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第 19 節 竹馬失格

青梅竹馬的男朋友,為了他的異「好兄弟」,摔死了我的貓。

后來他在雨里站了一夜,求我原諒。

「卿卿,只要你原諒我,我什麼都可以做。」

我把他送過的禮打包在一起,丟進垃圾桶:「那你去地下贖罪呀,好不好?」

1

異地的第三年,寒假,我在家和陸揚視頻。

「明天幾點的飛機?」我跟他確認時間,「我十點開車去接你,應該來得及吧?」

隔著手機屏幕,陸揚的笑容氣又溫:「不用著急,你可以多睡一會兒再來。」

我微微紅了臉:「好想快點見到你。」

因為大三課業繁忙,我們上一次見面,還是國慶假期。

「我也是。」

陸揚微微停頓了一下,忽然又說,

「我這次回家,可能會帶個朋友過來玩幾天。是南方人,一直沒見過北方冬天下雪的樣子,很好奇。」

我敏銳地注意到,他提起這個人的口吻有些親昵。

于是問了一句:「男生還是生啊?」

「是一個學妹,進了攝影協會,和我一起采風過幾次。」

他的態度很坦,我一開始也沒多想。

第二天去接人的時候,我見到了陸揚口中的學妹。

姚倩,人很漂亮,有著南方姑娘特有的輕盈骨架和致五格卻十分豪爽。

一見面就過來搭我的肩,轉頭問陸揚:「學長,我怎麼稱呼你朋友,嫂子嗎?」

我不習慣和陌生人這樣的親昵,皺了下眉頭,看著陸揚。

他果然察覺到我的不適,手拍掉了姚倩的手:

「撒開吧你,我朋友不喜歡這樣——跟我同級,你學姐就行。」

姚倩捂著手背,似乎愣了兩秒,然后乖乖我:「學姐。」

回去的路上,陸揚問我:「團子最近怎麼樣?」

「又胖了,我媽說讓我多陪它玩一會兒,喂點罐頭。」

陸揚靠著椅背,笑起來:

「它就是吃起來沒個限度,我等會兒去看看它。一學期沒見了,不知道團子還認不認識我。」

我正要應聲,姚倩忽然話:「學長,團子是誰啊?」

「我們初中那會兒一起撿到的一只貓,一直養在我朋友家里。」

出門前,我特意在車里放了一瓶本地特的橘子汽水,是陸揚一直喝的。

他喝了一口,就放回側面的杯格中。

然而沒過多久,姚倩竟然很自然地拿起那瓶汽水,擰開喝了好幾口。

我從后視鏡看到這一幕,手下意識在方向盤上收

「呀,拿順手了,之前我爸也老把水放這兒。」

陸揚笑了一聲,沒再那瓶水:「你可別認錯爸爸。」

趁著紅燈停車的空檔,我轉頭瞪他,結果陸揚手覆住我握著方向盤的手,低聲說:

「好幾個月沒見了,怎麼見面就瞪我啊?」

原本還有些不開心的緒,因著這一下接化為烏有。

我輕輕搖了搖頭,說:

「我媽一早就出去買排骨了,說你肯定想念的手藝,我回家都沒這麼隆重過。」

「哦——」陸揚拖長了調子,「所以小李是吃醋了嗎,覺得阿姨偏心我?」

「陸揚!」

「好啦好啦。」他像擼貓那樣我的發頂,「我媽還不是偏著你,從小就是。每次你來我家,做一桌子菜,一顆辣椒都不放,我只能自己拿點辣椒醬出來拌飯。」

我承認,帶著陸揚說起過去的事,多多帶著一點故意的分。

可能是直覺吧,見面的第一眼,我就不太喜歡姚倩。

顯然陸揚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停車那會兒,他趁姚倩下車,湊到我耳邊。

「不高興啦?放心,只是普通朋友,絕不會搖小李在我心中至高無上的地位。」

我們下車后,姚倩忽然笑著說:「學長和學姐的真好。」

「羨慕?」陸揚回頭看,「羨慕就自己談一個。」

「不敢不敢,現在渣男太多,我怕自己識人不清。不過……如果是學長這樣的,我可以!」

陸揚挑了挑眉:「有合適的人選帶過來,我替你把把關。」

姚倩定的酒店,就在我們小區不遠

分別后,我抿著自顧自往前走。

陸揚追上來抓住我的手腕,可憐兮兮道:

「屬下又惹公主殿下不開心了嗎?之前說好見了面要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今天還沒抱呢。」

