟糟的,一群人涌進來,看見我的樣子,忍不住皺眉。
我的臉上是,上是,整個人又臟又臭。
有人掐著我的肩膀吼我:「沈舒予,沈舒予!你給孤醒醒!」
「怎麼會搞這樣!你別睡,求你別睡著……」
我昏昏沉沉地看著他,累得張不開。
喂,你掐得我好疼。
你是誰啊,怎麼哭了。
10.
聽人說,我是太子妃。
他們說,從前我與太子,恩得像是兩纏繞的藤蔓,割不斷、分不開。
后來,府里多出一個瑤姑娘,他就不喜歡我了。
宋云階為了娶做側妃,被皇帝罵得狗淋頭。
所幸他平日端方又才華橫溢,偶爾胡鬧一次,也無傷大雅。
他依然是獨一無二的太子人選。
只是瑤娘到底沒能如愿,只能做個良媛。
宋云階關起門來,給一場盛大的典禮。
穿著漂亮的嫁,笑著從我手里拿走庫房鑰匙。
宋云階說,以后,就由瑤娘管家了。
「你先養好子,其余的都不必心。」
「別去招惹瑤娘,踏踏實實地做你的太子妃,不會為難你。」
我知道,他肯定也覺得我是個傻子,傻子怎麼能管家呢。
下人們背地里都說我笨。
可我只是頭疼,沒完沒了地疼,我什麼都不記得了,自然事事都要慢半拍。
他們什麼都不懂,他們只會笑話我。
11.
瑤娘掌家后,我就開始缺吃短穿。
那日我頭疼發作,讓人去廚房拿藥,半日后回來,吊著兩只空的手。
說,近日府里節省開支,我的藥吃完了,就沒再采買。
我抱著頭,疼得眉眼都有些猙獰。
我帶上兩個嬤嬤,拐彎就到了瑤娘院里。
每天都聽到笑得花枝,正好,讓我瞧瞧,什麼事能讓那麼高興。
瑤娘正在吃點心,就著好茶,愜意地直瞇眼睛。
看見我有些心虛,隨后又換上一副得意洋洋的笑臉。
「娘娘有所不知,南方水患,前幾日殿下作表率,捐出半年的分例。」
「往后只能委屈娘娘,忍忍疼,頭疼不是病的,慢慢兒就好了。」
手邊的點心,一碟就是一兩銀子,桌上擺了整整六樣。
往我跟前推了推,笑說:「殿下知道我就吃這一口,特許我買的。」
「他說不管短了誰,都不能虧了我。」
「娘娘,嘗嘗?」
我跟著一起笑起來,一挑眉,兩位嬤嬤便走上前,把瑤娘扯到地上跪著,牢牢摁住。
這兩位是宮里的老人,我病了之后,皇后派們專程來照看我,沒人敢攔們。
「瑤娘,我可是太子妃啊,你怎麼敢這麼狂妄的。」
我的手啪啪拍著的臉,笑瞇瞇地問:「從前的我,一定很好欺負吧?」
我掂起一塊點心塞進里,點心末嗆得直咳嗽。
我不管,接著又塞進去兩塊,把瑤娘的堵得滿滿當當。
「殿下如此寵你,你可別浪費他的心意,吃便好好吃,本宮看著你吃。」
我的額頭疼得突突跳。
子不舒服的時候,我的脾氣就不大好。
從前的我不知道是什麼子,但現在,我可不委屈。
一桌子十幾塊點心塞進里,瑤娘邊吃邊吐,憋得不過氣,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我抓著的頭發,把的腦袋狠狠砸在地上,一下、兩下、三下……
砰砰的響聲,竟然讓我心生寧靜。
直到頭上的窟窿,瞧著跟我頭上這個差不多了。
我停下手,讓人拿來銅鏡,把的臉摁了上去。
「恃寵而驕,也要有個度。」
「護著你的人,他能時時在你邊麼?」
「他護不著你的時候,我就是把你殺了,誰又能把我怎麼樣。」
「記住你現在的樣子,再想犯賤的時候,就拿出來醒醒腦。」
嚇得渾發抖,我笑著指指自己的腦袋,輕聲說:「我這兒有病啊,瑤娘。」
惹誰,都別惹一個瘋子。
12.