我停下腳步,轉頭看著他:「這不是怕抱了刺激到你學妹嗎?」

話音未落,我就被陸揚扣住腰,一把攬進懷里。

「管不了。」他將臉埋在我肩窩,小聲說,「三個月沒見面了,好想親你。」

2

我和陸揚的人生,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是一起度過的。

從小學到高中,我們甚至上下學都同路走。

高考結束后,陸揚在學校的紫藤花墻下跟我表白了。

一切都順其自然,又水到渠

結果填報志愿的時候,錯,我們被不同的學校錄取。

我留在本市,他去了千里之外的長三角。

一開始,我并不覺得異地有什麼關系。

我們之間有著十幾年的基礎和共同記憶,哪怕不朝夕相,也有說不完的話。

課不忙的時候,陸揚會飛回來看我,相三五天后又回去。

那些因為異地而產生的輕微陌生,會在見面的一瞬間消失無蹤。

我帶著陸揚回到家,開了門,團子奔跑過來,卻又在幾步之外的地方停下,一團,有些無措地看著我們。

陸揚丟開行李箱,蹲下:「怎麼,三個月沒見就不認識我了嗎?」

我拿起桌上的貓條遞給他,團子慢慢蹭過來吃完,又繞著他腳邊撒

吃過午飯,我和陸揚幫我媽洗了碗,一前一后進了房間。

我剛關上房門,就被他抓住手腕抵在門板上。

「反鎖一下,小李。」

下一秒,灼熱的吻就印了上來。

我閉上眼睛,讓自己專心投,外面卻傳來敲門聲:「卿卿,小揚,出來吃點水果。」

我嚇得差點跳起來,陸揚眼中的笑意卻愈發明顯。

他說:「好,阿姨,我們等會兒就出去。」

隨后打開行李箱,翻找給我帶回來的禮

我坐在床邊,眼尖地看到箱子一角有個的陌生小包。

剛拿起來,就被陸揚一把拽了回去:「別,這是姚倩的相機。」

我有些愣住:「的相機怎麼在你箱子里?」

「哦,箱子小,東西放不下,就塞到我這兒了。明天給拿過去。」

陸揚不甚在意地應聲,然后把他準備的禮拿給我看。

是一條乎乎的圍巾,還有最新款的 ipad。

「你不是說要考研嗎?拿去看網課。」

我抱著平板,說不上來心里是開心還是茫然。

陸揚家就在馬路對面的小區,他父母還在外地沒回來,所以他在我家吃完晚飯才回去。

出門的時候,外面下雪了。

陸揚不讓我再送他:「下雪了,太冷,你早點回去吧。」

我站在樓門口,抓住他角,小聲說:「反正你家沒人,要不今晚就住我家吧。」

沉默片刻后,陸揚還是搖了搖頭:「沒事,好久沒回去了,我也要把家里打掃一下。」

我折返回去,和我爸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間隙里,拿起手機,隨手點開朋友圈,卻忽然愣在原地。

十分鐘前,陸揚發布了一條新態,是他站在路燈下、與雪相襯的側影,配字是:「好久沒看雪。」

我的高中同桌張思彤在下面留言:「回家了啊,是卿卿給你拍的嗎?」

陸揚回復:「不是。」

3

我怔了好一會兒,才點進去,給陸揚發消息。

「你沒回家嗎?」

他沒有立刻回復我。

我坐在沙發上,團子蜷在我邊睡一團。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著它的腦袋,直到手機震了一下,心底漫無邊際的緒,好像忽然凝的形狀。

「回去的路上姚倩給我打電話,說想拍下雪的晚上,我就給把相機送過去了。現在到家了。」

他回復我,「怎麼還不睡覺?」

「在等你的消息。」

然后陸揚直接給我打來了語音。

「小李,時候不早了,你應該睡覺了。本來心臟就不好,還熬夜。」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電流的緣故,他的聲線里帶著一沙啞的鼻音。

我沉默了一下:「……你喝酒了?」

「喝了一點,那會兒和姚倩出去拍雪,很興,跑去買了罐啤酒,結果自己沒喝完,我只好——」

他說到這里,語氣忽然頓住,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氣氛一時無聲,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片刻后,我輕聲說:

「陸揚,我覺得我好像不認識你了。」

電話掛斷,我回到臥室,躺在床上,失神地盯著天花板。

腦中卻在不斷地回想白天車里的畫面。

姚倩是那麼自然地拿起陸揚喝過的飲料,就好像在此之前,已經做過無數遍。

這個學期,我和陸揚只見過國慶那一次。

而在之前的無數次聊天中,他從來沒有跟我提到過這個人。

門外忽然傳來靜,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之后,房門被敲響:「小李,你睡了嗎?」

「……」

進門后,陸揚說:「朋友圈我刪了。」

「那個酒……我沒有和喝同一罐,問店員要了個紙杯。」

「我已經跟姚倩說了,來就是為了看雪,現在雪看過了,又快到過年,讓早點回家。」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我還是沒什麼反應,只是沉默地著手里的絨玩偶。