宋云階來的時候,我正在榻上疼得翻來覆去地折騰。
我裹著被子抱著頭,背對著他,冷笑:「怎麼,來替你的寶貝疙瘩出氣?」
他在我后坐著,一只手就把我從被窩里撈起來,然后把藥碗遞到我邊,冷冰冰地命令我:「喝掉。」
他在我面前,從來是四平八穩的,冷清得像木頭。
實在很難想象,我們曾經相。
我的夫君應該是溫的、的。
他看向我的視線,會是笑著的、心疼的。
而不是現在這樣,板著臉,好像我欠他八百吊錢一樣。
宋云階說過兩日打算南下去治水。
「到時候你跟我走,我順便送你回沈府待段日子。」
我嫁給宋云階不久后,沈家就離京遷往南方定居。
與此次鬧水患的地方,近在咫尺。
我狠狠瞪他一眼。
「你是要讓我走,讓我躲開瑤娘,給騰地方?」
他起撣撣袖,不溫不火地瞥著我。
「不然呢?」
「除了太子府,瑤娘沒可去。」
「孤的家,就是的家。」
他的表特別招人討厭。
那種無時無刻不在被人輕視的覺,讓我憋屈得火大。
我沒忍住,一腳踹了上去。
踹在他的大上,刮到他的命子。
宋云階痛苦地擰起眉,強撐著站直了,指著鼻子罵我:「沈舒予!你找揍是不是!」
我看他變了臉,心里暢快,冷笑說:「太子殿下,你不是很能裝嗎?我還以為天塌下來你都不會眨眼呢。」
「你繼續板著臉,繼續跟我不屑一顧,繼續暗暗蔑視我啊。」
「擺臉給誰看?早晚我得廢了你……」
他手捂住我的,氣得吹胡子瞪眼。
他不讓我說,自己倒是張口想罵我。
想讓我吃虧,那是不能的!
我一口咬在他手上,鉚足十二分力氣。
宋云階罵了句娘,「沈舒予,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死不松,含含糊糊地罵回去:「你就是屎,臭狗屎!」
13.
我跟宋云階算是徹底撕破臉,他不讓我走了,說是等治完水,回來再收拾我。
我偏要走,我就不如他的意。
整理東西的時候,我在箱子底下翻出來一頂被扯壞的老虎帽。
我知道,我曾經有過一個小孩,命不好,沒能熬到出生。
但從前聽人說的時候,總是沒什麼實。
帽子很可,我戴著它坐在銅鏡前照。發髻上頂著兩塊破破爛爛的布條,看著跟個傻姑一樣,稽。
我想笑,可怎麼都笑不出來。
心里憋得厲害,腦子里哄哄的。
我突然覺得肚子疼,低頭看見子上不知從哪兒染著,好多好多。
我想喊救命,可是我的嗓子好像被什麼東西堵著似的,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我手去里摳,摳得自己直惡心,又狠狠地扇了自己兩掌,才勉強回過神來。
兩個小丫頭抱著我,急急地問我怎麼了。
我攥著拳頭狠狠砸在口,我不上氣,我難。
我放聲大哭,我怎麼了,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
我里喊著一個沒聽過的名字,流月,流月。
你在哪兒啊,我好想你。
宋云階大概是在隔壁聽到靜,急匆匆跑過來。
他跪在地上一把抱過我,盯著我手里的老虎帽,惡狠狠地罵道:「是誰收拾的屋子,孤讓你們把這些東西拿遠一點,都聾了嗎!」
「都給孤滾下去領罰!屋里的人全部換掉!」
我哽著嗓子問他:「流月、流月是誰,在哪兒,我要見……」
14.
宋云階說,流月只是一個犯下大錯的丫頭,他把賣了,我再也見不到了。
他的拇指著食指指腹,他在心虛,他以為他自己掩飾得很好。
我的口著一塊石頭,石頭下有東西蠢蠢,要破土而出。
我努力去抓住一些頭緒,我肯定忘掉了什麼特別重要的事。
可是沒人跟我說實話,他們都在騙我。
南下出發前一晚,瑤娘和宋云階大吵一架。
非要跟著一起去,宋云階不許,說路途遙遠,顧不上那麼多人。
瑤娘歇斯底里地質問他:「那為什麼沈舒予可以去?為什麼你要帶去!」
「你離不開嗎?!」
「你還……是不是?」
宋云階帶著無奈跟解釋:
「瑤娘,此次南下不是游山玩水,吃住從簡,太辛苦了。」
「你從前不容易,如今你有孤了,孤不想再讓你吃苦了。」
「這回我帶走,你一個人留在府里,高高興興的,自由自在,不好嗎?」
瑤娘嚶嚀著,上說不好,聲調卻揚起來,像只開心又別扭的小鳥。
我翻了個,把頭埋進被子里,笑了。
行路難,瑤娘不得的委屈,我卻能得。
15.
一路南下,遇到的難民越來越多。
我的視線總是不自覺地落在那些孤兒寡母上。
看著們抱著奄奄一息的孩子痛哭呼救,那種無助我好像也經歷過。
我有意識地尋找似曾相識的過往,希自己能想起那些,宋云階不愿意讓我想起的事。
傍晚時一場大雨攔住去路,我們就近找到個破廟。
廟里著一伙流民,我們穿著最普通的布麻,倒也不那麼顯眼。
只是拿出干糧和水的時候,惹來一些不太友善的視線。
不過還好,我們十幾個人,除了我,都是虎背熊腰的壯漢,沒人敢來放肆。
宋云階在一堆饅頭里翻出兩個包子遞過來,板著臉說:「的。」
他極力克制著表,還是沒藏住眼底那點獻寶的勁兒。
自我發病后,他的態度就變得很奇怪。
表面依舊是冷漠的,可言行舉止總是帶著奇怪的……示好?
我朝流民抬抬下,轉頭看著宋云階,笑著問他:「你吃得下?反正我吃不下。」
他有點惱,咬牙說:「這都是各自的命,沈舒予,你不能把氣撒在我頭上。」
他起招呼兩個隨從,三個人解開幾個包袱,吆喝說:「老鄉們,我們也就這點東西,一起吃點吧。」
看見白花花的大饅頭,一群人撲上來哄搶,有一對母子拿了兩個饅頭,對著宋云階磕響頭。
那孩子面黃瘦,就剩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邊哭邊笑,讓人心疼。
宋云階指了指我:「要謝就謝我夫人吧,是菩薩心腸。」
我稍稍一愣,他冷漠地轉過頭,不再看我了。
過了會兒,那個小孩害地跑過來,他手里拿著一個用狗尾花編的手鐲,塞給我,說了聲「謝謝夫人」,很快又跑走了。
我把它套在手腕上,怎麼看怎麼喜歡,看著看著,眼睛就酸了。
宋云階回來坐好,把兩個包子扔到我懷里,有點嘲諷地開口:「這回能吃了麼?活菩薩,西北風可填不飽肚子。」
他掰著饅頭塊塞進里,片刻后,又說:「不過是個孩子,以后還會有的。」
我又心疼又心酸,什麼,不過是個孩子?
我冷笑:「以后也許會有的,但是,一定不是你和我的。」
宋云階變了表,不等他說話,外頭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有人帶著滿的泥水
直奔進來。
我認得他,他是宋云階派給瑤娘的護衛。
16.
瑤娘還是跟了上來。
護衛說,宋云階剛走沒兩天,就在府里待不住了。
說是心慌得厲害,怎麼勸都沒用,非要找過來。
如今人在二里地外,馬車陷進泥里,等著宋云階去接呢。
他當然會去,走之前還不忘囑咐我:「你待在這里,別惹事,我很快回來。」
等我看見瑤娘來了,那裝扮,金閃閃,差點氣笑了。
宋云階有空敲打我,不如好好跟他的心肝兒講一講,世不財是什麼意思。
他的臉也不怎麼好看,大概是擔心流民盯上我們,出去找人回來鬧事。
他吩咐幾個守衛守著廟門,任何人都不許出,畢竟流民暴,不是小事。
就這麼撐到雨停下來,趁著夜,一群人就又要急急忙忙地上路了,半點不敢多休息。
瑤娘還沒明白事的嚴重,一邊跟宋云階撒,一邊笑話我:「娘娘的臉,臟得跟我頭次見你時一個樣。」
前些年吃的苦,好像都吃進了狗肚子。
我實在懶得搭理。
這一路都是宋云階騎馬帶我,現在瑤娘來了,他總得舍下一個。
我不必他親自辱,隨手扯了個人,翻上了他的馬背。
宋云階深深了我一眼,什麼都沒說,把瑤娘拽進懷里,揮鞭就走。
跟我同乘一匹的男人倒不急,我著他半片角,他卻忽然手扯著我的胳膊,環在他腰間。
他量高大,我抬頭看著他的后腦勺,正想罵他大膽,就聽見他問我:「真的全忘了?」
我問他是誰。
他報上姓名,說周堂閱。
這人我知道,剛剛班師回朝的驃騎大將軍,聽說邊境的強盜都快被他殺了。
我點頭,有些納罕地問:「咱們從前很嗎?」
他優哉游哉地勒著馬往前晃,半晌低聲笑了。
「何止是。」
「從前差一點,你就是我周堂閱的媳婦兒。」
17.