那也是好幾年前我過生日時,陸揚送我的禮之一。

好一會兒,我終于開口了:「你能把刪了嗎?」

「可以。」

陸揚答應得毫不猶豫。

他拿出手機,當著我的面刪掉了姚倩的好友,又在床邊坐下來,輕輕攬住我。

「卿卿,別生氣了。」他說,「我盼了好久才盼到回家后見你這一天,再堅持一年——一年后我就回來了。」

他極這樣我,聲音又溫得不像話。

我的心一瞬間就了。

后面的整個寒假,我幾乎都和陸揚膩在一起。

異地帶來的距離就這樣一點點消失無蹤。

開學后,因為要開始復習準備考研,我不得不減和陸揚聊天的頻率。

有好幾次,都是我開著視頻,然后在這邊看書做題,一抬頭就看到他在目不轉睛地著我。

四月,陸揚生日,我專門跟學校請了假,飛去 N 市那邊找他。

去之前我并沒有告訴陸揚。

所以當我站在他們學校南門口,拿出手機準備給他發消息,卻迎面撞上掛著相機、正在說說笑笑的陸揚和姚倩時。

我和他都愣在了原地。

4

我轉要走,陸揚飛快地追上來,語氣無奈:「小李,你好歹聽我解釋一句……」

我轉頭看著他,面無表地說:「好啊,你解釋。」

「上午攝影協會有采風活,離開的時候我的相機落在草坪上了,姚倩說的帽子也落下了,我們一起回去找了東西,所以就單獨落在了后面。」

他說著,拿出手機給我看群聊消息。

的確,四十分鐘前,陸揚在群里艾特了另一個人,讓他帶隊先回學校,說自己要回去找相機。

可怎麼就這麼巧。

我的手在背包帶上無聲收,后面的姚倩卻跟過來,一臉歉疚:

「不好意思學姐,你千萬別誤會,我不是故意和學長單獨一起的。」

陸揚皺著眉,轉頭道:「你不會說話就閉。」

姚倩怔在原地,眼中閃過一抹委屈的神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煩躁地眉心,「你先回去吧,我哄哄朋友。」

我突然想笑。

然后就真的笑出了聲。

「陸揚,你在干什麼啊?」我說,「就這麼會演嗎,要不要我給你倆頒個獎?」

天邊太已經在緩緩西沉,火紅的芒照在陸揚臉上,他眼中忽然多了幾抹倦意。

「別鬧了,小李。」他說,「我和姚倩真的什麼都沒有,難得見一次面,別搞這樣好不好?」

我忍住聲音里的哽咽:「所以你把的好友加回來了,對嗎?」

「是,我是加了,那是因為上周我生病在醫院,校園卡刷不出來,替我墊付了醫藥費,所以我把錢還給。」

陸揚的神發冷,他拿出手機點了幾下,遞到我手里,「來,你看吧,我和除了轉賬還有說過話嗎?」

「上周你生病了?」我驀然怔住,「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忙著復習做題,我怎麼敢讓你擔心?和你視頻的時候想多說幾句話,你都用看書刷題打發我。」

陸揚輕輕嘆了口氣,

「小李,我知道,學業對你來說很重要。但我們好歹在談,你也空關心一下我,好不好?」

我捧著他的手機,低頭看去。

屏幕上,只有孤零零的兩條轉賬和收款信息。

除此之外,一個多余的字都沒有。

「你要是覺得不高興,我現在也可以繼續把刪掉。」

陸揚手要拿過手機,我小聲說:「算了,你別刪了。」

他大概是聽出了我語氣里的歉意,片刻后,定了定神,沖我張開雙臂:「來吧,抱一抱。」

那天晚上,陸揚陪我住在學校外面的酒店里。

他親了我很久,卻在最后一步前剎住車,翻坐起來:「我去喝杯水冷靜一下。」

事實上,因為我想把那件事留到婚后,在一起的這三年,我和陸揚始終沒有走到那一步。

但這個瞬間,不知道哪里來的沖,讓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別去。」

陸揚轉頭看著我。

暖黃的燈下,他廓分明的臉看上去格外魅人心。

「小李……」他輕輕了下結,「

你知道你在干什麼嗎?」

他的嗓子啞得不像話,語氣帶著令我心的危險。

我又退地收回手,拉起被子蒙住臉:「算了。」

陸揚低笑了一聲:「我不急,留到我們婚禮那天吧。」

第二天是陸揚的生日,我陪他去了海洋館和山頂纜車。

到了傍晚,他了幾個攝影協會的同學,說之前約好要一起吃個飯。

結果等見了面,我才發現,這群人里竟然有姚倩。

「……」

明明昨天才確認過,他們之間并沒有別的聯系。

但看到姚倩笑嘻嘻的臉,那一刻,我心中還是無可避免地涌上了一不舒服。

去吃火鍋的路上,忽然有個人攔在我們面前,對著陸揚和姚倩說:

「我是 Y 大攝影系的學生,出來實習采風。覺兩位真的是很般配的一對,能不能給你們拍一組照片啊?」

我猛然轉過頭,才發現走在另一邊的姚倩,幾乎在了陸揚胳膊上。

撲哧一聲笑出來,邊笑邊說:「好啊。」

「好什麼好,誰要跟你拍?」

陸揚冷著臉說,「你傻了嗎?我朋友還站在這兒,開玩笑沒分寸?」

姚倩落落大方地看著我:「對不起啊學姐。」

話雖然這麼說,眼中卻并沒有一歉意。

還有人跟我解釋:

「嫂子你別生氣啊,小姚就是這種大大咧咧的子,拿誰都當兄弟。陸哥對你的一片真心,那絕對是日月可鑒。」

我抿著,有些茫然地說:「是嗎。」

那個瞬間,我只覺得陸揚離我格外遙遠。

明明路邊的燈照在他上,明明我們已經認識了整整十五年。

可他的眼睛好像浸在無垠的深海里。

我看不清他眼底的緒,也看不清他的心。

回過神的時候,我們已經坐在了火鍋店。

姚倩和其他幾個人說笑著點菜,而我邊的陸揚正握著我的手,輕聲我:「小李。」

「……卿卿。」

我眼睫:「你為什麼,不推開?」

5

他凝視著我的眼睛:「如果我說沒注意到,你會相信嗎?」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相信或者不信,又或者讓他和姚倩絕,甚至不顧場合大鬧一場,都沒法紓解我心漲般漸漸漫上來的負面緒。

最終我也只是低下頭:「算了。」

算了。

相不相信,都算了。

吃過飯,他們起哄著在附近的民宿定了幾間房,說今晚不回去了,去玩幾桌游,直接住外面。

結果真的開始玩之后,無論姚倩拿的是什麼份牌,都很明顯地在保陸揚。

最后,拼車的其他兩個人摔了牌,指著姚倩罵罵咧咧:

「你會不會玩啊?跟他媽護兒子一樣護著你男朋友,要談玩什麼游戲,滾去酒店啊!」

陸揚繃著下頜,聲音很冷:「不是我朋友。」

「哦,原來是個狗。」

姚倩拍案而起:「會不會說話啊,你說誰狗呢?我們平時都這麼玩,礙著你什麼事了嗎?」

剛才在火鍋店,喝了不酒,眼睛里都是氤氳的醉意。

眼看那兩個人更生氣,剩下幾個人趕站起來打圓場。

場面一團。

我心里的緒終于淹沒到頂點,豁然站起,頭也不回地走了。

陸揚一路追過來,剛進房間門,他就抓住我的手腕,解釋道:「喝醉了,腦子不清楚。」

「陸揚,你知道嗎?」

我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

「從幾個月前,這個人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你就一直在解釋,解釋和你之間的種種行為。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有沒有想過,有一種更簡單的方法,可以直接杜絕這種況出現?」

陸揚閉了閉眼睛:「所以李卿卿,因為和你談,我必須不任何異朋友是嗎?」

,朋友。

我又想起之前,他在視頻里輕描淡寫地說:「只是個學妹,不重要。」

不知不覺,他心中的天平已經天翻地覆。

可分明才過去了兩個多月。

在我忙于考研復習的時候,在我沒法時時陪在他邊的這兩個月,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和姚倩又單獨接了多次——哪怕僅僅只是作為「朋友」?

被錯認為的時候,姚倩是那麼自然又大方地應了是,是不是意味著,這樣的事在此之前,還發生過很多回?