我們在天黑前趕到一座小鎮歇腳。
再有幾天,就能到沈府了。
周堂閱騎馬騎得穩,等我們追上宋云階的時候,他已經吃過晚飯去睡覺了。
聽說他吩咐小二提前打烊,任何人都不能吵他休息。
看意思,今晚是想讓我肚子了。
整個客棧靜悄悄的,周堂閱嗤笑說:「真能折騰。」
他從懷里掏出一塊面餅丟給我,搖著馬鞭進了自己的屋。
我也回到自己屋里,靠在房門上,閉起眼睛。
頭又開始疼了。
宋云階悄沒聲兒地拐過屏風,遮在我面前。
他剛洗過澡,頭發上散發著水氣。
幽黑的房間里,只有月和他,還有映在他眼里的我。
「你怎麼在這兒。」
我想推開他,他得寸進尺地在我手上,死賴著不。
他從我手里出邦邦的烙餅,哼笑:「跟著周堂閱,他就給你吃這個?」
他隨手一拋,就把東西從窗戶扔了出去。
「沈舒予,那麼多男人,你說你挑來挑去,怎麼就挑到他頭上。」
「你失憶,裝的吧?」
聽說,我是宋云階從周堂閱手里搶走的。
從前的周堂閱是京城里有名的渾小子,被人搶了心上人,氣不過就跑去邊疆。
這一待就是五年,還闖出些名頭。
我笑著推開宋云階,答非所問:「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選姓周的。」
他按著我的后頸,把我推到桌前,讓我好好吃飯。
「他不適合你。」
宋云階挨著我松松垮垮地坐下,自斟自飲,眼波流轉落在我的臉上。
「知道你當初為什麼喜歡孤麼?」
「你是個外剛的子,周堂閱不懂你,他只會你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孤記得那年,他表妹來京,跟他拉拉扯扯搞不清楚,他那個人直腸子,不懂兒家的小心思,沒看出你不高興。」
「那日去白馬山上玩,同你搶一只蝴蝶風箏,周堂閱來問你,說好不容易來一回,請你讓讓,你賭氣說隨便,他竟也當真了。」
「雖然后來,他補給你十幾只樣式好看的風箏,但到底和那只蝴蝶是不一樣的。」
「那時候孤就知道,他跟你,不了。」
「按理來說,也不是孤從他手里把你搶過來,你不屬于任何人,是你的心,選擇了我。」
「因為那天,是孤,替你拿到了那只蝴蝶風箏。」
「只要你想要的,不管你說與不說,孤都會讓它屬于你。」
多好的故事啊,可惜它只是個開始。
不是所有故事的開始,都能和結尾劃等號。
我問宋云階:「那你做到你的誓言了嗎?」
他挲著酒杯,似笑非笑,似嗔非嗔。
我里泛著苦,拿起酒壺悶了一口。
「宋云階,過去的事聽著真讓人難過。」
「一只風箏就能騙走我的喜歡,我的喜歡可真廉價。」
廉價的東西,總是不被人珍惜的。
「至周堂閱提起我的時候,不像你這樣,洋洋得意,當炫耀的資本。」
「他到現在還在說,他欠我一只風箏,或許他不像你在事上那麼聰明,他是笨拙的,可他也是真誠的。」
「長大了才知道,一顆真誠的心,有多難得。」
宋云階皺著眉頭盯了我兩眼。
他忽然掐著我的下,喃喃道:「怎麼,心了?沈舒予,你知道你是太子妃嗎?」
「你要乖,孤正打算,對你好一點呢。」
我瞪著他冷笑:「你這是虛張聲勢,跟我求和呢?」
「太子殿下,對不起我的人想要回頭,我是不稀罕的。」
他忽然笑出聲,在我的上啄了一口。
「沈舒予,不是孤對不起你,是你,對不起孤。」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或許你會哭著求孤原諒,也不好說。」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底翻涌著恨意,不過很快地,就沒了蹤影。
他松開手,站起我的頭頂,哼笑著往屋外走。
「你就這麼稀里糊涂地過吧。」
「別總想著,搞清楚這個弄明白那個。」
「你變傻瓜,是老天爺對你的恩賜,別不知足。」
18.
這一晚,我一直在想宋云階那句,是我對不起他。
總歸腦子里空空如也,想著想著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里突然熱得我口干舌燥,我勉強睜開眼,聽見外頭哄哄的,有人喊著火了。
沖出去一看,大堂已經燒得一片模糊。
我趕把被子泡在浴桶里沾,披在上往外逃。
周圍都是噼里啪啦的響聲,我一腳踩在樓梯上,斷掉的木板直接連著我一起摔下去,落下的房梁砸在我的上。
這里馬上就要塌了。
濃煙滾滾,我想喊救命,一張就是撲面而來的窒息。
那種似曾相識的無助又一次冒了出來。
我強著心悸,讓自己冷靜,回頭去推木梁。
沒用,怎麼推都沒用。
我不爭氣地哭了,嗚咽著往前爬,木頭太重了,我本不了。
「沈舒予在哪兒?太子妃呢!」
我聽見宋云階在屋外喊,他找不到我,他發現我不見了。
我升起一希,忍著疼大聲喊:「宋云階,我在這兒!我在這里!」
宋云階,救救我。
他要往里沖,我看見瑤娘死死拽著他。
「你不要去,我害怕!」
「是火!是火!宋云階,你陪著我,你必須陪著我!」
「我娘、我娘,宋云階,你知道的……」
哭著暈倒了。
我眼睜睜看著宋云階轉抱起瑤娘,他不會來救我了,只是跟別人喊:「快去找太子妃!」
「找不到孤要你們的命!」
…………
火舌卷上我的頭發,燒痛我的眼睛。
我以為,我死定了。
上突然一輕,周堂閱推開房梁,一把撈起我。
他拍著我的臉讓我回神,手勁大得嚇人。
「沈舒予,你給我好好活著。」
「記得麼,你死了,我可是要殉的。」
「老子還沒活夠呢!」
他把噠噠的毯子蓋在我上,抱著我就往外沖。
那一天,我的側臉被火燎掉一塊皮。
周堂閱為了護著我,差點燒壞半條胳膊。
19.
客棧的火是一伙強盜放的。
瑤娘張揚的打扮還是招來災民的覬覦,他們伙同當地流寇,想要殺人劫財放火。
所有人都因為的愚蠢,遭了無妄之災。
應該到重罰,狠狠地罰。
可是宋云階卻一個字都不愿多提。
回到沈府那天,我的臉正在潰爛流膿,瞧著很難看。
我娘關起門來罵我:「你看看你把自己搞什麼樣了?!」
「衰弛衰弛,你懂不懂!」
「太子邊有個小妖纏著,你還日日給他擺臉,你要干嗎!」
「你爹爹生氣了你知不知道?你想沒想過我和你阿弟在家里的日子怎麼過?!」
著我的腦門兒,恨鐵不鋼地抱怨:「孩子孩子保不住,正事正事記不住,你說你這個腦子能干什
麼!」
端著一碗蛋羹往我里送,說要讓我好好補補。
我有點反胃,撇過頭不吃。
我從不吃蛋。
小時候我過生辰,廚房送來兩個蛋,娘說沒有我的份,好東西要留給弟弟吃。
我小娘是不寵的妾室,但運氣好。
家中子多,夫人照看不過來,那些瞧不上的,便都留在生母邊。
小娘就總盼著,弟弟日后能出人頭地,為爭一口氣。
那天我端著白面條,看弟弟吃著香噴噴的蛋,饞得我直流口水。
他吃得急,掉下一小塊蛋清。
我撿起來塞進里,嚼都不敢嚼就直接咽了,生怕小娘發現我的小作。
可是弟弟突然哭著嚷嚷:「阿姐吃我的蛋!」
小娘用手指摳我的,沒摳出東西,就氣急敗壞扇了我好幾掌給弟弟解氣。
說,一定要讓我長長記。
讓弟弟拿子打我,直到弟弟累了為止。
我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給小娘磕,給弟弟磕。
我哭著說,我再也不敢饞了。
后來,小娘氣消了,又把我抱在懷里哄。
可不懂,痛和恥不會因為一句對不住就不見了。
讓我覺得我生來就是爛命一條,我的命,還不如阿弟里的蛋值錢。
小娘舉著勺子還在追著我喂,邊追邊抱怨:「對你好你還不識好歹,給我吃下去,全部吃完!」
我一掌連人帶碗掀翻了。
小娘目瞪口呆,兩條眉豎起來剛要罵,就被我冷冷地打斷:「你搞清楚,本宮不是任你打罵撒氣的小姑娘。」
「本宮賞臉你一聲娘,你最好恩戴德地答應著,小心些,本宮生氣的時候,最拔別人的舌頭。」
20.