「陸揚。」我輕輕地說,「我覺得我們可能沒有結婚那天了。」

他好像被這句話刺激到,眼底的猛地沉下去。

「我去找說清楚,可以嗎?」他咬牙切

齒,一字一句,「我現在去跟姚倩說清楚,我會和,不會再跟多說一句話了,可以了嗎?」

「這樣你會滿意嗎,李卿卿?」

陸揚摔門而去,一聲巨響過后,房間里只剩下淡淡的酒氣。

我想起來,剛才吃飯的時候,陸揚也喝了酒。

原本他朋友端著酒杯,也要來和我,被陸揚攔下來:「我朋友心臟不好,不能喝酒。」

明明他都記得。

明明我來,是想給他一個驚喜。

我在床上蜷一團,無聲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漸漸睡了過去,直到很久后一個激靈,猛然驚醒。

手機顯示時間,是凌晨五點。

房間里空空,沒有陸揚。

哦對,他去找姚倩了。

然后一整夜沒有回來。

覺自己整個人都有點發抖,咬著手指,不知不覺越來越用力。

直到指節傳來尖銳的刺痛,我才松開牙齒,坐起來開始收拾東西,去機場。

回家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中午。

心臟跳得極快,太一跳一跳地痛,我撐著桌面大口呼吸,勉強找了兩顆藥吃下去,然后倒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直到被一陣門鈴聲驚醒。

我睜開眼,短暫失神片刻后,慢吞吞地走過去開了門。

本來以為是我爸媽,可站在門外的,竟然是陸揚。

徹底清醒過來,我就要關門,他卻用手抵住門,強行撐開。

我也因此得以看到跟在他后的姚倩,沖我揚起一個挑釁的微笑。

「小李,你聽我說。」陸揚大概是醒了酒,有些焦急地看著我,「昨晚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啊學姐,昨晚學長來找我,說他很在乎你,生怕你誤會,所以不打算跟我再來往了。」

姚倩語氣無奈,「其實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我知道學姐沒有安全,但……」

又開始突突地跳,我攥門把手,努力制聲音里的抖:

「你能帶著你的學妹,從我家門口滾開嗎?」

「陸揚,我們分手吧。」

他看著我,眼神凝滯片刻,像是不敢置信:「李卿卿!」

姚倩還在后面煽風點火:「學姐,你們千萬別因為我分手……」

我歷聲呵斥:「你給我閉!關你什麼事?!」

場面一團,團子跑出來,發出警告的咕嚕聲,跳在姚倩上,一爪子撓在了脖子上。

「啊!——」

一聲,陸揚揪起團子,它回頭在陸揚手上咬了一口,被他猛地甩開。

一聲沉悶的響后,團子從墻邊下來,躺在地上搐了兩下,然后就一了。

聲音卡在嚨發不出來,我撲過去,把團子抱起來。

它是只圓滾滾的、雪團似的長貓,但此刻渾糟糟的,邊淌出一抹刺眼的猩紅。

我整個人僵在原地,有那麼一瞬間,像漫無邊際的荒野,耳畔只能聽到凜冽的風聲。

很久很久后,我遲滯地抬起頭,看向陸揚。

了兩下,眼底的一瞬間灰暗下去:「……小李。」

「別這麼我。」我好像失去了全的力氣,「我嫌惡心,真的惡心,陸揚。」

6

我把團子抱去了醫院。

它渾,醫生說頭骨骨裂加上腦出,已經救不回來了。

其實團子是初中那會兒,我和陸揚一起救助的一只流浪貓。

當時下著大雨,它被卡在下水道井口,我們想了很多辦法才把它弄上來。

后來我們談了,陸揚還說:「等我們結婚那天,就給團子買個小領結戴上,讓它走在前面做花。」

比起陸揚,團子好像更喜歡我。

只要我回家,它就會奔過來,在我腳邊蹭來蹭去,甚至跳進我懷里,把頭埋在我口輕輕撒

哪怕陸揚拿著貓條,它也沒對他這麼熱過。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過后,我聽到陸揚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小李,團子……」

我抬起頭,眼神失焦地看著他:「你什麼團子啊,陸揚?是你摔死了它,現在又在問什麼?」

從他眼睛的倒影里,我清晰地看到自己如今的樣子。

滿臉恨意。

陸揚好像被擊潰了,他在我面前跪下來,聲音抖:

「是我的錯……小李,我們再去救一只貓,我再陪你救一只貓……」

我正要說話,眼神忽然落在他肩側。

那里有一鮮艷的紅痕。

好像有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我的嚨,又或者被浸湖底深,我幾乎快要呼吸不過來。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我竟然笑了:「陸揚,你是不是沒注意看啊,你肩膀上還有吻痕呢。」