宋云階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
他每日往返于沈府和災區,來回兩三個時辰,只能出一點時間小睡片刻。
他大可以就地找個地方休息,也不必如此奔波。
可他不愿意,因為,他心中有愧。
他用這樣的方式向我道歉,向我懺悔。
我知道,但我不接。
宋云階進屋的時候,我正在上止疼藥。
怕眼淚淹著傷口,我拿帕子捂著眼睛。
他問我:「很疼嗎?」
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能到他的聲音包裹著我,很很輕。
晚了,宋云階,太晚了。
我笑笑:「我哪敢說疼,回頭你再跟別人說,我氣,比不得瑤娘,從前吃了那麼多苦也沒抱怨過。」
「……孤從沒那麼想過。」
他頓了頓,又說:「你若覺得瑤娘住在這里不方便,孤就重新給安排個地方。」
你看,瑤娘的德,他也知道,但他從不規束。
有時候我都好奇,他喜歡什麼呢?他對巨大的耐心,是從哪兒來的?
不過對我而言,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說,我不想待在沈府了,沒意思,家不是家,越待越難。
聽說治水工作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我讓宋云階帶我去災區看看。
瑤娘肯定又要跟著,跟著,便跟著吧。
坐在宋云階的馬背上,朝我揚眉。
從見到的第一眼開始,在我面前,就總是驕傲的高姿態。
我好想看看,哭著的、絕的、猙獰的表,是什麼樣子。
周堂閱拉我上馬,出發前,宋云階叮囑他:「騎慢一點,別弄疼的傷口。」
周堂閱笑得很假,他嘟嘟囔囔:「我不得呢。」
今日天公不作,從清晨就開始沉沉的,半路上果然下起雨。
預不好。
進六川山后,這種不祥的覺更加強烈。
果不其然,半山腰突然沖出一伙披蓑的家伙。
護衛與他們纏斗在一起,宋云階和周堂閱兵分兩路,一個帶著我,一個帶著瑤娘,狼狽逃命。
兩條路通向同一個地方,我在坡上,宋云階在坡下。
我的目久久停留在他上。
他偶爾回頭張,看到周堂閱還跟在后面,好像才能安心一點。
我拿起弓,搭上箭,瞄準宋云階。
周堂閱提醒我:「沈舒予,開弓沒有回頭箭,你想好。」
我明明是笑著的,舌頭卻被眼淚咸到發苦。
我和宋云階,早就不能回頭了。
就在我的小孩死掉的那個晚上。
21.
我的箭偏了,驚到宋云階的馬,他和瑤娘雙雙跌下來。
「你生疏了。」
周堂閱握住我的手,氣定神閑道:「我幫你,開弓沒有回頭箭,沈舒予,他必須得死了。」
他誤會了,我并沒有舍不得。
再一箭,穿破宋云階的口。
他看見我了,看見我手里拿著弓,看見我的箭要了他的命。
瑤娘大著,連滾帶爬地跑了,多一眼都沒留給宋云階。
我繞下馬,跟周堂閱說:「你去追吧。」
我走下山坡,天地間空的,聲音好像都洪亮了好幾分。
「埋伏的人是周堂閱安排的,計劃是我做的。」
那些護衛只會以為,襲擊的人和客棧那幫人差不多,都是趁出來打劫的。
多虧瑤娘招惹是非,順水推舟,全了我。
宋云階倒在地上,里不停地往外冒,說一句話要停頓好幾回。
「舒兒,你、都想起來了……」
是啊,我都想起來了。
「什麼時候……」
并不是一下子,而是一件接一件,那些事都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刻,回來找我了。
開始的時候大多是高興的,慢慢地,難過的事就多了起來。
到最后,我什麼都做不了了,整夜整夜,只剩下哭。
宋云階。
在你忙著哄瑤娘開心,在我撕心裂肺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好了,你會死在我的箭下。
你沒發現吧,我的演技很好是不是?
我在宋云階邊坐下,他的沾了我的擺。
他自嘲地笑笑。
「孤就該、早點殺掉你。」
「就像你爹、殺、殺了我母后那樣……」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宋云階又重復一遍:「你爹的人,放火燒死我娘……」
「我娘死了,你姑姑、就做了皇后……」
「瑤娘娘,是我的母,在那場大火里,隨我的母后一起去了。」
「是孤欠了的。」
宋云階盯著我,一字一句地問:「沈舒予,你說,孤怎麼辦……」
「你爹、殺了我母后。」
「我對你不敢,恨,卻也恨不起來……」
「哈,你的表,可真好笑。」
「跟孤剛知道時,一模一樣。」
我在他長長的殘聲中回過神,抖著,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過往的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釋,他突然的冷漠,他晴不定的脾氣。
可是、可是……
「宋云階,若你提刀殺了我爹,我會高看你幾分。」
「若你干脆殺了我,我也自認倒霉,誰讓我生在沈家,誰讓沈家欠了你的!」
「可你的刀,只殺死了你的親骨,我的孩子,他那麼小,他犯了什麼罪?難道只因為,他的母親是我嗎?」
我覺得荒唐,簡直是可笑至極!
再讓我重新選擇,再給我千千萬萬次機會!
哪怕我知道所有的事,我依然會殺了他。
那麼多的選擇里,他偏偏選了最殘忍的方式對待我。
他冷落我,讓我像個傻子一樣,不停地想,為什麼?我錯了嗎?我錯在哪里?
我吃不好飯,睡不好覺,時時刻刻都在水深火熱之中,坐立難安。
他在我心灰意冷的時候,非要我生下我的小孩。
又在我努力學習去做一個好母親的時候,把他從我的生命里徹底抹去。
宋云階,你可真厲害,你總是知道怎麼折磨我,才能讓我更痛。
你說,你該不該死?
宋云階嘔出一大口,他想要握住我手,我躲開了。
「沈舒予,做得好。」
「你一掉眼淚,我就心疼的日子,終于再也不用往下熬了。」
他輕輕笑著,眼淚流進鬢發里。
「舒兒,好冷,能不能、能不能抱抱我?」
「或者……幫我臉,讓我干干凈凈地,去找我娘……」
22.
周堂閱拖著瑤娘回來的時候,宋云階已經咽氣了。
瑤娘趴在我腳邊,哭著求我:「別殺我,別殺我!我什麼都沒干……」
「你的孩子也不是我殺死的,你不能怪我啊,沈舒予。」
「宋云階已經死了,夠了吧,夠了呀,他該死、他該死……」
「我知道,我知道他準備對付你爹爹,皇上已經盯上沈家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你別殺我好不好……」
我看著的兩條斷。
周堂閱說,太害怕了,不小心從山坡上摔了下去。
我把的頭摁在宋云階口上,想起他們在墻的那頭,許下了很多愿。
「瑤娘,做人不能沒有良心。」
「從前他對你多好啊。」
「你不是總跟他說,不能同生,但求同死嗎?你不是說,陪他到最后的,一定是你嗎?」
我晃晃的腦袋,笑著說:「瑤娘,你
贏了,好好陪著他吧。」
「同生共死,多浪漫啊。」
23.
半個月后,消息傳皇宮。
太子治水途中遇難,太子妃掉下懸崖尸骨無存,圣上大怒,派人徹剿南部賊匪。
我繼續南行,我要去找流月了。
周堂閱固執地跟著我,不得不分開的那天,他又問我一次:「沈舒予,我還沒告訴你,我會扎風箏了。」
「邊塞的風,能把你的蝴蝶送到很高很高的遠方。」
「過了年,我就回去了。」
「你要不要來?」
他也學會拐彎抹角了。
我罵他:「別學那些沒用的東西。」
我想,我曾過一個人,轟轟烈烈、毫無保留。
后來,變了一場笑話。
風箏什麼的,算了吧。
我不再是十五歲的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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