他抬手捂住肩頭微微扯開的領,下意識道:「這不是昨天晚上——」

然后再也沒說話。

醫院空的走廊里,只剩穿堂風的聲音。

「所以你們之前就睡過了,是不是?」

他沒有回答,只是絕地看著我。

「陸揚,太臟了,你太臟了。」

后來發生的一切,像是膠片電影里掉幀的畫面。

陸揚默不作聲地跟著我,我懶得驅趕他,只是沉默地安葬好團子,在它墓碑前放了一束小雛,和它沒吃完的罐頭。

回家后,我爸媽把陸揚攔在門外。

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他們見到陸揚,從來都是笑瞇瞇的。

我第一次看到我媽對陸揚發火:「你到底做了什麼?你到底對卿卿做了什麼?!」

甚至想撲過去手,被我爸一把抱住。

他看著陸揚,語氣冷冰冰的:「你回去吧,卿卿不想見你,我不會讓你再踏進我家一步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好多支離破碎的夢。

夢到七歲那年,我剛上小學,錯和陸揚做了同桌。

夢到十歲生日那天,他惹我生氣后,我板著臉一天沒理過他,陸揚買了個雙層蛋糕帶來找我,笑著說:「小李小李,誰也不理。」

夢到十四歲那年的雨天,我和陸揚蹲在下水井旁邊,焦急地看著里面的團子。

夢到十八歲的夏天,我和陸揚站在紫藤蘿花墻下,接那場早在意料之中的表白。

我以為我會穿上婚紗,和他一起走到紅毯的盡頭。

我以為距離不是問題,真心可以阻擋一切。

我以為十多年青梅竹馬的分,總能戰勝四年里暫時的分離。

都是我自以為。

從朋友到人,我人生中最年輕燦爛的十五年,都和陸揚綁定在一起。

回顧任何一個片斷時,幾乎都有他的存在,我們之間幾乎是不可分的。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伴隨著陣陣春雷的聲音,我驚醒過來。

從儲室拿了個袋子,我開始收拾東西。

從七歲到現在,陸揚送給我的每一件禮,滿滿當當裝了兩大袋。

全部裝完,天已經完全亮了。

我拎著袋子下樓,卻在單元門外看到了陸揚。

他渾淋淋的,完全被雨水澆了,好像是在雨里站了一整夜。

見到我,他啞著嗓音:「卿卿……」

「卿卿,只要你原諒我,我什麼都可以做。」

我當著他的面把那兩大袋禮丟進垃圾桶,轉面無表地看著他:「那你就去死啊。」

「去地下給團子賠罪,我就原諒你啊。」

從前我一直覺得陸揚的眼睛很漂亮,淺褐,像是被照著的通琥珀。

但當這雙眼睛盛滿無可挽回的悔意和痛楚時,卻像一灘污濁不堪的泥濘。

「陸揚,你知道嗎?」我一字一頓地說,「我本來換了考研的目標學校,這次去 N 市,就是想把這個消息告訴你的。」

「你怎麼這麼臟啊,就這麼忍不了嗎?你和姚倩才認識多久,就迫不及待地和睡了?不是學妹嗎,不是異朋友嗎?」

「別說了,小李。」

他眼睫兩下,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那只是意外,是回學校后,有一次影協去郊區的別墅團建,喝醉了,哭著來質問我為什麼刪除的好友……」

「但我沒想過和有以后。小李,我只想過和你結婚。」

「是啊,你沒想過和有以后,你只是這種歡的刺激。不這樣,你們還要按捺不住地來我面前炫耀。你知道我喜歡你,以為這種喜歡能讓我會原諒你。」

我面無表地看著他,「陸揚,我們認識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這三年,是我最開心的三年。哪怕我們一年見面的時間,連之前的四分之一都沒有,可是一想到未來漫長的幾十年我們都會在一起,每度過一天,我都覺得離那個好的未來更近了一步。」

「可你不這麼想。」

「姚倩喝酒了,你也喝酒了嗎?只不過是異地的第三年,你就已經耐不住寂寞;未來那麼長,婚姻那麼瑣碎,是不是以后,還會出現無數個姚倩?」

他看著我,眼睛里是灰敗的絕:「但我確定我是你的,小李。」

「或許吧,但我現在看到你只覺得惡心,甚至忍不住地——」

我抬起手,重重地甩了他一個耳,「希你滾遠一點。」

「別再來擾我了,不然我會報警。」

「又或者殺了你,和你同歸于盡。」

7

要把陸揚的痕跡從我生命里刪除,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家緩了幾天后,我回到了學校。

舍友看到我,吃了

一驚。

「怎麼臉這麼難看?」擔憂地出手,探了探我的額頭,「卿卿,你生病了嗎?」

我遲滯地搖搖頭,圈住的腰,輕聲說:「發生了一些事,但我現在說不出來。」

著我的頭:「沒關系,你想說的時候隨時跟我說。」

晚上去食堂買飯,給我也帶了一份。

我拆開袋子,忽然聽見遲疑的聲音:

「卿卿,我回來的時候,看到你男朋友在宿舍樓下站著。」

「你們……吵架了嗎?」

我的手在筷子上僵了一下,隨即盡量保持聲音的平靜:「我分手了。」

「啊」了一聲,沉默了兩秒,小聲說:「對不起。」

無論是舍友,還是班上的同學,凡是與我關系稍微稔一點的,都知道我有男朋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提起來,他們甚至表示過羨慕:「那你們之間豈不是自始至終,都只有彼此?」

那時候我害又驕傲地揚著角,應聲:「是。」

由自推論,曾經的我完全相信,陸揚和我一樣,沒有過別的念頭。

多可笑。

在購件的收藏夾里,我放進去很多婚紗和西裝的鏈接,還有婚禮上的各種裝飾布置。

我總是想,雖然離那一天還有很遠,但東西繁多又瑣碎,一點一點親自挑選也好。

那天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床上,把收藏夾里的八百多件東西,一件一件刪除。

刪除的時候我沒有流眼淚,只是不住地回想。

這三年,也并不是沒有人對我表示過好

只是在他們剛開口的時候,就被我拒絕了。

大多數人也都很有分寸,禮貌地道別后就離開。

只有一個育生,不依不饒地給我送花送禮,又堵在圖書館和宿舍樓下,非要我和他試試。

最后他惱怒:

「你真的以為你男朋友沒有過別的心思?男人最了解男人,三年時間,說不定他背著你吃了多次!」

可我完全地相信陸揚,因此只是不在意地笑笑:

「如果這麼猜測能讓你卑劣的心好一點,我也不介意。」

我是那麼相信他。

我怎麼那麼相信他?

第二天早上我和舍友去上課,還未散去的晨霧里,陸揚已經站在了樹下。

我以為他會走過來,會和我說點什麼。

可他也沒,只是站在原地,貪又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往后的半個月,都是這樣。

他好像沒有回去上課,也沒有再理會其他任何事。

舍友好像明白了什麼,每次見面,都會很謹慎地把我護在后,警惕地瞪著陸揚。

有一天宿舍聚餐,喝醉了,回去的路上見陸揚還等在那里,指著他大罵:

「你做對不起卿卿的事那會兒怎麼一下都沒猶豫呢?現在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你后悔什麼,又來裝什麼大圣?我呸!」

陸揚沉默地看著我。

過了幾天,學校組織八百米測。

小時候我心臟不好,后來吃了很久的藥,才差不多和正常人一樣。

我跑得很慢,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心沉郁,影響了,跑完后我撐著膝蓋急促地息,忽然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朦朧中,有人抱起我,一路小跑。

上的氣味,好像曾經很悉,如今已經很陌生。

最后我在校醫院的病床前睜開眼,看到滿臉擔憂的舍友,和不遠站著的陸揚。

我一下就明白了那個送我來醫院的人是誰。

沉默片刻后,我跟舍友說:「你先出去,我跟他單獨說兩句話。」

很擔心地著我。

我搖搖頭:「沒事。」

離開后,陸揚往前走了一步,看著我:「小李。」

我忽然抓起床頭柜上的水杯,用力砸向他。

他不閃不避,任由玻璃杯砸在他額角,然后落地,碎裂,鮮一滴一滴地淌下來。

「疼嗎?」我看著他,甚至是笑著的,「你在干什麼?覺得我該激你,還是希我原諒你?」

陸揚抬手了下額頭,在看到有時,眉頭都沒皺一下。

「別再來找我了,如果不是因為看在你爸媽的面子上,我早就報警了。」

他看著我,眼眶一下就紅了,半晌,才從嚨里出一團濃霧似的晦聲音:

「我們再也沒有以后了,是嗎,小李?」

「你為什麼要在一切都無可挽回后,才想到你跟我本來可以有以后呢?」

我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讓自己盡可能平靜地看著他,

「陸揚,我以前真的喜歡你,我在收藏夾里放了很多我們婚禮上備選的戒指、服、花環、伴手禮。我在全心全意地走我們的路,沿

途的任何風景都不能吸引我。」

「可你被吸引了,你駐足了,停留了,為了那麼一個……爛人。」

我繼續說,恨不得把那些天過的痛苦都傾倒給他:

「我想過,把那件事留到我們結婚當晚,可能我們都會很害,但你一定還是引導我的那一個。我們還會有一個孩子,我希是個兒,長得再高一點,然后你可以教打籃球。」

「在那些因為見不到面而思念瘋長的夜晚,我都在想這些。」

「而你呢,你在姚倩的床上。」

他痛苦地捂住臉,就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求你了,小李。」

我看著他,輕輕笑了一下:

「其實前幾天,姚倩加了我的好友。那些被你刪掉的聊天記錄,都發給我看了;還有相機存儲卡里,你的照片、你和的合照——」

他的眼睛里像卷起一場海嘯后剩下的狼藉,灰敗凌,又不見生機。

我第一次看到陸揚哭得這樣傷心。

懊悔和絕緒像被吹到最鼓脹的氣球,幾乎把他整個人都填滿了。從他嚨里發出的沙啞哭聲,就好像困的嘶吼。

曾經他也在我面前掉過眼淚,只有一次。

是高二那年,他在球場上傷骨折,我慌里慌張地跑過去,看到他紅著眼圈,卻咬著牙不肯發出聲音。

我心疼得要命,于是哭了出來,哭得慘到極點,最后還要陸揚反過來安我。

但那都是以前了。

是我們都永遠回不去的以前。

此刻看到他落淚,我的心里一點覺都沒有,只覺得厭煩。

「你走吧,陸揚,別再來打擾我了。」

「我還有很長的未來,也會有婚禮、有孩子,只是這些都和你無關了。」

8

我和陸揚之間,有著太多回憶。

無論是漫長的溫意,還是短暫又激烈的恨意,它們已經構了我人生的一部分,我不可能完全割舍掉,只能帶著記憶繼續往前走。

夏天結束的時候,我找了家紋店,讓人把團子紋在了我手腕側。

回家的時候,在小區門口到了陸揚。

他坐在長椅上,仰著頭看向我,輕輕地說:

「小李,我知道你看見我就惡心,所以,我要搬走了。」

燦爛的落在他上,將他本就蒼白的臉照得幾乎明。

那一秒,好像時空重疊,回到過去。

十七歲那年,他坐在學校的長椅上,被照著,沖我招招手:「小李,過來,我送你個禮。」

不是沒有察覺到,似乎在我們已經分開,我已經厭恨他至極之后,陸揚對我的反而要更加深刻和持久。

而我只覺得荒謬可笑。

如果早知有這一天,當初又何必做出那些事

「搬走就搬走吧。」我面無表地說,「不用來跟我告別,我是真的不想見到你。」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嗯,好。」

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真的沒有再見過陸揚。

一直到我考研上岸、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才有一個陌生號碼發來一條消息:「恭喜。」

沒有備注,沒有落款。

但我還是莫名猜了出來,就是陸揚。

最后我刪掉了那條短信,又拉黑了他的電話。

讀研的第二年,我認識了一個男生,川。

他是隔壁醫學院的研究生,在醫院實習時,正好上我去檢查。

他和曾經的陸揚,完全是兩種截然相反的人。

陸揚的肆意又張揚,表達也萬分熱烈;可趙川總是溫又沉默地著我,他的眼睛,好像能包容我的一切。

他也看到了我手腕的紋,但什麼也沒問。

一直到我碩士畢業那天,他才在畢業典禮上跟我表了白。

回家時,由新晉為我男朋友的趙川陪我一起。

他把工作也找在了我老家那邊。

我爸媽明顯舒了一口氣。

但我媽似乎還有別的心事,猶豫了好幾天,才告訴了我,關于陸揚的消息。

或者說,死訊。

「半個月前走的,查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淋癌晚期了。他沒有化療,就是跑回來了一趟,看到你現在和小趙在一起,就離開回了趟學校。」

「好像是畢業后總是喝酒,作息也不規律,就垮了……」

我原本在挖西瓜的作一下子頓住,過了好久好久,才找回聲音:「我知道了。」

周末的時候,我和男朋友空回了趟高中。

長椅還立在場邊緣那一排柳樹下,看上去已經很舊了。

我把手到扶手下面輕輕索了好一會兒,終于找到了十七歲那年陸揚發現的凹槽。

當初他說要送我一個禮,然后把我過去,指著

那地方跟我說:

「你有事沒事就過來找找,說不定我會在里面放一點驚喜小禮呢。」

后來他果然說到做到,我陸續在凹槽里發現了香水小樣、被蠟封好的小紙條以及一枚小銀戒。

就像話里的尋寶故事。

而這一次,我出來的,依舊是一張被蠟封起來的紙條。

打開來,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話。

「再見小李,這次我真的要去給團子賠罪了。」

男朋友好奇地湊過來,問我:「團子是誰啊?」

「就是我紋在手腕上那只貓。」

他察覺到我緒不佳,抱住我,小聲問:「那留紙條的人呢?」

我把紙條一團,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一個無關要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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